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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第六章

    【第六章】

    杨勇心口微微收紧,面上神情却分毫不改,沉吟半晌,反而问道:“这宇文恺可是宇文世家之人,他这般主动上报,莫非是恳请父皇……”

    “倒也不是,”杨坚明白他话中之意,只淡淡道,“这宇文恺在奏折里说,关于坟地同皇城相冲一事,是北迁皇城还是铲除坟地,他同高颎意见相左,只因动工在即,故而上此奏折让朕定夺。除此之外,倒并无多言。”言下之意,宇文恺只就事论事,却自知身份,十分知趣的并不表态。

    杨勇心里有了计较,明白他上这奏折,看似多此一举,实则一来表现了事情的紧迫,让杨坚无法拖延迟疑;二来这般公事公办地提出而非此即彼的两个解决方案,也算是开了先道,为自己省去了许多口舌。

    当真是步步为营,思虑周全。

    而杨坚见他就不开口,便又道:“此事……太子你怎么看?”

    收了思绪,杨勇拱手道:“铲除坟地,迁移到别处,此一法行之简单,若得宇文世家的首肯,也并非不可取。只是……”顿了顿,面露疑色,“只是如今流言已出,宇文世家之人对此已生非议,此刻若是提出此事,只怕会……多有不妥。”

    杨广在一旁听得暗笑,慨叹自己这大哥放出消息,果然是先算好了这一步。如此一来,覆水难收,除非父皇不惧于激怒宇文氏族,否则迁移铲除坟地这一条,当真是不可行的了。

    自己过去怎么就不曾发现,大哥的心思竟是如此之深?

    目光缩在面前那倒颀长身影上,杨广唇角微挑起,念及此,倒觉出了几分兴味来。

    当真是对手越强,这争斗的乐趣,便也越大。

    杨坚闻言,面色果然沉了沉,半晌之后道:“你的意思……是要北迁皇城?”

    “此事一举一动皆关联太多,儿臣只恐思虑不足,不敢妄作定夺。”杨勇不置可否,只道,“儿臣只以为,宇文世家人数众多,且才人辈出,他们仰慕父皇胸襟广博,虚怀若谷,不拘小节,故而纷纷依附。若能尽数为我大隋所用,于朝纲社稷自然是大有裨益。且我大隋建国之初,正需要不拘一格,广纳人才。此一点,父皇还需三思才是。”

    他并不直言自己的观点,却是左一个“胸襟广博,虚怀若谷,不拘小节”,右一个“不拘一格,广纳人才”,无不暗示着区区“皇家威严”比起“江山永固”而言,实在应该退居其次。

    并且杨勇明白,自己父皇得江山太易,故而对皇权十分看重。自己身为太子,却也须得做到处处恭谦,绝无取而代之的意思。否则,虽是名义上的接班人,若觊觎皇位,同样将会以“谋逆”论处。

    前世的他,正是被这一顶帽子,压得彻底无法翻身。

    故而此刻,他只是暗示而非明说,以求将这最终的决定交由杨坚来定夺。

    杨广正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咂摸着杨勇话中的意图,却忽听杨坚道:“晋王,你的意思又是如何?”

    应声抬了头,杨广最先触及的却是杨勇一双冷淡,却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眸子。

    到底还是对自己不放心么?

    杨广笑了笑,上前应道:“儿臣以为,大哥所言极是。宇文世家同咱们杨家休戚相关,不可不重视。”蜻蜓点水一般言止于此,也算是履行诺言袖手旁观了。然而言及此,语声顿了顿,却又添了一句,道,“只是……宇文家此刻有了非议,便须得及早平息,否则若当真生了什么嫌隙,再弥补便也迟了。”

    “晋王此言何意?”在杨勇暗自狐疑的时候,杨坚已然问道。

    “儿臣主动请缨,平息这非议。”杨广拱手,语声微顿,“……同太子一道。”

    “看来你到时笃定,朕有意北迁皇城了?”杨坚闻言,却是捋须笑了起来。

    “原来父皇已决定……北迁皇城?”杨广却一抬头,满面疑色地笑道。

    杨坚轻笑,不再理会他,只转向杨勇道:“杨家皇城给宇文家坟地让道,虽有损皇家威严,但若能善用此事,倒也不失为笼络宇文世家的,展示天恩的一个法子。此事便交由你二人处理,不得有误。”

