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崔郎寻妹
今年的除夕一直到上元节，整个北地的居民都过得惶惶不安。
瓦茨出其不意攻破边城，掀起战火，屠了蕲州城之后，又迅速向东南进军，短短半个月内就攻下了岳城和松山，如今挥师南下，直奔大周北面第二道关口秦关而去。秦关内，则是严阵以待的大周十万大军。一场生死厮杀即将展开。
沦陷之地里，哀鸿遍野，当地百姓拖家带口地逃离故土，投奔一切都未知的他乡。然而敌军兵强马壮，自然比老弱病残的流民行得快。而若待敌军兵临秦关，大周必然要闭关拒敌。这些难民便会顿时成了丧家之犬，是瓦茨人屠戮泄愤的箭靶子。
驿站前的官道上，从早到晚都有无数风尘满面、疲惫凄苦的流民拖家带口地路过。驿站的小官端着一碗羊肉汤，蹲在檐下啃着个蒸饼，一边麻木地看着着这些衣衫褴褛难民。
正是化雪时节，天冷潮湿，寒气冻人，那些随着父母逃难的孩子穿着破鞋跟着大人赶路，冻得紫红的小脚流着脓。阿爹向店小二要碗热水，孩子便站在一旁，痴痴地看着小官手里的肉汤和饼子，咽着口水。
孩子的目光清澈澄净，充满着渴求，好似一只可怜的小狗。
小官捏着手里的饼子，有些犹豫。难民太多，人人都饥饿狼狈。他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如上峰所说的，倒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救，狠下心肠来。人各有命，只能怨天罢了。
“小二，给那孩子拿一块饼子去，算我账上。”
一道温润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小官回头望去，原来是先前进来歇脚的那位郎君发了好心。
这位郎君倒十分引人注目，毕竟当下兵祸民乱，到处都是流民。这主仆三人都衣着简朴，有眼力的却能看出那都是好料子。更别说这郎君面容俊美如画，体态修长挺拔，别有一股风流气度。不说旁的媳妇娘子们，连驿站里洒扫的婆子都忍不住一个劲往他那里瞧。
掌柜的也看得出这位郎君身份不凡，亲自给他们添茶送菜，套近乎道：“郎君可是要去秦关？从这里沿着官道再走半日，入夜就能到秦关了。只是最近风声紧，都说瓦茨要来了，要闭关。郎君看样子也不是本地人，不如早些过了关，回去与家人团聚的好。”
崔熙俊转着酒杯，看着那个孩子狼吞虎咽吃饼子的样子，笑容有些苦涩，道：“还要向掌柜的打听些事。”
掌柜忙道：“郎君尽管问。”
崔熙俊指示随从掏出了一张画，递给掌柜，道：“你这里迎来送往，见的人多，可见过画中的这个小娘子？”
画中正是段宁江的肖像，眉目清秀，头戴珠翠，身穿罗衣，外人一看便知是位富家女郎。掌柜拿着画看了看，又叫来店小二和洒扫的婆子一同看，均都摇头。
崔熙俊心中失落，忍不住道：“你不妨再仔细想想。”
掌柜道：“郎君也可看得到，老夫这里是个小地方，平日里来落脚的，不是商贩走卒，就是这些流民。这娘子画中娘子这般漂亮又贵气的女郎，要是出现在我们这里，就好比天上落下来一只凤凰，如果真见过，怎么会记不住？我们是真没见过的。”
崔熙俊不死心，又道：“她带着几个老仆逃难，也不会穿金戴银，怕也会比画中削瘦些。”
掌柜又仔细看了看画像，依旧摇头，“郎君可是在寻找失散的亲人？唉，自打这场仗打起来，我这里每日都有好几个来寻亲的。郎君不妨去秦关看看。这娘子若是逃难，必定也是朝秦关去的，没准能在那里找到。”
这时外面传来响动，一对小兄弟骑着马进了院子。掌柜的向崔熙俊欠了欠身，出门去招呼客人。
随从低声对崔熙俊道：“郎君，这掌柜的说的有道理，兴许女郎和我们错过了，已经去了秦关了。”
