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5】谁小时候不挨揍
病房里传来的阵阵笑声，里头好像有不少人，而且大部分的人她似乎都认识。
奇怪了，妈不是只叫了大阿姨来陪她吗？
还有谁看探望妈妈不成？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顾漫紫加快了脚步。
走到病房前，顾漫紫并没有着急地进去，而是放缓速度，站在房门外——偷听。
只是听着听着，隐隐地听出了火药的味道。
正想要进去，余光瞥见对面走廊里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寒暄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顾佳佳拉着何立志站起身，“婶婶。看见您气色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这是我和立志买的”好想你枣“可甜了，补血养颜的~”
顾佳佳从老公何立志的手里拿过两袋包装好的红枣递到顾妈妈的面前。
“你们，你们人来我已经很不好意思看了。怎么还送礼呢。”
顾妈妈推辞着，不肯收，心里对顾佳佳和立志的到来多少有点困惑。
他们家和漫紫大伯家向来走得不近的，佳佳对漫紫也一直有敌意，她这又不是动大手术，怎么佳佳和立志来了。
难道是他们老顾家的已经知道顾从珺那老混蛋都干了些什么事情，大哥、嫂子不好出面，所以特地派两个小的来？
顾妈妈和姐姐蔡玉芬相视一眼，心里都猜不透老顾家的人此番行动是为了什么。
两人心里正惊疑不定地，只听顾佳佳满脸笑容地说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我爸爸、妈妈最近实在太忙，要不，也不会派我们两个当代表啊。阿姨，婶婶不方便收着，您帮忙收一下，成吗？”
顾佳佳难过何立志手中提着的两袋红枣递给坐在床沿的顾漫紫的大阿姨蔡玉芬。
见状，也来探病的杜太太碰了碰女儿的手肘，本来还坐在椅子上发微博的杜琪琪忙站起身，拎起放在椅子旁的购物袋，对顾妈妈说道，“阿姨，这是上次您和我妈到我店里来试穿的衣服，您当时没舍得买。这不，我特意给您和我妈都留了一件，这件是我送您的。我祝您身体早日康复。”
顾妈妈躺在床上，不方便拿东西，杜琪琪也把袋子递给蔡玉芬。
“琪琪妈~怎么连你都变得这么客气了？”
顾妈妈一脸的受宠若惊。
她和琪琪家是对门而住没错，平时也没少相互照应。可琪琪她妈一直比较小气，从来只有她占别人便宜，别人休想占她半分的铁公鸡。怎么这回一出手就是几千块的大衣~
“呵呵。应该的，应该的。邻里邻外的，友好无助，礼尚往来嘛，这不是。”
杜太太给女儿递了个眼色，杜琪琪机灵的把装有大衣的袋子强行塞到蔡玉芬怀里。
“这……”
蔡玉芬扭头询问顾妈妈的意见，顾佳佳趁势也把枣交到蔡玉芬的手里，“还有我的，还有我的。大姨，您就替小婶收了吧。怎么说都是我和立志的一番心意不是？”
何立志对顾妈妈向来是挺孝顺的，但顾佳佳并不喜欢何立志和他们家走得太近，今天佳佳却一反常态……
顾妈妈吃不准顾佳佳和何立志的前来到底是因为他们真的关心自己呢，还是因为丈夫的缘故，只好用眼神看蔡玉芬的意思。
“既然漫紫大伯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了吧。”
蔡玉芬先是大声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趁着给顾妈妈调整坐姿的时候，在她的耳畔轻声地说道，“不好让小辈们太下不来台不是？”
顾妈妈想了想，觉得姐姐说得话有道理。
不管怎么样，佳佳和何志都是晚辈，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话不是这么说，美琴为什么会住院？还不是让老顾给气的。要我说，你们老顾家也未免真可笑，干出这么件丢人的事，也好意思派你们两个小的过来。怎么，赏个巴掌再给个甜吧？告诉你，这婚我们是离定了！到时候你就等着看吧，没有我姐，他顾从珺哪一日沦落到上街讨饭还指不定呢！哼！”
顾漫紫的小阿姨蔡梅红从卫生间走出来，优雅地擦拭干净手中的水渍，四五十岁的人了，还穿得像三十几岁的时尚女白领，走路的动作都特别地赏心悦目，就是拿说出来的话，刺耳得很。
顾妈妈一共有三姐妹两兄弟，顾妈妈刚好排行中间，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蔡梅红是三姐妹当中排行最小的，丈夫也最有钱，说话难免蛮横了一点，有时候特别有种门缝里瞧人，把人给瞧扁了的那种盛气凌人。
顾漫紫一家，顾佳佳最喜欢的也就是她那个烧得一手好菜的小叔叔，还有学习成绩优秀，人又长得高大帅气的堂弟顾旻泽，蔡梅红把说话这么难听，顾佳佳当场就发作了，“小阿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承认，小婶的业务能力是比较好。可您说话也未免太不厚道了一点吧？什么叫我小叔离了我小婶就得上街讨饭，我小叔他——”
“你小叔他就是个窝囊废！我告诉你，这些年要不是我姐姐里里外外的忙进忙出，凭他顾从珺那么点本事，能在这镇上买得起一百多坪的房子？能在镇上有这么一个旺铺？就连当年漫紫上大学的钱，都还是你小婶周旋的。前年她动手术的那几万块就更别说了！你小叔在你小婶住院期间，别的没干，忙着给别人做担保。现在好了，那人跑了，连累你小婶背负10万元的债。我可告诉你，我们蔡家不前你们顾家什么！”
蔡梅红说话就跟打激光枪似的，射出的子弹都不带断句的，声音是又响又亮，语速是又急又快。顾佳佳都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扳转过身，往病房外推，蔡玉芬拉都拉不住她，气到不行，“梅红，梅红，你这是做什么！你跟一晚辈置什么气！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笑话？顾从珺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不仅仅自己是个笑话，还把玉琴，把漫紫，把小泽都变成了个大笑话！你们走，给我走得远远的！回去转告顾从珺，这婚，离定了！”
蔡梅红尖着嗓子卯足劲地把顾佳佳往外推，还把顾佳佳递过来的红枣给塞回到她的怀里去，一点都不承人家情的。
“我小叔才不是窝囊废。会赚钱怎么了？会赚钱就能把人的自尊给踩在底下了？再说了，小婶这也叫会赚钱吗？十几年前就这一套房子，十几年后对面旁边的空地都不知道盖了几座商品房了，还是就这么一套破房子。她凭什么对我小叔呼来喝去的啊？逢年过节什么的也不见人影。我告诉你，我奶奶的三个媳妇当中，最不喜欢的就是小婶了。因为小婶只会自以为是，到处跟人编排我叔的不是。
离婚就离婚！这世界谁没了谁地球不照样在转啊！没有小婶指手画脚，我叔的日子指不定还过得更加舒坦呢！”
顾佳佳可不是个善茬。
她能吃第一次亏，还能吃第二次亏不成？再蔡梅红再次把她往外推的时候，她就反应过来了，并且也立即发起了生猛的反攻。
顾妈妈表情那叫一个难堪。
杜太太和杜琪琪可没想过要插手人家务事，何况是浑水一趟，于是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交头接耳的嫁妆在说话，余光扫向门口。
何立志赶紧走过去拉顾佳佳离开，但是顾佳佳也是铁了心要和蔡梅红杆上了。
眼见妻子说话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又是眼神警告，又是口头劝诫的，“佳佳，别说了！怎么说阿姨都是长辈。快和阿姨还有小婶道歉。”
顾佳佳岂是何立志能够镇得住的，她双手抓住何立志的手咬狠狠地咬了一口，何立志吃痛松开，有些气急败坏，“佳佳！”
“何立志！连你也和外人一起欺负我！我让你欺负我，我让你欺负我！”
顾佳佳眼圈泛红，扑上去对何立志就是一顿猛捶撕咬。
“顾佳佳！”
何立志用力地摇晃着顾佳佳的肩膀，一脸的怒容。
平时私底下怎么宠她都可以，但在长辈面前这么闹，实在不合时宜！
“哈！这个叫不叫大水冲毁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啊？”
蔡梅红双手环胸，丹凤眼上挑，在一旁火上浇油。
顾佳佳停止了捶打的动作，抬起头，恨恨地剜了蔡梅红一眼。
忽然她的双眸迸发出惊喜的光。
“叔！你来了！”
蔡梅红猛地转过身，顾从珺就站在病房外，手里拎着保温瓶，脸上有局促，有尴尬、有难堪，也有，显而易见的怒意。
蔡梅红的眼底闪过一丝的懊恼。
