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言语冒犯
待终于回了西院，姚氏再也掩饰不住气急败坏的神情。孙婆子和丹菲她们随她进了内堂，合欢则匆匆把四下多余的婢女婆子赶走了。
“这崔四郎去过蕲州之事，怎么从来没有人和我说？他若见过五娘，那可如何是好？”姚氏气急败坏，又问刘玉锦，“你们说与五娘交好，可知她有这么一位表哥来访过？”
刘玉锦茫然不知，倒是丹菲想起庙里的事，道：“似乎记得有位表哥来访，却不知道是不是这位。”
“你记得，怎么不提醒我？”姚氏怒道。
丹菲不紧不慢道：“段家的表哥，我们怎么清楚？这本是夫人的事。夫人自己没打听清楚，就贸然行动，现在反倒连累我们姊妹俩也受连累。”
这话如此直白，姚氏顿时气得面色紫红。她到底是高门贵妇，在娘家也是嫡出，还从未被人如此顶撞过。就连家中几个冒尖的庶出姊妹，也知她脾气乖张，不敢主动招惹。不想过了半辈子，竟然被一个小娘子如此蹬鼻子上脸地指责一番。
姚氏勃然大怒，指着丹菲骂道：“好个商家贱女，毫无礼数可言！你有何资格如此放肆？”
孙婆子怕她们吵起来让奴婢们听了去，急忙过去拉住姚氏。
“夫人息怒！小娘子年幼无礼，言语直率！”孙婆子苦劝，又对丹菲道，“菲娘已认夫人做义母，可有如此同母亲说话的？”
丹菲其实话出口就后悔了。她原本是最机灵知礼的，在刘家也恭顺圆滑，刘家上上下下都喜爱她。只是家破人亡后，她带着刘玉锦一路南逃，虽是女子却要处处争强好胜才能生存，情绪又低落。遇事不顺之际，她必须加倍地强悍，才能挺过去。
如此一来，她渐渐养出了尖锐刻薄的口舌，碰到姚氏责骂，便反射般张口就顶撞。随后才想起姚氏到底是有诰命的贵妇，又是自己正经叩拜过的义母，自己此举实在太失礼了。
丹菲也不扭捏狡辩，大大方方地跪了下来，朝姚氏磕头，道：“儿性子急躁，礼数不周，顶撞了母亲，都是儿不对。还请母亲看儿出生低微，教养匮乏，不要与儿置气。儿给母亲赔罪，请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
这番话说得动听，也算情真意切，姚氏顺过一口气来。她也知道两人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是同谋。既然要托丹菲办事，那少不了要给她点面子，总不能真把她当女儿或是奴婢教训。
姚氏不甘心地叹了口气，道：“我知你们姊妹俩都少教养，心急之下，难免说错话。段家有教养娘子，回头你们随其余女郎一起上课就是。”
“母亲说的是，儿定会用功学礼数，不给母亲丢脸。”丹菲欠身应下，又道，“母亲，至于崔家表哥之事，儿觉得其实并无大碍。无非就是避开不见就是。崔郎是外男，本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女眷的。若他非要来探望，就让阿……阿江称病就是。”
既然已经决定要刘玉锦妆扮成段宁江，为着谨慎起见，她们连私下称呼也都换了。刘玉锦适应不过来，三次唤她，倒有两次没反应。
姚氏唉声叹气地坐在榻上，不免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头脑发热整出这么一出闹剧来。只是如今亲也认了，事情成了定局，再反悔也没了余地。
几人商议了一番对策，七郎段义霄与八娘段宁淑也从段老夫人那里回来了。
刘玉锦假扮段宁江一事，姚氏担心自己的两个孩子小，守不住秘密，便一并瞒着了。七郎与八娘见多了两个大姐姐，一时都有点不自在。
七郎幼小单纯，见两个姐姐亲切温柔，很快就接纳了了她们。八娘却有些不以为然。
八娘今年十三岁，已有了少女之姿，跟母亲姚氏一样，都有些争强好胜。八娘在姚家那十来年里，一直是女郎中最拔尖的，不免有些有些高傲矜持。没想来了京城后，才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容貌与才华，光是在段家堂姊妹中，就不堪一比。她本就没适应这个落差，成日阴阳怪气、自怜自哀，这下又突然多了两个姐姐。