崔熙俊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白皙的皮肤被粗糙的土烧杯衬得有些苍白。杯中的酒早已凉了，喝下去还会回出一丝苦意。
“舅父和义云都已殉国，只留下一个阿江流落在外。我若不把她找到带回去，没法对外祖母交代，也对不起义云对我的嘱托。”
段义云杀出城前，放了一只鹰隼，通知崔熙俊接应妹子。崔熙俊原本都快走行到秦关，忽闻蕲州被围，不顾随从劝阻就折返回去。可没走两日，就接到鹰隼传信，随即又收到了段家父子殉国的消息。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关外官道上徘徊，每日都在难民中搜寻，就是为了找到逃出来的段宁江。
他们俩是姑表兄妹，幼时两家还商量过娃娃亲，后因崔熙俊的祖母魏国大长公主另有打算，这事才作罢。不过就算没有这一层血缘在，本着崔熙俊和段义云的交情，他也都会全力寻找段宁江。
“若是到了秦关还好。”崔熙俊放下酒杯，叹了一声，“只怕她一个女孩子，尽管有奴仆跟着，这一路也困难艰险。万一遇到散兵流寇，他们如何招架得住？”
“郎君思虑太多了。”随从宽慰道，“段女郎毕竟在边关长大，不是京城里那些娇柔弱质的女流。”
崔熙俊摇头，“你不知道。舅父家教有些古板，爱拘着女孩子不让出门，觉得安静斯文才是闺秀。比起来，倒是京城里那些女郎洒脱泼辣得多。”
随从便说：“那女郎必定庄重谨慎，一路上行走小心，更加不会出事了。”
“你这张嘴倒是讨巧。”崔熙俊笑道，心情确实好了些。
随从笑道：“大长公主来了好几封信催郎君归家，夫人和老爷也牵挂着郎君，怕您在这边有闪失。还请郎君多体谅长辈的好。段家女郎的事，吩咐下人去找就好。想必段家知道郎君这么一番奔波操劳，也会记得您的好。”
崔家这随从比崔熙俊年长不少，是崔老爷乳弟的儿子，人精明老练，崔老爷很是放心有他跟着儿子在外游历。
崔熙俊听了也觉得有理，斟酌片刻，道：“我们再在秦关等两日，若还找不到，我就先回去，让下面的人继续找吧。”
“郎君只管吩咐，小奴们办事您放心。”
崔熙俊点了点头，拿起放在一边的马鞭，轻轻甩了一下，站了起来朝外走。随从立刻从袖子里掏出铜钱丢给掌柜，然后出去牵马。
一个小个子的少年和崔熙俊檫肩而过，手里拿着的饼子被碰掉了一个。只见少年敏捷地伸手一捞，饼子就又被抓了回去。身手这般灵巧，让崔熙俊不由侧目。
少年并未抬头看崔熙俊，迳自大步走出了屋子。他的小兄弟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屋檐下等他，见到饼子，两眼放光，接过一个大口啃了起来。
崔熙俊多看了一眼那个坐着的少年，不禁笑了。这般清眉秀目、细皮嫩肉的，八成是女孩子扮的。她那兄长倒是细心。
崔熙俊翻身上马，看到那个少年又向掌柜地讨了两碗水，递了一碗给他妹子。少年一直背对着他，看不清容貌，但看他行事利索干练，她妹子有这样的兄长，真是有福气。
崔熙俊不仅又想到了生死不明的段宁江，不知道她是否也会扮做男装。只可惜段宁江的兄长，已经死在了围城之战里，再无法这样护着她了。
等崔熙俊一行骑马远去了，刘玉锦才终于把噎在喉咙里的饼子吞了下去，咳嗽道：“刚才那个郎君好俊，就是有几分眼熟。”
