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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1)

    一个月以后,林一寒又申请了社里派往西藏军区某边防哨所进行采访的任务。这个时候她更不能让自己闲下来,时间被大把大把的工作占据着,心里那根冗长的思念与痛楚的无奈也便不会日日肆虐了。去西藏军区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几年前她就在那儿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所以这一次,倒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东西需要准备了。

    这一天是周日,明天就要启程去西藏了。没有太多事情的林一寒,正在家里整理一些平时的稿子和将要采访的一些材料。门铃响了,她穿着拖鞋就去开门。打开门,林一寒一下子愣住了——是辛渐哥哥!她以为又是自己产生幻觉了,但又一想不对,不像是幻觉,来人也不是辛渐哥哥,而是……是卫昊阳的那个朋友——苏磊。但是,林一寒依然沉默着不说话,她忽然的又想起了当年自己一个人去Q城的情景,第二天早晨辛渐哥哥也是这样站在招待所的门口看着一脸迷茫的她……

    “我可以进去坐一下吗?”苏磊笑着问,语气很温和却把发愣的林一寒一下子来回到现实中来。

    “请……请进。”林一寒说着请他进来,这和十年前毕竟是不一样的。

    苏磊进来,巡视着林一寒的房间,有意无意的说:“嗯,不错,简单、高雅、大方,看着房间的布置就可以知道主人肯定不是一般等闲之辈呀!”

    “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林一寒满脸的疑惑不解。她并没有把自己的住处告诉给卫昊阳和静子他们啊。

    “如果我说是辛渐在冥冥之中告诉我的,你会相信吗?”苏磊笑着问。

    “不信!”林一寒简单地回答,“你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来有什么事情?”

    “还可以嘛!不像你哥说的那样深啊,完全有希望!”苏磊依旧不紧不慢开着玩笑。

    “你去找过我哥了?你想做什么?你今天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林一寒惊讶。

    “借你一个下午的时间,我们好好谈一谈。”苏磊正色说。

    “我们?谈什么?”林一寒不以为然。

    “谈此时此刻你心里正在想着的那个人,那个让你直到现在都无法忘记、无法走出来的人。”苏磊的话很直接也很诚恳。

    “我认为没有必要。”林一寒拒绝得也很干脆。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找到你心中真正的症结之所在,才有可能打开心结。你才有可能从过去的那段痛苦的回忆里走出来,重新面对眼下新的生活!”苏磊苦口婆心。

    “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下,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同我说话?是你国际知名心里医师的身份吗?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认为自己会是我的解铃人,是吗?”林一寒的话说得毫不客气。

    “我纠正你两个错误:第一,现在我不是什么国际知名的心理医生,只是一个和你一样困惑的人;第二,我从不认为自己能够代替辛渐做你的‘解铃人’,而且我也不认为辛渐是你的‘系铃人’。”看着林一寒不解的样子,苏磊接着说:“确实,辛渐和那段感情是你这么多年以来的一个心结,但是无论如何,结是你自己打下的,最终还要你自己去解,也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开。我只是想带你去解那个结,而不是任由你自己一味的逃避……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实话这个答案,我也不太清楚,就像你们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和辛渐长得如此相像的我一样,你姑且认为这也是一种巧合吧。”

    “如果我不肯呢?”林一寒看着苏磊。这个时候他说话的样子开始和当年的辛渐哥哥又几分相像。

    “你可以反感我的职业,也可以拒绝我的冒昧打扰,但是你不可以违抗你自己的心。你不可能永远让你哥为你担心,永远活在对昊阳的愧疚和自责里,你也想早一天让你九泉之下的辛渐哥哥看到你幸福生活的样子好好安息!这一切难道都还抵不过你心底的那份无谓的思念与牵挂么?”

    苏磊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已经蜷坐在沙发上的林一寒仿佛又听到了当年Q城那片大海浪涛欺负的声音……她不得不承认,苏磊不愧是国际顶级心理医生,他的话的确相当的有感染力,拉着她的思绪一点一点退回到十年前的那片大海边。然而良久林一寒又说了一句:“既然你已经都从卫昊阳和我哥那里知道了那么多,现在我还有再重复一遍的必要么?”