顾佳佳朝顾从珺奔过去，指蔡梅红的鼻子，“小叔，你来了就好。漫紫的小阿姨说话太过分了，您刚才都听见了吧？她说话有多难听。肯定是平时小婶没少搬弄是非。叔，你告诉他们，这婚离就离。”
“佳佳！不要唯恐天下不乱的！”
何立志低喝。
蔡梅红本来还有些后悔和尴尬，那些话被顾从珺给听了去，现在听顾佳佳这么一撩拨，火气立即又上来了，当下嗤之以鼻，不屑地睨向顾从珺，“离啊，有本事你就离嘛~不要拖累玉琴，拖累这个家。顾从珺，做人做到你这份上也真心不容易。你说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靠你老婆养着你，养着这个家。哈，现在你可长本事了，拿着老婆的血汗钱在外面找情人。你这种人才我们蔡家要不起。”
两家人做了这么些年的亲戚，蔡梅红的毒舌顾从珺是领教过的。
在顾妈妈还没有买房，夫妻两人收入都差不多的时候，蔡梅红对他这个姐夫说话还算客气。但随着蔡玉琴收入的渐增，蔡梅红自身老公资产的暴涨，都使得蔡梅红越来越不把顾从珺放在眼里。
比今天更加难听的话顾从珺不是没有听蔡梅红说过，每年逢年过节的，她都要对他挖苦一番。只是现在当着晚辈，邻居的面前还是这么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
顾从珺已经分不清他是愤怒多一点，还是难堪多一点。
他承认，这件事他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也轮不到蔡梅红这个无论是辈分还是年纪都要比他来得笑的人来对他颐指气使的啊！
最令顾从珺心寒的是老婆蔡苏琴的态度。
由始至终，他蔡苏琴这个都没有出声维护他哪怕一次~
就算这件事不曾发生前也是一样，只怕在他这个跟他结婚快要三十年的女人的眼里，他顾从珺就是这么一个人吧。吃软饭，没本事，赚不了大钱，只会拖累她，拖累这个家。
“妈，您也都听见了。这婚，不是离不离的问题。而是，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了。佳佳、我等会儿要去趟你爸爸家。立志，我们一起走吧。”
顾从珺让了一步，他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年过七旬，体型富态顾漫紫的外婆，秦美霜。
蔡玉梅原来还洋洋得意着自己的胜利，但当她看见秦美霜眼底的质问后，顿时泄了脾气。
“妈~”
“阿红！你说话也太难听了！”
秦美霜生气地瞪了蔡玉梅一眼，转头对顾从珺好声好气地说道，“从珺，你小姨子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说话都不知道在脑子里过一下，就春草似的往外冒了。女人么，头发长见识短的，你别往心里去，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啊？”
老人家，总是希望夫妻能够走到最后。
俗话不是说了么，宁拆一座庙，不可毁段婚啊！
“妈！您怎么呢胳膊肘向外拐呢！我怎么就说话不经过大脑啦？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你那天在饭桌上还听您和爸说起过呢，您说苏琴真是命苦，怎么当初千挑万选的，就嫁给了这个老三。老大都在杭州买房置产，一买就是三套。老二也是在县城买了房，今年还刚刚买了车。他老三，顾从珺，有什么？要房子没房子，要车子，呵，只怕他连轮子都买不起。这些，不都是您和老爸念叨的时候说的吗？您还说…。”
“阿红！妈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妈那些话是这么说的吗？你别在这给我瞎说。从珺啊~”
“妈，我还是先回去了。这粥~随便你们喝不喝吧。”
顾从珺无心再听着屋子里的人对自己的数落，他绕过蔡玉芬、蔡梅红两姐妹，走进去，把保温瓶放到桌上。
放下就转身走人。
蔡苏秦眼皮隐隐跳，她现在打心眼里特厌恶顾从珺这个人，看他一举一动更是厌恶到骨子里，她对着他的背影嫌恶地道，“这粥你拿走吧~不是要离婚么？还假惺惺个什么劲？难不成还要最后献一下殷勤，想要离婚后我还继续拿钱给你参加什么冬泳协会，中老年人电脑培训班？我告诉你顾从珺——”
“妈——”
顾漫紫疾步走了进来，制止母亲说出更多伤害父亲的话。
天呐，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听母亲抱怨过父亲如何如何老实，如何如何没用，又怎么怎么懒惰，不知道变通。但哪对结婚多年的夫妻不相互抱怨呢？
埋怨、置气，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不都是婚姻生活的常态么？
她心里对父亲也不是半点不满都没有的，他们家明明经济条件一般般，父亲还很注重享受，什么吃的好的用的，都是高出他们家经济水平的水准的，但毕竟爸爸对妈妈还是言听计从的啊，对他们姐弟也是相当的疼爱。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父母的婚姻竟然演变到了这步田地。
妈妈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爸爸下不来台！
早在小姨蔡梅红数落顾爸爸的不是的时候，顾漫紫就想要站出来为自己的父亲说话了，是顾从珺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有任何的举动。
顾爸爸似乎有意让顾漫紫看清楚，这些年，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顾妈妈是怎么看待他的这个丈夫的，她的阿姨们又是怎么看待他这个姐夫、妹夫，她的外婆对他这个女婿又是抱着怎样的看法。
顾漫紫觉得心惊。
如果是她，如果换成是她，她会在一个长期看不起自己，对自己充满鄙夷和不屑的家庭里待下去吗？
顾漫紫的出现让顾妈妈愣了愣。
说到底，每一对父母都是不情愿当着孩子的面吵架的，哪怕，孩子们已经长大。
顾妈妈安静了下来，倔强地把头别向一边，就是不去看顾从珺。
眼不见，心不烦。
……
“妈！您……您别哭了城吗？您…。您既然放不下爸爸，刚才为什么又要说这么重的话呢？难道您不知道男人是最爱面子的吗？您起先那么不留情面，那些冬泳协会射门的，您不是都同意了的么？
现在怎么还拿出来说事啊。男人最烦的就是女人不停地翻旧账了啊。哎…。哎！妈，您别哭了！”
无论顾漫紫如何劝顾爸爸，顾爸爸还是和顾佳佳、何立志夫妇两人一起走了。
离去时顾爸爸说了，“苏琴，把你气到住院，是我的不是。你放心，从今往后，这类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什么叫从今往后，这类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来还想着老死不相往来的顾妈妈听了这话，当时眼框就红了，顾爸爸、顾佳佳、何立志三人走后，顾妈妈的眼泪就怎么止都止不住了。
杜琪琪母女还想要留下来看热闹，被性格泼辣的蔡梅红给赶了出去。
秦美霜本来是劝顾从珺能够和女儿好好谈谈的，这下可好，才走到门口呢，这该听的听了不，不该听的也一字没落的。顾从珺离去时虽然什么话都没对老太太说，可从他那双眼里，分明可以看得对她和老头的不满。
老太太冷了心思，也就没什么心情管了，安慰了蔡苏秦几句，也就回去了，蔡玉芬送老太太下楼。
现在病房里就只有蔡梅红、顾漫紫以及蔡苏秦三人。
“有什么好哭的！为了那样的一个渣！这年头包二奶，养小三，找情人的人多了去了。不过像你阿珺那样的，拿着老婆的钱找情人的，还真是不多见啊！”
顾妈妈心里堵得慌，被蔡梅红这么一说，就更加伤心加气闷了，那眼泪是成串成串地落下。
蔡梅红是戳中她的红心了。
没错，这年头出轨的男人多了去了，可……可像她这样巴巴地倒贴地，还没有落一句好的人，实在，实在是憋屈啊！
“小姨~您能不能少说几句啊~没看见我妈心里够难受的了吗？”
顾漫紫嗔怪地看了蔡梅红一眼，她多希望起先送外婆下楼的是小姨啊~
哎哎！
这小姨，心是好的，就是这嘴巴~实在是一个字，毒啊~
安慰人也不知道换一个委婉点的方式。
“妈，您别哭了。只是聊天记录啊，又没有真的撞见他们偷情的证据。也许这只是误会一场呢？您有没有跟爸爸好好谈谈啊？”
顾漫紫手里捧着餐巾纸，一张一张地给顾妈妈递过去，被顾妈妈的眼泪弄得心里也酸酸的。
小时候，顾漫紫也见过妈妈哭过的——
那是有一次她贪吃，偷偷地把外婆藏在壁橱里的东西给偷出来吃了，外婆知道以后严厉地说了几句。
正挨着训呢，被下班回家的老妈给撞见了。
老妈抓住她，就往沙发上坐，把才上幼儿园的她身子倒横过来，屁股朝上，拿起衣架往她的屁股上就是一顿猛抽，边打边训，“叫你偷东西吃，叫你偷东西吃。”
