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第十三章
落地玻璃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聂明朗坐在KFC内看着自己对面的男生，心情有些复杂，有为与自己童年时期的玩伴重逢而开心，更多的却是疑惑，不解，甚至有些难过，因为小时候由着一双像小鹿一样明亮温润的眼睛，笑起来会有一对梨涡，眉梢眼角都带着快乐的毛毛头的样子再也无法和如今坐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双眼淡漠的少年重合起来，虽然和小时候一样体型偏瘦，睫毛还还是那样长长的，但是聂明朗就是知道，那和童年时期的毛毛头不一样了。
聂明朗不知道在这十年的分别中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变得像现在这样表现的这个世界好像完全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除了冷漠之外的更多一点的情绪。
聂明朗收回目光低头拧开从药店买来的双氧水然后伸手拉过毛头的手将沾了双氧水的棉签为他轻轻地擦拭着被擦破手掌，轻吹了几口气后抬头问自己眼前的少年，“疼吗？”
毛头的视线停留在聂明朗握着自己的手腕的地方，轻轻地摇了摇头。
聂明朗见状又继续为毛头清理着伤口，一直到聂明朗把他可以看见的毛头有擦伤的地方都用双氧水清洗擦拭干净了以后才又说了第二句话，“还有别的地方破了皮吗？”
毛头还是摇头。
聂明朗看着毛头那沉默的样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双氧水与棉签都收拾好才重新看着毛头的眼睛道，“真的没有想到我们还会再相遇。”
是的，没有想到会相遇，阔别十年以后在那样的情况下再相遇，相遇那个与童年截然不同的少年。
那一年的夏末，聂明朗同自己的爸爸妈妈高高兴兴地从北京旅游回来，然后带着为毛头买的礼物兴冲冲地跑去菜市场，但是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人，再问问旁边的菜贩子，都说他们不会再来了，再要细问，却谁也说不明白。
心里带着担忧与疑问的聂明朗回了姥姥家，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姥姥回答了他的疑问——毛毛头连同他妈妈被他姥爷派来的人带走了。
事情发生在聂明朗出发去北京的第二天，几辆车开往毛头家住的那个山脚小村子，突然而至的军车在那个山村引起了轰动，从军车上下来的几位军人和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在区长的带领下走进了毛头爷爷的家。
痛哭，争吵，指责，从鸡飞狗跳到双方都平静下来，几个小时候，毛头就这样和他的母亲被带上了军车离开了那个小山村，而毛头的爷爷一家也在几天以后搬离了那里，连带着他的两位姑姑和他们的家人都离开了宁湾区，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童年玩伴的突然离开对于聂明朗来说是一个遗憾，因为他都甚至没有和毛毛头说一声再见，但是后来正式入学，新的环境，新的朋友林林种种的事情分割掉了聂明朗的所有时间，尽管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冒着太阳给自己送一篮子覆盆子的少年，但是心中也只剩下淡淡的遗憾和怀念还有对于他的祝福——从最初自己姥姥的描述来看，毛毛头的姥姥家条件应该很不错，那么他应该可以生活的比在那个小山村好很多吧……
“我也没想到。”毛头突然开口说话将聂明朗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还是那样带着些软糯的声音，但又比小时候少了几分稚气。
“这大概就是命运的玄妙之处吧。”聂明朗看着毛头就那样平静的看着自己，开玩笑道。
见聂明朗因为他自己说的话笑了，毛头的嘴角也微微地扯了扯，尽管聂明朗觉得那幅度小的如果自己不注意压根看不到，但是他心里还是挺高兴，至少，毛头并不是看上去那样对一切都态度淡漠的。
“这几年……你过的好吗？”聂明朗看着毛头问道，“那个时候我从北京回来却发现你走了，心里还挺难过的，我想过去找你爷爷要地址给你写信，后来才知道你爷爷也搬走了，于是我也没办法联系你。你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不。”毛毛头摇了摇头，吐出了一个字。
“噢……”聂明朗一点不介意毛毛头的言简意赅，而是继续问道，“那是去外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了Z市，今年暑假回来的。”毛毛头答道。
