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 月夜思
回到豫园山庄时，唐霁华在明华堂拜见了自己的姑姑唐笑，因姑父闻晟因在贵州有一笔生意，暂时不在家。唐笑坐在蒲团上道：“霁华今晚好像很开心，莫非有一段佳缘？”唐霁华唇角微微弯起，却笑得有些勉强：“我又遇到上次丢钱包的姑娘了。上次她对我深入交往一事早已婉拒，谁知今晚在鹦鹉街偶然与她相遇，她却依然对我不冷不热。”唐笑道：“有些少女看上去天真纯朴，但骨子里却很果断成熟。怎么，你对这样的女子起了兴趣？”“啪”的一声，唐霁华将折扇收拢手心里，目含冷峻：“总比那种表面文淑，背后乱嚼舌根的女人要好。”
原来唐霁华十三四岁时，与一个年长他一岁的新来乖巧婢女较为亲近，虽然两人只是普通调侃与嬉戏，结果继母吴氏对唐簬吹了枕边风，说此女行为不端恐怕教坏唐霁华，这婢女半个月后借故被撵走，却被人发现吊死在树上。因为这件事唐霁华还在书房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顿。这次唐霁华之父唐簬最近去了陇西汉中，重要事务由管家打点，还有一些任务交给他与二弟唐霖华去做，眼下他在萍洲小住不过是忙中偷闲。
唐笑起身走到唐霁华身边，望着他挺秀的身子，轻声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你讨厌霖华与你后母，可是你更恨父亲处处偏袒霖华。”
唐霁华顿了顿，朝她微微一笑：“瞧姑姑说的……小时候我不懂事，可现在我断不会这么想……”
唐笑摇头打断道：“霁华，你从小到大的脾气性格我还不知吗？”唐霁华一时伫立无言。
“你虽然很会掩饰自己的表情，但有一些小动作至今还是改不了。”唐笑道。
唐霁华道：“什么动作？”唐笑道：“每当你说话心口不一时，就习惯性地用左手攥紧衣摆来回搓揉，难道你现在不是吗？”唐霁华猛然低头，发觉自己果然如此，窘迫中望着姑姑笑道：“还是您最了解我。” 原来唐霁华幼时性格调皮又倔强，不知挨了父亲多少家法。那时唐簬尚未迎娶续弦吴氏，唐笑也未出嫁，倒是经常护着唐霁华，所以只有唐笑说教他时才肯听话，唐笑出嫁后，他依然写信或做客闻家和她保持联系。唐霁华长大后文武并修，城府渐深，气质也变得温润如玉，但最了解他的唐笑总能一眼看穿。
“李夷被勒死的手段，人人皆说像唐家昔日的‘垂纶切喉’，但我却知道，这一定是有人嫁祸唐家。”唐笑道，“都怪二哥昔日为家族矛盾轻信外人，竟然将绝学外传，导致如今唐家有口难言。霁华明年还得去金佛山，不知剑法练得如何？”
唐霁华道：“也就那样，关键这回还得和霖华协作。”唐笑拉他坐上椅子道：“对你爹来说，霖华和你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你是做哥哥的，有些无关大是大非的事要懂得忍让。”唐霁华冷笑道：“他虽然不露声色，但是我也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我不怕他使诈，我只是吃亏在娘亲病逝得早。”
他转身对唐笑道：“姑姑，我是不是真的像别人所说那样……是个来历不明的孽种？”唐笑微怒道：“谁人敢胡说？！你的母亲是你爹在外娶的妻，你爹当年想将她带回蜀中，可惜她在路上病逝，只好埋在外地。”唐霁华半信半疑道：“我知道槿芳园小屋内，母亲牌位上刻着‘唐门井氏惜华之灵位’几个字，我才知道母亲叫井惜华。即便这样，为什么从来没有唐家的人提到我娘的坟墓在哪儿？他们也从未让我上过坟？何况我已经二十多岁了！”
唐笑道：“这件事只有你爹清楚，你以后找个好时机再询问吧。”唐霁华怔怔摇首道：“他根本不想告诉我。小时候除了说到由于我娘喜欢木槿花，因此他也爱种木槿花外，别的都没提起。每年春天，父亲都会花上半月的时间出远门，却从不告诉我他去何方……家里除了你和父亲外，其他长辈看我的眼神总有些疏远，我总觉得我娘的死亡似乎有很大隐情。”唐笑用玉指一戳他的头侧，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就会胡猜。好啦，还是随我去客房早点歇息吧。我特地叫人在房中熏了百合香，走吧。”
唐霁华在西厢房中自斟了一杯从壶网中过滤后的绿茶，浅碧色的茶水静谧如清潭，这狭小的清潭中居然映出了云栀子的笑影，不觉道：“真是难以令人忘怀的一夜。”