那真绝对是往死里抽，刚硬的铁丝衣架抽在屁股上，落下两条火辣辣的痕，她至今都记得皮开肉绽是个什么滋味。
两条痕生生地抽打在细嫩的皮肉上，她那个叫得哭得喊娘的，许多年以后，偶然遇见路边有人杀猪，嗯…。她觉得猪的叫声，也及不上她那会儿的声嘶力竭。
那时候，她心里真的恨透，恨透妈妈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爸爸赚不了钱，就总是把气撒在她和弟弟的身上。白天人在家窗帘没有拉开，早上起来没有刷牙，看电视看到太晚，报纸散乱在地上没收拾，考试没有一百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成为妈妈大发脾气的导火索。
她和弟弟就是她的出气筒，非打即骂。（顾漫紫是一路被揍大的，这情况在顾漫紫上了高中以后才有所缓解，之后到了大学，跟顾妈妈已经能够像姐妹那样相处了。）
她甚至想，如果对妈妈而言，她和弟弟只是个出气筒，那还不如别把他们生下来呢。
但是像那天那样，把她往死里揍的情况，还是不多的。
那天挨揍了以后，她的屁股根本穿不了裤子，冬天啊，秋裤穿在屁股上，贴着柔，多疼。
女生啊，幼儿园的年纪，知道害羞了。总不能穿着开裆裤吧？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
于是只能苦逼地忍着疼，到了晚上趴在那，动都不能动，不动屁股都是火烧火燎般的疼，要是不小心动了动，痛得那叫一呲牙咧嘴的。
到了下半夜，顾漫紫听见有人开门进来，赶紧装睡，她不愿意被人看见她痛苦得睡不着的样子，因为她会觉得很丢人。
哎，挨揍总归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是不？
这时，一双手臂温暖的把她从床上抱起。
她猜，这双手臂的主人一定是外婆。
那时候顾爸爸还在外面做生意，常年不在家，顾妈妈要自己赚钱，养活顾漫紫，还要时不时地给在外面赚不到钱的顾爸爸寄钱过去。
顾漫紫随顾妈妈一起住在外婆家的。
外婆秦美霜是一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太，对弟弟旻泽总是漫紫要好一些，零用钱也是给漫紫五毛，给弟弟一块。所以每次顾漫紫都是派弟弟去向外婆要零用钱，然后派弟弟给她买零食吃。
尽管如此，顾漫紫还是很喜欢这个外婆的。
妈妈告诉她，在她一岁多的时候，爸爸需要在外面经商，她需要赚钱养家，没有人照顾太过幼小的她，就想着能不能把她寄养在我爷爷奶奶家一段时间。爷爷奶奶嫌我是个没带把的，不肯收留她，奶奶带了她三天，就把她抱回去，还给顾妈妈了。
当时顾妈妈还没有买房，婚房就是在老家，顾漫紫的爷爷奶奶住着呢。
顾妈妈只好抱着顾漫紫回到外婆家，问外公、外婆，这该怎么办才好~孩子太小，必须要有人照顾啊。
外公说，既然他们老顾家的人都不要这个孩子了，你还留着做什么？自生自灭好了~农村人，对女孩向来是不怎么在意的。
顾妈妈妈也是个倔强的人，从年轻起就是。她当时听了外公的话，咬了咬牙，坚定地道，“这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孩子，就算我砸锅卖铁，我也要把这个女儿给养大。她爷爷奶奶可以狠心不要她，我这个当妈的做不出这种狠心的事！她有父有母的，我怎么能让她成为孤儿！”
“养？怎么养？你现在白天要做两份公，还要给你那个在外面总是赔钱的她爸爸寄钱，你腾出什么时间养孩子！漫紫，你还是听爸爸的话，把这孩子送人吧。趁你现在还年轻，你这要是被孩子拖累的，你就什么事都干不了。”
顾妈妈当时听外公说的那话，心都碎了。
她的亲生父亲让她把亲生女儿给送别人家养去。就因为孩子的爷爷奶奶嫌她是个女娃，女娃就没有生存的权利了吗？她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小模样可是长得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来得俊俏啊！
顾妈妈根本舍不得。
是外婆，是外婆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妈妈的这边。
管顾漫紫和弟弟的吃喝拉撒睡，还时不时地给他们姐弟两人零用钱。夏天的时候会摇着蒲扇，为她和弟弟驱赶蚊虫。冬天的时候会为她和弟弟穿大棉袄，还有现在火得一塌糊涂的“秋裤”。每年生日，老太太还会给顾漫紫和弟弟烧碗粉干，煎两个蛋，还有想吃多少，就有多少的茶叶蛋。
那曾是她童年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当有人抱起顾漫紫的时候，顾漫紫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抱她的人肯定是外婆。
她的第六感觉很准的。
顾漫紫被轻柔地放在一双大腿上，当然，仍旧是以屁股朝天的方式。（那个时候顾小弟还没出生呢）。
然后她听见外婆和蔼的、压低的声线，“阿琴啊，不是妈说你，你下手也太没有分寸了！要不是妈亲眼看着你怀孕、生子。妈真要以为阿紫是你抱过来来的了。人家当后妈才下得了这个狠手啊，你看看，你看看，孩子的屁股都开花了~我可怜的外孙女哟~”
顾漫紫可以感觉到老太太疼爱的目光一定落在自己的小屁股上呢。
一直都是这样的模式。
妈妈揍她，外婆疼她。
外婆是降服妈妈这个大魔头的如来佛祖。
“妈~您以为我心里好受吗？昨天我又接到从珺从深圳打来的电话了。说是我上半年给他寄过去的2万已经花完了，让我给他再寄点钱过去。妈~这两万块可是我做女儿的时候省吃俭用留下来的私房钱啊~我全部都贴进去了，您说我还拿什么给他寄？
他这是要存心逼死我们母女啊~我现在每天白天要干活，晚上还要找活做。
我每天回到家已经够累的了，还要洗衣服做饭。我真的很累很累。这也不是故意要对她发脾气，我是控制不住，我压力太大啊，妈~”
接着，顾漫紫就听见一阵呜咽的、压抑的啜泣声。
小小年纪的她还不大明白那声音说明什么问题，只是感觉妈妈的声音怪怪的。
于是她的眼角好奇地打开一条缝，在看见妈妈红彤彤的眼睛的时候，下意识地又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仿佛自己撞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她是不应该知道的。
她一直以为大人是不会掉眼泪的，流泪是小孩子才会的事情。
顾漫紫感觉到屁股传来冰凉的感觉，她的小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外婆的手背在她的背上温柔地拍了拍，轻轻地，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拿孩子出气啊！孩子有什么错呢？漫紫已经够懂事的了。从小只要给她吃的她就不哭不闹的，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来得好带。这孩子也可怜。天天跟着你吃酱油饭的，也不见她抱怨一句，还吃得兴高采烈的。这要是换成别的挑食的或者是难伺候的孩子，早闹开了。”
外婆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顾漫紫的背，屁股上冰冰凉凉的，没有那么疼了，顾漫紫有点昏昏欲睡。
“我知道，我是个不合格的妈妈。我不会烧菜，她跟着我就只能吃一些熟食，类似香肠这种都不用烧得的菜。她也不会要求我做菜，只会问我有没有AD钙奶。她说只要有AD钙奶，她就可以吃两碗饭。”
妈妈的音调微微地上扬，只是声音里还有些鼻音。
“呵呵。是啊，我家漫紫啊，一瓶AD钙奶就能把她打发咯~说也奇怪，我们家和她爸爸家里人，也没听说谁特别喜欢牛奶的啊。怎么这孩子，从小就脸上牛奶。呵呵呵~”
外婆的声音柔柔的，顾漫紫抗议想想外婆的眼睛笑成月牙的形状。
“可是妈，有时候连一瓶AD钙奶的愿望都满足不了。以我们家现在的经济条件，根本……根本不足以每天都让她喝上牛奶。我知道，在她的心里我是个坏妈妈，比不上她那个半年才回一次家，每次回来都把我给他的本钱赔个精光，回来还要我给路费，然后拿着我们母女俩省吃俭用的钱大手大脚的给漫紫买玩具买蛋糕的爸爸。”
妈妈的声音有点恨恨的。
“你呀~别想太多了。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以后下手可别这么重了，也别总是在孩子的面前提起这些。女儿粘爸爸，没什么不好的。”
顾漫紫感觉身子再次被人抱起。
“妈，您帮我把药拿回去。我来抱她回房吧。您不知道，她这几天，又重了。都是个小肥妞了。”