“Z市。”聂明朗重复了一遍，“是你姥姥家？”
“嗯。”毛毛头点了点头。
“这样……”聂明朗觉得自己有些词穷了。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毛毛头开口道，“我该回家了，很晚了。”
“噢，好。”聂明朗听了点点头，“是该回家了，晚了我妈得说我了。”说着聂明朗站起来问毛毛头，“你家住哪儿？”
“环湖路六号。”毛毛头一边将书包背好一边答道。
“那儿啊，和我家一个方向，我送你吧。”聂明朗将饮料药水什么的都装好，几步上前为毛毛头推开门。
毛毛头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好。”
聂明朗骑的是一辆山地车，他爸给他买的，当初聂明朗还挺郁闷自己老爹给买了一辆还有后座的不伦不类的山地车，但是这会儿，倒是正好派上用场了。让毛毛头坐在后座上，聂明朗脚一蹬就骑着自行车往环湖路那边骑去。
两人从KFC出来的时候正好错过了上下班高峰期，聂明朗用了十分钟不到就把毛毛头送到了家门口。
毛毛头家在环湖路那边在湖边上有一排独栋二层小楼每幢小楼前面都有一个小院子，不是那种现代花园洋房而是五六十年代的建筑风格，聂明朗听自己爸妈说过，是给那个时候级别比较高的领导住的，原先还有战士在门口站岗，出入要登记，现在虽然没那么严格了，但是大门口还是有人守着的，看着不对劲的保安也会拦下来询问一下。
当聂明朗载着毛毛头在环湖路六号停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毛毛头的家就是这一排独栋二层小楼中最边上那一幢，聂明朗在一瞬间有些傻眼——他知道毛毛头姥爷家里很不错，但是他没想过居然是这么不错。那么当年毛毛头他妈和他爸算什么？千金小姐与穷小子的爱情故事？
聂明朗挥掉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转头对毛毛头说，“到了。”
“嗯。”毛毛头应了一声，然后从聂明朗的车子上下来，他走到自己家门前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聂明朗，“今天，谢谢你。”
“嗨，没事儿。”聂明朗笑着摆摆手。
“我进去了，再见。”毛毛头又说了一句。
“行，你进去吧。”聂明朗点点头，想想却又叫住了毛毛头，“等等。”
毛毛头停下掏钥匙的手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聂明朗。
聂明朗支好自行车，笑着上前抱住毛毛头然后拍拍他的背，在他耳旁说道，“毛毛头，我今天真的非常非常高兴可以和你再相遇，这是我这一个月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了。”说完聂明朗松开毛毛头，抬手揉了揉对方柔软的头发然后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单车旁边准备骑车离开，但是刚坐上单车聂明朗又被毛毛头叫住了，“我……”
聂明朗抬头，“嗯？”
毛毛头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深呼吸了一下好像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我说，我不叫毛毛头了，我有名字，我叫鹿悠，梅花鹿的鹿，悠然自得的悠，鹿悠，这是我的名字。”
啪！这样短短的一句自我介绍，却让聂明朗将原本想要递给毛毛头在KFC买的饮料失手掉在了地上，而聂明朗整个人也如遭电击一般呆立在了当场……
聂明朗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怎样心不在焉地吃完饭，怎样魂不守舍地写完作业又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入睡的。
聂明朗只知道自己坠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那些画面如同快进一般迅速闪过，但是那些话语却让他心痛难当。
“师兄好，我叫鹿悠，梅花鹿的鹿，悠然自得的悠。”
“师兄，我已经在C市找好新工作了，过两天就走。”
“聂明朗，你究竟知不知道在鹿悠心里你到底是什么地位？”
“他喜欢你，他爱你，爱了你七年，而你却一无所知，还是说你到底是一无所知还是装作一无所知？”
“看看他为你做的，你知道的，不知道的，你摸摸你的心，摸摸你的心，聂明朗，你有没有一点愧疚？有没有一点对不起？”
“不过现在也罢了，再喜欢你再爱你，现在都烟消云散了，也许以后有人会喜欢你，有人爱你，但是我想，再也没有人会像鹿悠这样爱你。”
“聂明朗，你亏欠鹿悠的，一生一世都还不清，也永远都没有机会偿还。”
“聂明朗，只求你记得，有个人那样爱过你，他叫鹿悠……”
