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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不得春风花不开 花开又被风吹落(二)

    四月五日,阴雨霏霏,天色晦暗,无啼鸟,无花香,无嘈杂之音扰耳,无烦心之事扰梦。不适宜外出,适宜居家懒睡——却不可为。现实中有这么多违心违真性情之事,人活在世,并非你想如何便如何,人生大抵如此罢了。 不可信马,不可由缰,即便你心中有匹野马,在你未能识途未能驰骋时也要乖乖栓上。我可以不在意自由与约束,可以无视天性与本心,可以不去想可为与不可为,也不去挂怀失去或得到。我随心无心随意无意,好比一支白毫,浸入水里饱含水,浸入蜜中饱含甜,浸入墨汁饱含墨,浸入颜料饱含彩。在宝贵的人生之初,坦然孜孜地吸食来自周围的一切知识。这一切源于父母的小心翼翼细致筛选呵护有加。我不知愁为何物苦为何物,世间有多伤情,岁月有多无情,天涯漂泊有多心酸,思念有多挥之不去。这世界并非儿时那般唯美无暇。

    无权贪睡。白天母亲要教指法、书画,父亲要教珠算。晚上要习大字。我还要留点时间入睡前坐在窗前发点小呆。我的时间并不够用。

    母亲问:“冰儿,今天开始练习一些基本的指法,如何?”我不依说:“妈妈,不要练指法,能否练习《高山流水》?”那样的情谊难道不令人羡慕么,如果我也有那样的知己,如果有如果的话……

    母亲正言道:“冰儿,凡事不可急功近利,先打好基础才是正事!”我坚持说:“妈妈,循规蹈矩怎么能有突破?我保证,基本的指法我不会落下的,我自己会练习!”我很少撒娇,如果这能称得上是撒娇的话,我摇着母亲的手臂,一幅泫然若泣的模样,这招基本上次次灵验:“妈妈,您就答应了吧——”

    每到此时,母亲会稍作迟疑片刻,结果都是一样:“真拿你没办法!”我喜笑颜开,亲昵地拥抱母亲,母亲笑在眼角眉梢,纵容宠溺地蹭蹭我的脸。“妈妈,您先完整的弹一遍我听。”我挺直了身体,做聚精会神等待状,当我对某件事情感兴趣时就会不自觉的有这个动作。

    “听好了!” 母亲将手摆放在琴弦上,腕上无任何饰物,最爱的玉镯也已收了起来。母亲对弹琴之事颇为讲究,总是先稍作擦拭,濯手之后才去接触曲谱与古琴。每日必洒扫琴室,而且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爱琴如此。这习惯影响我至深。

    何谓胸中有河山,便是如此了吧。曼拨轻调间,山水之韵呼之欲出,悠远无极难以描摹尽,意境幽绵引遐思,一曲终了,浮想难以为继竟不由得令人着恼。

    我脱口赞道:“看妈妈弹琴真是一种享受,不见识难以相信一件如此不起眼的物件能奏出这么美妙的声音。”我必定是满面的崇拜与期待之色,母亲与古琴十分契合,那古琴如若换成别人来弹会失色不少吧。宝刀配英雄,丝琴配佳人。绝妙。

    母亲平复情绪,看着我笑:“冰儿,弹琴是件乐事,却也极费心神。曲谱也不过定调,说来还是要靠琴师的情绪来为曲子润色,是极考验个人修养及见识的。这一曲下来好似行遍千山万岳,这样的心胸妈妈也是勉力而为。希望你日后在妈妈之上。”

    我忙不迭地点头,跃跃欲试,而事实上谈何容易。拿着架子腰酸背痛,方才欣赏母亲弹奏的惬意一扫而光。

    母亲拍拍我的肩,说:“放松些,这样……”然后母亲弹几个拍子,便让我依样照做一次。照这个进度,怕是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学完,弹不弹得好还要看我的造化。

    “这做看官与亲自动手果真不一样啊!”,练习的时间一过,我连连叫苦,母亲斜睨我一眼,说:“这世上美好的事物,凡是人为的必然要历经磨难才能得来,只有大自然最无私,万种风景千般造化,人人皆可得而赏之。”母亲似是早有预知,对我的苦楚既不表同情,也不安抚,又说:“坚持下来的多是有毅力之人,日后为事为人也必然不为人所小觑。冰儿要做哪种人?或是要半途而废?”母亲言辞平和,却满含激将机锋。我嘟起嘴,说:“我还有第二种选择吗?”自尊心不允许我过早言弃,母亲满意地笑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妈妈给你打满分,学的十分出色!”再辛苦有这样的赞扬还是值得的吧。