“呵呵，你还别说。我起先抱她的时候，还真觉得她沉了不少。”
外婆笑了笑，把顾漫紫递给顾妈妈。
顾漫紫就被顾妈妈抱回房去了。
那一天，顾漫紫才彻底的明白，比起总是拿她当出气筒的妈妈，她最害怕的，是会流泪的妈妈。
妈妈，不哭。
……
顾从珺果然如他所言的，一直到顾妈妈出院，也再没有出现。
顾妈妈从医院出来的第二天，就去市里进货去了。
拿到顾妈妈的身体检查报告单，更方面情况都还算健康，也询问过医生，顾妈妈可以恢复如常的工作，只要不要太累就醒了。
顾漫紫特地叮嘱过顾妈妈，得到顾妈妈的保证，也就没有拦着她去市里了。
忙碌是治疗失意、失恋、失婚的特效药，否则人一空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的。
“姐，爸今天又没有回家，你说爸爸真的不打算要这个家了吗？”
顾旻泽下了晚自习回来，照例去爸妈的房间看了看，里头空无一人。
见顾漫紫的房门打开着，背着书包就走了进去。
顾漫紫抱着泰迪熊坐在床上和尉迟衍通话。
看见顾旻泽进来，顾漫紫对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这才继续对着手机说道，“我弟弟回来了，他明天还要上早自习，我先陪他聊会儿天。我等会儿再打电话给你。”
“不用的姐。你还是先跟姐夫聊完吧。我先回房写作业好了。等你打完电话再来我房间找我吧。”
说着，顾旻泽就往外走。
听见姐弟两人的对话，不等顾漫紫说话，尉迟衍便主动道，“没关系。你先和你弟弟好好聊聊吧。我也还有一份报告还没审阅。”
“好。那我先挂了啊。老公，晚安。最爱你了。么么。”
“嗯。晚安。”
对着电话么么，无异于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这种幼稚、肉麻的事情尉迟衍是做不来的。所以每次不管顾漫紫“啵”得有多响亮，他都是笑笑地应一句嗯，什么什么的。
这一点每次都要遭到顾漫紫的强烈投诉的。
但今天尉迟衍的体贴取悦了她，所以她特别好心情地不予他计较，还甜滋滋地又附赠了一个么么。
“咦~恶寒。姐夫怎么会受得了你这种恶心的女人啊~”
顾旻泽倚在门口，抱臂环胸，抖了抖身子，仿佛这么做能抖掉满身的鸡皮疙瘩似的。
还没有谈过恋爱的顾旻泽特别无法理解对着空气么么的这件事。
总觉得是傻瓜才会干的事情。
如果女生年纪很小，十五六岁，NC剧看多了，举动才这么幼稚，那还情有可原。
可他老姐都即将奔三的人了啊，都已经嫁作他人妇，即将为人母了，都还这么幼稚，顾旻泽的身体再度恶寒地抖了一下下。
“喂！顾旻泽，你小子怎么说话的呢！”
顾漫紫的床是靠着门边摆放的，她站在床上，重重地拍了下顾旻泽的脑袋。
啊！好久没有这么轻松地就拍到这小子的脑袋了！
顾漫紫满意地眯眼笑。
顾旻泽郁闷。
自从他身高比姐高出一个头之后，只要是他坐着，姐姐站着，或者他站着，姐姐比她站得更高的情况下，姐就不会放过拍他脑门的机会。
“姐，你以后还是别动不动就挂姐夫的电话。我觉得这样很不好，特别不尊重人。”
顾旻泽把书包放在床上，一屁股坐了下去，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此话怎样？”
顾漫紫挑了挑眉，这小子，都教训到姐姐的头上来了。
“你不觉得，爸和妈闹到现在这种程度，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妈太不懂得尊重爸了吗？总是在外人的面前让爸下不来台，还到处和亲戚朋友说爸的坏话。我觉得，如果我是爸，我也受不了的。我不想，我不想你和姐夫最后也变成那样。婚姻是需要相互理解和尊重的。”
顾旻泽注视着顾漫紫，话语里有他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成熟。
“小泽~”
顾漫紫盘腿坐下，怔愣地看着弟弟。
她不知道，在弟弟的心里是这么看待爸爸外遇的这件事的。
“所以你认为，爸爸出轨是合理的，是正常的，是理所应当的，是吗？”
“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我只是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
顾旻泽低垂着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他双手交叠放在脑后，躺了下去。
“姐。你常年不在家，爸妈的情况你可能不是很了解。但是，我真的觉得，如果这次爸妈能够离婚。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婚姻成天就是相互埋怨，我抱怨你赚的钱不多，我用成天往外跑来无声抗议你的不给面子。这婚姻再继续走下去，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还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放我一个人生活/请你双手不要再紧握/一个人我至少乾净俐落/沦落就沦落/爱闯祸就闯祸/我也放你一个人生活/你知道就算继续/结果还是没结果/又何苦还要继续迁就。”
“从此分手、不必再回头/各自生活”
顾旻泽仰着头，双眸盯着发白的天花板，白色的日光灯有些晃眼，他伸出一只手，挡住灯光的入侵。
“这道理我也懂。可问题是，爸妈是过了快半辈子的人。妈的生命力就爸一个男人。想要妈放手。没有那么容易的。爸爸，妈妈他们——”
“姐，你知道今年过年去外婆家拜年的时候，小阿姨说了些什么吗？”
“小阿姨那个人你不用理她的，她说话就是那个样子，她——”
“小阿姨问起爸爸了，问爸爸怎么没来外婆家拜年。你知道的，自从我们小时候爸爸和小姨夫合伙做生意，把小姨夫弄亏空以后，小阿姨就一直不怎么待见爸爸。她这次主动问起爸爸的情况，我有点意外。
于是我老实地告诉她，今年轮到我们家给大家伙过年，爸爸在奶奶家掌勺做菜给大家伙吃呢。小姨就来了一句，哈，你爸那个人也挺搞笑的，对赚钱不积极，不投资不积极，就对他家的那些事特别的积极。什么拜年啊、扫墓啊，谁家孩子满岁、上学、结婚啊，丧事喜事的要送红包的事情你爸爸就特别积极。
你说，你爸这兴趣，是不是够特别的？我还听你妈妈说了，你爸爸没事的时候也不怎么在五金店里待着，没什么生意的时候就去参加什么冬泳协会还有中老年电脑培训班是吧？
你爸脸皮也真够厚的，拿着你妈妈的血汗钱，自己潇洒去了。我听说漫紫一个月也才赚2，3000吧？有时候你妈妈资金周转不灵，跟我们姐妹借，还得跟你姐姐借。要我说，你们家就你和你爸爸最幸福。你爸爸呢，命好。娶了你妈妈，然后什么都不用干。你呢，也是命好，比漫紫小那么多睡，她小时候吃得苦你一样没吃到，你们奶奶还把你当宝。
你妈妈跟你姐姐的命就比较苦了。你妈妈是任劳任怨型的，嫁给你爸爸之后就没停止过操劳。可怜漫紫，还得被你爸爸拖着后腿。
今年过年漫紫没有过来，是不是就在家写小说呢？
我说啊，你姐姐和你妈妈平日里省吃俭用的，挺什么用啊！给你爸爸一挥霍，就没了。你和漫紫还说你们爸爸好呢。说你们爸爸陪你们时间多，说你妈妈是个大忙人。
你也不想想，你爸爸你个大男人的，成天在家洗衣服做的，像话吗？
我前几天还挺你妈说什么来的，说你爸有外遇了？啧啧啧，这像话吗？像话吗？你小姨我这辈子见过的人不能说成千上万吧，成百上千的总是有的，倒还真没见过像你爸爸这样的。”
顾旻泽一手遮住刺眼的灯光，一手垂放在床上，拳头倏然地握紧。
“小姨那个人也太过分了，她怎么能对你说这些呢！我明天就去好好说说小姨！我——”
“你知道最让我难堪的是什么吗？”
“小泽——”
“最让我难堪的是。我知道小姨夫这几年在外面也没少玩女人的，和小姨两夫妻打架也不知道打过几回。我气不过，说小姨夫不也曾在外面花天酒地过么。小姨来了一句，至少是你姨夫花钱养的我，我们家的经济开销都是他维持的。
喔，对了。就外婆这套老人公寓，还是你小姨夫出的钱。但是买下的时候是四万，现在都涨到二三十万了。
姐！我不觉得老爸外遇丢人，我也不觉得这年头男人出轨是什么天大的新闻，可是，可是被小阿姨这么五十步笑百步的，我是真心觉得难堪。
而且，你不觉得小姨对我们家的情况也了解得太过清楚了吗？爸爸报名参加冬泳的事，培训班的事，你认为这些都是谁说的？如果没有没有妈在背后到处说爸的坏话，你认为，我们家至于走到现在这个田地吗？
顾旻泽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愤怒地砸了下床，双目发红地看着顾漫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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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了，妈不是只叫了大阿姨来陪她吗？
