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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第八章

    【第八章】

    由于胸中郁结甚多,待到杨勇熄了灯,和衣上|床之后,却是久久不能成眠。脑中充斥着的尽是白日之事,之后事情会如何发展,自己又该如何应对,筹谋万千,思虑万千。

    然而带着未退的酒意,一切却又想得不甚分明。

    朦朦胧胧间,却只听得直到很晚了房外仍有人影走动的迹象,却也不知外面的人究竟是何时离开的。

    一夜残破的梦,纷纷扰扰。

    半梦半醉之间,前世的诸多场景便又生生浮现出来。御书房内,父皇杨坚对自己的一遍遍数落,如刀如刃,深入肌理;深宫内院,母后独孤伽罗皱眉指责的神情,似乎无论自己怎么做,也无法得到满足;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内侍展开废太子的诏书,尖细的声音穿刺在心口,血流成河;清冷无人的禁苑,长久到没有止尽的等待,终究化作最后的绝望;

    以及那个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日子里,白的刺目的三尺白绫……

    骤然惊醒时,才发现天光已然大亮。

    收拾好情绪,杨勇起了身,洗漱穿戴完毕后,便盘算着如常一般,去往即将动工的选址处看一看。

    这一次,无论是杨广还是宇文恺,他都不曾叫上。只是独自一人,带着少许随从而行。

    出门走了许久,原本还算得上是晴朗的天日忽然阴沉了下来。一个随从打马走到近前,低声道:“殿下,这天气看来怕是随时要落于的模样,我等出行仓促,不曾带上雨具,不如……”

    杨勇明白他是怕自己淋了雨,意欲劝自己回去。抬起头看了看天际,也着实是一副浓云低沉的模样。想着离城中还有几个时辰的马程,沿途也没有买到雨具的地方,便颔首道:“那便先回去吧。”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一行人调转马头没走多久,天上便当真落下雨来。

    并且这雨不似绵绵春雨,倒有些夏雨的模样,雨点豆大,落在地上堪称滂沱之势。

    杨勇带着身后之人踏着地面泥浆飞速前行,终是在前方的雨幕中,看见了一个临时搭建起的小茶棚。未有思索,当即便策马前往那处避雨。

    小茶棚中还有空位。随从便干嘛下了马,替杨勇打点好位置,又吩咐老板上最好的茶。

    杨勇撩起衣袍在粗陋的桌椅边坐下,但衣衫在那大雨之下早已淋得透湿,刚擦净的凳子立刻就沾湿了。但此处毕竟也没有可以换洗的衣衫,他便就侧着身,将衣衫上的水渍拧了拧。

    不久后,老板便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水来了。

    杨勇看了看周遭的随从,道:“你们也坐罢。”

    随从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动。杨勇举起茶壶,往身前的茶杯里斟了茶,道:“这里不是宫中,尊卑之礼便免了吧。都坐下。”最后那三个字里已然微微加了重音,带了些许不容忤逆的口吻。

    毕竟他们听从自己,也不过因了太子这个身份而已。树倒猢狲散,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他看得太多,便也不再强求什么。毕竟终归是场面上的东西,在坐上皇位之前,一切都不重要。

    随从们听他口气加重,这才纷纷坐了下来,索性带的人不多,不大的茶棚里,位置倒也足够。

    让他们各自也斟了茶,杨勇见他们面容里到底还是有些诚惶诚恐的模样,却只笑笑,不再说话。低头啜饮了一口茶,感到心肺里慢慢涌上暖意,这才微微送了心神。

    低头看向自己手边破了边角的茶杯,再看了看杯中浑浊的茶水,倒不禁一笑。

    想自己前世,以太子之位居于东宫,锦衣玉食,不可一世。吃穿用度俱是上佳,哪怕只是略略有一丝不如意,都必将怒而掷地,将内侍好生斥责一番。

    而如今呢?他穿着湿衣,用着平民百姓的茶杯,喝着再普通不过的劣等茶叶,竟觉得毫无不妥之处。重生之后,对这一切的外物,他仿佛都已看淡了几分。

    所谓功名利禄,无非是为自己谋求一个立足之地而已。至于其本身,却不会长久地伴随在自己身边,成为自己所能一世仰仗的东西。便如同那太子之位,可以从天而降,也可一夕远走。

    看来,人到底是会变的。实则过去也不是不能改变,只是始终没有机会,让自己从白玉堂中走出,明白所谓的人间疾苦,明白同是生而为人,却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

    现在想想,才算是明白了几分。也无怪乎自己的父皇一心讲求节俭,对自己百般不满了。

    正微微有些出神,却被身旁那一桌人口中的闲话,拉去了心思。

    “喂喂喂,你们可知陛下已将新皇城选在这附近,不出几日便要动工了?”

