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伥鬼
不一会儿,林地中央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潺潺流水,再没有旁的声息，最后一丝光线在西天隐没的时候,整片东部森林都静默下来。
离此十二里的地方汤沽河。
枫杨树上,一个少年握着一把燧石刀,正一心一意刨着一块长长的木条。他的手很巧，大概也削了很久，底下的木条已经初具形状，弯弯如月，应该是一把木弓。少年聚精会神地打磨着表面，心里盘算着怎么抛光、怎么将它反拗，套上弹性良好的牛筋……这一定全少典村最棒的一把弓！一想到这里，他无意识地用一边虎牙咬着嘴唇，看上去有些坏坏的机灵。
光线越来越暗，专注于手活的少年抬头看了眼天色，思忖着该回家去了。就在这个时候，扎在树梢上头的麻线绷紧，底下哗哗的水声变得滞涩。少年大喜，心想总算不枉这一下午的功夫，又有鱼吃了，敏捷地滑下树，赤脚走到河边捞起那线猛地一扯，结果看到一个屁股从水里浮起来……
少年一愣，心想这是什么鱼？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是鱼身子上长那么大个屁股……没见过，小心翼翼地两手扯着线，将鱼钩上的东西扯上岸。底下露出水面的部位越来越多，怎么看怎么像个脸朝下的……人？！
少年赶忙淌进冰凉的水里。今年开春晚，现下汤沽河里还能望见冰块，正是春汛的时候，寻常大人都不许小孩下水。少年自是不怕，但是这个人很沉，他花了大力气才把他挪到岸上，气喘吁吁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喂！喂！你还好吧！”
没有动静。
少年似乎闻到一点味儿，猛地推了把人，让他翻身，这一来露出底下泡得虚白的鬼脸……
“妈呀！”少年往后一撑，连滚带爬地往村里跑，“妈呀！鬼来了！鬼来了！”
大声喊叫的少年当夜就被村长罚去村门口执夜，但是那尸体，到底是被村民搬了回去，等等看有没有熟识的巫族大人知道，这是打哪儿来的。
这一夜，相当得长……
夜半的时候，尚食其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耳边萦绕着哭声。他极少做梦，可是这次，他梦见了他妈妈。醒来的尚食其呸了一口，心想他都不知道那老娘们长什么样，怎么就做起梦来，但眼眶里还是酸酸的，心里很不受用。他爬起来呆坐了一会儿，挠挠头，扶着树干站起来，走到空地边缘的林间撒尿。淅沥沥，淅沥沥，听着那声音又想睡着了。
这时候，旁边蓦然钻出来个黑影。尚食其吓得一时把不住那玩意儿，尿水乱飙，“妈呀”一声浇对方身上，对方一声哀嚎，原来是致。
尚食其来不及滴干净就把鸟儿藏回裤裆里：“大半夜的你想吓死我呀你！”
巫致被他浇了一身，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拔剑跟他斗上一斗。又看他五大三粗人高马大，浑身上下都是木纹，就他那点精神力十分没有胜算，只能放弃这个打算，改用眼神抒发愤怒。尚食其就跟这个小矮子大眼瞪小眼：“你有话倒是说呀你！”
巫致咬牙切齿：“你没听到有人在哭么！”
被他一说，尚食其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梦里头老娘们哭，是真有东西在哭，不经一个激灵。深山老林其实很恐怖的，什么东西都有，不要说人了，就是妖族一般也尽量避免在陌生的山里过夜，因为这世上能食人的精怪……太多了。尚食其现在才真正后悔起来没有坚持自己的主意，把大家一道带去人族聚居的村落。现在一个筋疲力竭的他，一个筋疲力竭的小矮子，一个筋疲力竭的女人，一只娇贵的仙女凤儿……怎么想都很欠思虑。
“会不会是鹞子？”巫致把衣服丢了扔在地上，被那呜呜咽咽的声音吓得发毛，顾自往尚食其身上靠。
尚食其从小在林中长大，听了那么多会儿，早就确定不是动物的声音，摇摇头：“不，是女人。”说着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此处枝叶繁茂，月光又被层层叠叠的乌云罩住，四围一片漆黑，一点光亮也没有。这种日子，阴气最盛。
巫致吓得嚓嚓嚓嚓直撞牙：“尚……尚兄弟，你说，这不该是个女鬼吧？”
