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一）
成全善意的隐瞒，偷得一时无忧，无风无浪依然是一片祥和，清晨一觉醒来便知这一日将如何度过。四时的变化本是最稀松平常之事，譬如那花儿，今年开了，落了，明年依然姹紫嫣红，自伤情怀不若顺时应景观其自然；世间之事也无非如此，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费尽心思不若随遇而安，总好过庸人自扰平添烦恼，放自己一马，也放爱自己的人一马不是美事一桩么。
晨读结束自书斋中出来，抬眼便见东园花圃一角摆放数十花盆或泱泱大气或精美无匹，林掌柜果然言出必行，时间刚刚好，算来正好是十日之期。林妈正欲将最后几个与已码好的那些排放一起，额角已渗出汗珠，我忙走上前去，说“林妈，林掌柜这么快已差人送来了吗？” 林妈直起身，整理下散落眼前的碎发，应道：“是的 小姐，一大早便来了，夫人已付讫打发他们走了。”我笑笑，又说：“那便好，林妈快些去歇歇吧！”她说：“不妨事的，小姐。”
我稍作思忖，说：“倒真应该多请几个人帮忙，若不是外公母亲不喜生人住在这园子里，这事也早该办下了，你也不必如此辛苦，请人帮手也是迟早的事，宜早不宜迟，”林妈年岁已大，老态渐显，虽然将家中杂事料理的井井有条，毕竟分身乏术，一人难当数差，真难为她了。“这事父亲老早便放在心上了，也就这几天吧。”
“谢谢小姐体恤，我还不曾想过要服老呢，”她爽朗地笑着，身体的疲态竟是一瞬就不见了，一贯的利落干脆复现，“也费不了多大的劲儿，不过是挪几分位置罢了，”她边说边继续手中的工作，“那些听差原也摆好了的，我觉着不太妥才自己做主重新换个位置，这样小姐在此处走动才方便，不碍眼，可不是比摆在路边好多了吗？”我说：“是的，林妈，您总是这么周到。”她催我说：“快些去前园吧，小姐，我马上就好了，一会子就把饭菜端过去，夫人已经在前园，说等你出来，她整理好书房就开饭。”
进到书房，见母亲正在小心清理擦拭，将书架上因抽动失序的书籍重新排列，清晨流动的光线映在她浅蓝色紧致的亮纹衣裙上，一身的明媚，玉镯因举高的手滑落至腕间，晶莹薄绿的玉色令这初夏清晨的微热散去，具有宁神静心的效果，如水长发由丝带轻束起，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边忙口中还吟诵着什么，不经意间看到我立在门口，嫣然一笑开口道：“几时来的，也不出声？”
“在您诵读至‘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我边说边轻轻一跃跳坐上书桌，调皮地学古时的学生手持一书边读边摇着头，继续说道：“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时便进来了，您可真是专心，就等您发现我呢！”果见母亲看我做出的夸张样子笑的灿然如花：“我是又看到苏词，就顺口说了出来，当年你外公让我背这个背那个没少费功夫。单单苏词让我花了数个月读通，不准出房门半步，连你小姨也不能打扰我。”
我庆幸地抿抿嘴，问：“看来外公对您，比您对我要严苛的多，为何对小姨不施以一样的教导？”她说：“你小姨还未记事母亲就已亡故，你外公不舍得逼迫她，总觉得欠她许多，不忍她失了母爱再没了自由，就由她随兴。我们日日相处，她最粘我，还刚会走时就搂着我的脖子，让我陪她，你外公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在我学习时适应去与林妈玩耍，”母亲陷入回忆中，眼睛飘向远处，声音渐渐游离：“等她稍大些时，自己也会跑来陪我，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不叫不闹。现在想来同你一样，自小就让人省心，是个早晓人事的孩子。”
我戏说：“母亲既是姐姐又担母职，外公更厉害，教女如同苏洵教子，怨不得小姨处处有天之娇女的作风，这都是母亲和外公无意熏陶，有意娇教出来的吧！ ”自己都觉得此话有些酸，小姨每每到来，母亲眼里身边总少不了她，总是有被冷落的感觉。
母亲斜睨着我，不露痕迹地笑：“听你这话里有话，我倒是该说是或者不是呢，小姨与冰儿同为我的至亲，血缘上讲这世上再无第三人可与你二人相比，小姨与我仅是一世相伴，冰儿却是我第二世的血脉延续，孰轻孰重么——”母亲显然也被这问题难住了，转念一想间，说：“——并不重要……都被你弄糊涂了，你这爱吃味的丫头！”说到最后母亲也不知该如何比了，我看她一时窘住的神情，才不追究地呵呵一笑，正说笑间，林妈进来书房。