还有谁看探望妈妈不成？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顾漫紫加快了脚步。
走到病房前，顾漫紫并没有着急地进去，而是放缓速度，站在房门外——偷听。
只是听着听着，隐隐地听出了火药的味道。
正想要进去，余光瞥见对面走廊里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寒暄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顾佳佳拉着何立志站起身，“婶婶。看见您气色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这是我和立志买的”好想你枣“可甜了，补血养颜的~”
顾佳佳从老公何立志的手里拿过两袋包装好的红枣递到顾妈妈的面前。
“你们，你们人来我已经很不好意思看了。怎么还送礼呢。”
顾妈妈推辞着，不肯收，心里对顾佳佳和立志的到来多少有点困惑。
他们家和漫紫大伯家向来走得不近的，佳佳对漫紫也一直有敌意，她这又不是动大手术，怎么佳佳和立志来了。
难道是他们老顾家的已经知道顾从珺那老混蛋都干了些什么事情，大哥、嫂子不好出面，所以特地派两个小的来？
顾妈妈和姐姐蔡玉芬相视一眼，心里都猜不透老顾家的人此番行动是为了什么。
两人心里正惊疑不定地，只听顾佳佳满脸笑容地说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我爸爸、妈妈最近实在太忙，要不，也不会派我们两个当代表啊。阿姨，婶婶不方便收着，您帮忙收一下，成吗？”
顾佳佳难过何立志手中提着的两袋红枣递给坐在床沿的顾漫紫的大阿姨蔡玉芬。
见状，也来探病的杜太太碰了碰女儿的手肘，本来还坐在椅子上发微博的杜琪琪忙站起身，拎起放在椅子旁的购物袋，对顾妈妈说道，“阿姨，这是上次您和我妈到我店里来试穿的衣服，您当时没舍得买。这不，我特意给您和我妈都留了一件，这件是我送您的。我祝您身体早日康复。”
顾妈妈躺在床上，不方便拿东西，杜琪琪也把袋子递给蔡玉芬。
“琪琪妈~怎么连你都变得这么客气了？”
顾妈妈一脸的受宠若惊。
她和琪琪家是对门而住没错，平时也没少相互照应。可琪琪她妈一直比较小气，从来只有她占别人便宜，别人休想占她半分的铁公鸡。怎么这回一出手就是几千块的大衣~
“呵呵。应该的，应该的。邻里邻外的，友好无助，礼尚往来嘛，这不是。”
杜太太给女儿递了个眼色，杜琪琪机灵的把装有大衣的袋子强行塞到蔡玉芬怀里。
“这……”
蔡玉芬扭头询问顾妈妈的意见，顾佳佳趁势也把枣交到蔡玉芬的手里，“还有我的，还有我的。大姨，您就替小婶收了吧。怎么说都是我和立志的一番心意不是？”
何立志对顾妈妈向来是挺孝顺的，但顾佳佳并不喜欢何立志和他们家走得太近，今天佳佳却一反常态……
顾妈妈吃不准顾佳佳和何立志的前来到底是因为他们真的关心自己呢，还是因为丈夫的缘故，只好用眼神看蔡玉芬的意思。
“既然漫紫大伯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了吧。”
蔡玉芬先是大声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趁着给顾妈妈调整坐姿的时候，在她的耳畔轻声地说道，“不好让小辈们太下不来台不是？”
顾妈妈想了想，觉得姐姐说得话有道理。
不管怎么样，佳佳和何志都是晚辈，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话不是这么说，美琴为什么会住院？还不是让老顾给气的。要我说，你们老顾家也未免真可笑，干出这么件丢人的事，也好意思派你们两个小的过来。怎么，赏个巴掌再给个甜吧？告诉你，这婚我们是离定了！到时候你就等着看吧，没有我姐，他顾从珺哪一日沦落到上街讨饭还指不定呢！哼！”
顾漫紫的小阿姨蔡梅红从卫生间走出来，优雅地擦拭干净手中的水渍，四五十岁的人了，还穿得像三十几岁的时尚女白领，走路的动作都特别地赏心悦目，就是拿说出来的话，刺耳得很。
顾妈妈一共有三姐妹两兄弟，顾妈妈刚好排行中间，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蔡梅红是三姐妹当中排行最小的，丈夫也最有钱，说话难免蛮横了一点，有时候特别有种门缝里瞧人，把人给瞧扁了的那种盛气凌人。
顾漫紫一家，顾佳佳最喜欢的也就是她那个烧得一手好菜的小叔叔，还有学习成绩优秀，人又长得高大帅气的堂弟顾旻泽，蔡梅红把说话这么难听，顾佳佳当场就发作了，“小阿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承认，小婶的业务能力是比较好。可您说话也未免太不厚道了一点吧？什么叫我小叔离了我小婶就得上街讨饭，我小叔他——”
“你小叔他就是个窝囊废！我告诉你，这些年要不是我姐姐里里外外的忙进忙出，凭他顾从珺那么点本事，能在这镇上买得起一百多坪的房子？能在镇上有这么一个旺铺？就连当年漫紫上大学的钱，都还是你小婶周旋的。前年她动手术的那几万块就更别说了！你小叔在你小婶住院期间，别的没干，忙着给别人做担保。现在好了，那人跑了，连累你小婶背负10万元的债。我可告诉你，我们蔡家不前你们顾家什么！”
蔡梅红说话就跟打激光枪似的，射出的子弹都不带断句的，声音是又响又亮，语速是又急又快。顾佳佳都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扳转过身，往病房外推，蔡玉芬拉都拉不住她，气到不行，“梅红，梅红，你这是做什么！你跟一晚辈置什么气！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笑话？顾从珺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不仅仅自己是个笑话，还把玉琴，把漫紫，把小泽都变成了个大笑话！你们走，给我走得远远的！回去转告顾从珺，这婚，离定了！”
蔡梅红尖着嗓子卯足劲地把顾佳佳往外推，还把顾佳佳递过来的红枣给塞回到她的怀里去，一点都不承人家情的。
“我小叔才不是窝囊废。会赚钱怎么了？会赚钱就能把人的自尊给踩在底下了？再说了，小婶这也叫会赚钱吗？十几年前就这一套房子，十几年后对面旁边的空地都不知道盖了几座商品房了，还是就这么一套破房子。她凭什么对我小叔呼来喝去的啊？逢年过节什么的也不见人影。我告诉你，我奶奶的三个媳妇当中，最不喜欢的就是小婶了。因为小婶只会自以为是，到处跟人编排我叔的不是。
离婚就离婚！这世界谁没了谁地球不照样在转啊！没有小婶指手画脚，我叔的日子指不定还过得更加舒坦呢！”
顾佳佳可不是个善茬。
她能吃第一次亏，还能吃第二次亏不成？再蔡梅红再次把她往外推的时候，她就反应过来了，并且也立即发起了生猛的反攻。
顾妈妈表情那叫一个难堪。
杜太太和杜琪琪可没想过要插手人家务事，何况是浑水一趟，于是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交头接耳的嫁妆在说话，余光扫向门口。
何立志赶紧走过去拉顾佳佳离开，但是顾佳佳也是铁了心要和蔡梅红杆上了。
眼见妻子说话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又是眼神警告，又是口头劝诫的，“佳佳，别说了！怎么说阿姨都是长辈。快和阿姨还有小婶道歉。”
顾佳佳岂是何立志能够镇得住的，她双手抓住何立志的手咬狠狠地咬了一口，何立志吃痛松开，有些气急败坏，“佳佳！”
“何立志！连你也和外人一起欺负我！我让你欺负我，我让你欺负我！”
顾佳佳眼圈泛红，扑上去对何立志就是一顿猛捶撕咬。
“顾佳佳！”
何立志用力地摇晃着顾佳佳的肩膀，一脸的怒容。
平时私底下怎么宠她都可以，但在长辈面前这么闹，实在不合时宜！
“哈！这个叫不叫大水冲毁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啊？”
蔡梅红双手环胸，丹凤眼上挑，在一旁火上浇油。
顾佳佳停止了捶打的动作，抬起头，恨恨地剜了蔡梅红一眼。
忽然她的双眸迸发出惊喜的光。
“叔！你来了！”
蔡梅红猛地转过身，顾从珺就站在病房外，手里拎着保温瓶，脸上有局促，有尴尬、有难堪，也有，显而易见的怒意。
蔡梅红的眼底闪过一丝的懊恼。
顾佳佳朝顾从珺奔过去，指蔡梅红的鼻子，“小叔，你来了就好。漫紫的小阿姨说话太过分了，您刚才都听见了吧？她说话有多难听。肯定是平时小婶没少搬弄是非。叔，你告诉他们，这婚离就离。”