“不——”急促的一声呼喊，聂明朗霍地从床上坐起身，而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让聂明朗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聂明朗还未来得及回想那个梦境，房门被打开了，是半夜起来上洗手间的赵永梅，“明朗，你怎么了？”
聂明朗平复了一下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摇摇头，“我没事儿，妈，您去睡吧。”
也许是发现自己儿子的表情实在不太好，赵永梅没有听从聂明朗的话回自己卧室，而是走了进来扭开聂明朗床头柜上的台灯，看到聂明朗额头上的汗赵永梅皱起了眉头，“怎么了？出这么多汗。刚刚听你叫一声，是做恶梦了？”
深知自己母亲脾性的聂明朗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嗯。”
赵永梅听了倒没再说什么，伸手拿过一张纸巾为聂明朗将额头的汗擦干净，然后拍拍聂明朗的手道，“没事儿了，醒了就好，爸爸妈妈在这儿呢，别怕。”
听着自己妈妈哄孩子似地口吻，聂明朗倒笑了起来，“妈，你还把我当孩子呢。”
赵永梅嗔了聂明朗一眼，“你以为你多大呢，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说着看了一眼闹钟，又拍拍聂明朗，“挺晚了，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这才刚刚开学不过几个月，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我和你爸知道你用功，咱们只要努力了就行。”
见自己妈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学习上的事情，聂明朗有些哭笑不得地推自己妈妈起身，“我知道了妈，您也去睡吧，明天您也得上早班呢。”
“知道了。”赵永梅转身按着聂明朗躺回床上，“快点儿睡啊，放松点儿。”
“嗯，妈晚安。”聂明朗由着自己母亲为自己掖好薄被，道过晚安之后又闭上了眼睛。
但是等到关门声响起的时候聂明朗又睁开了眼睛，此时的聂明朗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中有心痛有后悔又有庆幸。
鹿悠，鹿悠，自己重生快要十年，却独独忘了这个人，忘了关于这个人的一切记忆。不记得在大学迎新的时候自己曾经帮过一个纤瘦的师弟修好了分给他的坏掉了的柜子；不记得自己曾经很热情地带着这位有些腼腆的师弟介绍校园，告诉他北区食堂的饭比西区食堂的好吃太多，告诉他北区一楼食堂的饭菜是家常风味，嘴巴甜一点打菜大婶会多给点菜，北区二楼的黄鱼与藕夹最好吃；不记得那个师弟有些羞涩的告诉过自己他的名字，自己还夸过那个名字起得好；不记得因为住上下楼的关系所以经常带着那位师弟一块儿玩，为他解决遇到的问题，甚至在深夜送过高烧的他去医院守到天明；也不记得这位师弟总是用崇拜而依赖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记得为了给自己送存了重要文档的U盘而在宿舍门禁之后翻墙却崴了脚的他；不记得工作后一起合租房子包了家中一切家务的他；不记得下雨天特意绕路给自己送雨伞的他；不记得只因为随口说了一句喜欢他们公司食堂的春卷就每次都从公司带回来给自己吃的他；不记得在离开的那个夜晚欲言又止的他；也不记得那个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到梨涡浅笑的他……
不是没有察觉到鹿悠对自己异于常人的态度，不是没有看到当自己谈恋爱的时候鹿悠那眼中黯然却要强打精神的神情，不是没有注意到有的时候约会回合租房子晚了的时候隔壁房间那盏灯总是要等自己到家才会熄灭，但是却要装作没察觉到，没有看到，没有注意到，为的只是让他对自己死心，只是让自己去逃避，一直到再也没有机会挽回。
聂明朗终于记起了曾经活生生的人到最后只变成了一盒骨灰在自己面前的那种感觉有多绝望，也终于了解了什么叫做剜心钻骨的痛，合租的房子再也没有了那个身影，身边也没有人带着两个小小的梨涡对自己说师兄我带了春卷回来，也再也没有人会在自己熬夜加班的时候为自己端上一盅老火汤为自己按着太阳穴。
以为自己是不爱的，以为自己对鹿悠只是朋友之情，偏偏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对他的感情早已渗入骨髓却不自知，太久的时光，不曾察觉的情感从最初的浓烈转化为隽永的绵长的细水长流，所以忽略了，错觉了，到最后，追悔莫及了。
那个时候的聂明朗，好像觉得自己被硬生生地撕掉了一大块，再也无法完整，每天每夜都疼的无法自抑，无数个睁眼到天明的夜晚，陪伴自己的只有一地酒瓶和成堆的烟头，却再也没有了他。