这五姐面如满月，柳眉杏目，肤若凝脂，是个时下标准的丰润小美人。义姐曹丹菲则是鹅蛋脸，长眉凤目，高挑窈窕，英姿飒爽，令人眼前一亮。且五姐占了二房嫡长女的名头，曹氏姐姐则机敏聪慧，很得姚氏信任。
一下多了两个优秀的姐姐来对比自己，八娘如何高兴得起来。她虽然礼仪上一丝不苟，但是对刘曹两人，犹如隔了夜的炉灰似的，只带着点客套的热度罢了。
八娘给母亲见了礼后，道：“老夫人本要留崔家四表哥用晚膳，只是精神不济，说着话就睡去了。大伯便把四表哥叫去大房吃饭。大伯娘与四表哥说了五姐的事，四表哥挺高兴的。”
说着，看向刘玉锦，道：“四表哥说年前在蕲州小住过半个月。五姐，你怎么从未提过？”
刘玉锦支吾道：“今日事多，还未来得及说罢了。况且……况且……”
丹菲及时接上，道：“况且那些日子里，崔四郎都与大兄在一起，打猎游玩。五姐也没见他几面。”
八娘尖锐道：“菲姐知道得可真清楚。”
丹菲淡淡一笑，道：“我和你五姐一道在女学念书，她与我说过，是不是？”
刘玉锦连忙点头。
姚氏怕说多了让八娘起疑心，便叫婆子张罗晚饭。
掌膳的婆子有意讨好五娘子，对刘玉锦道：“不知五娘是否吃得惯京城菜，若想吃北方菜，只管吩咐。”
刘玉锦千辛万苦来了长安，还想多吃点这里的精细菜肴，便道：“我随母亲一起吃便是。”
姚氏要在人前扮慈母，温和笑道：“我是念佛的人，吃斋的时候多。你们年轻人要长身体，饮食上可不能将就。咱们如今孝里，吃清淡些，将来再补回来吧。”
虽然姚氏说了清淡，可是婢子们端上来的菜，却离刘玉锦和丹菲印象里的“清淡”大相径庭。当初刘家饭菜已很是丰盛，又因地处边关，多山珍野味。段家的饭食不但品种丰富，更胜利在精细。水晶蒸饺，蜜酱羊排，鲜香乌鱼褒，翡翠素丸……各色点心，各种凉热菜，每碟量都不多，却林林总总地摆了一大桌子。因为要守孝，黑红嵌金的碧波莲纹漆器收了起来，用的是一套雪里青的白瓷餐具，看着不起眼，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就能看出做工极精细，价值不菲。
诗礼人家，食不语，就连十岁的小段七郎也遵循规矩，伸着肥肥的小手自己吃菜。八娘倒是有意打量了一下刘玉锦与丹菲的用餐礼仪，想看笑话，却是失望了。
昔日在蕲州，女学里都有教礼仪女红，女先生十分严厉。丹菲自然认真，刘玉锦挨过几次板子后，也老实用功了。于是如今两人虽然都有些拘束，但是举止都优雅有度。不说八娘条不出错，姚氏看了，也很满意。
用过晚饭后，姚氏留亲生儿女说话，丹菲她们便很识趣地主动告退了。
回去的路上，前面挑灯开路的婢子和后面垫后的婆子都隔得远，丹菲这才抓紧时间与刘玉锦商议白日里遇见崔家四郎的事。
刘玉锦也想起庙子里的事，道：“那日我们并未见着他。万一碰到，认不出来可怎么好？就算躲着不见，将来家里姊妹们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就照我今天答八娘那番话说。”丹菲道，“这崔四郎听起来是个极优秀的英俊儿郎，你就说几句好听的话。若有人仔细追问，就说男女有别，你们并未多接触，对这表哥不了解。到时候我自会帮你圆场。”
“可万一崔家女眷来走访，我不认得，不是露了陷？”
“傻子。”丹菲嗤笑，“段宁……你在蕲州住了十几年，认得崔四郎一个就不错了，其他女眷不认识，也是正常。”
刘玉锦脑子转过弯来，安心了点。
