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5章
<li> 泰晤士河上的夜景足以让任何挑剔的眼睛满意,几近五月的微风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蔷薇花香擦过每一个还带着年轻天真的窗口，把污秽和血腥掩在黑沉沉的夜里,只为闪烁的星光留下纯色的背景。偶然划过的轮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添上一道荡漾开去的波纹，如同被音乐拨动的琴弦轻轻在这自然的世界不由自主地震荡而开，少女们用纯净空灵的嗓音唱出乐曲,声音细碎而轻盈,街上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并不明亮的煤气灯照出落寞的影子。
冈特先生将盛满香槟的酒杯放在莱特酒店面向泰晤士河的阳台上,手指放在围栏上轻轻的敲击，节奏平淡而规律。深褐色头发的男人手指上一截雪茄隐隐冒着暗红的火光，慢慢踱到阳台的另一边：“夜晚很美。”
“没有你，我会觉得更美。”冈特用冷漠的语气回答,用两个手指轻轻倾倒搁在阳台的酒杯，金色的酒液从杯壁滑下如细线般落入微荡的河水里。罗森露出一个微笑，慢慢吸了一口雪茄：“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我亲自出马，您怎么会放心？”
“或许。”从唇角吐出两个音，冈特继续将注意力关注在倾倒的酒水上，晶莹的液滴折射的光芒梦幻而易碎，“东西用特维纳勋爵的名义拍卖。精力药水，蔚蓝色，一比八十稀释。活力药水，褐色，一比一百稀释。给你母亲的药剂，银白色，一比二十稀释，一天两毫升。”
罗森眯起眼睛抽了口雪茄，毫无顾忌得将只燃烧了一半的古巴雪茄摁灭在阳台的雪白围栏上，他长长吐出烟草香醇的味道：“我知道了。上次的货款已经放在您指定的地方了。”冈特没有将目光一点一滴投射到他身上，不过动作轻微得慢慢扶正了酒杯，让最后一点金黄色的酒液留在高脚杯中，他灵活地转动着手腕，让残余的液体在光滑的杯壁上划出薄薄的一层弧线。
让黑发在视网膜上留下一个抹不去的影子，罗森转过身，面对突然喧闹嘈杂的酒会，走进几步，温暖到潮湿的空气瞬间摒弃了他身上缠绕的夜空的冷冽，像重新进入到世俗的世界，喧闹活泼，让他陶醉又厌恶。
而他非常清楚，三个月前的他不过是仰望这样生活的可怜虫而已。
罗森是伦敦下城区里出了名的狠角色，但并不是无勇无谋脑子里只有肌肉的打手。他头脑清醒，处事灵活，不过简单阐述一个事实就可以让你了解这个人包在那张冷血的皮肤下的所有能力——他是下城区唯一一个手底下没有任何势力，却开起一家有着十年历史的黑店的人。虽然这家名字就叫“黑店”的地下交易市场最初的规模不过是罗森家里几个破旧的储藏柜，而当年这个敢和已经闯出“暴虎”名头的大混混动刀子的男孩子还只有十七岁。
罗森是可以今天和你喝酒聊天，明天就掏出口袋里的枪在你头上留下一个足以让吸血鬼丢掉永生不死的身躯，在肉体凡胎上永远治不好的血洞的家伙。但这个人似乎永远不为人类的情感动容的冷血动物并非孤家寡人，和他做朋友的不多，却也不少，敢两肋插刀的兄弟有两个，一个死在罗森怀里，另一个三年前逃去美国。敢把性命交到一个开黑店的老板身上，不过因为他们见过罗森的母亲，一个能放弃剑桥大学的入学申请，把自己堕落到尘埃里只为了照顾生重病的母亲的人，终究是坏不到哪里去的。
列夫•托尔斯泰曾经在他的现实派巨作《安娜•卡列尼娜》里写过一句“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Всесчастливыесемьипохожидругнадруга,каждаянесчастливаясемьянесчастливапо-своему.）”。罗森刚刚开始读的时候不过十四岁，才华横溢志得意满的十四岁，未曾预料过未来的艰难困苦，不过淡然傲慢的读，尖酸刻薄的评，所以未曾对开卷语有过一丝一毫的触动，不过因为学习俄语便记住了这句。