“佳佳！不要唯恐天下不乱的！”
何立志低喝。
蔡梅红本来还有些后悔和尴尬，那些话被顾从珺给听了去，现在听顾佳佳这么一撩拨，火气立即又上来了，当下嗤之以鼻，不屑地睨向顾从珺，“离啊，有本事你就离嘛~不要拖累玉琴，拖累这个家。顾从珺，做人做到你这份上也真心不容易。你说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靠你老婆养着你，养着这个家。哈，现在你可长本事了，拿着老婆的血汗钱在外面找情人。你这种人才我们蔡家要不起。”
两家人做了这么些年的亲戚，蔡梅红的毒舌顾从珺是领教过的。
在顾妈妈还没有买房，夫妻两人收入都差不多的时候，蔡梅红对他这个姐夫说话还算客气。但随着蔡玉琴收入的渐增，蔡梅红自身老公资产的暴涨，都使得蔡梅红越来越不把顾从珺放在眼里。
比今天更加难听的话顾从珺不是没有听蔡梅红说过，每年逢年过节的，她都要对他挖苦一番。只是现在当着晚辈，邻居的面前还是这么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
顾从珺已经分不清他是愤怒多一点，还是难堪多一点。
他承认，这件事他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也轮不到蔡梅红这个无论是辈分还是年纪都要比他来得笑的人来对他颐指气使的啊！
最令顾从珺心寒的是老婆蔡苏琴的态度。
由始至终，他蔡苏琴这个都没有出声维护他哪怕一次~
就算这件事不曾发生前也是一样，只怕在他这个跟他结婚快要三十年的女人的眼里，他顾从珺就是这么一个人吧。吃软饭，没本事，赚不了大钱，只会拖累她，拖累这个家。
“妈，您也都听见了。这婚，不是离不离的问题。而是，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了。佳佳、我等会儿要去趟你爸爸家。立志，我们一起走吧。”
顾从珺让了一步，他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年过七旬，体型富态顾漫紫的外婆，秦美霜。
蔡玉梅原来还洋洋得意着自己的胜利，但当她看见秦美霜眼底的质问后，顿时泄了脾气。
“妈~”
“阿红！你说话也太难听了！”
秦美霜生气地瞪了蔡玉梅一眼，转头对顾从珺好声好气地说道，“从珺，你小姨子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说话都不知道在脑子里过一下，就春草似的往外冒了。女人么，头发长见识短的，你别往心里去，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啊？”
老人家，总是希望夫妻能够走到最后。
俗话不是说了么，宁拆一座庙，不可毁段婚啊！
“妈！您怎么呢胳膊肘向外拐呢！我怎么就说话不经过大脑啦？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你那天在饭桌上还听您和爸说起过呢，您说苏琴真是命苦，怎么当初千挑万选的，就嫁给了这个老三。老大都在杭州买房置产，一买就是三套。老二也是在县城买了房，今年还刚刚买了车。他老三，顾从珺，有什么？要房子没房子，要车子，呵，只怕他连轮子都买不起。这些，不都是您和老爸念叨的时候说的吗？您还说…。”
“阿红！妈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妈那些话是这么说的吗？你别在这给我瞎说。从珺啊~”
“妈，我还是先回去了。这粥~随便你们喝不喝吧。”
顾从珺无心再听着屋子里的人对自己的数落，他绕过蔡玉芬、蔡梅红两姐妹，走进去，把保温瓶放到桌上。
放下就转身走人。
蔡苏秦眼皮隐隐跳，她现在打心眼里特厌恶顾从珺这个人，看他一举一动更是厌恶到骨子里，她对着他的背影嫌恶地道，“这粥你拿走吧~不是要离婚么？还假惺惺个什么劲？难不成还要最后献一下殷勤，想要离婚后我还继续拿钱给你参加什么冬泳协会，中老年人电脑培训班？我告诉你顾从珺——”
“妈——”
顾漫紫疾步走了进来，制止母亲说出更多伤害父亲的话。
天呐，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听母亲抱怨过父亲如何如何老实，如何如何没用，又怎么怎么懒惰，不知道变通。但哪对结婚多年的夫妻不相互抱怨呢？
埋怨、置气，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不都是婚姻生活的常态么？
她心里对父亲也不是半点不满都没有的，他们家明明经济条件一般般，父亲还很注重享受，什么吃的好的用的，都是高出他们家经济水平的水准的，但毕竟爸爸对妈妈还是言听计从的啊，对他们姐弟也是相当的疼爱。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父母的婚姻竟然演变到了这步田地。
妈妈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爸爸下不来台！
早在小姨蔡梅红数落顾爸爸的不是的时候，顾漫紫就想要站出来为自己的父亲说话了，是顾从珺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有任何的举动。
顾爸爸似乎有意让顾漫紫看清楚，这些年，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顾妈妈是怎么看待他的这个丈夫的，她的阿姨们又是怎么看待他这个姐夫、妹夫，她的外婆对他这个女婿又是抱着怎样的看法。
顾漫紫觉得心惊。
如果是她，如果换成是她，她会在一个长期看不起自己，对自己充满鄙夷和不屑的家庭里待下去吗？
顾漫紫的出现让顾妈妈愣了愣。
说到底，每一对父母都是不情愿当着孩子的面吵架的，哪怕，孩子们已经长大。
顾妈妈安静了下来，倔强地把头别向一边，就是不去看顾从珺。
眼不见，心不烦。
……
“妈！您……您别哭了城吗？您…。您既然放不下爸爸，刚才为什么又要说这么重的话呢？难道您不知道男人是最爱面子的吗？您起先那么不留情面，那些冬泳协会射门的，您不是都同意了的么？
现在怎么还拿出来说事啊。男人最烦的就是女人不停地翻旧账了啊。哎…。哎！妈，您别哭了！”
无论顾漫紫如何劝顾爸爸，顾爸爸还是和顾佳佳、何立志夫妇两人一起走了。
离去时顾爸爸说了，“苏琴，把你气到住院，是我的不是。你放心，从今往后，这类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什么叫从今往后，这类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来还想着老死不相往来的顾妈妈听了这话，当时眼框就红了，顾爸爸、顾佳佳、何立志三人走后，顾妈妈的眼泪就怎么止都止不住了。
杜琪琪母女还想要留下来看热闹，被性格泼辣的蔡梅红给赶了出去。
秦美霜本来是劝顾从珺能够和女儿好好谈谈的，这下可好，才走到门口呢，这该听的听了不，不该听的也一字没落的。顾从珺离去时虽然什么话都没对老太太说，可从他那双眼里，分明可以看得对她和老头的不满。
老太太冷了心思，也就没什么心情管了，安慰了蔡苏秦几句，也就回去了，蔡玉芬送老太太下楼。
现在病房里就只有蔡梅红、顾漫紫以及蔡苏秦三人。
“有什么好哭的！为了那样的一个渣！这年头包二奶，养小三，找情人的人多了去了。不过像你阿珺那样的，拿着老婆的钱找情人的，还真是不多见啊！”
顾妈妈心里堵得慌，被蔡梅红这么一说，就更加伤心加气闷了，那眼泪是成串成串地落下。
蔡梅红是戳中她的红心了。
没错，这年头出轨的男人多了去了，可……可像她这样巴巴地倒贴地，还没有落一句好的人，实在，实在是憋屈啊！
“小姨~您能不能少说几句啊~没看见我妈心里够难受的了吗？”
顾漫紫嗔怪地看了蔡梅红一眼，她多希望起先送外婆下楼的是小姨啊~
哎哎！
这小姨，心是好的，就是这嘴巴~实在是一个字，毒啊~
安慰人也不知道换一个委婉点的方式。
“妈，您别哭了。只是聊天记录啊，又没有真的撞见他们偷情的证据。也许这只是误会一场呢？您有没有跟爸爸好好谈谈啊？”
顾漫紫手里捧着餐巾纸，一张一张地给顾妈妈递过去，被顾妈妈的眼泪弄得心里也酸酸的。
小时候，顾漫紫也见过妈妈哭过的——
那是有一次她贪吃，偷偷地把外婆藏在壁橱里的东西给偷出来吃了，外婆知道以后严厉地说了几句。
正挨着训呢，被下班回家的老妈给撞见了。
老妈抓住她，就往沙发上坐，把才上幼儿园的她身子倒横过来，屁股朝上，拿起衣架往她的屁股上就是一顿猛抽，边打边训，“叫你偷东西吃，叫你偷东西吃。”