“对不起，鹿悠，对不起。”聂明朗用手背盖住眼睛，却遮不掉那从眼角滑下的泪，嘴角却勾起，“还好，感谢老天，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让我比最初更早遇见你。这一次，再也不会辜负这段时光，再也不会辜负你。”
聂明朗不知道在这十年的分别中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变得像现在这样表现的这个世界好像完全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除了冷漠之外的更多一点的情绪。
聂明朗收回目光低头拧开从药店买来的双氧水然后伸手拉过毛头的手将沾了双氧水的棉签为他轻轻地擦拭着被擦破手掌，轻吹了几口气后抬头问自己眼前的少年，“疼吗？”
毛头的视线停留在聂明朗握着自己的手腕的地方，轻轻地摇了摇头。
聂明朗见状又继续为毛头清理着伤口，一直到聂明朗把他可以看见的毛头有擦伤的地方都用双氧水清洗擦拭干净了以后才又说了第二句话，“还有别的地方破了皮吗？”
毛头还是摇头。
聂明朗看着毛头那沉默的样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双氧水与棉签都收拾好才重新看着毛头的眼睛道，“真的没有想到我们还会再相遇。”
是的，没有想到会相遇，阔别十年以后在那样的情况下再相遇，相遇那个与童年截然不同的少年。
那一年的夏末，聂明朗同自己的爸爸妈妈高高兴兴地从北京旅游回来，然后带着为毛头买的礼物兴冲冲地跑去菜市场，但是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人，再问问旁边的菜贩子，都说他们不会再来了，再要细问，却谁也说不明白。
心里带着担忧与疑问的聂明朗回了姥姥家，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姥姥回答了他的疑问——毛毛头连同他妈妈被他姥爷派来的人带走了。
事情发生在聂明朗出发去北京的第二天，几辆车开往毛头家住的那个山脚小村子，突然而至的军车在那个山村引起了轰动，从军车上下来的几位军人和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在区长的带领下走进了毛头爷爷的家。
痛哭，争吵，指责，从鸡飞狗跳到双方都平静下来，几个小时候，毛头就这样和他的母亲被带上了军车离开了那个小山村，而毛头的爷爷一家也在几天以后搬离了那里，连带着他的两位姑姑和他们的家人都离开了宁湾区，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童年玩伴的突然离开对于聂明朗来说是一个遗憾，因为他都甚至没有和毛毛头说一声再见，但是后来正式入学，新的环境，新的朋友林林种种的事情分割掉了聂明朗的所有时间，尽管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冒着太阳给自己送一篮子覆盆子的少年，但是心中也只剩下淡淡的遗憾和怀念还有对于他的祝福——从最初自己姥姥的描述来看，毛毛头的姥姥家条件应该很不错，那么他应该可以生活的比在那个小山村好很多吧……
“我也没想到。”毛头突然开口说话将聂明朗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还是那样带着些软糯的声音，但又比小时候少了几分稚气。
“这大概就是命运的玄妙之处吧。”聂明朗看着毛头就那样平静的看着自己，开玩笑道。
见聂明朗因为他自己说的话笑了，毛头的嘴角也微微地扯了扯，尽管聂明朗觉得那幅度小的如果自己不注意压根看不到，但是他心里还是挺高兴，至少，毛头并不是看上去那样对一切都态度淡漠的。
“这几年……你过的好吗？”聂明朗看着毛头问道，“那个时候我从北京回来却发现你走了，心里还挺难过的，我想过去找你爷爷要地址给你写信，后来才知道你爷爷也搬走了，于是我也没办法联系你。你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不。”毛毛头摇了摇头，吐出了一个字。
“噢……”聂明朗一点不介意毛毛头的言简意赅，而是继续问道，“那是去外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了Z市，今年暑假回来的。”毛毛头答道。
“Z市。”聂明朗重复了一遍，“是你姥姥家？”
“嗯。”毛毛头点了点头。
“这样……”聂明朗觉得自己有些词穷了。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毛毛头开口道，“我该回家了，很晚了。”
“噢，好。”聂明朗听了点点头，“是该回家了，晚了我妈得说我了。”说着聂明朗站起来问毛毛头，“你家住哪儿？”