    “这么大的事,自然是人人知道的!再说了,前些日子不是还张了皇榜么?”

    “嗯对,我凑过去看了。虽不太明白,但听人说陛下原本打算修建皇城的位置,要再往南二百里,但为了给宇文家让出坟地的位置,最终却是决定往北移了移。”

    “哦?竟有此事?修宫城那么大的事,竟会为了宇文家的坟地而改变?”

    “你不知,这便是你孤陋寡闻了。这些日子城中可都是在传呢,说当今陛下虚怀若谷,颇为器重宇文家族,连皇家颜面都能拉得下来,让皇城为宇文家的坟地让路。”

    “啊,这实在是……气量非凡。”

    “而且我还听闻,因为之前不知从何处传出要掘宇文家的坟地而修建皇城的消息,让城中许多大户对此有所非议。陛下张了皇榜之后,还为此遣人去往宇文干家中平息谣言,将事情说清呢。”

    “宇文干?那可是宇文家中最有资格的元老啊!”

    “可不是么?不过去往宇文家的那人,身份说出来……分量却也不清啊。”

    “哦,是何人?难不成还能是当今太子不成?”

    听到此处,杨勇一言不发,只是纂紧了手中的茶杯。茶杯表面粗砺,咯得掌心隐隐作痛。

    不甘,到底还是不甘。却又说不清,不甘于的到底是被杨广半途抢了功劳,抢了宇文世家这么大的人脉,还是不甘于……自己又败在他手上一回。

    而这时,却听对桌的人道:“嘿,你怎么知道?可不就是太子么?”

    杨勇一怔,握住茶杯的手陡然松了开去。

    “堂堂太子亲自前去?那陛下对宇文家的重视程度,着实可见一斑了。”

    “是啊。现在宇文干家中之人逢人便说太子如何平易近人,礼贤下士,想来亦是诚惶诚恐。”

    “哦是么?我原本只听说当今太子为人十分高傲,倒不太好相处呢。”

    “那都是宫中传言,哪里比得上宇文家的人亲见的情形?”

    “也是,也是。”

    ……

    思绪一瞬间被仿佛被尽数抽离了一般,杨勇只觉得脑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许久之后,有什么才徐徐浮了上来。

    却是昨夜杨广的话。

    “是不是如此,大哥何必这么早便下定论呢?”

    原来他那时……本就是有意让自己误解么?

    挑起嘴角,忽然笑了起来。也说不上自己到底因何而笑。

    然而那笑意却稍纵即逝,很快不见。杨勇抬起眼,看向茶棚外密密的落雨。周遭人说话的声音已然模糊暗淡,仿佛被隔绝在另外的世界中,唯有这淅淅沥沥雨声,格外分明。

    他忽然发现,即使重活一世,自己也依旧不能看懂杨广的心思。不能看懂,他这番所作所为,到底是因了什么缘故。

    这比什么,都让他觉得心内不安。

    *****

    好在这雨来的突兀,去的也快。不多时,天边便是一副云开见日,霞光万丈的晴朗模样。

    草棚里的人闲谈完毕,纷纷离去。杨勇也不再停留,见自己的衣衫已然风干了几分,便站起身来。

    随从们也跟着起身,一人来到身边,问道:“殿下,雨已然停了,我们现在这是继续去往城中,还是回去?”