她眉开眼笑地说：“小姐，夫人快些去看看，那小先生又来送花了，我已按小姐吩咐让他送到前厅！”看林妈皱纹里的笑意，就知道她嘴里的那小先生多讨人喜欢。林妈话音未落，我已从书桌上跳下，拉了母亲的手便走，母亲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书，末了只好转交给林妈放回去，任由我拉着急急往前厅走。踏进门槛，便看到他依旧是一袭蓝衫，整洁熨贴，一双黑色的瞳眸，让人看进去不着边际，便见母亲一时无言，眼神少时的入定，好一会儿，方才发出声音，先就哎呀了一声：“这是谁家的小公子？”
他看向母亲，少时的无措，竟像是遇到很久未见的人那般，眼里有些许的雾气。嘴角动了动没有出声，我心领神会，说：“这是我母亲。” 他有礼地颔首：“夫人好！”母亲眼睛一个劲儿盯着他瞧，不自觉撇下了我走近他，柔声问：“听说你住在周老师家？”他说：“正是，他是我的舅舅。”依然是澄澈镇定的声音，母亲似很赞许，又问：“是最近才来住吗，”她一边往客椅上让他，一边叫来林妈：“快些把这些花拿去，将瓶里的换下来！”显然母亲对花的兴趣远远不及对他的好奇。林妈应声而至将花从他怀里接了过去。母亲又问：“是来度暑假的吗？”目光依然片刻不离他，他略显局促，说：“是久住。”母亲显然也觉察到了，装作不经意地问，“父母也一同前来了么？”
得到的答复十分简短，只两个字：“不曾。”似乎多吐一个字都会难以自持，目光中立时布满令人不忍的哀恸之色，想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母亲适时地转了话题，更加亲昵了几分：“不知怎的，见到你就好像很久前就认识了，既然来了，跟我们一同用早饭，可好？有什么喜欢吃的没有，让林妈去备了来。”也不及等他答话，就扭头唤来林妈：“快些将先生上次带回的巧克力和饼干拿来！”林妈刚忙完花，就被唤来做这个配合母亲的盛情，两人忙的竟忘了还有一个我，我识趣地坐在一旁。
他吐字清晰地说：“夫人，谢谢您的款待，我还要赶回家去，不能久留。”说完便欲起身，母亲不舍地拉住他，说：“吃早饭几分钟便好，不会耽误太久的，原也做好了的！”林妈立在旁边，会意地放下巧克力没有半分迟疑便去端饭菜了，我不禁暗然失笑，也只他有这般魔力让万事皆不动容的母亲这番手忙脚乱。母亲竟是一刻不歇想要了解清楚：“你还未告知你叫什么名字？”
他见未能走成，也不再坚持，仅有的一丝惴惴不安也只是一瞬间没了踪迹，答：“郎彥。”母亲又问：“多大了？”我好笑地看着她，竟问些俗套的问题。他不想拂逆母亲的好意，端正了坐姿，比方才更显放宽了心，耐心作答：“11岁。”
母亲不由喜上眉梢，看看我，又说：“比冰儿小两岁，看上去倒像个大人，以后能常来玩儿吗？”母亲想必忘了这是他们初次见面，他略显错愕，或者在他心里，他是被叫来送花的，仅此而已，显然母亲的殷殷盛意已超出了买卖交易之外，转念之间，他得体地说道：“谢谢夫人，我会按时给府上送花来的，您这样待我倒让我不知如何自处。”
母亲神色顿时豁然明朗，比方才的喜爱又有不同，说：“听这言谈，便知你父母是知书达理之人，冰儿有这样的朋友自然要好好款待。”我不禁窘得无以复加，我们也不过第二次见面，即便我把他当作朋友以礼相待，他也未必把我当朋友。
他看看我，似了然于心，说：“小姐能订下我家的花我自是十分感激，只是还要您费心招待，受之有愧，舅舅还培植了一种罕见品种的百合，还请你们不要嫌弃，隔天我再送过来。”他目光笃定地看向我与母亲，似是说服我们不要拒绝他的好意，以解自己无以为报的那份心情。
我开口说：“不必这么麻烦，吃过饭我随你一起去取吧！”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竟像是等不及向人索要回礼了，我暗自叫苦，他这个人该不会真有什么魔力，容易令周围的人自乱阵脚。母亲嗔怪地看着我：“又坐不住想要借口溜出去么？”“呵呵”我憨憨一乐算是搪塞过去。说话间，林妈已将饭菜备齐。
母亲一边夹菜一边对他说：“以后快别夫人小姐这样称呼，你自管叫她冰儿，叫我阿姨，这样才不生分！”他乖乖地应答：“好的，记住了。”看他没吃几口便像是要告辞的样子，母亲也不再强自挽留。送我们出门，依依不舍地说：“记得下次来多玩一会儿！” 他抱歉地略躬了躬身，说：“好的，我怕舅舅在家等急了，如此唐突，不好意思。”她立在门口久久没回屋，看着我们走远。
他的步子很急，我几乎是小跑才跟得上，走了一段路，我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我跟不上你了，”我微微气喘，初夏的太阳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周身燥热，用央求地眼神望着他。他无奈地停下了脚步，说：“你何必自讨苦吃？我一定会给你送到家去！”我十分在意地说：“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我是为了一盆花才跟了来？” 他也不过是漠不经心地随口一问，未必是要知道答案：“那又是为什么？”脚步只是稍微一停顿就又加快了，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大热天要跟了来，只是好比夜晚看到一本好书，虽令我牵肠挂肚想看时仍可冒险一观并不觉有什么紧要，这刚刚才得的友情只是须臾失去却不舍万分，无比患得患失。隐约可以感觉到脖颈间滚落而下的汗珠，粘湿的头发贴在额角，由下而上蒸腾的热气险些让我虚脱，看他也是一脸的汗津津，脸色被阳光灼的发红。