“环湖路六号。”毛毛头一边将书包背好一边答道。
“那儿啊，和我家一个方向，我送你吧。”聂明朗将饮料药水什么的都装好，几步上前为毛毛头推开门。
毛毛头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好。”
聂明朗骑的是一辆山地车，他爸给他买的，当初聂明朗还挺郁闷自己老爹给买了一辆还有后座的不伦不类的山地车，但是这会儿，倒是正好派上用场了。让毛毛头坐在后座上，聂明朗脚一蹬就骑着自行车往环湖路那边骑去。
两人从KFC出来的时候正好错过了上下班高峰期，聂明朗用了十分钟不到就把毛毛头送到了家门口。
毛毛头家在环湖路那边在湖边上有一排独栋二层小楼每幢小楼前面都有一个小院子，不是那种现代花园洋房而是五六十年代的建筑风格，聂明朗听自己爸妈说过，是给那个时候级别比较高的领导住的，原先还有战士在门口站岗，出入要登记，现在虽然没那么严格了，但是大门口还是有人守着的，看着不对劲的保安也会拦下来询问一下。
当聂明朗载着毛毛头在环湖路六号停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毛毛头的家就是这一排独栋二层小楼中最边上那一幢，聂明朗在一瞬间有些傻眼——他知道毛毛头姥爷家里很不错，但是他没想过居然是这么不错。那么当年毛毛头他妈和他爸算什么？千金小姐与穷小子的爱情故事？
聂明朗挥掉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转头对毛毛头说，“到了。”
“嗯。”毛毛头应了一声，然后从聂明朗的车子上下来，他走到自己家门前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聂明朗，“今天，谢谢你。”
“嗨，没事儿。”聂明朗笑着摆摆手。
“我进去了，再见。”毛毛头又说了一句。
“行，你进去吧。”聂明朗点点头，想想却又叫住了毛毛头，“等等。”
毛毛头停下掏钥匙的手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聂明朗。
聂明朗支好自行车，笑着上前抱住毛毛头然后拍拍他的背，在他耳旁说道，“毛毛头，我今天真的非常非常高兴可以和你再相遇，这是我这一个月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了。”说完聂明朗松开毛毛头，抬手揉了揉对方柔软的头发然后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单车旁边准备骑车离开，但是刚坐上单车聂明朗又被毛毛头叫住了，“我……”
聂明朗抬头，“嗯？”
毛毛头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深呼吸了一下好像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我说，我不叫毛毛头了，我有名字，我叫鹿悠，梅花鹿的鹿，悠然自得的悠，鹿悠，这是我的名字。”
啪！这样短短的一句自我介绍，却让聂明朗将原本想要递给毛毛头在KFC买的饮料失手掉在了地上，而聂明朗整个人也如遭电击一般呆立在了当场……
聂明朗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怎样心不在焉地吃完饭，怎样魂不守舍地写完作业又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入睡的。
聂明朗只知道自己坠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那些画面如同快进一般迅速闪过，但是那些话语却让他心痛难当。
“师兄好，我叫鹿悠，梅花鹿的鹿，悠然自得的悠。”
“师兄，我已经在C市找好新工作了，过两天就走。”
“聂明朗，你究竟知不知道在鹿悠心里你到底是什么地位？”
“他喜欢你，他爱你，爱了你七年，而你却一无所知，还是说你到底是一无所知还是装作一无所知？”
“看看他为你做的，你知道的，不知道的，你摸摸你的心，摸摸你的心，聂明朗，你有没有一点愧疚？有没有一点对不起？”
“不过现在也罢了，再喜欢你再爱你，现在都烟消云散了，也许以后有人会喜欢你，有人爱你，但是我想，再也没有人会像鹿悠这样爱你。”
“聂明朗，你亏欠鹿悠的，一生一世都还不清，也永远都没有机会偿还。”
“聂明朗，只求你记得，有个人那样爱过你，他叫鹿悠……”
“不——”急促的一声呼喊，聂明朗霍地从床上坐起身，而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让聂明朗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聂明朗还未来得及回想那个梦境，房门被打开了，是半夜起来上洗手间的赵永梅，“明朗，你怎么了？”
