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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望望山山水水 人去去 隐隐迢迢(二)

    舱内整齐韵洁,沙发与圆桌近窗而设,桌布上提花紫纹在如金般的夕晖中蜷绕,一瓶金盏菊三两花朵静静绽放,正当灿烂时,那一簇金糜夺人眼目。在夕晖中收回目光,别转身,不知怎么的,整个人像被抽离了灵魂那般软在沙发里,蜷了身体,头伏在扶手上,长发如一袭黑丝绸滑落脸颊,停驻于膝,遮去半个人。合起双目,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舱内光线也已暗淡了下去。隐约听得轻轻敲门声,因没得到回应,来人略有迟疑,最终还是扭开了门,因是头等舱,舱内皆由土耳其地毯覆盖,那一地的绵软令刻意放轻的脚步更加微不可闻。未听其言便已感到头上温暖的抚摸:“真是让人心疼的孩子。”不大会儿瞿秋和又退了出去,不禁松了口气,现在这副样子还是自己面对就好。

    几分钟后,银制餐具发出清脆的声响,想是有餐侍端了晚饭进来,正在摆放,我抬起头,便见瞿秋和站立一旁,他连哄带笑地说道:“人得服从自己的胃,否则会吃苦头的!快来,冰儿,陪我吃饭,我这样的年纪最耐不得饿!”待餐侍退了出去,他在另一边落座,看到我抵触地神情,佯作自言自语:“这样的食物丢掉多浪费,有些孩子还在挨饿!”想起午时岸上的情景,我有所触动,拿起刀叉,他满意地笑道:“冰儿,吃饱后人的心情会好的多,你试试自然知道!”我将沙拉放进嘴里,他像个劝顽劣的幼儿,进食成功的父亲那样愈发开心,我将饭咽下不自觉地问:“您可有孩子?”他听闻我问话,知道我心情已稍有复苏,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轻快答道:“没有,希望有,更希望有冰儿这样的。”

    不管怎样,我承认恭维有时会很得人心,话不由得多了:“您似乎深谙为父之道,换做我的父亲他未必有这样的耐心。”他颇有深意地一笑,说:“对待自己的孩子都是严厉的,或许将来我也不能例外。”他总是可以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手里拿着刀叉暗自出神。“冰儿,想什么呢?”直到看见他在我眼前晃动的手,我才尴尬地笑笑,说:“在我最狼狈的时候遇到您……”

    他不由又笑了,说:“人生的境遇千奇百怪,你需要放轻松,冰儿。看你,就像个出了自家花园就迷失了自我的孩子。”我随心就说:“以先生的阅历自然瞒不过您,我现在确实像河鱼一头撞进了大海里,不着边际!”

    “呵呵!”他愉快地笑了,笑了一会儿,才说:“据我从翰墨那里的了解,冰儿才华出众,却原来还如此真实可爱!”他边笑边示意我手不要停,多吃点,说:“冰儿,有简单的快乐,日子才好过活,不可沉浸于悲伤情怀,即便做个饭后散步,去甲板上吹吹风,看看月升日落排遣下,于健康也是好的。古语言说:“既来之,则安之”,何必与自己过不去?”我微合了下双目,心下自是同意他的劝说,他又说:“船上有图书室,有棋室,甚至有游乐场,找出几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小朋友也非难事,以后有很多活动等你参加。还有,总不能一日三餐都闷在这舱房内,去餐厅里吃饭可好?那里食物丰富,总有一两样会合你的胃口,冰儿心性剔透,我再多说就是过分絮叨了,是不是?”我看他苦口婆心只好点头应允。

    无心睡眠,泡了茶水走出舱房,立于甲板之上,已不见人类文明痕迹,天如冻脂,水若蓝晶,无遮无拦,海风便比陆上肆虐几分,听得身上衣裙鼓动如帜,发梢也离了身体,数圈守夜的灯,将这邮轮映射的像飘移着的空中楼阁。夜深的缘故不见有人,不由得放松。

    就近找了一长椅坐下,后有舱壁做屏障,才略觉风小了些,将微微发烫的水杯放在一角,抬头看无数星斗散满苍穹,犹如天鹅绒上细细镶了钻,拂拂方才被风吹乱的头发,手还未及放下,听到不远暗处传来强忍的吃痛声,悚然一惊,本能地静止了几秒未动,凝耳细听,想是不是听错了,直到那人踉跄间碰响了扶手,半个身体险些出去,我禁不住跳了起来,夜黑风急,他不要命了吗,想应是个喝醉的酒鬼,我急匆匆走上前去,很意外的没有酒气:“先生,你能听懂中文吗?你还好吗?”