从小到大，父亲严肃而忙碌，对待他的读书习武教育严格，只有在他生病时才会显露出温暖的深情；继母只关心自己的孩子，对他不过以礼相待；从弟弟记事起，他便与弟弟表面和气，底下明争暗斗；下人们敬畏他，无法实际排解他的烦恼；他因为自幼失去母爱而没有安全感，要不是姑姑未出嫁前时而用女性的温柔耐心教会他与人相处和自保之道，陪伴他度过了童年岁月，恐怕他早已变得乖张、冷漠。即便他现在对家里家外复杂的人际关系看得透彻，也得到了家传秘技，可他有时也会感到心累烦躁，甚至彷徨。直到遇到云栀子，他才直到世上竟然有如此宛如幽兰一般清雅的善良少女，即便身世曲折，历经父死母别离的创伤，依然没有改变那最初的素心，尤其是看她认真对着孔明灯祈祷，歌唱东瀛风味的歌曲，他的心情也随她变得轻松、简单、快乐，仿佛自己的心落在一泓飘着落花的滟滟水光中。
此刻云栀子也没有安睡，她见这几日沈彩袖忙碌，并没有将这晚发生的巧遇告诉她，但是沈彩袖看到她房间的蜡烛光晕，敲门后进来，询问云栀子游玩得如何，栀子才略微提到此事。沈彩袖沉思道：“达官显贵、武林世家的公子哥儿不是纨绔子弟，便是满腹算计，你可千万要有所警惕，我可是过来人。以后不要单独与这些人游玩，记住了吗？”云栀子颔首道：“我心里有数，我也在猜想他的真实意图，只是猜不出。”沈彩袖莞尔，故意拖音念白道：“你这叫‘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云栀子听出沈彩袖取笑自己，面上一热，忙呵气在她腋下挠痒痒：“沈姐，让你胡说拿我取笑！”两人笑作一团。
打闹完后，两人渐渐平静下来。沈彩袖正色道：“栀子，我知道你拒绝唐家的交往信函不只是因为你父亲的事吧。”云栀子星眸闪着碎玉般的光，像是要落泪：“我本来准备积攒足够的钱，学好厨艺，日后搭船回到东瀛九州岛见母亲大人。如今父亲被人杀害，我不得不等到案情侦破，真凶得以严惩后，我就会渡海奉养母亲。”沈彩袖握住她的皓腕道：“我内心深处有心让你做我的小妹留在萍洲，可见这是奢望。从你的身世立场来看，我支持你叶落归根、陪伴母亲的想法。”云栀子忍不住靠在沈彩袖的肩上，感动道：“请原谅我不能一直留在这儿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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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唐霁华十三四岁时，与一个年长他一岁的新来乖巧婢女较为亲近，虽然两人只是普通调侃与嬉戏，结果继母吴氏对唐簬吹了枕边风，说此女行为不端恐怕教坏唐霁华，这婢女半个月后借故被撵走，却被人发现吊死在树上。因为这件事唐霁华还在书房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顿。这次唐霁华之父唐簬最近去了陇西汉中，重要事务由管家打点，还有一些任务交给他与二弟唐霖华去做，眼下他在萍洲小住不过是忙中偷闲。
唐笑起身走到唐霁华身边，望着他挺秀的身子，轻声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你讨厌霖华与你后母，可是你更恨父亲处处偏袒霖华。”
唐霁华顿了顿，朝她微微一笑：“瞧姑姑说的……小时候我不懂事，可现在我断不会这么想……”
唐笑摇头打断道：“霁华，你从小到大的脾气性格我还不知吗？”唐霁华一时伫立无言。
“你虽然很会掩饰自己的表情，但有一些小动作至今还是改不了。”唐笑道。
唐霁华道：“什么动作？”唐笑道：“每当你说话心口不一时，就习惯性地用左手攥紧衣摆来回搓揉，难道你现在不是吗？”唐霁华猛然低头，发觉自己果然如此，窘迫中望着姑姑笑道：“还是您最了解我。” 原来唐霁华幼时性格调皮又倔强，不知挨了父亲多少家法。那时唐簬尚未迎娶续弦吴氏，唐笑也未出嫁，倒是经常护着唐霁华，所以只有唐笑说教他时才肯听话，唐笑出嫁后，他依然写信或做客闻家和她保持联系。唐霁华长大后文武并修，城府渐深，气质也变得温润如玉，但最了解他的唐笑总能一眼看穿。