尚食其被他说得心里一凉，表面上却装作浑然无事地挺了挺胸，“放你妈的狗屁！女鬼，女鬼也看不上你！”
然后又还嫌不够地呸了一句：“你他妈跟女鬼有个屁两样啊！”
巫致被他粗俗的叫骂憋得脸色通红，然后突然诡笑一声：“嗯……反正是女鬼我也不怕，尚兄弟在我身上留了好物。”
“有本事你别洗！”尚食其白他一眼，剥开灌木去看，却看不到，只好偷偷问旁边的树。那些树不知道怎么，今晚都睡得极沉，没有一个回应他，尚食其立马觉得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今晚。
一点动静都没有，连风走到这里，也恐惧地闭拢呼吸。
“救命……救命……呜呜呜……”
那哭声忽远忽近，这一次，可以听清她在说什么。
尚食其和巫致对视一眼，“你说，要不要过去看看？”
巫致咬牙：“不要了吧！不要了吧！”
“是祸躲不过！”尚食其想了想，把另半泡尿撒在巫致的衣服上，郑重地用树枝挑起来递给他，“致啊，你就拿着这个辟邪，务必要保护好凤儿。我去去就回。”
巫致穿着一条裤衩冷得瑟瑟发抖，身上被尿浇到的地方又热又麻，几乎顶不住要现出原型，强提着一口气才没有当着他的面把蛇尾放出来，当下心疼地接过那衣衫擎在手里，离自己远远的：“尚兄弟……还是处男？”
拔刀的尚食其一愣，气得直跳脚：“与你何干啊王八蛋！”
巫致“诶诶”，推出手掌挡在脸侧，抵挡他汹涌的口水：“尚兄弟羞涩个什么？我只是听说童子尿功效特别好嘛……”
尚食其骂了声滚，拨开草丛探了出去。巫致身边一空，立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挑着那蘸了尿的矜衣跑回空地，西红还在睡，阳宸倒被那味道熏得直往高处飞。
不一会儿，尚食其就晃晃悠悠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垂头散发的单薄身影，柔柔弱弱惹人怜爱。
尚食其脸上带着色授魂与的神情：“这位姑娘在林间迷了路，害怕得不行，想到我们营地来睡一宿，明日一齐赶路，怎么样？”
巫致看他那满面春风的模样就不禁嘴角抽搐：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半夜在林间的哪里会是什么好姑娘？！枝头上的阳宸替他把话说了，“什么人呀？”
尚食其道我仔细盘问过了：“跟阿致一样，少典村的，你们认识不？”
那姑娘抬起头来，巫致仔细一看，骇了一跳，几乎要大叫出声：“哥哥！”
竟然是巫劼！
他连忙收回眼光，把那满是尿骚味的衣服往旁边一扔：个死鬼赶回来那么快？他大半夜的干嘛要扮成女人？巫劼素来一本正经，守礼守节，怎么会披头散发穿着一件破袍子大半夜跑到他营地外……勾引男人？！
啊呸真是活见鬼了。
尚食其则回头，眼角含春地温柔道：“姑娘，来，过来，我们生着火，你来拷拷衣服。夜寒露重，冻着了……就不好了。”
那少女露出惊慌的表情：“火？不要在这里用火！”
尚食其奇怪，“为什么？”
那少女只说是少典村的规矩，在林中用火容易招徕炎魔：“这里可是地脉最深处，听说往下走要走一整年才会到底呢，岂不是直通黄泉！”
“有理有理！”尚食其沉迷地望着她的脸，思忖着：凤儿修炼成精化作人形，就该是她这幅模样吧？！娉娉婷婷，声音如婉转莺啼，听得他骨头都麻了。当下走进营地中央把火灭了。那姑娘舒了一口气，却还是不肯走进来，“那边好臭呢！”
阳宸别扭地落在她头顶的树枝上，冷眼看着尚食其和巫致两人连道有理有理，往她身边走来。
“这帮瞎了眼的。”阳宸心想，“连殿下都认不出来么！”
话说……殿下干什么要扮成女人？
他是发觉了什么？要用这么诡异的方式来解决。
然后又气哼哼地想，就算他扮成女人也不原谅他！
西红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片漆黑，篝火灭了，一片清寒，可是天还没有亮，还下起了小雨。姑娘揉揉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事物的轮廓，营地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奇怪煞的，他们跑了？……怎么这么臭？”
西红皱了皱眉头，满心不乐意地扬起赤炼，照亮了四围。借着那上清天的阳火，她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三个男人……
