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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9【一】春日晴好

    【一】

    山间,竹林,春日里。

    今儿是个艳阳天,日头十分好,透着青翠的竹叶在地上印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尖儿,衬着鸟叫声,理该充满了闲趣。

    可此处,却偏偏萦绕着一股子暗潮汹涌的紧张氛围。

    嗒。

    极易叫人忽略的、似是露水滴落的声音响过,随即,万竹拜倒,竹林里竟是在如此晴好的天象下,凭空卷起一阵巨风!

    漫天竹叶飞卷。每一叶,都是一把才出鞘的利刀。

    刀锋所向,竟有两道身影极快地靠近,发出震人心魄的金石碰撞之声,后又飞速地各自分开。

    狠狠踩弯了竹,借势腾空而起,蓄力一击,再分!

    窦蓝的虎口已经隐隐阵出了血色。她似乎是对此豪无所觉,只是紧紧握着手中一臂长的平尺,踏着奇诡的步伐凭竹而上,几个弹跳之后,再奋不顾身地朝那似乎势不可挡的枪尖冲去!

    对于她已经开始渗血的伤口,显然,她的对手要比她在意得多。

    穿着轻甲的修长身形在空中一顿,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僵住了——

    砰——唰。

    “……”

    窦蓝捂着腮帮子,狠狠地反手将自己的武器,一把寒光闪闪的分水刺,插在了身下那人的耳边。

    “道友千万手下留情,我那大哥统共娶了二十七房妾侍还没生出个儿子来,我那二哥断袖断得扬名天下,道友拿了我的小命不打紧,江家恐怕就得绝后了。”

    江重戟江小将军闲适地仰着脖子,笑盈盈地瞧着分腿前屈跪在自己身上的、一脸凶神恶煞的姑娘。

    窦蓝磨了一会儿牙,泄气地站起身来,总算本着良心拉了小将军一把。

    两人交手,几乎每一次都是以窦蓝小伤,江重戟骤然停手而告终。这让窦蓝十分苦闷。

    原本她有一个尽职尽责刀刀见血的好搭档,九闻。两年前,九闻蒙窦蓝一救之恩,在好不容易恢复了人身之后,却是一见窦蓝就跑得连尾巴都抓不住,丝毫不见当年雄风。

    窦蓝只好回身去找狐姑。无奈窦蓝在修道上没什么顿悟,打人和下毒的实力却是每日噌噌见长,很快,狐姑就捂着秃掉了一半的尾巴,哭着控诉窦蓝的心狠手辣,并再也不去理会来自窦蓝的任何约战请求。

    小将军听说之后,倒是很爽快地自荐枕席(?)。从此,两人就成了时不时就能来一发的战友。窦蓝有了这么个陪练,犀利程度直线飙升,现在已经能够逼得小将军全力应付了。

    然而,玩儿真了,力道就不那么好控制了。加之小将军用枪,本来就是天下霸道之兵,在不使毒的情况下,窦蓝与他对上,难免会有些虎口崩裂之类的外伤。

    每到这时,小将军就会突兀停手。窦蓝怎么急都没用。

    但是——

    “!”

    窦蓝机敏地向后一仰,江重戟大力劈来的手刀正将将擦着她的下颌,凌厉的掌风扬开了她半边青丝!

    窦蓝顺势斜下身子,屈肘勾住竹干,绕着竹子一个侧滑,在提臂挡住江重戟的又一拳的同时,抬腿横扫对方的双膝!

    江重戟剑眉一抬,稳稳接住了那毫不留情的一记回风落叶,手上的攻势却愈发逼人。

    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隔着一颗小腿粗的青竹,手脚并用竟然来回过了百来招。

    渐渐地,窦蓝的动作中开始出现破绽。

    她握掌成拳,接着前冲的势头直直向江重戟击去,却在半道中被他狠狠点住腕脉,手臂猛地一麻。

    来不及应变,她的手腕就已经被他擒住,一个巧妙地拉拽,便将窦蓝的整只手臂扭去了背后,再也动弹不得。

    “……诶?”

    一瞬之后重获自由的窦蓝只觉手心一阵清凉。抬起细看,才发现自个儿右手的虎口处,被扣上了一个环状的绷带。

    “另一只手来。”江小将军食指上圈儿着个一模一样的绷带,冲窦蓝抬抬眉。

    窦蓝刚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就越过小将军的肩膀,瞧见一只细细的黄蘑菇很是费力地顶开一众落叶,从地上嗖嗖长了出来,并开始对着她剧烈扭动起来。

    窦蓝:“……”

    “家人在喊我了。”窦蓝对江重戟道,“嗯,明天也在这儿?”

    有修仙传统的家族中,都一定会有类似的秘法,能够在一定的距离内召集血缘族亲。有些家族只有在遇上存亡大事时才动用此法,有些家族却习惯用它来催促贪玩的孩子回家吃饭。

    小将军很自然地点点头,还是不容分说地抓起窦蓝的左腕,给她牢牢扣上了绷带:“明天见。”

    窦蓝无奈地瞧着一左一右两只绷带,点点头,几个纵跃便不见了。

    ——开始漫山遍野找蘑菇。

    “姑娘,姑娘,在下在这里——请看这里来!”