丹菲吃着饼，淡淡道：“天下生得俊的人，大都长得差不多，只有丑的才会千奇百怪。你有这闲功夫看男人，不如帮我去喂马。”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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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茨出其不意攻破边城，掀起战火，屠了蕲州城之后，又迅速向东南进军，短短半个月内就攻下了岳城和松山，如今挥师南下，直奔大周北面第二道关口秦关而去。秦关内，则是严阵以待的大周十万大军。一场生死厮杀即将展开。
沦陷之地里，哀鸿遍野，当地百姓拖家带口地逃离故土，投奔一切都未知的他乡。然而敌军兵强马壮，自然比老弱病残的流民行得快。而若待敌军兵临秦关，大周必然要闭关拒敌。这些难民便会顿时成了丧家之犬，是瓦茨人屠戮泄愤的箭靶子。
驿站前的官道上，从早到晚都有无数风尘满面、疲惫凄苦的流民拖家带口地路过。驿站的小官端着一碗羊肉汤，蹲在檐下啃着个蒸饼，一边麻木地看着着这些衣衫褴褛难民。
正是化雪时节，天冷潮湿，寒气冻人，那些随着父母逃难的孩子穿着破鞋跟着大人赶路，冻得紫红的小脚流着脓。阿爹向店小二要碗热水，孩子便站在一旁，痴痴地看着小官手里的肉汤和饼子，咽着口水。
孩子的目光清澈澄净，充满着渴求，好似一只可怜的小狗。
小官捏着手里的饼子，有些犹豫。难民太多，人人都饥饿狼狈。他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如上峰所说的，倒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救，狠下心肠来。人各有命，只能怨天罢了。
“小二，给那孩子拿一块饼子去，算我账上。”
一道温润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小官回头望去，原来是先前进来歇脚的那位郎君发了好心。
这位郎君倒十分引人注目，毕竟当下兵祸民乱，到处都是流民。这主仆三人都衣着简朴，有眼力的却能看出那都是好料子。更别说这郎君面容俊美如画，体态修长挺拔，别有一股风流气度。不说旁的媳妇娘子们，连驿站里洒扫的婆子都忍不住一个劲往他那里瞧。
掌柜的也看得出这位郎君身份不凡，亲自给他们添茶送菜，套近乎道：“郎君可是要去秦关？从这里沿着官道再走半日，入夜就能到秦关了。只是最近风声紧，都说瓦茨要来了，要闭关。郎君看样子也不是本地人，不如早些过了关，回去与家人团聚的好。”
崔熙俊转着酒杯，看着那个孩子狼吞虎咽吃饼子的样子，笑容有些苦涩，道：“还要向掌柜的打听些事。”
掌柜忙道：“郎君尽管问。”
崔熙俊指示随从掏出了一张画，递给掌柜，道：“你这里迎来送往，见的人多，可见过画中的这个小娘子？”
画中正是段宁江的肖像，眉目清秀，头戴珠翠，身穿罗衣，外人一看便知是位富家女郎。掌柜拿着画看了看，又叫来店小二和洒扫的婆子一同看，均都摇头。
崔熙俊心中失落，忍不住道：“你不妨再仔细想想。”
掌柜道：“郎君也可看得到，老夫这里是个小地方，平日里来落脚的，不是商贩走卒，就是这些流民。这娘子画中娘子这般漂亮又贵气的女郎，要是出现在我们这里，就好比天上落下来一只凤凰，如果真见过，怎么会记不住？我们是真没见过的。”
崔熙俊不死心，又道：“她带着几个老仆逃难，也不会穿金戴银，怕也会比画中削瘦些。”
掌柜又仔细看了看画像，依旧摇头，“郎君可是在寻找失散的亲人？唉，自打这场仗打起来，我这里每日都有好几个来寻亲的。郎君不妨去秦关看看。这娘子若是逃难，必定也是朝秦关去的，没准能在那里找到。”
这时外面传来响动，一对小兄弟骑着马进了院子。掌柜的向崔熙俊欠了欠身，出门去招呼客人。
随从低声对崔熙俊道：“郎君，这掌柜的说的有道理，兴许女郎和我们错过了，已经去了秦关了。”