“李夷被勒死的手段，人人皆说像唐家昔日的‘垂纶切喉’，但我却知道，这一定是有人嫁祸唐家。”唐笑道，“都怪二哥昔日为家族矛盾轻信外人，竟然将绝学外传，导致如今唐家有口难言。霁华明年还得去金佛山，不知剑法练得如何？”
唐霁华道：“也就那样，关键这回还得和霖华协作。”唐笑拉他坐上椅子道：“对你爹来说，霖华和你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你是做哥哥的，有些无关大是大非的事要懂得忍让。”唐霁华冷笑道：“他虽然不露声色，但是我也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我不怕他使诈，我只是吃亏在娘亲病逝得早。”
他转身对唐笑道：“姑姑，我是不是真的像别人所说那样……是个来历不明的孽种？”唐笑微怒道：“谁人敢胡说？！你的母亲是你爹在外娶的妻，你爹当年想将她带回蜀中，可惜她在路上病逝，只好埋在外地。”唐霁华半信半疑道：“我知道槿芳园小屋内，母亲牌位上刻着‘唐门井氏惜华之灵位’几个字，我才知道母亲叫井惜华。即便这样，为什么从来没有唐家的人提到我娘的坟墓在哪儿？他们也从未让我上过坟？何况我已经二十多岁了！”
唐笑道：“这件事只有你爹清楚，你以后找个好时机再询问吧。”唐霁华怔怔摇首道：“他根本不想告诉我。小时候除了说到由于我娘喜欢木槿花，因此他也爱种木槿花外，别的都没提起。每年春天，父亲都会花上半月的时间出远门，却从不告诉我他去何方……家里除了你和父亲外，其他长辈看我的眼神总有些疏远，我总觉得我娘的死亡似乎有很大隐情。”唐笑用玉指一戳他的头侧，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就会胡猜。好啦，还是随我去客房早点歇息吧。我特地叫人在房中熏了百合香，走吧。”
唐霁华在西厢房中自斟了一杯从壶网中过滤后的绿茶，浅碧色的茶水静谧如清潭，这狭小的清潭中居然映出了云栀子的笑影，不觉道：“真是难以令人忘怀的一夜。”
从小到大，父亲严肃而忙碌，对待他的读书习武教育严格，只有在他生病时才会显露出温暖的深情；继母只关心自己的孩子，对他不过以礼相待；从弟弟记事起，他便与弟弟表面和气，底下明争暗斗；下人们敬畏他，无法实际排解他的烦恼；他因为自幼失去母爱而没有安全感，要不是姑姑未出嫁前时而用女性的温柔耐心教会他与人相处和自保之道，陪伴他度过了童年岁月，恐怕他早已变得乖张、冷漠。即便他现在对家里家外复杂的人际关系看得透彻，也得到了家传秘技，可他有时也会感到心累烦躁，甚至彷徨。直到遇到云栀子，他才直到世上竟然有如此宛如幽兰一般清雅的善良少女，即便身世曲折，历经父死母别离的创伤，依然没有改变那最初的素心，尤其是看她认真对着孔明灯祈祷，歌唱东瀛风味的歌曲，他的心情也随她变得轻松、简单、快乐，仿佛自己的心落在一泓飘着落花的滟滟水光中。
此刻云栀子也没有安睡，她见这几日沈彩袖忙碌，并没有将这晚发生的巧遇告诉她，但是沈彩袖看到她房间的蜡烛光晕，敲门后进来，询问云栀子游玩得如何，栀子才略微提到此事。沈彩袖沉思道：“达官显贵、武林世家的公子哥儿不是纨绔子弟，便是满腹算计，你可千万要有所警惕，我可是过来人。以后不要单独与这些人游玩，记住了吗？”云栀子颔首道：“我心里有数，我也在猜想他的真实意图，只是猜不出。”沈彩袖莞尔，故意拖音念白道：“你这叫‘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云栀子听出沈彩袖取笑自己，面上一热，忙呵气在她腋下挠痒痒：“沈姐，让你胡说拿我取笑！”两人笑作一团。
打闹完后，两人渐渐平静下来。沈彩袖正色道：“栀子，我知道你拒绝唐家的交往信函不只是因为你父亲的事吧。”云栀子星眸闪着碎玉般的光，像是要落泪：“我本来准备积攒足够的钱，学好厨艺，日后搭船回到东瀛九州岛见母亲大人。如今父亲被人杀害，我不得不等到案情侦破，真凶得以严惩后，我就会渡海奉养母亲。”沈彩袖握住她的皓腕道：“我内心深处有心让你做我的小妹留在萍洲，可见这是奢望。从你的身世立场来看，我支持你叶落归根、陪伴母亲的想法。”云栀子忍不住靠在沈彩袖的肩上，感动道：“请原谅我不能一直留在这儿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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