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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节:接近(上)

    眨眼间,眨几万次眼间,开学已一星期有余。

    虽说刘意在心底已把《发愁》都念到发酵了,但他嘴上,还是没能跟唐心搭上一句话。而唐心,自从含蓄出那小半句话后,便又将千言万语全部转化为自己的心事。刘意甚至都没看到她跟周围人讲过什么话。

    那时的刘意,虽也有活泼乍现的瞬间,但从整体上而言,还是属腼腆内向的。他想接近唐心,但又觉得决不能无缘无故地搭腔,怎么着也得稍微名正言顺点吧:问天气?这未免有些夸张;这是英国人的习气,不是中国人的脾气。问时间?教室正前方的墙壁上分明挂着一个硕大的时钟,而且班主任老袁反复笑着强调:这个钟是北京生产的,所以准得很。问作业?不知任课老师是不是害怕学生刚开学会偷懒,因而每次布置作业时不仅声音洪亮,而且三番五次;更要命的是,往往在临走前还要告诫各科的课代表务必把当天的作业抄到黑板上去:刘意可以装聋子听不见,总不能装瞎子看不见吧?

    在这一点上,马哈显得就从容多了。他觉得刘意的这种想法实在太过磨叽,甚至都有给像他这类豪放派的男生们丢脸的嫌疑。由于庞燕的同桌韩秀乃是本班的英语课代表,而她本身又是那种生性害羞、沉默寡言的淑女范儿,所以,马哈总是在补交作业的间隙,有意没意地挪到她俩桌边,再似有似无地跟庞燕攀谈几句:“呵,今儿老袁又在课上讲什么冷笑话哦,怎么一classes begin 又let’s have dictation today ? 岂不知today and today ,and how many today need to bear”;“咦?你的这件衣服是在哪儿买的?还真不错耶!我也想帮我妹带一件”;“呃…你猜,今年的巴萨和皇马谁会是冠军”——尽管庞燕对此爱理不理,周围人又议论纷纷,但马哈却显然不在乎。他暗地里向刘意传授经验:我就是要制造这种舆论压力,我要把这点暧昧搞得满城风雨以至众人皆知,以便将来我一出手便能‘马’到成功。

    出于维护友谊与自尊的考虑,刘意没敢将周围人“猴年马月、马失前蹄、人仰马翻”等意见如实反馈,他只是若有其事地建议说:压力太大,小心你俩的关系也会被压扁的。

    至于冯奇,那自然是忙得不亦乐乎。借助地理位置之便,推崇用“行动说话”的他几乎每节课后都要去1班关照一下秦愁。秦愁和冯奇一样,是个我行我素惯了的人,即便郑主任明确规定女生在校期间要保持素颜,可秦愁依旧每天都打扮得很妖娆,并且从来也不刻意躲着谁。但不知为何,秦愁对与自己性情相似的冯奇却异常冷淡,甚至都不愿与他多哆嗦一句。对此,冯奇自己的解释是:七天之痒,过一阵子就好了。

    一天早上,朗朗的读书声毫无意外的在各个班响起,并宣告着这一天的开始。班长段萍照例早早地坐到讲台上边自读边监督。马哈当然也就要读着,但同时在掩书嚼着泡泡糖;忽抬头瞟见庞燕从前门飘入:她苗条的身材、惺忪的睡眼,即刻就撩得马哈心神荡漾,以至嘴巴失控,吹出个大泡泡。待泡泡破灭后,庞燕早已走远,但声响却惊动了坐在上头的段萍。只见段萍气恼地摔下书,怄怄地走到马哈面前,指着他喝道:“你嘴里嚼的是什么?赶快给我吐了!”

    马哈一听这声,先软了三分;随即又笑着调过头去,半对着刘意,半对着段萍,耸着肩诧笑,表明自己实在比窦娥还冤。刘意却忙把头坑下去。段萍见此,更是火冒三丈:“你看你怎么好意思?!连人家刘意都为你感到羞愧!你要是再不吐掉,别怪我一会儿去袁老师那儿告你一状!”