我费力的吐出一句话，转移些注意力总不至于酷热难耐：“唉，你是哪里人，这般耐热！”他轻轻吐出两个字，简短到令人无言以对：“北平。”我说：“那真是怪事，北平想必这个时节仍然清凉不像这里这么热，你也能习惯么？” 他淡淡地回答：“这只是小事。”我抢白道：“那怎样才算大事？你这个人说话问一句答一句，真没趣！”我显然被逼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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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您诵读至‘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我边说边轻轻一跃跳坐上书桌，调皮地学古时的学生手持一书边读边摇着头，继续说道：“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时便进来了，您可真是专心，就等您发现我呢！”果见母亲看我做出的夸张样子笑的灿然如花：“我是又看到苏词，就顺口说了出来，当年你外公让我背这个背那个没少费功夫。单单苏词让我花了数个月读通，不准出房门半步，连你小姨也不能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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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的答复十分简短，只两个字：“不曾。”似乎多吐一个字都会难以自持，目光中立时布满令人不忍的哀恸之色，想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母亲适时地转了话题，更加亲昵了几分：“不知怎的，见到你就好像很久前就认识了，既然来了，跟我们一同用早饭，可好？有什么喜欢吃的没有，让林妈去备了来。”也不及等他答话，就扭头唤来林妈：“快些将先生上次带回的巧克力和饼干拿来！”林妈刚忙完花，就被唤来做这个配合母亲的盛情，两人忙的竟忘了还有一个我，我识趣地坐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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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神色顿时豁然明朗，比方才的喜爱又有不同，说：“听这言谈，便知你父母是知书达理之人，冰儿有这样的朋友自然要好好款待。”我不禁窘得无以复加，我们也不过第二次见面，即便我把他当作朋友以礼相待，他也未必把我当朋友。
他看看我，似了然于心，说：“小姐能订下我家的花我自是十分感激，只是还要您费心招待，受之有愧，舅舅还培植了一种罕见品种的百合，还请你们不要嫌弃，隔天我再送过来。”他目光笃定地看向我与母亲，似是说服我们不要拒绝他的好意，以解自己无以为报的那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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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费力的吐出一句话，转移些注意力总不至于酷热难耐：“唉，你是哪里人，这般耐热！”他轻轻吐出两个字，简短到令人无言以对：“北平。”我说：“那真是怪事，北平想必这个时节仍然清凉不像这里这么热，你也能习惯么？” 他淡淡地回答：“这只是小事。”我抢白道：“那怎样才算大事？你这个人说话问一句答一句，真没趣！”我显然被逼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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