    我发觉情形不对,他捂了胸口,脸因痛苦变了形,额上渗出汗水,不禁急问道:“先生,你哪里不舒服,是心痛吗?”看他强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能听懂我说话就好:“没带应急药在身上吗?没关系,快躺好,将你的手给我。”我抓起他的手腕,安慰他道:“按压这个穴道可能会有点轻微胀痛,你会没事的!”我用了几分力道按压他的内关穴,一分钟后见他舒展了眉目:“只可缓解疼痛,药还是要吃的!但是现在你需要先补充些水分!”我端了茶水过来递给他,他接过喝了几口才稍有气力站了起来,我扶他到长椅上,他定了定神道:“谢谢小姐救我一命!”

    不期然他还会说汉文,借着灯光才有机会将他打量,总有60岁的年纪,满脸银白胡须,身体略微发福,虽迟暮之年,一双蓝色的眼睛却如洞悉一切那般,我淡淡一笑,说:“换作其他人也会及时伸出援手,只是,先生有这样的急症不应当这个时辰,还在这里吹风!”他的笑容仍有几分苍白,说:“小姐良言,不知小姐泡的什么茶,以后我还有机会喝吗?”我看看杯中沉浮的数朵青花,言道:“这是三七花茶,可以清火安神,长饮也可强身,你喜欢我给你些就是,我倒还有些三七生粉带在身上,或许你按特定的量服上一段时间,心痛的病症便会减轻,就不用总倚着西药了!”他感激地点头,问道:“小姐似乎懂得药理?”“略通。”他又说:“你小小年纪正是无忧年华,为何要靠它来安神清火?”我有几分窘然,停顿了一下言道:“您是长辈,给您说无妨,这几日因离家之事急火攻心,睡眠不佳,只是随便泡点茶,尽点人力罢了,它要真能疏解才好!”

    船上无事,人们所有举动似乎只为着打发时间, 比陆上的生活明显慢了半拍。好在瞿秋和带了些书在身上,靠着这些书,度辰光显得容易多了。瞿秋和却常常有心无意地将我从沉溺中拉出去,有时是晒晒太阳,有时是饭后闲聊。就好比这英式下午茶,他也十分尽心,点心水果每次不同,四周虽桌桌皆满,却十分娴静,声音控制在适度,白色的台布上摆放着精美细瓷,清新的茶味与浓郁的奶香徐徐融合。“ 小神医,我来讨杯茶喝!”我虽未抬头自然知道这是谁,我站起身,瞿秋和也已站了起来,笑道:“冰儿,不几日,你已交了新朋友吗?还不快些介绍给我认识!”我为两人做了引介,侍者也已添了茶具,三人才又坐下,瞿秋和道:“托马斯先生想必往来中国多年,中文讲的这样好!”

    托马斯说:“生意的关系,只会讲些简单的。”瞿秋和看着他,再次确认,问:“许是我听错,您方才称冰儿为“小神医”?”托马斯笑道:“看来瞿先生并不知道冰儿懂得药理,几日前我命悬一线,得她相救!”瞿秋和带了几分赞赏盯视我,而后对他言道:“这丫头果真是一颗福星!托马斯先生见好了吗?”托马斯说:“好多了!”

    我不由插言,对托马斯说:“如果先生能戒烟戒酒,注意饮食作息,会日见好转!或者以后就不必再吃药了!”、他说:“事实证明,听冰儿的不会有错!”言毕他爽朗地笑了,桌上其乐融融。

    托马斯一边与瞿秋和攀谈,一边照顾我,说:“这锡兰红茶,配了蔓越莓司康最好!孩子们没有不喜欢的!我那儿子自小就极爱吃,冰儿吃吃看!”我感激地朝他笑笑,轻言道:“想必您的家人都在英国,往来两地路途遥远,一把年纪,且健康不佳为何还这样劳碌!”他面容慈爱,说:“不,我的儿子在中国继承了我的生意。或许,这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中国之行,难舍之下在舱外呆得晚了,受了凉,险些没命回去了。”他幽默地耸耸肩,我们也表示理解地对他一笑。

    海上的时日淡化了四季界定,也已分不清是哪月哪日。只记得太阳自海的这一端喷薄升起,又自海的另一端沉沉下坠,周而复始间不见了一段岁月。我只记得大多数时候不见一处人烟陆地,偶尔只有白色的海鸟随船翻飞,海天交阔之间,它们欢快的叫声有如婴孩新啼。不时地我也会俯下身子,穷极目力找寻生物百科中描述的海鱼,根据水柱判断它们是须鲸还是齿鲸,我没法子不对这些事乐不知疲,因为别无可为。到了最后的日子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厌倦了,厌倦了茫茫大海,厌倦了腥湿的海风。虽然瞿秋和想尽了办法为我解闷,他的谈吐机智学识足够渊博,老托马斯也风趣幽默见多识广,但我仍然渴望登上陆地,能看到除了蓝色以外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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