    “当然有!不管昊阳和你哥说得多么详尽,毕竟都只是事物的一些表象,只有你才能说出所有的真相、所有的核心,我想听你说。”

    看着苏磊诚恳而坚定的眸子,林一寒的思绪终于在那一波一波的海浪声中一点点的铺展开来……

    ……从小,我就是哥哥眼里最美丽乖巧的公主,打我五岁的哥哥用他的心疼与宠爱为我构建了一座无忧无虑的童话王国。不管我遇到什么困难,哥哥总会坚定的陪我一起度过,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每次犯病的时候,哥哥会一刻不离的陪着我守着我,想尽各种各样的办法逗我高兴。稍微长大一点上学之后,不论我遇到什么样的麻烦哥哥总能轻而易举帮我解决。那个时候哥哥就像一个守护神,守护着我的整个世界,不让我受到来自外界的一丁点儿的伤害……后来,我慢慢长大了,终于有一天哥哥要离开了,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陪着我守着我了。哥哥走的时候,我哭得很凶很凶,仿佛自己那个小小的世界突然间就坍塌成了一片废墟。但是我汹涌的泪水并没有留住哥哥离去的脚步,爸爸说只要哥哥一天不离开,我就一天无法长大……哥哥离开之后,我整个人也就沉默了许多,认为再也不会有像哥哥那样心疼自己宠爱自己对自己那么好的人了,可是那个时候连哥哥也离开了……

    后来,我就一个人慢慢长大了。长大了的我,在外人看来依然是个沉默、淡然甚至是有点儿孤僻的女孩子,因为我心里的那扇门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里一直是那样虚掩着的。我一直努力地寻找自己想要的那份‘纯粹’,可是一直找不到……直到上了大学,直到在那一片迷茫与困惑中见到辛渐哥哥……那个时候真的是一段昏天暗地的日子,失望之极的学校、繁杂混乱的大学生活、飘渺虚无的未来,那时的我真的像一只完全迷了路的小羊,眼前是一片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偏偏那个时候又赶上哥哥在部队里任务超多,也无暇估计我。于是我便被当作‘一项特殊而又艰巨的任务’安排给了辛渐哥哥,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生过气的,我最不能忍受自己成为别人的‘包袱’,但是后来,辛渐哥哥的真诚与质朴让我感动。是他给了当时迷茫无助的我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拉出那个昏天暗地的漩涡,他让我明白,人生原来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只要你坚定信心坚持到底就能够到达胜利的彼岸。与此相比,人生路途上的不如意不过是茫茫大海里一块小小的礁石,那些浪花即使被撞击得粉身碎骨依然可以很快又聚集到一起,一路高歌继续向前的,更何况我们这么伟大而聪明的人呢!他的那个约定,给了我无尽的力量与希望……再后来,我才渐渐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哥哥以外,还真的可以有人对我这么好……他像哥哥一样心疼我、宠爱我、肆意的包容着我孩子般的任性与固执,任凭我如何的胡闹,他的眼里永远是和哥哥一样的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怜爱……我终于又找到了儿时的那种熟悉的无拘无束的感觉了。在他的面前,我可以完全像一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而且有一点他和哥哥不一样,他可以就这样陪我疼我爱我一辈子,这是哥哥做不到的。他说即使是一无所有,他也愿意用他一无所有的一辈子来守护我所有的快乐。我对他的这些话是深信不疑的,因为他是那样一个善良质朴的人,善良得让我无法抗拒…………其实,当时我见到晶晶的时候,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她就成天那样安静的坐在轮椅上,一样的沉默、一样的孤单无助,仿佛外面的那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与她那纯洁的一尘不染的内心有着太遥远的距离……也许是曾经同命相怜的缘故,从见晶晶的第一眼起,我就特别喜欢她的安静与单纯,而且特别希望自己能够帮她做点儿什么,让她早一点儿好起来。希望看到她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快乐的嬉戏打闹的样子,而不是那样一个人孤独的寂寞着。只是我没有想到自己为晶晶所做的一些事情会引起卫昊阳的‘误会’……卫昊阳不是不好,相反的他非常好。我也一直都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外人眼里那样一个只会耍酷、目中无人的富家公子哥儿,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男孩子。他对晶晶的好让我不止一次的震撼与感动,也让我不止一次地想起小时候自己的哥哥。他为晶晶所做的一切远远超出了赎罪,但是我总是在想,即便是亲哥哥也不过如此吧!……卫昊阳,他对我也很好,非常好!只是面对他种种的好,我的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的这种好,我真的不想去伤害他,不想让他失望。可是无论我怎么做,给他的都只有失望,我做的越多,伤他伤得就越深……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停止或者减少对他的伤害。而同样执着固执的他,这么多年来,又为我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我真的很难受,也很害怕。我怎么可能值得他这样的坚持、这样的付出?他所做的一切我又怎么能承受得起?但是我真的不想去欺骗他,那样对他无疑只会是更深的伤害、更大的失望!我想过要忘记辛渐哥哥的,我也努力让自己走出来,可是,直到那天你的出现,才让我明白,一切都是徒劳。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辛渐哥哥,我根本无法把他从自己的心里抹去,我根本无法走出他那种深深的爱……