第二遍读的时候，不过起源于巧合。那个时候他们将要搬出已经住不起的公寓，搬进最混乱的街道里，每日不过挣扎于生活和生存之间。放弃过本以为比生命更重的尊严、良知，也弯下过膝盖，跪在一片狼藉里。这本他看过后塞入床板里的俄文原版从被拆下的床架间落在飞扬起来的灰尘里，他捡起书，不过翻过第一页的开卷语；看见这一句，就不忍再读下去。笔墨里他终于读懂的满满辛酸，让他最后一次泪流满面。
二十四岁，他在下城区的街道上有了自己的铺子，没有任何招牌，只在挂在门上显示营业的小木板上写着店名“黑店”，一笔一划，挺拔干脆。他□，毒品，甚至人命。学会抽烟、喝酒、开枪、杀人。就在无时无刻不灰暗血腥的交易里，他在二十五岁生日之前重读完了《安娜•卡列尼娜》，故事里的爱恨挣扎不过文学家笔下粉饰过的真相，带着上流社会浓浓的脂粉味和高贵冷艳触摸不来的爱情理想。他对着壁炉的火光烧掉了这本书，连着开篇第一章里夹着的来自剑桥大学的入学通知。
他遇见、他开启的死亡将他重铸为一个他自己也看不清的人，只留下心尖一点热血保留给他最珍惜的那个人，未曾被绝望的生活磨灭——他的母亲，独自在伦敦最黑暗的地方抚养一个孩子长大，但依旧能拥有天使般的心灵的女人。
冈特是不愿意相信有“天使”的，这并非是因为他是一个巫师，信仰梅林。只不过，这是在遇见西弗勒斯•沃尔维兹、卡迪院长夫人之前他所在的孤儿院，用最难忘的经历给他生命最初刻下的定义。酗酒的孤儿院院长从没有在早上十二点之前起床向主祷告过，她交叉双手不过将本该纯洁的皈依变成用肮脏的信仰与上帝的交易。那些被她还带着酒气的语句夸奖的“天使般”的孩子，在离开捐赠者的视线后，就会为了还没定下的收养意图相互揪打。年幼的脸孔上每一分表情都功利、相互憎恶，人类的罪孽中最深重的一条刻进他们的灵魂，从此无法洗白。
但是这一刻，看见这个躺在床上，轻轻咳嗽的女人。冈特愿意去相信，有一份纯净可以不被世俗污染，在泥泞的环境里更显超脱——那双和罗森同色的深褐色眼睛，带着四十岁的女士中不常见的天真和纯粹，混合进四十年的人生阅历，有那一瞬间像西弗勒斯•沃尔维兹曾在眼睛里满溢出来的目光。
宁静而安详。
“你是什么人？”罗森用身体掩住床上苍白如纸的女人，飞快的抽出腰上别着的手枪对准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高大男人。
冈特眯起眼睛打量青年对准自己的小东西，理智告诉他危险，而直觉在耳边喧嚣：“大胆的去吧！”
冈特走近了一步，终于把全身暴露在室内的光线下：“我看见你留下的这个。”躺在掌心里的，是一张已经非常褶皱的纸条，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希望妈妈的身体能健康起来”。罗森向来是没有信仰的，这位在教堂的壁画上永远慈悲、怜悯的主，未曾在他十年前绝望的时刻给他过一丝一毫的救赎，也不曾在之后的十年生命里回应过他哪怕渺小的祷告。所以逐渐强大，逐渐冰冷的罗森只愿意相信自己手中的枪和英镑。
不过生活的残酷之处就在于你永远得不到你最想要的东西，比如十二年前那张入学通知书，而今天是他母亲的性命。被时光积聚起来的疲劳和伤痛终于冲破昂贵的药物堆砌的藩篱，将这位母亲打到在床上，一天一天衰弱。而罗森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黑店给他带来的收益远远不足以支付新型药剂的价格，但是任何铤而走险的赚钱方法又迟迟难以遇上他所需的好时机。不论住在象牙塔里穿着真丝睡衣读莎士比亚的人们如何用最美丽的文字描述，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依旧是人命。
在圣诞节的广场上，他路过正在写下新年愿望的人们，他们举着圣诞红色的笔，把自己最质朴的念想填在一张薄纸上，留在陌生人的视野里。罗森蹲在广场的石阶上，把纸条铺在地面上，一笔一划慢慢的写。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也不明白写给谁看，不过基于最绝望的理由，只想把这一年之后的新年愿望都填上同样的内容，用以乞求他明白不会发生的奇迹。
冈特先生将盛满香槟的酒杯放在莱特酒店面向泰晤士河的阳台上,手指放在围栏上轻轻的敲击，节奏平淡而规律。深褐色头发的男人手指上一截雪茄隐隐冒着暗红的火光，慢慢踱到阳台的另一边：“夜晚很美。”
