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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88 珍贵之物

    无邪取了衣衫回来,见那林中异动,似有什么东西钻入了那片处于夜色中的杏林里,然后转瞬间便远去,消失不见了,无邪站在原地呆了一瞬,双眼微眯,心下困惑,一时间却也没有再多的头绪,便也不动声色,并未深思,抱着一件抵风的衣衫朝秦燕归跑了过去。

    秦燕归仍坐在先前无邪扶他坐下的地方,没有动过位置,无邪将衣衫披在了秦燕归身上,秦燕归侧了侧头,见是无邪,那如覆了一层冰霜一样遥不可及的俊容上,才稍稍有了些温和之意:“我们回去罢。”

    无邪困惑,但见秦燕归面有倦色,知他今日定是疲惫,光为她收拾那些打碎一地的烂摊子,就已经让他忙了好半天,如此一想,无邪便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身子挨近秦燕归,要去扶他。

    秦燕归也任由无邪扶着,二人慢慢地往回走,无邪仰起头问他:“杏林不好看么?”

    秦燕归微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好看。”

    “好看你为何不高兴?”无邪很少这么对秦燕归说话,在秦燕归眼里,她一直就像个孩子一般,虽少年老成,但小孩就是小孩,可如今正在说话的她,那双眼睛清亮,好似要将人看得无处遁形一般。

    秦燕归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只低低地沉下嗓音来:“为何这么说。”

    无邪抬手,欲触上秦燕归那寡淡微凝的眉间,手还未触及他的眉心,就已被他下意识地抬手制止住了,无邪的手便落入了秦燕归微凉的掌心中,他二人皆是一愣,虽被他本能地拒之千里了,但无邪好似早已习惯了一般,并未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的手被他扣在了半空中的尴尬,那双沉静漂亮的黑眸,透过他二人的手,落到了秦燕归的眉间:“你的情绪,别人许是琢磨不透的,我从小便围着你转,忌惮你,防备你,倚赖你,揣测你,或是……追逐着你,总是不由自主地关心你每一件事的,早就练出了本事,专门对付你的火眼金睛。”

    秦燕归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无邪的手,只作没听到一般,淡淡地扬起了唇角:“还是个孩子。”

    这一声“孩子”,口气里满是无奈,秦燕归城府深讳,又是个冷硬心肠的,待自己尚能铁石心肠,对别人下手就更是毫无怜悯之心了,他这个人几乎没有弱点,也不知究竟有什么东西是能逼他就范的,如今唯一令他有些怕的,大概就属无邪的坦率和咄咄逼人了吧。

    无邪不以为意地收回了手,也没有和他争辩,嘴角却不自觉地轻轻地扬起了:“那倒也是,今日那位大娘还说要教我做饭菜,他们可见不得你这样绝世无双的人物再做这些事了,许是心里还觉得,你带着我这个什么也不会做的半大孩子私奔,怪辛苦的,自己受伤便罢了,还得照料着我。”

    的确,别说是那对老夫妇了,就是无邪这般与秦燕归相识这么多年,虽知他堂堂宣王,无所不能,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但却不知他竟还能做出那样像模像样的饭菜,无邪亦是最吃惊的那个。

    “只此一次。”秦燕归平静地回答,见无邪不解,终是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无邪,今日是你的生辰。”

    无邪一愣,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怔怔地看着秦燕归,前所未有的惊奇,甚至说不出话来。

    是了,往年的这个时候,靖王府里总是歌舞升平,喧嚣达旦,奢侈极了,她亦年年大摆排场,只作那纨绔不堪挥掷千金的浪荡子,那年年的喧嚣与热闹,给足了她面子,建帝会命人送来生辰之礼,她的那些皇侄们自然也会收罗天下奇珍,只是年年生辰,父王不在,师父又是个清心寡欲的,不喜热闹,只秦沧有时会带了好玩的礼物来讨她欢喜,那年年的生辰,却是满目的喧嚣,满心的寂寥的。

    而那年年的生辰,宣王却是从未在她的靖王府出现过的,她还道是他从未曾放在心上,根本不知她何时生辰的……

    见她这副模样,秦燕归便知无邪心中所想,轻轻地摇了摇头,也没有多解释,他眸光深邃,意有所指:“无邪,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这个年纪,当是风华正茂,再过两年,议亲之人也定是络绎不绝。你若欢喜,可游历天下名川大山,若是倦了,也可在屋舍前栽一片林木,种些花。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无邪的目光陡然沉了下来,他想说什么呢?