    后半句话驱使马哈以脱缰之马的速度向教室后方的垃圾桶奔去。刘意也同时低身跟了去。段萍却不解了:“哎哎刘意,他去吐东西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刘意边嚼着口香糖边含糊道:“我…,我去监督他做人是否诚实。”

    当他略显自得地笑跑到后门的角落时,却见唐心从门外透了进来:她单薄的身躯、红肿的泪眼,瞬间就使刘意遍体发凉——乃至把将要吐出的口香糖生生咽进肚里还浑然不觉。他不由地立在原地呆想:她该是生在怎样剑拔弩张的家庭里才会这样?

    当天晚上,由于段萍的终于还是告状,刘意被罚打扫全班的地面,马哈则负责洒水。当刘意扫地扫到唐心空但却香的座位时,突然从脑海中扫过一个念头:咦?为何不能将自己的桌子再往她那儿靠靠呢?虽说现在自己在言语上还没什么发挥,但总可以在距离上突破突破吧?于是,他便故意放慢脚步以拖延时间,待马哈的水都洒完了,他的地还没有扫完。马哈是个急性子,他见不了刘意如此得慢条斯理,便打了声招呼,提前开溜了;这却正中了刘意的下怀。他待教室空无一人时,便慌忙丢下扫帚,赶紧将自己的桌子往唐心那儿猛推;直到完全靠到一起后才略有些邪意地笑了笑。随后,他又谨慎地将桌子往回拉了拉,再一看效果:整个第二组竟还是成了“凸”字型。为了掩盖这突兀,无奈之下,他只得又将本组每个人的桌子都往走道口推,以求能保持全组从头至尾的对齐。待这一切“小动作”都完成后,他才拍拍手掌,很是意足的离开;晚上还趁便就此做了个大春梦。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第二组的排头就被老袁狠狠训斥了一顿,理由当然是没带好这“头”。随即,桌子就被全部拖了回来;刘意的歪念也只得被悄悄收回来。

    一天语文课,老戴为了说明古人作诗之严谨以勉励大家用功读书,便饶有兴趣地在台上讲着关于“推敲”的典故;大家也只得端正地坐在那儿听着这古老的故事。正讲到关键处,老戴忽瞟见刘意竟神思恍惚地趴在桌上,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自然大为光火,觉得这简直是对自己人格魅力的无视,便冷不丁地将手上的粉笔头掷向刘意,并疾声发问道:“刘意!你在想什么?”

    这把刘意吓得直接站起。他也不敢直视老戴威严的神色,便各处游移着目光,并吞吞吐吐道:“我…,我在…”,待他的目光投到唐心身上时,便有了应变之词,“我在推敲…。”

    “推敲?你推敲些什么?”老戴知这是敷衍之词,便冷笑着追问。

    同学们见可能将有“师生火拼”之类的好戏上演,便都抖擞起精神来。

    还未等刘意回答,他的身后便传来一句致命的声援:“刘意是在推敲为何现在的课堂会如此得沉闷无聊!拜托!都21世纪了,能给点新意不?别总是重复那些老调子!”

    不必回头,听这语气也知是冯奇。冯奇已不是第一次在课上如此胆大妄为,老戴等任课老师也曾向老袁悄悄反应过,可老袁总是摆手笑说:他还是个孩子。我们做老师的应当以知识服人、师德感人,而不是以权威压人。我相信,有教育不好的学生,但冯奇,绝不是。

    所以,对于冯奇这次借刀杀人式的挑衅,老戴也不想与之正面冲突,他还是转问刘意道:“你是推敲这个的吗?”

    语调由低转高,其意不明言自明。

    刘意看着想捍卫师尊的正常上课的老戴和凡是都与自己站在一起甚至站得更靠前的冯奇,不禁陷入两难的境地。正当他困窘无法之际,忽瞥见唐心在笔记本上将推敲出处的原句写了下来,并似在有意无意地提醒着自己。刘意虽不解唐心此举的真意,但却也因此而迸发出了别样的灵感,并从中得出了自己的理解:

    “嗯…,我觉得凡是都得先追根溯源才能有新的发现。这推敲的出处是来自诗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宿’字表明柔弱无依的鸟儿早在潜意识里就把池边的大树当作自己最安稳、最温暖的依靠了,这哪还需考虑什么繁文缛节?笨拙善良的大树自会包容一切,甘心为它遮风避雨却毫无怨言。那么,为什么饱读诗书的贾岛高僧就不能虚心诚意地向翱翔蓝天的鸟儿学习而要这么教条局限呢?为什么非要在动作礼貌这些细节处冥想而不能在宏观上把握呢?只要你是怀着颗真心去访友,真正把客家当作自家,那么我相信门内的主人必不会介意你到底是‘推’着进的还是‘敲’着进的,都一样会热情招待、把酒言欢。所以,我刚刚是在想这‘敲’字可不可以改用‘归’字,即‘鸟宿池边树,僧归月下门’。”

    这一席歪理引得班上一阵哄笑,老戴亦是哭笑不得。他心下虽觉得刘意可笑的话背后似乎另有所指、别有深意,但在嘴上仍是斥责:“一派胡言!哪有读诗不讲究知人论事的?你都不了解具体的时代背景和作诗的前因后果,就在这儿空发议论,能有什么正确见解?还是赶紧坐下来认真听我讲!”

    刘意得了老戴的一个大台阶,便一屁股坐下,心里头,却在乐滋滋地回想着唐心刚刚帮自己的动机。这么一想,便又忍不住侧过头去:唐心不仅笑得最甜,还悄悄在桌下竖起了大拇指。

    刘意心底,高兴至极;晚上,他一度失眠。

    可也有让他感到担忧的事。

    刘意原本以为,那个跟自己争座位的李亨只是个颐指气使的富家子,可未曾想,他华丽的外服下竟也隐藏着一颗与自己一样躁动的心:他竟开始三番五次地挑逗起唐心来了!要么说,我请你出去吃晚饭啊;要么,就买些贵重的奢侈品来赠送;再不然,就鼓吹起他的家世,强硬地说什么“我爸是李霸”之类的荣耀话。

    令刘意大感快慰的是,唐心对邀请一应拒绝,对礼物一概不收,对李亨本人则寒眉冷眼。

    这李亨几次扫兴过后,便自感无趣。他似乎觉得身后的这个女孩儿虽冰雪聪明,但太过清高傲慢,充其量,也只是个孤芳自赏的冷美人罢了,实在不值得自己浪费过多的精力与金钱。于是,他便调整了一下审美,开始跟前排的嗲嗲女张丹,闲扯起来了。

    结果,两人相见恨晚。

    但刘意同时觉得自己,也必须要主动开口说话了。

    通过数天留心地观察,刘意别有用心地发现:老戴总爱在课上表扬唐心的字和她的人一样漂亮。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朝唐心借课堂笔记并趁机蹭一些对话而别人对此又找不着话说。为什么?因为众所周知,唐心的字好看呀!

    于是,在一次课上,刘意终于痛下狠心,决定不再记笔记。他开始装模作样地拿着笔对着黑板指指点点。一旁的同桌吴理撇头表示不解。刘意便随口瞎诌道:“这个…,凡是都是有原因的。但有原因的不一定就可以明白地说出来,你…,明白么?”

    吴理为人深沉,也很单纯。他是全班通过考试公认的高材生,他虽不明白刘意究竟想说什么,但见区区的小那么小刘意都不屑于记笔记了,那堂堂的大天才自己又岂能屑于?于是,他也把本子甩丢到一边,也拿起笔,挽挽袖口,洋洋地陪刘意一起指点“江山”。

    刘意爱的自然只是美人。下课后,他趁吴理外出,便急忙侧过头;略微理了理思绪,收了收情绪,然后,强装镇定但实际颤颤地对唐心说:“这个…,唐心同学,可不可以把你的课堂笔记借给我看看?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这上课都没认真记呢。”说到此,他便搓搓手,自顾自地笑起来。

    唐心也略微赔笑了笑;然后,便小心地将自己的笔记本递给刘意,并淡淡地说了句:给。

    啊。这是开学以来,唐心对自己讲的第一个字,第一句话;但就这,还是个首尾完整的句式。这让刘意都不知该如何接过话茬。

    但所谓机不可失,话不再来。刘意在接过本子的同时只得没话找话讲:“呵呵。难怪戴老师常夸你的字写得好看呢,我看也是的。” 说这话时的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唐心的脸。

    “可这是英语笔记啊?”唐心愕然笑说。

    刘意的笑容在那一瞬顿了顿。他暗想自己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真可谓是丢脸在“外”。但为了掩饰这尴尬,他还是自圆其说道:“呃…,其实都一样啊。你看,既然你的字都如此好看了,那你的字母势必锦上添花,更加好看!”