    杨勇看了看天边云层外,已然露了头脸的朝阳,沉默半晌道:“雨停了,便还是去城中。”

    虽然原本盘算的事,因了杨广而生出无限变数,虽然不知对方为何如此,但一切到底还是殊途同归。那么他便不因再为了什么,而打断自己原本改做的事。

    策马行了几个时辰,在工地上,倒并不意外地看到了宇文恺。

    对方将一身寻常官服穿得笔直挺拔,立在微微高出的山丘上,手中握着一方图纸,正往下看去。微微皱着眉,神情颇为专注。

    杨勇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身后,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见地下一片开阔的空地上,许多人正在搬运着砖块木块,一片繁忙。

    忽然笑叹道:“这工程有了宇文大人,本宫倒着实不必挂心了。”

    不曾觉察到杨勇的到来,宇文恺应声回头,便是一惊,忙拱手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杨勇摆摆手示意他免礼,转身看向地下的工地,却一言不发。

    宇文恺仿佛看出他有心事,且心事究竟是什么,沉吟半晌后,低声问道:“今日城中坊间的传闻……殿下可曾听说了?”

    他话虽未曾指明,但杨勇却心如明镜,便低低地“嗯”了一声。

    宇文恺侧眼看了看他,压低声音试探着道:“实则臣原以为……宇文家这么大的势力,以晋王之性,不该放过这次机会。”

    杨勇转过头来看他,却仍旧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抬头,望向天边雨霁初晴的云霞。

    半晌后,耳畔响起宇文恺的声音。

    “殿下……晋王此人,心机太深。”

    话说一半,余下的意思也不言自明。

    杨勇闻言再度回头看向他,见他一脸正色,却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本宫知道。”垂了眼,神情一点一点变得肃然。

    实则宇文恺所忧虑的,他又如何不明白。

    从前世到今生,只怕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了。

    *****

    及至黄昏时分返回府邸的时候,在府门外,远远地便听闻院子传出《凤求凰》来。

    杨勇顿住步子,在门外站定。合了目,静静地听那琴韵悠扬,绕梁萦回。不得不承认,不只是心机,于才情上,自己这弟弟同样是分外出众的。

    也难怪能赢的父皇母后格外的喜爱。

    思绪如平水的波澜一般,徐徐漾散开来,及至收拢的时候,才意识到那琴声早已停了下来。

    睁开眼,便见杨广素衣淡袍,斜倚在自己面前的槐树旁,手中还斜斜地抱着一把古琴。

    “不想弟弟每次弹这曲《凤求凰》,大哥都会出现。”四目相对,他微微挑了眉,面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杨勇恢复了面上如常的神情,淡淡地看了杨广一眼,径自举步同他擦身而过。杨广面上的笑意不改,甚至倚靠的姿势也不曾变动分毫,只在杨勇走到自己身后的时候,忽然问道:“大哥便没有什么要对弟弟说的么?”

    杨勇闻言,果然是顿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

    迟疑了许久,问道:“为何帮我?”

    杨广嘴角弯出明显的弧度来,显然是等这个问题等了许久。听闻此言,他转过身去,不紧不慢地走到杨勇面前,同他四目相对。

    “大哥……何必又明知故问呢?”及至开口,他却是微微垂眼,笑了起来。

    杨勇敛眉注目这他,没有说话,只是等着他后面的话。

    见对方没有回应,杨广又抬了眼,笑容分明了几分。耸耸肩,并不自我解释,却又是反问道:“大哥当真不知?”

    “本宫没有心情同你这般拐弯抹角。”杨勇讶异住了心内的莫名其妙,面无表情道。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现出那夜宫墙边,那个似有若无的,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心内隐隐腾起些许异样。

    杨广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面,也不知究竟看出了什么,耸耸肩,轻笑出了声,看向别处道:“大哥,你我兄弟一场,又何必那么生分。这宇文氏族既然大哥如此想要,弟弟又怎会横刀夺爱?”

    杨勇闻言冷冷嗤笑,只觉得这话于他而言,说得定是分外违心罢。便道:“的确如此。既是兄弟一场,二弟又何必在我面前乔张做致。你我的心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话说得倒是分外的敞亮。杨广闻言笑容不变,只道:“大哥果然是大哥,这般不留情面。”

    杨勇不再同他纠缠,返身进了屋。唯留下杨广一人立在庭中,面上是一派饶有兴致的神情。

    他着实有些好奇,自己隐藏那么深的野心,自己的大哥……究竟是如何看得出的?

    既然看得出,是不是连自己另外一层心思……也不曾逃过他的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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