    无邪的脸色不大好看,秦燕归却已不语,说话间,二人便回到了那对老夫妇特意为他们空出的里屋,天色已往,忙碌了一整天的老夫妇二人早已休息了,无邪扶着秦燕归进了屋,此时此刻,面对那摆在他们面前的一张床榻,无邪忽然犯难了,神色有些窘迫,秦燕归倒是怡怡然,没有多说什么。

    无邪埋着头,将秦燕归扶到了床沿坐下,然后惶然后退,埋着脑袋:“我,我打地铺。”

    秦燕归也没有阻止,无邪便一个人闷声不吭地忙着打起地铺来了,而他也只是静静地坐在那,用深不见底的眸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一贯优雅却莫测的俊容之上,从容,而又悠然,似朗日清风,高雅淡薄。

    看无邪折腾了半天,秦燕归这才动手,顺手在离他最近的桌子上翻了个陶碗,给无邪倒了杯清水,无邪站起身,那水便摆在桌上了,她神情古怪地抬起眼皮看着秦燕归,秦燕归的眸光便也淡淡地落在她身上,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因先前秦燕归的那番话,无邪是对秦燕归起了疑心的,对于秦燕归为她倒好了这碗水,她也不得不留了心,狐疑地端起碗,她的鼻子灵敏,不动声色地嗅了一嗅,并无发现半分不妥,便仰头喝了,不料这才刚刚喝完,碗也才刚刚放下,无邪便觉得脑袋一晃,眼前的事物模糊,就连秦燕归的身影都好像晃成了好几个。

    无邪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秦燕归,但是眼前的秦燕归有好几个,无邪努力瞪大了眼睛,也不知是瞪对了方向没,她好似看到了他的神情,没有一点吃惊,依旧那样从容淡定,无邪甚至不知自己已经留了心,又是怎么着了秦燕归的道的,但看他此刻的反应,无邪敢肯定,定是他让她变得如此的。

    “你……”无邪只觉得手脚发软,整个人好像就要这么栽倒下去了,就在这一瞬,她仿佛见到眼前的那男子好似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伸手将斜身栽下去的她给捞了起来,秦燕归直接将无邪放在了床榻上,又极其自然地为她盖好了被子,便要起身,袖子一紧,却已经被无邪拽住不放了。

    无邪心中正恼怒,又是惊疑不定,却见秦燕归静静地垂眸看他,居高临下,眼底讳莫如深,让人探不出他的情绪,他只轻轻地将无邪的手自自己的袖子上取了下来,温润的掌心轻轻握住她的,然后放回了她的被子里,沉声,倒有些像在温柔地哄着她:“无邪,再过两日,杏子便要熟了,你不妨多待几日。”

    无邪不明白秦燕归这是何意,可她心下已然是不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头便已一沉,昏睡了过去。

    见无邪终于安静了下来,秦燕归那高大修长的身影便静静地立于无邪的榻旁,沉默不语,深深地凝视着她皱着眉沉沉睡去的容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才缓缓收回了目光,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迟缓,但却决绝地走了出去。

    秦燕归这一走,便是到了早上也不见回来,无邪睡得极其不安稳,挣扎着想要早些从那睡梦中清醒过来,可待她真的醒来的时候,仍是到了次日的天明。

    那对老夫妇也感到意外,不明白他二人好端端的,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无邪醒来,便知秦燕归是不会回来了,他到底还是食言了,尽管他分明说过,待杏子熟了,他们一起回去,但眼下,他分明是没有要带她回去的意思,甚至将她一人留了下来,将她药晕了,只是秦燕归大概没料到,无邪竟能以强大的意志力,自那昏睡中挣扎着醒来。

    无邪什么也没有解释,只向那对救了他们的好心夫妇道谢,便向他们告辞,铁青着脸追了出去了,山野中无马匹,追月亦不在,无邪身上的药力又明显未退,一路跌跌撞撞,风尘仆仆,却提不快速度,仍在这山里未绕出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一辆马车自她身后缓缓行来,晃晃悠悠,行得十分迟缓与漫不经心,无邪面色一喜,回身望去,便也觉得有些诧异,那马车甚是朴素,就似在集市里随处可买到的灰布马车,但那马车前头却无马夫,唯有两头懒洋洋的青鹿拉着马车,十分罕见。

    就在这一个空档间,那辆青鹿拉着的灰布马车便已经慢悠悠地靠近了无邪,无邪刚要开口,那两头青鹿就好似通人性一般,圆滚滚的眼睛甚是慵懒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慢悠悠地停下了脚步,这车一停,车里的人便有了动静,一阵山风拂过那沉着的灰色车帘,将帘子掀开了一角,空气中便传来了那令无邪不甚陌生的酒香味,散在这风里。

    无邪愣了愣:“临渊?”