西红瞳孔一缩：“不好！快回来！你们围着个骷髅做什么！”
离此十二里的地方汤沽河。
枫杨树上,一个少年握着一把燧石刀,正一心一意刨着一块长长的木条。他的手很巧，大概也削了很久，底下的木条已经初具形状，弯弯如月，应该是一把木弓。少年聚精会神地打磨着表面，心里盘算着怎么抛光、怎么将它反拗，套上弹性良好的牛筋……这一定全少典村最棒的一把弓！一想到这里，他无意识地用一边虎牙咬着嘴唇，看上去有些坏坏的机灵。
光线越来越暗，专注于手活的少年抬头看了眼天色，思忖着该回家去了。就在这个时候，扎在树梢上头的麻线绷紧，底下哗哗的水声变得滞涩。少年大喜，心想总算不枉这一下午的功夫，又有鱼吃了，敏捷地滑下树，赤脚走到河边捞起那线猛地一扯，结果看到一个屁股从水里浮起来……
少年一愣，心想这是什么鱼？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是鱼身子上长那么大个屁股……没见过，小心翼翼地两手扯着线，将鱼钩上的东西扯上岸。底下露出水面的部位越来越多，怎么看怎么像个脸朝下的……人？！
少年赶忙淌进冰凉的水里。今年开春晚，现下汤沽河里还能望见冰块，正是春汛的时候，寻常大人都不许小孩下水。少年自是不怕，但是这个人很沉，他花了大力气才把他挪到岸上，气喘吁吁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喂！喂！你还好吧！”
没有动静。
少年似乎闻到一点味儿，猛地推了把人，让他翻身，这一来露出底下泡得虚白的鬼脸……
“妈呀！”少年往后一撑，连滚带爬地往村里跑，“妈呀！鬼来了！鬼来了！”
大声喊叫的少年当夜就被村长罚去村门口执夜，但是那尸体，到底是被村民搬了回去，等等看有没有熟识的巫族大人知道，这是打哪儿来的。
这一夜，相当得长……
夜半的时候，尚食其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耳边萦绕着哭声。他极少做梦，可是这次，他梦见了他妈妈。醒来的尚食其呸了一口，心想他都不知道那老娘们长什么样，怎么就做起梦来，但眼眶里还是酸酸的，心里很不受用。他爬起来呆坐了一会儿，挠挠头，扶着树干站起来，走到空地边缘的林间撒尿。淅沥沥，淅沥沥，听着那声音又想睡着了。
这时候，旁边蓦然钻出来个黑影。尚食其吓得一时把不住那玩意儿，尿水乱飙，“妈呀”一声浇对方身上，对方一声哀嚎，原来是致。
尚食其来不及滴干净就把鸟儿藏回裤裆里：“大半夜的你想吓死我呀你！”
巫致被他浇了一身，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拔剑跟他斗上一斗。又看他五大三粗人高马大，浑身上下都是木纹，就他那点精神力十分没有胜算，只能放弃这个打算，改用眼神抒发愤怒。尚食其就跟这个小矮子大眼瞪小眼：“你有话倒是说呀你！”
巫致咬牙切齿：“你没听到有人在哭么！”
被他一说，尚食其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梦里头老娘们哭，是真有东西在哭，不经一个激灵。深山老林其实很恐怖的，什么东西都有，不要说人了，就是妖族一般也尽量避免在陌生的山里过夜，因为这世上能食人的精怪……太多了。尚食其现在才真正后悔起来没有坚持自己的主意，把大家一道带去人族聚居的村落。现在一个筋疲力竭的他，一个筋疲力竭的小矮子，一个筋疲力竭的女人，一只娇贵的仙女凤儿……怎么想都很欠思虑。
“会不会是鹞子？”巫致把衣服丢了扔在地上，被那呜呜咽咽的声音吓得发毛，顾自往尚食其身上靠。
尚食其从小在林中长大，听了那么多会儿，早就确定不是动物的声音，摇摇头：“不，是女人。”说着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此处枝叶繁茂，月光又被层层叠叠的乌云罩住，四围一片漆黑，一点光亮也没有。这种日子，阴气最盛。
巫致吓得嚓嚓嚓嚓直撞牙：“尚……尚兄弟，你说，这不该是个女鬼吧？”
尚食其被他说得心里一凉，表面上却装作浑然无事地挺了挺胸，“放你妈的狗屁！女鬼，女鬼也看不上你！”
然后又还嫌不够地呸了一句：“你他妈跟女鬼有个屁两样啊！”
巫致被他粗俗的叫骂憋得脸色通红，然后突然诡笑一声：“嗯……反正是女鬼我也不怕，尚兄弟在我身上留了好物。”