姊妹两人目前还暂时住在原来的小院里，明日才能搬去新的院子。回了院子，就见阿竹和阿菊带着多出来的十来个奴婢婆子给她们磕头。原来虽然暂时搬不了院子，可大夫人却立刻给她们俩添置了下人。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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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崔四郎去过蕲州之事，怎么从来没有人和我说？他若见过五娘，那可如何是好？”姚氏气急败坏，又问刘玉锦，“你们说与五娘交好，可知她有这么一位表哥来访过？”
刘玉锦茫然不知，倒是丹菲想起庙里的事，道：“似乎记得有位表哥来访，却不知道是不是这位。”
“你记得，怎么不提醒我？”姚氏怒道。
丹菲不紧不慢道：“段家的表哥，我们怎么清楚？这本是夫人的事。夫人自己没打听清楚，就贸然行动，现在反倒连累我们姊妹俩也受连累。”
这话如此直白，姚氏顿时气得面色紫红。她到底是高门贵妇，在娘家也是嫡出，还从未被人如此顶撞过。就连家中几个冒尖的庶出姊妹，也知她脾气乖张，不敢主动招惹。不想过了半辈子，竟然被一个小娘子如此蹬鼻子上脸地指责一番。
姚氏勃然大怒，指着丹菲骂道：“好个商家贱女，毫无礼数可言！你有何资格如此放肆？”
孙婆子怕她们吵起来让奴婢们听了去，急忙过去拉住姚氏。
“夫人息怒！小娘子年幼无礼，言语直率！”孙婆子苦劝，又对丹菲道，“菲娘已认夫人做义母，可有如此同母亲说话的？”
丹菲其实话出口就后悔了。她原本是最机灵知礼的，在刘家也恭顺圆滑，刘家上上下下都喜爱她。只是家破人亡后，她带着刘玉锦一路南逃，虽是女子却要处处争强好胜才能生存，情绪又低落。遇事不顺之际，她必须加倍地强悍，才能挺过去。
如此一来，她渐渐养出了尖锐刻薄的口舌，碰到姚氏责骂，便反射般张口就顶撞。随后才想起姚氏到底是有诰命的贵妇，又是自己正经叩拜过的义母，自己此举实在太失礼了。
丹菲也不扭捏狡辩，大大方方地跪了下来，朝姚氏磕头，道：“儿性子急躁，礼数不周，顶撞了母亲，都是儿不对。还请母亲看儿出生低微，教养匮乏，不要与儿置气。儿给母亲赔罪，请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
这番话说得动听，也算情真意切，姚氏顺过一口气来。她也知道两人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是同谋。既然要托丹菲办事，那少不了要给她点面子，总不能真把她当女儿或是奴婢教训。
姚氏不甘心地叹了口气，道：“我知你们姊妹俩都少教养，心急之下，难免说错话。段家有教养娘子，回头你们随其余女郎一起上课就是。”
“母亲说的是，儿定会用功学礼数，不给母亲丢脸。”丹菲欠身应下，又道，“母亲，至于崔家表哥之事，儿觉得其实并无大碍。无非就是避开不见就是。崔郎是外男，本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女眷的。若他非要来探望，就让阿……阿江称病就是。”
既然已经决定要刘玉锦妆扮成段宁江，为着谨慎起见，她们连私下称呼也都换了。刘玉锦适应不过来，三次唤她，倒有两次没反应。
姚氏唉声叹气地坐在榻上，不免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头脑发热整出这么一出闹剧来。只是如今亲也认了，事情成了定局，再反悔也没了余地。
几人商议了一番对策，七郎段义霄与八娘段宁淑也从段老夫人那里回来了。
刘玉锦假扮段宁江一事，姚氏担心自己的两个孩子小，守不住秘密，便一并瞒着了。七郎与八娘见多了两个大姐姐，一时都有点不自在。
七郎幼小单纯，见两个姐姐亲切温柔，很快就接纳了了她们。八娘却有些不以为然。
八娘今年十三岁，已有了少女之姿，跟母亲姚氏一样，都有些争强好胜。八娘在姚家那十来年里，一直是女郎中最拔尖的，不免有些有些高傲矜持。没想来了京城后，才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容貌与才华，光是在段家堂姊妹中，就不堪一比。她本就没适应这个落差，成日阴阳怪气、自怜自哀，这下又突然多了两个姐姐。