    晚饭时雨已稍歇。习过字伸伸懒腰,自鸣钟浑厚响过10下,嗡嗡的余音在空气里久久回荡。我站起身走出书房回到住处,掩门。窗外是无边夜色,这会儿空气中似又飘起了雨丝,怕是这雨要下到天荒地老去。如此安静,我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无一点困意,如何是好。翻身起床,披了件衣服,拿起几根蜡烛,悄悄向琴室的方向走去。东园离主园有些子距离,猜想应该不会惊扰到父母,胆子稍稍大了些。

    晚上偷溜出卧房这事并非第一次。外公和母亲的规矩极严,比如看书只能在书房或书斋,不可拿到卧室,那是休息的地方。我有些时候看到一本好书,牵肠挂肚,实在没办法时也会像现在这样偷溜到书斋,一则不会被发现,被勒令乖乖去睡觉,一则书样齐全,想怎么看便怎么看,我最得意的是一个晚上读过三本书,一目十行,虽不甚其解,却也极为过瘾。我识记尚好,过目不忘。这些自不敢在人前炫耀,传到父母耳朵这快乐也就到头了。

    先溜到书斋取了几本乐理书籍,稍通些乐理,再加上母亲教导指法,我想对操琴会有大助益,那样蜗牛爬似的进度,我有些不耐。把烛台放在案上,欢快的火苗跳动着,哔剥声悦耳,寒风自掩着的窗户溜进来,稍稍拉长了蓝色的火焰,忽左忽右,红红的烛泪无声滚落。一盏红烛,一室喑亮,一方古琴,一个殷切练琴的我,一切似乎还不错。

    先把母亲教授的温习一遍,果然还算流畅,我对自己的记忆很满意。然后把乐理书籍摊开,认真研究。尚不算难懂,可以应付,松了口气。如若这是临时跑佛脚,看在我如此虔诚,并在日后永远这么虔诚下去,佛祖也会网开一面,助我一臂之力吧。

    更深漏断,雨声连绵。只有轻微的书页翻动声与烛影下寂寥的影子相伴少年夜。入定笃然,翘起的鼻子光洁的前额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轻灵忽闪,冷风寒雨并不觉凄凉惨淡。时光总是无声无息,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仔细清理过,以免留下丝毫痕迹。轻轻回房去也。飘飞的衣袂在寒风中优雅的起舞,浓密的头发在跑动中调皮的拂过脸庞,待顺利地合上房门的那刻,惊跳的心魂归位,迅速地掀开被褥,带着浅笑甜甜入梦,那种沉甸甸偷学的富足感是难以言喻的。

    以后的日子皆是如此,从不间断。白天课上我会不着痕迹的催促母亲加快进度。母亲似有些讶异。用了四天的时间学会如何看乐谱,会先预习母亲将要教授的章节。一周下来曲调已经了然于心。只是手法尚不娴熟,气度韵味上差了些。当我终于可以肆意的弹奏那些曲子,在轻纱飘飞的琴室,一室流动的空气惊觉而起,暗夜似乎也在凝耳谛听,情感的挥洒可以如此酣畅的么,我有些担心这样的忘乎所以会让父母有所察觉。

    人生难得半日闲。一日,林妈带进一位管家模样的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夫人,吴府的刘管家来了,说是有事找您,我让他在客厅候着。”母亲将曲谱放下,一同移步客厅。

    来人见到母亲很有礼貌地颔首,开口便道:“允太太好,允小姐好。我家太太派我邀请您一家前去。不日是我家太太的生辰,图个热闹。届时请一定到。”母亲也有礼答道:“难得你家太太这么有心,还记挂着我们,我们一定准时到,替我转告你家太太谢谢她的一番美意!”“那我这就回禀太太去。”他见事情办的顺利也不耽搁,径自跟着林妈出了园子,回去复命。

    母亲说:“这些日子也着实难为人,天气不好,天天闷在家里是该出去走走,这下好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放松一下。”我不由跳了起来,说:“太好了,求之不得!” 母亲看我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只觉好笑:“你这丫头,练琴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急。”我急急辩解:“我那是急在心里呢!”母亲无奈地摇摇头。