“有本事你别洗！”尚食其白他一眼，剥开灌木去看，却看不到，只好偷偷问旁边的树。那些树不知道怎么，今晚都睡得极沉，没有一个回应他，尚食其立马觉得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今晚。
一点动静都没有，连风走到这里，也恐惧地闭拢呼吸。
“救命……救命……呜呜呜……”
那哭声忽远忽近，这一次，可以听清她在说什么。
尚食其和巫致对视一眼，“你说，要不要过去看看？”
巫致咬牙：“不要了吧！不要了吧！”
“是祸躲不过！”尚食其想了想，把另半泡尿撒在巫致的衣服上，郑重地用树枝挑起来递给他，“致啊，你就拿着这个辟邪，务必要保护好凤儿。我去去就回。”
巫致穿着一条裤衩冷得瑟瑟发抖，身上被尿浇到的地方又热又麻，几乎顶不住要现出原型，强提着一口气才没有当着他的面把蛇尾放出来，当下心疼地接过那衣衫擎在手里，离自己远远的：“尚兄弟……还是处男？”
拔刀的尚食其一愣，气得直跳脚：“与你何干啊王八蛋！”
巫致“诶诶”，推出手掌挡在脸侧，抵挡他汹涌的口水：“尚兄弟羞涩个什么？我只是听说童子尿功效特别好嘛……”
尚食其骂了声滚，拨开草丛探了出去。巫致身边一空，立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挑着那蘸了尿的矜衣跑回空地，西红还在睡，阳宸倒被那味道熏得直往高处飞。
不一会儿，尚食其就晃晃悠悠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垂头散发的单薄身影，柔柔弱弱惹人怜爱。
尚食其脸上带着色授魂与的神情：“这位姑娘在林间迷了路，害怕得不行，想到我们营地来睡一宿，明日一齐赶路，怎么样？”
巫致看他那满面春风的模样就不禁嘴角抽搐：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半夜在林间的哪里会是什么好姑娘？！枝头上的阳宸替他把话说了，“什么人呀？”
尚食其道我仔细盘问过了：“跟阿致一样，少典村的，你们认识不？”
那姑娘抬起头来，巫致仔细一看，骇了一跳，几乎要大叫出声：“哥哥！”
竟然是巫劼！
他连忙收回眼光，把那满是尿骚味的衣服往旁边一扔：个死鬼赶回来那么快？他大半夜的干嘛要扮成女人？巫劼素来一本正经，守礼守节，怎么会披头散发穿着一件破袍子大半夜跑到他营地外……勾引男人？！
啊呸真是活见鬼了。
尚食其则回头，眼角含春地温柔道：“姑娘，来，过来，我们生着火，你来拷拷衣服。夜寒露重，冻着了……就不好了。”
那少女露出惊慌的表情：“火？不要在这里用火！”
尚食其奇怪，“为什么？”
那少女只说是少典村的规矩，在林中用火容易招徕炎魔：“这里可是地脉最深处，听说往下走要走一整年才会到底呢，岂不是直通黄泉！”
“有理有理！”尚食其沉迷地望着她的脸，思忖着：凤儿修炼成精化作人形，就该是她这幅模样吧？！娉娉婷婷，声音如婉转莺啼，听得他骨头都麻了。当下走进营地中央把火灭了。那姑娘舒了一口气，却还是不肯走进来，“那边好臭呢！”
阳宸别扭地落在她头顶的树枝上，冷眼看着尚食其和巫致两人连道有理有理，往她身边走来。
“这帮瞎了眼的。”阳宸心想，“连殿下都认不出来么！”
话说……殿下干什么要扮成女人？
他是发觉了什么？要用这么诡异的方式来解决。
然后又气哼哼地想，就算他扮成女人也不原谅他！
西红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片漆黑，篝火灭了，一片清寒，可是天还没有亮，还下起了小雨。姑娘揉揉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事物的轮廓，营地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奇怪煞的，他们跑了？……怎么这么臭？”
西红皱了皱眉头，满心不乐意地扬起赤炼，照亮了四围。借着那上清天的阳火，她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三个男人……
西红瞳孔一缩：“不好！快回来！你们围着个骷髅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