    唐心勉强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刘意却已很满足了。待转回到自己的座位后,他先稳稳坐姿、提提衣领,然后深吸一口气,哆嗦着打开了唐心的笔记本。这就像是打开她写给自己的情书一般,刘意觉得其中的每个字母都是那么的有感情,连那一个个被带起的小勾都是那么的温柔饱满,孕育着人文主义的关怀。

    尤其是当他看到单词“LOVE”时,简直呆掉。

    但很显然,依着刘意的顾忌性格,他是断然写不出任何肉麻的文字来传情的,可他也不想无任何表示。于是,在假意抄完笔记后,他便悄悄地在其中夹进一片火红的枫叶,力求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待将笔记本千叮咛万嘱咐地归还给唐心时,刘意便调动一切视角来观察她此后的反应:唐心在翻看过后,什么也没说,却偷偷地将笔记本塞进了抽屉里。

    刘意掩面窃喜。

    后来,吴理也终于渐渐知道了刘意课后总爱朝唐心借笔记的事,但他完全把这事给理解岔了。他以为这是刘意背后想留一手,并借此赶超自己,因而对此,怜悯地一笑而过。

    而后,吴理又恢复了上课记笔记的传统。

    刘意却对吴理诸如脑门上长个大青春痘般的变化都视若无睹。

    又一天数学课,老崔正津津有味、栩栩如生地讲解着逻辑语句。老崔与老戴截然不同,他不摆一切所谓的架子,能随时与同学打成一片,并总能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高深的问题儿戏化,所以即便他平时不太注重个人形象,可刘意还是蛮喜欢听他上课。

    只见老崔夹着粉笔、喷着口水,点着黑板上的名词解释道:“什么叫充分不必要条件?就是我爱你,但是你不爱我,俗称单相思;如果我爱你,你爱我,那就是充要条件,又叫两情相悦。”

    台下笑成一片,刘意也在心内暗赞。一面想一面还偷偷瞅了唐心一眼:唐心竟然也笑了,美得仿佛校园正盛开着的金菊。刘意越想越开心,忍不住又猛瞥了几眼。

    怎知马哈一向对数学课没甚兴趣,逮着这么个空隙,他便赶紧调过头与刘意小声废话:“哎,你注意到没有,段萍竟然都戴胸罩了!还是白色的!”刘意瞬间憋红了脸,急的忙用眼神示意马哈注意。

    老崔已全看见了。他又故作镇定道:“我们还可以换个角度来理解整体与局部的关系: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那我随手抓着一只小乌鸦,他肯定就是黑的;但如果我抓到一只黑乌鸦,我能得出‘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样的结论吗?我如何就知道这万黑丛中没有一点白呢?”

    台下自然又是一片笑声,马哈自然又调头废话起来:“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那是白的吗?嘿嘿,昨天她流汗时偷偷瞄到的!”

    老崔此时已踱到马哈身边:眯着个小眼睛,挺着个大肚子,猛盯着马哈看。马哈方知不妙,连忙转过头来。

    只听老崔笑说:“讲啊,怎么不讲了?我倒想听听你这小嘴儿能白活出什么甲乙丙丁来!”

    马哈哪敢应答,只顾埋着头。老崔便点着他的课桌说道:“你这个小鸭子,一上我课就嘎嘎嘎嘎七嘴八舌,一到考试就愣愣愣愣四面楚歌!怎么也不晓得脸红的!”

    说罢,老崔又转向刘意道:“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也就罢了,你又是怎么回事?总左摇右晃的干什么?脖子上安定时炸弹了吗?”

    一席话愧得刘意满面通红。即便他平日在这紧要关头最是能绉善编,可此时也只能和马哈一样,抬不起头。

    唐心听后,也缓缓低下头来。

    保证完结,敬请期待。或许,再仔细回味一番前文也未尝不是种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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