    窦蓝循着这斯文而稳重的声音回过身,就见到一只蘑菇诡异地戳在了一朵野菊花的花心上,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幅度左右扭动着。旁边正在采蜜的几只蜜蜂似是被狠狠地吓到了,飞了几个扭曲的弧,便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惊蛰。”

    从他们头一回见面起,已然五年过去了。这些蘑菇们依旧过着变装(?)扫地喝水晒太阳的悠闲生活,无一长进,依旧是只有大寒和小寒能够在庵外维持人形。

    “姑娘,你上回曾提过,若是再有那印着红色小火苗儿的东西送来,便立刻通知你。大约一刻之前,有个印着火苗儿的长方包裹出现在了厨房——现下已经放去你屋里了。”

    “多谢。”窦蓝下意识地便运起气往前冲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道走么?”

    “……那就劳烦姑娘了。”

    窦蓝打开腰间的小竹篓。

    “在下长好了,姑娘请出发。”

    “长牢点儿,竹篓透风,一会儿别被吹走了。”

    “在下长得甚牢,姑娘安心。”

    ——————————————————————————

    一年前,当今圣上六十大寿,普天同庆。康氏母女不知道接通了哪路大神,竟然借着这个时机,齐齐出了庵子!

    这是不是严宁庵头两个活着出去的女人,又在庵子里外造成了多大的轰动,窦蓝不知道也不关心。她倒觉得这是件好事——未来的生活大概可以清净点儿了。

    道心院的确清净了不少。这些年新客几乎没有,有胆子有手段挑事儿的不是死了就是走了,再刨去一大半的疯人,道心院户户大门紧闭,让妖怪们的行事方便了许多。

    好日子没持续了多久。

    严宁庵的厨房和香火台前,开始不时地出现各种包裹。它们都带着一个红色的火苗漆印。

    这个生动的小火苗,头一次是出现在窦家姐弟的年礼物资上。当时,窦蓝的全副心神都和康氏母女一道搅和了,也没太关注那突兀出现的,叫做“回天阁”的送礼人。

    这个标记再次出现,是在康氏母女出了庵子以后。打扫香堂的小寒在案桌上发现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包裹,打开一看,全是有着火苗漆印的、摆得整整齐齐的书籍。

    有字帖,有杂记,甚至有些不算常见的香方、药方,和演武册子。

    窦蓝拿了这些书去问老太妃。老人家皱眉思索了半天,只说兴许有见过,却不知其渊源。窦蓝不放心,又跑去问孔雀。

    “我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你们的皇帝刚刚统一整个泾州。”孔雀托着下巴,一脸忧郁与沧桑,“我这是造了几世的孽哟,养了个徒儿天天戳心口。”

    “……”窦蓝很识相地剥好一只栗子呈上去:“徒儿愚钝徒儿失敬师父大人有大量还请吃了这颗代表了徒儿歉意的栗子。”

    孔雀叼去吃了。

    看在栗子的面上,他总算是给了窦蓝一颗定心丸:“从哪儿来的先不论吧。但能进我这个庵子的,就没什么诅咒害人的东西。你就当是老天下馅饼,安心吃着。”

    于是,窦蓝在小火苗儿的帮助下,迅速地带领严宁庵一众亲友奔向了穿衣必穿锦,用膳必用精的奢靡之路。

    但不管怎么说,她心中还是始终绷了条弦的。前些时候,她在孔雀的帮助下还算顺利地进入了筑基期,算是个真正的修道者了。相应地,她得以在娘亲留下的玉简中看到更多的内容。

    其中就有一味香,名唤寻踪。

    世上的任何物事,只要过了生灵的手,就会沾染上“外气”。这种外气并不持久,通常氤氲一会儿便散了,但通过它来寻人,却是金丹期修道者之间挺常见的一种做法。

    是的,金丹期。问气寻人这类的术法,必须要有足够庞大的灵气支撑才能成事儿。

    窦蓝距离这个境界还差得远,但她能制香。按着玉简上的描述,寻踪香虽然不像问气寻人的功法一般,可以准确地找出对方的所在,但引路的效用还是很好的。

    翻到香方之后,窦蓝赶紧赶慢地成功制出了一支寻踪香,便开始日日夜夜盼着包裹天降。

    她以最快速度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自从窦柠被迫迁出道心院,在老太妃的听善阁住下后,窦蓝干脆收拾包裹跑去了妖怪师父那里,好歹离弟弟近一些——放下惊蛰,两人一起将屋子的门窗最大限度地敞开。

    今次的包裹不小,呈长条形。窦蓝小心拿出装了寻踪香的瓶儿,剪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块包裹布扔进香水中,合上瓶盖以一种特定的频率摇动起来。

    半晌,开盖,窦蓝咬破拇指,将拇指倒□香水中沾了个透,才混着血水在自己额前从右至左拉了一条红痕。

    未盖上的小瓶开始冒出若隐若现的青烟。窦蓝手脚麻利地拿过一方巴掌大的方形纸片,在正中央用拇指画了个圆,然后几下将它叠成了一只纸鹤。

    她左手夹着纸鹤,默数了一会儿,突然便翻转右手,用巧劲将整个香水瓶子从桌上击起,口朝下翻了过来!

    一指长三指宽的瓶子兀然翻了个个儿,却只从瓶口中掉出了一滴水珠。那水珠呈厚重的扁球形,泛着明晃晃的血色。

    窦蓝紧紧盯着那滴水珠,左手夹起纸鹤迅速朝下一破,整整好用纸鹤的喙将水珠一分为二!

    紧接着,她前后微抖手腕,一只红嘴儿红眼睛的纸鹤便栩栩如生。

    ——它甚至在窦蓝指尖开始微微挣扎,快速地拍动着翅膀。

    “去。”

    窦蓝一扬手,那纸鹤便如同一支离弦箭,迅速地冲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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