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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过往

    廖文鸾的眼睁大一些:“阿婆,你在捣糨糊吗?”沈阿婆拍一下外孙女的背轻声叹息,廖文鸾靠在阿婆肩头轻声说:“阿婆,我从来没有心结,是别人有。曾经,我是真的把她当妹妹看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很多时候还不如陌路人,沈阿婆出身大家族,嫁进的也是大家族,八十多年见过听过的这些事情比廖文鸾要多得多,但到此时也只能叹口气,要不是阴差阳错时代变幻,一个乡下穷小子怎么能娶到沈家的小姐?

    沈家起于清末,富贵于民国,纵是四九年风云变幻,也依旧屹立不倒,沈阿公的父亲去世于1963年,葬礼无比盛大。可就算如此,有些事也逃不过的。看着孙女闭眼熟睡,沈阿婆把她的手拢一下握在自己手心,八十多年了,时代早就变了,变化的还让人目眩神迷。现在,只要自己儿孙们能平平安安,别的也就不求什么了。富贵荣华,不过是一场泡影,在这座大都市里面来来去去那么多的家族,有富贵过沈家的,大势一变,不也四散开来。就算曾是王侯之尊,享过无边富贵的,今时今日不也落到买不起房子在小屋栖身的地步?

    在另一边品茶的沈阿公看向自己老伴这边,瞧着刘建鼻子里哼了一声,刘建感觉说:“老爷子是不是要再下一盘,我可说了,我的棋艺很差很差。”沈阿公鼻子里的气息变重一些:“你这小子,竟然瞒的死死的,这十年连个风都没透,我就不该相信你是君子,要从你这边去查,早就查到我囡囡在哪里了。”

    刘建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是,老爷子您说的是,可这不是我的决定,是鸾鸾说的,她说她心乱如麻不想回来见你们,而且您也不知道,刚出去那段时间,鸾鸾连小竹都不想见,每天都沉浸在伤心里面,治病就花了好几年。”沈阿公叹口气:“我晓得,我家囡囡啊,太顺利了,没受过挫折没吃过苦,我本来呢,想着让孩子们摔打摔打也好,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做的这么决绝,一去不回。这十年,你不晓得你阿婆抱怨过我多少回,说我心太狠,还说啊,女儿家本来就该娇宠的,当年就对不起阿婉了,现在怎么能对不起囡囡。”

    沈阿公背上被人点了一指头,沈阿婆走过来笑着说:“你这老头子,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我啊,只要孙女回来,还好好的,就什么都不求。”

    沈阿公呵呵笑起来,对刘建说:“你瞧瞧,这女人啊宠不得的,到现在我都快九十了,她还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沈阿婆白老头子一眼,这一眼里竟还有几分少女的娇俏:“什么九十,你十二月的生日,到那时候才八十五,别把自己说老了想占我的便宜。”沈阿公哈哈一笑:“瞧瞧,就是这样,我们去下棋吧,臭棋篓子杀起来也有些高兴。”

    刘建笑着陪沈阿公去屋里下棋,沈阿婆走到孙女躺着的藤椅边,虽然是睡梦中,廖文鸾的细眉还是微微皱起,好像在克制什么。这十年,外孙女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鸾刚出去就被查出有了忧郁症,好在是早期,后来在加利福尼亚一个小牧场住下来,每天都不能离开人,我回国的时候就让女佣和司机二十四小时陪着她。后来因为药物,她又开始发胖,有整整一年时间,所有的镜子都被拆掉。”拆掉镜子,不仅是为了防止发作时候廖文鸾打破镜子用玻璃碎片自杀,更是为了让廖文鸾不要看见镜中的她,从而加重病情。

    刘建陷入回忆中,接着就说:“好在阿鸾是个非常坚强的人,那段时间也很快过去了,后来医生又让她到处走走,我们又去了加勒比海,在一个小岛上住了一年,艾瑞克很喜欢那里,后来又去欧洲,不过阿鸾不喜欢欧洲的冬天,这才回到加利福尼亚,一直到现在。”

    沈阿婆的手摸上外孙女的脸,触感依旧光滑,可沈阿婆怎么听不出来,刘建那轻描淡写的叙述背后是多么的艰难,自己从小就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最困难的时候怎么可以只有一个陌生男人和一个孩子陪在她身边。要知道沈家枝繁叶茂,当初留在这里的只有沈阿公的父亲带了沈阿公这个幼子,沈阿公的长兄,现在沈家家族实际执掌人早在四九年前就带了家人远赴海外。沈家在海外的产业虽不能说遍布各国,也是数大洲都有。

    沈阿婆叹一口气,囡囡真像躲自己一家子,当然不会和沈家人接触。想到这沈阿婆往刘建那边瞧了眼,这个年轻人,其实不简单,能瞒自家整整十年。廖文鸾的眼睫毛眨了眨,接着睁开眼丢给刘建一个卫生球这才坐起身拍着沈阿婆的背:“阿婆,那些都过去了,阿公不是常说,要摔打摔打才会长大?”沈阿婆的嗓子都有些哑了,伸手紧紧抓住孙女的胳膊:“要摔打,摔打别人好了,怎么可以摔打你呢,你是女孩子。”廖文鸾无奈叹气,狠狠瞪刘建一眼:“你啊,就是要来惹我阿婆伤心,不是和你说过,不许告诉阿婆阿公他们?”