聂明朗平复了一下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摇摇头，“我没事儿，妈，您去睡吧。”
也许是发现自己儿子的表情实在不太好，赵永梅没有听从聂明朗的话回自己卧室，而是走了进来扭开聂明朗床头柜上的台灯，看到聂明朗额头上的汗赵永梅皱起了眉头，“怎么了？出这么多汗。刚刚听你叫一声，是做恶梦了？”
深知自己母亲脾性的聂明朗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嗯。”
赵永梅听了倒没再说什么，伸手拿过一张纸巾为聂明朗将额头的汗擦干净，然后拍拍聂明朗的手道，“没事儿了，醒了就好，爸爸妈妈在这儿呢，别怕。”
听着自己妈妈哄孩子似地口吻，聂明朗倒笑了起来，“妈，你还把我当孩子呢。”
赵永梅嗔了聂明朗一眼，“你以为你多大呢，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说着看了一眼闹钟，又拍拍聂明朗，“挺晚了，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这才刚刚开学不过几个月，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我和你爸知道你用功，咱们只要努力了就行。”
见自己妈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学习上的事情，聂明朗有些哭笑不得地推自己妈妈起身，“我知道了妈，您也去睡吧，明天您也得上早班呢。”
“知道了。”赵永梅转身按着聂明朗躺回床上，“快点儿睡啊，放松点儿。”
“嗯，妈晚安。”聂明朗由着自己母亲为自己掖好薄被，道过晚安之后又闭上了眼睛。
但是等到关门声响起的时候聂明朗又睁开了眼睛，此时的聂明朗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中有心痛有后悔又有庆幸。
鹿悠，鹿悠，自己重生快要十年，却独独忘了这个人，忘了关于这个人的一切记忆。不记得在大学迎新的时候自己曾经帮过一个纤瘦的师弟修好了分给他的坏掉了的柜子；不记得自己曾经很热情地带着这位有些腼腆的师弟介绍校园，告诉他北区食堂的饭比西区食堂的好吃太多，告诉他北区一楼食堂的饭菜是家常风味，嘴巴甜一点打菜大婶会多给点菜，北区二楼的黄鱼与藕夹最好吃；不记得那个师弟有些羞涩的告诉过自己他的名字，自己还夸过那个名字起得好；不记得因为住上下楼的关系所以经常带着那位师弟一块儿玩，为他解决遇到的问题，甚至在深夜送过高烧的他去医院守到天明；也不记得这位师弟总是用崇拜而依赖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记得为了给自己送存了重要文档的U盘而在宿舍门禁之后翻墙却崴了脚的他；不记得工作后一起合租房子包了家中一切家务的他；不记得下雨天特意绕路给自己送雨伞的他；不记得只因为随口说了一句喜欢他们公司食堂的春卷就每次都从公司带回来给自己吃的他；不记得在离开的那个夜晚欲言又止的他；也不记得那个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到梨涡浅笑的他……
不是没有察觉到鹿悠对自己异于常人的态度，不是没有看到当自己谈恋爱的时候鹿悠那眼中黯然却要强打精神的神情，不是没有注意到有的时候约会回合租房子晚了的时候隔壁房间那盏灯总是要等自己到家才会熄灭，但是却要装作没察觉到，没有看到，没有注意到，为的只是让他对自己死心，只是让自己去逃避，一直到再也没有机会挽回。
聂明朗终于记起了曾经活生生的人到最后只变成了一盒骨灰在自己面前的那种感觉有多绝望，也终于了解了什么叫做剜心钻骨的痛，合租的房子再也没有了那个身影，身边也没有人带着两个小小的梨涡对自己说师兄我带了春卷回来，也再也没有人会在自己熬夜加班的时候为自己端上一盅老火汤为自己按着太阳穴。
以为自己是不爱的，以为自己对鹿悠只是朋友之情，偏偏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对他的感情早已渗入骨髓却不自知，太久的时光，不曾察觉的情感从最初的浓烈转化为隽永的绵长的细水长流，所以忽略了，错觉了，到最后，追悔莫及了。
那个时候的聂明朗，好像觉得自己被硬生生地撕掉了一大块，再也无法完整，每天每夜都疼的无法自抑，无数个睁眼到天明的夜晚，陪伴自己的只有一地酒瓶和成堆的烟头，却再也没有了他。
“对不起，鹿悠，对不起。”聂明朗用手背盖住眼睛，却遮不掉那从眼角滑下的泪，嘴角却勾起，“还好，感谢老天，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让我比最初更早遇见你。这一次，再也不会辜负这段时光，再也不会辜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