    林一寒说了好久好久、好多好多,以至于天都已经完全的黑了,她却浑然不知。苏磊听着她幽幽的诉说,看着她那忧郁迷离的大眼睛。才知道提起这些陈年往事来,她这真的仍然可以陷得那么深,深得几乎把他也一块儿拉进去了。苏磊早已找到了林一寒的心结。但是现在的他竟然无法从一个医生的角度干净利落的帮她走出来了。这林一寒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此刻她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将一个真实的自己一点点的剖析开来给他看。不是因为他是一名国际知名的心理医生,只为他说他是以朋友的身份坐在这里,只为他长着一张和她的辛渐哥哥惊人相似的面孔。苏磊被林一寒的真实与坦然深深的震撼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真诚的女子,而且真的,昊阳他们说的都没有错,她真的是这么一个执着固执的人。直到现在依然在一个人默默坚持着十年前和辛渐的那个约定,尽管她早已明确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她却依然无法放弃无法改变,因为辛渐的那份纯粹的至死不渝的爱依旧萦绕在她的心底……

    林一寒讲完自所有的故事时,也已经深了。让苏磊不可思议的是,讲到最后,身心俱疲的林一寒竟然自顾自地在沙发上睡着了。像是完全忘记了苏磊还坐在她的对面。苏磊看着对自己毫无防备的林一寒安静地熟睡的样子,心里不禁感慨: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呢?她居然对自己这样一个外人几乎都没有一点儿的防备之心,难道就因为自己长得像她的辛渐哥哥吗?

    看着林一寒安静的面庞,苏磊忽然想起了来之前齐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警告自己的那些话。他说林一寒这个人,不知道的人都会认为她是一个冷漠的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但是你对她了解越深,你就会被她震撼的越深,更有甚者,你会越来越不由自主的喜欢上她。齐晖说林一寒的很多感情上观点都与他有着惊人的相似,而且这也是卫昊阳当初喜欢上林一寒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之一。苏磊当然知道齐晖说这些话的意思,经过几个小时的诉说,苏磊也不得不承认齐晖的话说的是很对的。林一寒对于真爱的理解跟他简直是如出一辙。而且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一个人默默坚持着自己的理解。一个多么坚强执着让人可敬可叹的女孩子啊!如果不是有着这么多的事情,苏磊不怀疑自己也是会喜欢上她的。齐晖说能够真正走进林一寒心里的美好世界,看到她真性情的人很少,她哥哥林一冰和辛渐走进去了,卫昊阳也算一个。而现在苏磊觉得自己也算是一个幸运者,因为有着和辛渐相似的面孔,他也得以认识这个只是美丽的林一寒。但是苏磊是一个成熟而理智的男子,他知道自己已经和林一寒的整个故事都错过了,现在不可能再插进这些事情中来,昊阳可是他最好的兄弟,他怎么可能作出真阳对不起兄弟的事情来呢!再说他也知道,林一寒心底念念不忘的是她的辛渐哥哥,以她这样纯粹的性格,苏磊仅靠着一张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是不可能代替辛渐在她心中至高无上的位置的。这样想着,苏磊反倒觉得林一寒睡着了也好,自己刚好不用面对面给她说那些真实而又残酷的话了。

    苏磊去里面的卧室拿了毯子,给熟睡的林一寒盖好。然后坐到茶几边,拿出纸笔将自己要说的话一点一点都写了下来。整个过程中,苏磊是矛盾的,他希望这些能对林一寒产生作用,让她真正的走出来,走到现实的卫昊阳身边来。但是他又想林一寒看了这个,也许就真的长大了,这样她一直以来所坚持的那份美好和纯真也就会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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