崔熙俊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白皙的皮肤被粗糙的土烧杯衬得有些苍白。杯中的酒早已凉了，喝下去还会回出一丝苦意。
“舅父和义云都已殉国，只留下一个阿江流落在外。我若不把她找到带回去，没法对外祖母交代，也对不起义云对我的嘱托。”
段义云杀出城前，放了一只鹰隼，通知崔熙俊接应妹子。崔熙俊原本都快走行到秦关，忽闻蕲州被围，不顾随从劝阻就折返回去。可没走两日，就接到鹰隼传信，随即又收到了段家父子殉国的消息。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关外官道上徘徊，每日都在难民中搜寻，就是为了找到逃出来的段宁江。
他们俩是姑表兄妹，幼时两家还商量过娃娃亲，后因崔熙俊的祖母魏国大长公主另有打算，这事才作罢。不过就算没有这一层血缘在，本着崔熙俊和段义云的交情，他也都会全力寻找段宁江。
“若是到了秦关还好。”崔熙俊放下酒杯，叹了一声，“只怕她一个女孩子，尽管有奴仆跟着，这一路也困难艰险。万一遇到散兵流寇，他们如何招架得住？”
“郎君思虑太多了。”随从宽慰道，“段女郎毕竟在边关长大，不是京城里那些娇柔弱质的女流。”
崔熙俊摇头，“你不知道。舅父家教有些古板，爱拘着女孩子不让出门，觉得安静斯文才是闺秀。比起来，倒是京城里那些女郎洒脱泼辣得多。”
随从便说：“那女郎必定庄重谨慎，一路上行走小心，更加不会出事了。”
“你这张嘴倒是讨巧。”崔熙俊笑道，心情确实好了些。
随从笑道：“大长公主来了好几封信催郎君归家，夫人和老爷也牵挂着郎君，怕您在这边有闪失。还请郎君多体谅长辈的好。段家女郎的事，吩咐下人去找就好。想必段家知道郎君这么一番奔波操劳，也会记得您的好。”
崔家这随从比崔熙俊年长不少，是崔老爷乳弟的儿子，人精明老练，崔老爷很是放心有他跟着儿子在外游历。
崔熙俊听了也觉得有理，斟酌片刻，道：“我们再在秦关等两日，若还找不到，我就先回去，让下面的人继续找吧。”
“郎君只管吩咐，小奴们办事您放心。”
崔熙俊点了点头，拿起放在一边的马鞭，轻轻甩了一下，站了起来朝外走。随从立刻从袖子里掏出铜钱丢给掌柜，然后出去牵马。
一个小个子的少年和崔熙俊檫肩而过，手里拿着的饼子被碰掉了一个。只见少年敏捷地伸手一捞，饼子就又被抓了回去。身手这般灵巧，让崔熙俊不由侧目。
少年并未抬头看崔熙俊，迳自大步走出了屋子。他的小兄弟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屋檐下等他，见到饼子，两眼放光，接过一个大口啃了起来。
崔熙俊多看了一眼那个坐着的少年，不禁笑了。这般清眉秀目、细皮嫩肉的，八成是女孩子扮的。她那兄长倒是细心。
崔熙俊翻身上马，看到那个少年又向掌柜地讨了两碗水，递了一碗给他妹子。少年一直背对着他，看不清容貌，但看他行事利索干练，她妹子有这样的兄长，真是有福气。
崔熙俊不仅又想到了生死不明的段宁江，不知道她是否也会扮做男装。只可惜段宁江的兄长，已经死在了围城之战里，再无法这样护着她了。
等崔熙俊一行骑马远去了，刘玉锦才终于把噎在喉咙里的饼子吞了下去，咳嗽道：“刚才那个郎君好俊，就是有几分眼熟。”
丹菲吃着饼，淡淡道：“天下生得俊的人，大都长得差不多，只有丑的才会千奇百怪。你有这闲功夫看男人，不如帮我去喂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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