    “喏。”杨勇杨广二人拱手领命,随后告退。

    出了宫门,杨勇驻住步子,看着杨广,似笑非笑道:“二弟似乎十分喜欢同我一道行事?”若非迫不得已,他着实不愿同自己这个城府太深的二弟有什么过多的瓜葛。

    “跟着大哥,自然能多学习处事治国的法子。”杨广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再说了,大哥上次不也主动请缨,同弟弟一道去大兴城么?若非如此,弟弟怕是也不能知道同大哥在一起……竟有这诸多的妙处。”

    最后那一句话,他压低了声音,骤然靠近了过来。

    感到那低哑的语声,带着温润的气息便落在自己的侧颈,杨勇冷冷地敛了眉。素知杨广在父皇母后面前虽向来一派道貌岸然,然而同自己相处之际,却是时常这般不正经,言语举止总带着点点的轻薄之意。

    只因前世早已看破,此生倒也觉得习以为常了,以为此人本性便是如此。于是他退开一步,什么也没说,便拂袖而去。

    杨广立在原地,看着那人一身锦袍远远离去,举手投足是毫不掩饰的疏离和生分。他反倒是微笑起来,抬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放在鼻下轻轻一嗅。

    似乎还带着对方那夜独来访时,周身的夹杂着药香的寒凉气息。

    这凉意,拒人千里,然而对杨广这样的人而言,却莫名地带着一种诱惑。

    仿佛有什么在吸引着他,靠近,抬手,触碰,将它温暖,捂热,融化……最后彻底化为绕指的暖流。

    *****

    入夜,宫中华灯初上,独孤伽罗的宫室内,烛火点点,却不甚通明。

    只因杨坚生性节俭,诸多开销向来是能省则省,全然不讲求帝王的奢华和铺张。独孤伽罗身为他身边唯一的女子,大隋的国后,对此自然也是分外推崇的。

    看着她周身曾经华美,如今却只是半新的裙衫,杨勇又不禁想起前世的许多事来。

    前世的自己,在吃穿用度上,倒是个颇为喜爱铺张之人。曾几何时,他穿着一件精致非凡的蜀铠来到杨坚面前,却被对方无情训斥,只道万事需以节俭为先,还命他将其毁去。

    那时他对此满不以为意,而现在回想起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父皇母后对自己彻底的失去信心和耐心,兴许便是从这点点的小事上,慢慢积累而起的。

    母子三人围桌而坐,看着侍女一样一样将简单的菜色端上桌来,一时无话。

    直到杨广面含笑意打破了僵局,“在儿臣看来,母后今日宫里的菜肴,可是格外的丰盛啊。”

    独孤伽罗徐徐笑道:“你二人今日刚回宫,几日后却又要离开。外面再好,吃穿用度到底还是不如宫中的,母后今日宫中这一餐,自然要给你们好好补补。”

    “母后既出此言,恐怕儿臣和大哥今日这三杯敬母后的酒,是如何也赖不掉了。”杨广笑着接口,已然吩咐侍女上来斟酒。

    第一杯酒斟,兄弟二人起身一齐敬自己的母后,独孤伽罗含笑受了。

    握住杯中的酒放在唇边,杨勇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立刻饮下。

    他知道自己向来便不胜酒力,极容易醉,尤其是在自己的体魄已然大不如昨的情况下。自打重生之后,除却迫不得已的场合外,他已然许久不曾沾一滴酒了。

    只是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独孤伽罗,却也知道此刻三杯酒是如何也推脱不下的。指尖攥紧了酒杯,终究还是一饮而尽。

    酒自然是陈年的佳酿,入口清润甘洌,及至到喉头,又带着微微灼热之感。

    还未适应,紧接着第二杯已然摆在眼前。

    眼看一旁的杨广分外自如地举起,仰头饮进,杨勇无可奈何,只得端起酒杯。

    三杯酒后,在场三人便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情形。

    独孤伽罗兴致颇高,看向杨勇道:“你弟弟尚还年幼,你二人一道在宫外,若有什么,还需的你这个兄长多担待才是。”

    杨勇颔首道:“喏。”

    “大哥,今日这筵宴不过是寻常家中小聚,你实在不必如此严肃。”杨广在旁笑了起来,调侃道。

    独孤伽罗笑怪道:“便是你最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样子。”

    “儿臣也只敢在母后面前如此啊。同大哥一道的时候,儿臣可向来是分外拘谨听话的。”杨广面露无辜之色,随即转向杨勇笑道,“大哥,你说可是如此?”