    经无邪这一声叫唤,那车里的人似乎也醒了过来,坐起身来,掀开帘子,果然,入眼的便是那一身潇洒不羁的红袍与那美丽至极的满头白发,他虽睡眼惺松,刚醒来的模样十分慵懒,但见了那站在他车前的那狼狈不堪着着粗布裙子作乡野丫头打扮得无邪之时,却无半分意外,好似一眼就认出了是她一般,未见得如何作态,可眉眼之中便有笑意飘荡开来:“无邪,是你,倒也凑巧,上车来,为兄送你一程?”

    说也奇怪,无邪和秦临渊认识虽久,但真正打交道也不过寥寥数次,可有的人就是如此,初次见面,就好似早已相识一般,并无半分隔阂与不适,只让人觉得安心和惬意。

    无邪自然是应了,坐上了马车,这马车简陋,倒也能容得下他二人,秦临渊嗜酒,为此这车里,亦满是酒香,而他也是松松垮垮懒洋洋地披着衣服,虽见无邪上来了,却也没将她当外人,依旧随心所欲,披散着头发,这慵懒随性的身姿,很是潇洒。

    秦临渊没有问她为何会在这里,也没有问她为何作这身打扮,又如此的狼狈,他从来不问她已经发生过的事,就如他一贯不羁孑然的性子,只论风月,其余的,什么都不关心,只是问无邪道:“无邪,你这孩子这是要往哪去?”

    无邪便道:“回京。”

    “真是凑巧,你我竟是要去一处的。”秦临渊嘴上虽这么说,但那眼角噙笑,并无半分意外之色。

    无邪微诧异:“临渊兄也要回京?”

    秦临渊狭长双目眼角斜飞,随意悠然的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有一故友,与我甚是投缘,只可惜不幸故去,她是京中人,我此行,本是要去送她一程,到她灵柩前,送几坛好酒,也好教她黄泉路上不太寂寞,顺道见一见她,死后的模样,可是真实的她,也免得魂魄离世,到了奈何桥,三生石,阎罗殿,仍不是真的她。”

    “‘本是’要去送她一程?”无邪凝眸,不知他这是何意,莫非是改变了主意?

    秦临渊很悠闲的躺在软榻上,笑意微微:“我那故友,是个贵人,正是那靖王府的小王爷,今日便是她的头七,棺木出殡的日子,如今看来,我却是没有去这一趟的必要了。不知我这位故友,无邪你可认识?”

    无邪面色一变,心中的心思千回百转,骤然抿住了唇,皱着眉,脸色难看:“他是要我死遁……他终究是弃了我……”

    秦临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虽潇洒不羁,不理俗事,也不拘小节,但他昔日,到底是那样才惊艳艳,城府谋略的人物,心思最是剔透,无邪为何会说这番话,他岂会不解?

    “既是他的心意,你又何苦忤逆他?权势荣华,虽是诱人,但在那地方待久了,就似那棺木一般,终有一日,不葬着你的躯体,便也是葬着你的灵魂,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如弃了那纷纷扰扰,这天下之潇洒,自由自在之可贵,比之那荣华富贵,却犹可贵十分。他倒是比你看得开些,执迷不悟的,反倒是你了。”似秦临渊这般沉浸在风月山河之中,于世俗无碍无扰的潇洒豁达之人,肯为了无邪说出这些相劝的话,已是不易:“就此离去,那已死的小靖王便与你无关,你便是你,也未必不好。”

    就如秦燕归所说的那般,无邪神色黯然,原来他亦是这番意思,和秦临渊所言不差。

    无邪知道,秦临渊这番劝她,实属是好意。

    看无邪这样子,便知是劝不动了,秦临渊也丝毫不感到意外,好似早就料定了会是这番结果一般,只是劝与不劝,与是否料定这个结果无关,劝,是他的心意,结果,则不是他该关心的。

    “老三很是难得,他送你的,是他所能给你的所有礼物中,最珍贵的一物。”秦临渊口中说的,自然是“自由”和“平凡”,只是秦燕归想送她这份礼,这丫头却未必会承他的情呢,秦临渊看了无邪一眼,语重心长:“想来他是要你远远地离开京城的,待你的头七一过,众目睽睽,众人皆知小靖王已死,纵使你再归去……”

    秦临渊虽没有说下去,但无邪心里很清楚,以秦燕归的性子,纵使他归去,他亦不会理睬她,他大可以说她是女儿身,谁会相信堂堂小靖王,会是个女子?只会当她鬼迷心窍说疯话罢了,他此次,是铁了心要弃了她。

    “他回京后,会如何?”无邪面色难看。

    秦临渊早知这个结局,便也不觉得惋惜,轻轻一笑:“为兄素来惫懒,这些话,本与我无关的,但既是你问了,便也罢了,说与你听便是。此次老三归去,想来是凶多吉少……他也算是难得,会为了别人,舍了自己。”

    ------题外话------

    其实燕归的温柔,和别人不同呐~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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