    刘建没有接廖文鸾的话,只是轻声说:“阿鸾,阿公阿婆他们活了快一百年,这一百年又是最波澜壮阔的一百年,他们怎么承受不住。再说一家人就要彼此坦诚。”廖文鸾美丽的眼又重新瞪起,沈阿公已经在屋里喊:“刘建啊,让你拿个杯子,怎么这会儿都没拿过来?”

    刘建哎了一声就端起旁边的杯子:“我进去了,你好好陪阿婆说话。”廖文鸾双臂搂住沈阿婆的脖子,声音变的甜腻起来:“阿婆,别听刘建胡说,我只是发胖,后来又减肥,再后来又想到处走走,才在外面待了十年的。”沈阿婆怎会不晓得孙女说这话的意思?拍拍孙女的背:“嗯,你就这样哄阿婆?刘先生说的对,阿婆这辈子,什么事没听过呢?阿婆受的住。当年,哎,要是当年晓得这件事对你打击这么大,我就不该让你爸爸那样做。”

    廖文鸾的眼神有些黯然:“爸爸他,临走前有没有在怪我?”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这是廖文鸾心中的一个痛,而廖文鸯刻意渲染的父亲离世前的伤心和失望,更让廖文鸾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沈阿婆拍拍孙女的背:“我问过护士,她说,廖姑爷走的时候的确在盼着你,但他不会怪你。再说,”有些话不好说出来,纵然廖文鸯在这件事背后使了些手段,但沈阿婆还是不愿意看着两个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反目成仇,沈阿婆停住口道:“其实,阿鸯不知道,沈家对钱是最不在乎的了。”

    廖文鸾闷闷地说:“但她还是以为可以打击到我,阿婆。”沈阿婆瞧着孙女:“好了,我们不要再说那些外人了,你这回回来,是打算一直留下还是过段时间就走?”看着阿婆期盼的眼,廖文鸾顿了顿才道:“小竹在那边还有功课,转学回来的话我又担心他跟不上进度,阿婆。”

    这声阿婆叫的有些心虚,沈阿婆的眼微微一黯才说:“你的事还是你自己决定,阿婆去厨房瞧瞧,让他们做的红烧狮子头做好没有?”

    廖文鸾故意吸吸鼻子:“哇,我都闻到香味了,阿婆,王婶做的菜还是那么香。”王婶到沈家三十年了,从青春少女到现在做了奶奶都没有离开沈家,沈家的小辈们也很喜欢她,廖文鸾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见外孙女吸吸鼻子,仿佛当年时光,沈阿婆唇边露出深深笑意:“这里离厨房这么远,你都能闻到香味,真是小狗鼻子。”廖文鸾抓住阿婆的胳膊又撒了会儿娇,沈阿婆这才往厨房那边去,廖文鸾看着阿婆离开,重新躺回藤椅上。阿婆,有些事,我骗了你,但我要说出来你一定会阻止,对不起。

    廖文鸾的回来让沈家两位舅舅也带了妻儿一起回来吃晚饭,沈家以实业起家,但留在这的这支却没有选择继续做实业。沈阿公老早就做了个文史馆馆员,落实政策后发还回来的那些产业也没有亲自出面打理,而是把那些交给沈婉。沈大舅夫妇都是大学教授,满身书香,唯一继承沈家商业头脑的只有沈大舅儿子沈文楚了自己开了一家贸易公司,生意做的很不错。今年刚刚新婚,见了廖文鸾,总要抱怨几声怎么表姐不早些回来,这样就可以参加自己的婚礼。

    廖文鸾和这个年纪相近的表弟感情极好,见自己的新弟妹虽然有些腼腆,但一看就是宜室宜家,捶沈文楚一下:“我怎么想到你能这么快就骗到这么好的新娘子?要知道的话,就该赶紧回来。”这一声赞让新娘子脸上有些羞涩,沈文楚伸手把妻子的肩搂紧一些:“这叫下手快,不然就晚了。”

    新娘子捶丈夫一拳:“就是这样没大没小。”沈阿公他们这些长辈听见了也放声大笑,笑尚未了就听到门口传来女子含笑声:“哎,果然文鸾是千娇万宠的,都十年了,没见爸爸妈妈这么开怀笑过。”来者是沈二舅一家子,说话的自然是沈二舅的妻子朱英,对这位儿媳妇,沈阿婆是有些不满意的,廖文鸾小时候午觉醒来曾听自己的妈和外婆念叨过,暴发户的女儿终归有些上不了台面,把银钱看的有天大,小家子气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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