那真绝对是往死里抽，刚硬的铁丝衣架抽在屁股上，落下两条火辣辣的痕，她至今都记得皮开肉绽是个什么滋味。
两条痕生生地抽打在细嫩的皮肉上，她那个叫得哭得喊娘的，许多年以后，偶然遇见路边有人杀猪，嗯…。她觉得猪的叫声，也及不上她那会儿的声嘶力竭。
那时候，她心里真的恨透，恨透妈妈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爸爸赚不了钱，就总是把气撒在她和弟弟的身上。白天人在家窗帘没有拉开，早上起来没有刷牙，看电视看到太晚，报纸散乱在地上没收拾，考试没有一百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成为妈妈大发脾气的导火索。
她和弟弟就是她的出气筒，非打即骂。（顾漫紫是一路被揍大的，这情况在顾漫紫上了高中以后才有所缓解，之后到了大学，跟顾妈妈已经能够像姐妹那样相处了。）
她甚至想，如果对妈妈而言，她和弟弟只是个出气筒，那还不如别把他们生下来呢。
但是像那天那样，把她往死里揍的情况，还是不多的。
那天挨揍了以后，她的屁股根本穿不了裤子，冬天啊，秋裤穿在屁股上，贴着柔，多疼。
女生啊，幼儿园的年纪，知道害羞了。总不能穿着开裆裤吧？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
于是只能苦逼地忍着疼，到了晚上趴在那，动都不能动，不动屁股都是火烧火燎般的疼，要是不小心动了动，痛得那叫一呲牙咧嘴的。
到了下半夜，顾漫紫听见有人开门进来，赶紧装睡，她不愿意被人看见她痛苦得睡不着的样子，因为她会觉得很丢人。
哎，挨揍总归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是不？
这时，一双手臂温暖的把她从床上抱起。
她猜，这双手臂的主人一定是外婆。
那时候顾爸爸还在外面做生意，常年不在家，顾妈妈要自己赚钱，养活顾漫紫，还要时不时地给在外面赚不到钱的顾爸爸寄钱过去。
顾漫紫随顾妈妈一起住在外婆家的。
外婆秦美霜是一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太，对弟弟旻泽总是漫紫要好一些，零用钱也是给漫紫五毛，给弟弟一块。所以每次顾漫紫都是派弟弟去向外婆要零用钱，然后派弟弟给她买零食吃。
尽管如此，顾漫紫还是很喜欢这个外婆的。
妈妈告诉她，在她一岁多的时候，爸爸需要在外面经商，她需要赚钱养家，没有人照顾太过幼小的她，就想着能不能把她寄养在我爷爷奶奶家一段时间。爷爷奶奶嫌我是个没带把的，不肯收留她，奶奶带了她三天，就把她抱回去，还给顾妈妈了。
当时顾妈妈还没有买房，婚房就是在老家，顾漫紫的爷爷奶奶住着呢。
顾妈妈只好抱着顾漫紫回到外婆家，问外公、外婆，这该怎么办才好~孩子太小，必须要有人照顾啊。
外公说，既然他们老顾家的人都不要这个孩子了，你还留着做什么？自生自灭好了~农村人，对女孩向来是不怎么在意的。
顾妈妈妈也是个倔强的人，从年轻起就是。她当时听了外公的话，咬了咬牙，坚定地道，“这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孩子，就算我砸锅卖铁，我也要把这个女儿给养大。她爷爷奶奶可以狠心不要她，我这个当妈的做不出这种狠心的事！她有父有母的，我怎么能让她成为孤儿！”
“养？怎么养？你现在白天要做两份公，还要给你那个在外面总是赔钱的她爸爸寄钱，你腾出什么时间养孩子！漫紫，你还是听爸爸的话，把这孩子送人吧。趁你现在还年轻，你这要是被孩子拖累的，你就什么事都干不了。”
顾妈妈当时听外公说的那话，心都碎了。
她的亲生父亲让她把亲生女儿给送别人家养去。就因为孩子的爷爷奶奶嫌她是个女娃，女娃就没有生存的权利了吗？她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小模样可是长得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来得俊俏啊！
顾妈妈根本舍不得。
是外婆，是外婆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妈妈的这边。
管顾漫紫和弟弟的吃喝拉撒睡，还时不时地给他们姐弟两人零用钱。夏天的时候会摇着蒲扇，为她和弟弟驱赶蚊虫。冬天的时候会为她和弟弟穿大棉袄，还有现在火得一塌糊涂的“秋裤”。每年生日，老太太还会给顾漫紫和弟弟烧碗粉干，煎两个蛋，还有想吃多少，就有多少的茶叶蛋。
那曾是她童年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当有人抱起顾漫紫的时候，顾漫紫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抱她的人肯定是外婆。
她的第六感觉很准的。
顾漫紫被轻柔地放在一双大腿上，当然，仍旧是以屁股朝天的方式。（那个时候顾小弟还没出生呢）。
然后她听见外婆和蔼的、压低的声线，“阿琴啊，不是妈说你，你下手也太没有分寸了！要不是妈亲眼看着你怀孕、生子。妈真要以为阿紫是你抱过来来的了。人家当后妈才下得了这个狠手啊，你看看，你看看，孩子的屁股都开花了~我可怜的外孙女哟~”
顾漫紫可以感觉到老太太疼爱的目光一定落在自己的小屁股上呢。
一直都是这样的模式。
妈妈揍她，外婆疼她。
外婆是降服妈妈这个大魔头的如来佛祖。
“妈~您以为我心里好受吗？昨天我又接到从珺从深圳打来的电话了。说是我上半年给他寄过去的2万已经花完了，让我给他再寄点钱过去。妈~这两万块可是我做女儿的时候省吃俭用留下来的私房钱啊~我全部都贴进去了，您说我还拿什么给他寄？
他这是要存心逼死我们母女啊~我现在每天白天要干活，晚上还要找活做。
我每天回到家已经够累的了，还要洗衣服做饭。我真的很累很累。这也不是故意要对她发脾气，我是控制不住，我压力太大啊，妈~”
接着，顾漫紫就听见一阵呜咽的、压抑的啜泣声。
小小年纪的她还不大明白那声音说明什么问题，只是感觉妈妈的声音怪怪的。
于是她的眼角好奇地打开一条缝，在看见妈妈红彤彤的眼睛的时候，下意识地又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仿佛自己撞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她是不应该知道的。
她一直以为大人是不会掉眼泪的，流泪是小孩子才会的事情。
顾漫紫感觉到屁股传来冰凉的感觉，她的小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外婆的手背在她的背上温柔地拍了拍，轻轻地，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拿孩子出气啊！孩子有什么错呢？漫紫已经够懂事的了。从小只要给她吃的她就不哭不闹的，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来得好带。这孩子也可怜。天天跟着你吃酱油饭的，也不见她抱怨一句，还吃得兴高采烈的。这要是换成别的挑食的或者是难伺候的孩子，早闹开了。”
外婆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顾漫紫的背，屁股上冰冰凉凉的，没有那么疼了，顾漫紫有点昏昏欲睡。
“我知道，我是个不合格的妈妈。我不会烧菜，她跟着我就只能吃一些熟食，类似香肠这种都不用烧得的菜。她也不会要求我做菜，只会问我有没有AD钙奶。她说只要有AD钙奶，她就可以吃两碗饭。”
妈妈的音调微微地上扬，只是声音里还有些鼻音。
“呵呵。是啊，我家漫紫啊，一瓶AD钙奶就能把她打发咯~说也奇怪，我们家和她爸爸家里人，也没听说谁特别喜欢牛奶的啊。怎么这孩子，从小就脸上牛奶。呵呵呵~”
外婆的声音柔柔的，顾漫紫抗议想想外婆的眼睛笑成月牙的形状。
“可是妈，有时候连一瓶AD钙奶的愿望都满足不了。以我们家现在的经济条件，根本……根本不足以每天都让她喝上牛奶。我知道，在她的心里我是个坏妈妈，比不上她那个半年才回一次家，每次回来都把我给他的本钱赔个精光，回来还要我给路费，然后拿着我们母女俩省吃俭用的钱大手大脚的给漫紫买玩具买蛋糕的爸爸。”
妈妈的声音有点恨恨的。
“你呀~别想太多了。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以后下手可别这么重了，也别总是在孩子的面前提起这些。女儿粘爸爸，没什么不好的。”
顾漫紫感觉身子再次被人抱起。
“妈，您帮我把药拿回去。我来抱她回房吧。您不知道，她这几天，又重了。都是个小肥妞了。”
“呵呵，你还别说。我起先抱她的时候，还真觉得她沉了不少。”