    次日,父亲让何钦去洋行拿了几件新式的玩意权当礼物,午饭过后开车去吴府。车窗外烟雨蒙蒙,无数楼台风雨中,路上少人行。两边的树木在视线中退去,水气扑窗而来,遮挡着视野,迅速零落而下,形成一道道水线。吴府原是一座三层小洋楼,掩映在一片葱葱郁郁之中,驶进便道,便见一处威仪的大门。大门旁边的围墙上半开着零星的蔷薇探墙张望,白色的灰浆粉刷过的墙,洋式的栏杆,宽阔的阳台。吴太太与两名侍女在大厅门口热情的接待。他旁边那位,西装革履,应付自如的想必是吴先生了。

    吴太太看到母亲,慌忙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说:“你们可来了,路上可顺利?” 吴先生也紧忙走来,一边与父亲握手,一边言道:“我太太经常提起您两位如何出色,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她不知道多开心,天气如此恶劣,方才一直担心你们未必能来。” 父亲笑答:“路上一切顺利,不过要叨扰府上了。” 吴先生边说边送进屋来:“好好玩儿,请了好些年轻人,我们夫妻也都是喜欢热闹的人。”

    屋里已有二十几位,气氛倒也热烈。一看屋里的装饰就知主人是西式做派的人。一个璀璨夺目的大吊灯,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镶满彩色玻璃的双叶室门,将喧哗的雨声隔离在外,人声就倍感鼎沸起来。几名端着盘子的家丁在人群间穿梭,一方长桌上摆满了各色食物,色香味俱全的样子。

    吴先生走到人群前,大声说:“今天是贤妻桂荣女士四十五岁生日,”连他也被这称呼逗乐了,话被下面的哄堂大笑打断,吴太太一幅不好意思的样子,红光满面,吴先生继续道:“哈哈,承蒙各位好友赏脸,请一定尽兴。” 人群中有人打趣:“先生可给太太准备了什么礼物吗,只说好听的话可过不去啊!”大家又是一片笑声,有人趁机附和:“就是就是……”

    吴先生玩笑道:“礼物自然是少不了的,不然晚上要被罚的。”吴太太一袭晏紫丝合旗袍,一串珍珠项链在流光下异彩纷呈,被吴先生这么一闹,几分羞涩竟让不惑之年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少女的红润生气,吴先生提了提声音:“我宣布宴会开始!!”

    大家三五一群,熙熙攘攘煞是热闹。认识父母的人颇多,他们忙的不可开胶。我告知了母亲:“妈妈,我想去阳台看看。” 母亲正色叮嘱:“在别人家做客,不可冒失,可去与那些小朋友玩儿。”看一眼那些翻天覆地的魔王,似乎正在密谋什么,我摇摇头:“您放心,我只是安静的走走,不会闯祸的。”

    “这孩子!”母亲很头疼的样子,耐心地说:“冰儿,你还是个孩子,为何不能像他们那样开心的去玩乐?”我答道:“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随即背转身,迈开步子,听到身后母亲喃喃自语:“为何明明是个孩子却长了颗大人的心……”我不置可否,告别母亲,遇到迎面走来的仆人,拦住他问:“阳台要如何过去?”仆人说:“上去二楼,左拐,走到尾便是,小姐,可要我带您去吗?”我辞谢道:“不必了,你忙吧,我自己可以。”

    褐纹理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走廊两边裱挂精美的几幅油画作品,竟是莫奈的数幅睡莲,明明一样的主题,偏偏色彩变幻无端,像是同样的景致经历了界定分明的四季。这些始于19世纪90年代陆续面世的睡莲系列作品,像它们的创作者那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标注着人生的孤独和命运的多桀。这房子的主人对莫奈必定有执着的喜爱与认同。

    未近阳台,腥凉的风携带雨丝漫卷而来,衣裙飘飞之间不由深吸口气。从这个角度望出去,雨中的风景真是极致的美丽。远处是隐约的青山,烟雨迷蒙中看得不甚明了,别有一番意味。江心中几点扁舟,像零落雨中的叶子,沉浮不定,不胜雨力。印象派之祖的莫奈怕也描摹不了我这江南之乡的水墨山水吧。烟雨中的洋洋洒洒与这房子里的暖风酒浓自不可相提并论。那是另一方天地,不事雕琢,亦能撼动人心,荡涤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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