这五姐面如满月，柳眉杏目，肤若凝脂，是个时下标准的丰润小美人。义姐曹丹菲则是鹅蛋脸，长眉凤目，高挑窈窕，英姿飒爽，令人眼前一亮。且五姐占了二房嫡长女的名头，曹氏姐姐则机敏聪慧，很得姚氏信任。
一下多了两个优秀的姐姐来对比自己，八娘如何高兴得起来。她虽然礼仪上一丝不苟，但是对刘曹两人，犹如隔了夜的炉灰似的，只带着点客套的热度罢了。
八娘给母亲见了礼后，道：“老夫人本要留崔家四表哥用晚膳，只是精神不济，说着话就睡去了。大伯便把四表哥叫去大房吃饭。大伯娘与四表哥说了五姐的事，四表哥挺高兴的。”
说着，看向刘玉锦，道：“四表哥说年前在蕲州小住过半个月。五姐，你怎么从未提过？”
刘玉锦支吾道：“今日事多，还未来得及说罢了。况且……况且……”
丹菲及时接上，道：“况且那些日子里，崔四郎都与大兄在一起，打猎游玩。五姐也没见他几面。”
八娘尖锐道：“菲姐知道得可真清楚。”
丹菲淡淡一笑，道：“我和你五姐一道在女学念书，她与我说过，是不是？”
刘玉锦连忙点头。
姚氏怕说多了让八娘起疑心，便叫婆子张罗晚饭。
掌膳的婆子有意讨好五娘子，对刘玉锦道：“不知五娘是否吃得惯京城菜，若想吃北方菜，只管吩咐。”
刘玉锦千辛万苦来了长安，还想多吃点这里的精细菜肴，便道：“我随母亲一起吃便是。”
姚氏要在人前扮慈母，温和笑道：“我是念佛的人，吃斋的时候多。你们年轻人要长身体，饮食上可不能将就。咱们如今孝里，吃清淡些，将来再补回来吧。”
虽然姚氏说了清淡，可是婢子们端上来的菜，却离刘玉锦和丹菲印象里的“清淡”大相径庭。当初刘家饭菜已很是丰盛，又因地处边关，多山珍野味。段家的饭食不但品种丰富，更胜利在精细。水晶蒸饺，蜜酱羊排，鲜香乌鱼褒，翡翠素丸……各色点心，各种凉热菜，每碟量都不多，却林林总总地摆了一大桌子。因为要守孝，黑红嵌金的碧波莲纹漆器收了起来，用的是一套雪里青的白瓷餐具，看着不起眼，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就能看出做工极精细，价值不菲。
诗礼人家，食不语，就连十岁的小段七郎也遵循规矩，伸着肥肥的小手自己吃菜。八娘倒是有意打量了一下刘玉锦与丹菲的用餐礼仪，想看笑话，却是失望了。
昔日在蕲州，女学里都有教礼仪女红，女先生十分严厉。丹菲自然认真，刘玉锦挨过几次板子后，也老实用功了。于是如今两人虽然都有些拘束，但是举止都优雅有度。不说八娘条不出错，姚氏看了，也很满意。
用过晚饭后，姚氏留亲生儿女说话，丹菲她们便很识趣地主动告退了。
回去的路上，前面挑灯开路的婢子和后面垫后的婆子都隔得远，丹菲这才抓紧时间与刘玉锦商议白日里遇见崔家四郎的事。
刘玉锦也想起庙子里的事，道：“那日我们并未见着他。万一碰到，认不出来可怎么好？就算躲着不见，将来家里姊妹们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就照我今天答八娘那番话说。”丹菲道，“这崔四郎听起来是个极优秀的英俊儿郎，你就说几句好听的话。若有人仔细追问，就说男女有别，你们并未多接触，对这表哥不了解。到时候我自会帮你圆场。”
“可万一崔家女眷来走访，我不认得，不是露了陷？”
“傻子。”丹菲嗤笑，“段宁……你在蕲州住了十几年，认得崔四郎一个就不错了，其他女眷不认识，也是正常。”
刘玉锦脑子转过弯来，安心了点。
姊妹两人目前还暂时住在原来的小院里，明日才能搬去新的院子。回了院子，就见阿竹和阿菊带着多出来的十来个奴婢婆子给她们磕头。原来虽然暂时搬不了院子，可大夫人却立刻给她们俩添置了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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