外婆笑了笑，把顾漫紫递给顾妈妈。
顾漫紫就被顾妈妈抱回房去了。
那一天，顾漫紫才彻底的明白，比起总是拿她当出气筒的妈妈，她最害怕的，是会流泪的妈妈。
妈妈，不哭。
……
顾从珺果然如他所言的，一直到顾妈妈出院，也再没有出现。
顾妈妈从医院出来的第二天，就去市里进货去了。
拿到顾妈妈的身体检查报告单，更方面情况都还算健康，也询问过医生，顾妈妈可以恢复如常的工作，只要不要太累就醒了。
顾漫紫特地叮嘱过顾妈妈，得到顾妈妈的保证，也就没有拦着她去市里了。
忙碌是治疗失意、失恋、失婚的特效药，否则人一空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的。
“姐，爸今天又没有回家，你说爸爸真的不打算要这个家了吗？”
顾旻泽下了晚自习回来，照例去爸妈的房间看了看，里头空无一人。
见顾漫紫的房门打开着，背着书包就走了进去。
顾漫紫抱着泰迪熊坐在床上和尉迟衍通话。
看见顾旻泽进来，顾漫紫对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这才继续对着手机说道，“我弟弟回来了，他明天还要上早自习，我先陪他聊会儿天。我等会儿再打电话给你。”
“不用的姐。你还是先跟姐夫聊完吧。我先回房写作业好了。等你打完电话再来我房间找我吧。”
说着，顾旻泽就往外走。
听见姐弟两人的对话，不等顾漫紫说话，尉迟衍便主动道，“没关系。你先和你弟弟好好聊聊吧。我也还有一份报告还没审阅。”
“好。那我先挂了啊。老公，晚安。最爱你了。么么。”
“嗯。晚安。”
对着电话么么，无异于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这种幼稚、肉麻的事情尉迟衍是做不来的。所以每次不管顾漫紫“啵”得有多响亮，他都是笑笑地应一句嗯，什么什么的。
这一点每次都要遭到顾漫紫的强烈投诉的。
但今天尉迟衍的体贴取悦了她，所以她特别好心情地不予他计较，还甜滋滋地又附赠了一个么么。
“咦~恶寒。姐夫怎么会受得了你这种恶心的女人啊~”
顾旻泽倚在门口，抱臂环胸，抖了抖身子，仿佛这么做能抖掉满身的鸡皮疙瘩似的。
还没有谈过恋爱的顾旻泽特别无法理解对着空气么么的这件事。
总觉得是傻瓜才会干的事情。
如果女生年纪很小，十五六岁，NC剧看多了，举动才这么幼稚，那还情有可原。
可他老姐都即将奔三的人了啊，都已经嫁作他人妇，即将为人母了，都还这么幼稚，顾旻泽的身体再度恶寒地抖了一下下。
“喂！顾旻泽，你小子怎么说话的呢！”
顾漫紫的床是靠着门边摆放的，她站在床上，重重地拍了下顾旻泽的脑袋。
啊！好久没有这么轻松地就拍到这小子的脑袋了！
顾漫紫满意地眯眼笑。
顾旻泽郁闷。
自从他身高比姐高出一个头之后，只要是他坐着，姐姐站着，或者他站着，姐姐比她站得更高的情况下，姐就不会放过拍他脑门的机会。
“姐，你以后还是别动不动就挂姐夫的电话。我觉得这样很不好，特别不尊重人。”
顾旻泽把书包放在床上，一屁股坐了下去，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此话怎样？”
顾漫紫挑了挑眉，这小子，都教训到姐姐的头上来了。
“你不觉得，爸和妈闹到现在这种程度，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妈太不懂得尊重爸了吗？总是在外人的面前让爸下不来台，还到处和亲戚朋友说爸的坏话。我觉得，如果我是爸，我也受不了的。我不想，我不想你和姐夫最后也变成那样。婚姻是需要相互理解和尊重的。”
顾旻泽注视着顾漫紫，话语里有他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成熟。
“小泽~”
顾漫紫盘腿坐下，怔愣地看着弟弟。
她不知道，在弟弟的心里是这么看待爸爸外遇的这件事的。
“所以你认为，爸爸出轨是合理的，是正常的，是理所应当的，是吗？”
“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我只是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
顾旻泽低垂着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他双手交叠放在脑后，躺了下去。
“姐。你常年不在家，爸妈的情况你可能不是很了解。但是，我真的觉得，如果这次爸妈能够离婚。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婚姻成天就是相互埋怨，我抱怨你赚的钱不多，我用成天往外跑来无声抗议你的不给面子。这婚姻再继续走下去，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还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放我一个人生活/请你双手不要再紧握/一个人我至少乾净俐落/沦落就沦落/爱闯祸就闯祸/我也放你一个人生活/你知道就算继续/结果还是没结果/又何苦还要继续迁就。”
“从此分手、不必再回头/各自生活”
顾旻泽仰着头，双眸盯着发白的天花板，白色的日光灯有些晃眼，他伸出一只手，挡住灯光的入侵。
“这道理我也懂。可问题是，爸妈是过了快半辈子的人。妈的生命力就爸一个男人。想要妈放手。没有那么容易的。爸爸，妈妈他们——”
“姐，你知道今年过年去外婆家拜年的时候，小阿姨说了些什么吗？”
“小阿姨那个人你不用理她的，她说话就是那个样子，她——”
“小阿姨问起爸爸了，问爸爸怎么没来外婆家拜年。你知道的，自从我们小时候爸爸和小姨夫合伙做生意，把小姨夫弄亏空以后，小阿姨就一直不怎么待见爸爸。她这次主动问起爸爸的情况，我有点意外。
于是我老实地告诉她，今年轮到我们家给大家伙过年，爸爸在奶奶家掌勺做菜给大家伙吃呢。小姨就来了一句，哈，你爸那个人也挺搞笑的，对赚钱不积极，不投资不积极，就对他家的那些事特别的积极。什么拜年啊、扫墓啊，谁家孩子满岁、上学、结婚啊，丧事喜事的要送红包的事情你爸爸就特别积极。
你说，你爸这兴趣，是不是够特别的？我还听你妈妈说了，你爸爸没事的时候也不怎么在五金店里待着，没什么生意的时候就去参加什么冬泳协会还有中老年电脑培训班是吧？
你爸脸皮也真够厚的，拿着你妈妈的血汗钱，自己潇洒去了。我听说漫紫一个月也才赚2，3000吧？有时候你妈妈资金周转不灵，跟我们姐妹借，还得跟你姐姐借。要我说，你们家就你和你爸爸最幸福。你爸爸呢，命好。娶了你妈妈，然后什么都不用干。你呢，也是命好，比漫紫小那么多睡，她小时候吃得苦你一样没吃到，你们奶奶还把你当宝。
你妈妈跟你姐姐的命就比较苦了。你妈妈是任劳任怨型的，嫁给你爸爸之后就没停止过操劳。可怜漫紫，还得被你爸爸拖着后腿。
今年过年漫紫没有过来，是不是就在家写小说呢？
我说啊，你姐姐和你妈妈平日里省吃俭用的，挺什么用啊！给你爸爸一挥霍，就没了。你和漫紫还说你们爸爸好呢。说你们爸爸陪你们时间多，说你妈妈是个大忙人。
你也不想想，你爸爸你个大男人的，成天在家洗衣服做的，像话吗？
我前几天还挺你妈说什么来的，说你爸有外遇了？啧啧啧，这像话吗？像话吗？你小姨我这辈子见过的人不能说成千上万吧，成百上千的总是有的，倒还真没见过像你爸爸这样的。”
顾旻泽一手遮住刺眼的灯光，一手垂放在床上，拳头倏然地握紧。
“小姨那个人也太过分了，她怎么能对你说这些呢！我明天就去好好说说小姨！我——”
“你知道最让我难堪的是什么吗？”
“小泽——”
“最让我难堪的是。我知道小姨夫这几年在外面也没少玩女人的，和小姨两夫妻打架也不知道打过几回。我气不过，说小姨夫不也曾在外面花天酒地过么。小姨来了一句，至少是你姨夫花钱养的我，我们家的经济开销都是他维持的。
喔，对了。就外婆这套老人公寓，还是你小姨夫出的钱。但是买下的时候是四万，现在都涨到二三十万了。
姐！我不觉得老爸外遇丢人，我也不觉得这年头男人出轨是什么天大的新闻，可是，可是被小阿姨这么五十步笑百步的，我是真心觉得难堪。
而且，你不觉得小姨对我们家的情况也了解得太过清楚了吗？爸爸报名参加冬泳的事，培训班的事，你认为这些都是谁说的？如果没有没有妈在背后到处说爸的坏话，你认为，我们家至于走到现在这个田地吗？
顾旻泽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愤怒地砸了下床，双目发红地看着顾漫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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