    杨勇在一旁坐着,只觉得旁边二人才真正是亲母子,而自己不过是个外人而已。正微微有些晃神,听闻杨广此言,收了思绪,倒也从容笑道:“母后放心,离宫在外,儿臣定当极力督导二弟。”

    刻意地强调了话中的“督导”二字,他侧眼看了看杨广,眼神清冷,却换来对方一个十分灿烂的笑。

    三人这般共坐闲聊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夜已深了,便到了告辞的时候。

    独孤伽罗也不多做挽留,只照例叮嘱了二人几句,便让他们早些回去歇息。

    杨勇起身拱手告退,匆忙行至门外,沿着回廊走了好些距离,才停住脚步,扶着廊柱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心头如释重负。也不知是不是那三杯酒的缘故,方才在殿内便一直有如坐针毡之感,只觉得其内的气氛,实在如同泰山一座,压在心口教人喘不过气来。

    此刻到了外面,让冷风一吹,才稍稍清醒了几分。收敛情绪,正待继续前行,却听闻身后响起熟悉一个声音,“大哥这是怎么了?”

    只是杨广跟了上来,杨勇立刻站直了身子,却没说话。

    杨广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几步走上来,目光里透着点点探寻的意味。

    “大哥若是不升酒力,不如让弟弟扶你出宫罢。”

    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杨勇道:“不必。”然而返身欲走时,眼前阵阵眩晕,足下当真一个踉跄,被杨广上前一把攥住了臂膀。

    “大哥不必逞强了,这酒我曾饮过,入口如常,后劲却是不容小憩。若是如大哥这般平素里极少饮酒之人,三杯下来,到底还是会有些受不住。”

    杨勇心中暗恨自己这虚弱的体质,却也无可奈何地“嗯”了一声,抬手扶上杨广。

    杨广微微一笑,指尖力道加重,将人扶得紧了些。只见自己的大哥低垂着眉眼,面容大半隐没在夜色中,只有小部分侧脸被昏黄的廊灯点染着,依稀可见肤色苍白如玉。

    却不知抬手触摸一番,会是怎样的温润感觉。

    这个毫无征兆腾起在脑海中的想法,让杨广自己都有些讶异,然而那讶异很快转变为面上不着痕迹的笑意,蔓延至嘴角,越来越深。

    于是下一刻,杨勇便感到那原本扶在自己肩头的手,徐徐下滑,末了竟落至腰间,不松不紧地揽住。

    心中一紧,想要挣开,然而四肢却越发虚浮,根本聚集不起半分力道。杨广所言不虚,那后起的酒劲在不知不觉间,当真已然升腾而上,腐蚀着自己的思绪和举止。

    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刚欲说什么,却见对方低头靠近过来,轻声道:“大哥……你怕是醉得不轻啊。”

    说话的人相隔太近,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几乎是擦着自己的唇畔而过,带明显微醺的酒气,久久不散。

    无心计较他此刻又在玩什么把戏,杨勇眼见宫门便在前方,太子府的车马也就在外面候着。便微微聚力,试图将自己抽身出来,口中道:“快到宫门了,多谢二弟一路相扶持。”

    杨广依旧是一脸微笑,此番倒是颇为听话地松了手,道:“若知大哥酒力不济,弟弟方才便该以茶代酒了。”

    杨勇闻言淡笑,没说什么,只是举步朝门外走去。

    然而步子刚一脉出,身后却骤然被一个力道拉扯住。始料未及之下,骤然失了平衡。

    及至回过神时,背脊已然被重重地抵上了身后的墙,而身前,则叠上了一层深深的影。墙边爬山虎枯槁的枝蔓密密麻麻,在这不轻不重地撞击之下,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微微吃痛之下,杨勇抬了眸,一眼便对上了那个近在咫尺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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