“没有你，我会觉得更美。”冈特用冷漠的语气回答,用两个手指轻轻倾倒搁在阳台的酒杯，金色的酒液从杯壁滑下如细线般落入微荡的河水里。罗森露出一个微笑，慢慢吸了一口雪茄：“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我亲自出马，您怎么会放心？”
“或许。”从唇角吐出两个音，冈特继续将注意力关注在倾倒的酒水上，晶莹的液滴折射的光芒梦幻而易碎，“东西用特维纳勋爵的名义拍卖。精力药水，蔚蓝色，一比八十稀释。活力药水，褐色，一比一百稀释。给你母亲的药剂，银白色，一比二十稀释，一天两毫升。”
罗森眯起眼睛抽了口雪茄，毫无顾忌得将只燃烧了一半的古巴雪茄摁灭在阳台的雪白围栏上，他长长吐出烟草香醇的味道：“我知道了。上次的货款已经放在您指定的地方了。”冈特没有将目光一点一滴投射到他身上，不过动作轻微得慢慢扶正了酒杯，让最后一点金黄色的酒液留在高脚杯中，他灵活地转动着手腕，让残余的液体在光滑的杯壁上划出薄薄的一层弧线。
让黑发在视网膜上留下一个抹不去的影子，罗森转过身，面对突然喧闹嘈杂的酒会，走进几步，温暖到潮湿的空气瞬间摒弃了他身上缠绕的夜空的冷冽，像重新进入到世俗的世界，喧闹活泼，让他陶醉又厌恶。
而他非常清楚，三个月前的他不过是仰望这样生活的可怜虫而已。
罗森是伦敦下城区里出了名的狠角色，但并不是无勇无谋脑子里只有肌肉的打手。他头脑清醒，处事灵活，不过简单阐述一个事实就可以让你了解这个人包在那张冷血的皮肤下的所有能力——他是下城区唯一一个手底下没有任何势力，却开起一家有着十年历史的黑店的人。虽然这家名字就叫“黑店”的地下交易市场最初的规模不过是罗森家里几个破旧的储藏柜，而当年这个敢和已经闯出“暴虎”名头的大混混动刀子的男孩子还只有十七岁。
罗森是可以今天和你喝酒聊天，明天就掏出口袋里的枪在你头上留下一个足以让吸血鬼丢掉永生不死的身躯，在肉体凡胎上永远治不好的血洞的家伙。但这个人似乎永远不为人类的情感动容的冷血动物并非孤家寡人，和他做朋友的不多，却也不少，敢两肋插刀的兄弟有两个，一个死在罗森怀里，另一个三年前逃去美国。敢把性命交到一个开黑店的老板身上，不过因为他们见过罗森的母亲，一个能放弃剑桥大学的入学申请，把自己堕落到尘埃里只为了照顾生重病的母亲的人，终究是坏不到哪里去的。
列夫•托尔斯泰曾经在他的现实派巨作《安娜•卡列尼娜》里写过一句“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Всесчастливыесемьипохожидругнадруга,каждаянесчастливаясемьянесчастливапо-своему.）”。罗森刚刚开始读的时候不过十四岁，才华横溢志得意满的十四岁，未曾预料过未来的艰难困苦，不过淡然傲慢的读，尖酸刻薄的评，所以未曾对开卷语有过一丝一毫的触动，不过因为学习俄语便记住了这句。
第二遍读的时候，不过起源于巧合。那个时候他们将要搬出已经住不起的公寓，搬进最混乱的街道里，每日不过挣扎于生活和生存之间。放弃过本以为比生命更重的尊严、良知，也弯下过膝盖，跪在一片狼藉里。这本他看过后塞入床板里的俄文原版从被拆下的床架间落在飞扬起来的灰尘里，他捡起书，不过翻过第一页的开卷语；看见这一句，就不忍再读下去。笔墨里他终于读懂的满满辛酸，让他最后一次泪流满面。
二十四岁，他在下城区的街道上有了自己的铺子，没有任何招牌，只在挂在门上显示营业的小木板上写着店名“黑店”，一笔一划，挺拔干脆。他□，毒品，甚至人命。学会抽烟、喝酒、开枪、杀人。就在无时无刻不灰暗血腥的交易里，他在二十五岁生日之前重读完了《安娜•卡列尼娜》，故事里的爱恨挣扎不过文学家笔下粉饰过的真相，带着上流社会浓浓的脂粉味和高贵冷艳触摸不来的爱情理想。他对着壁炉的火光烧掉了这本书，连着开篇第一章里夹着的来自剑桥大学的入学通知。
他遇见、他开启的死亡将他重铸为一个他自己也看不清的人，只留下心尖一点热血保留给他最珍惜的那个人，未曾被绝望的生活磨灭——他的母亲，独自在伦敦最黑暗的地方抚养一个孩子长大，但依旧能拥有天使般的心灵的女人。
冈特是不愿意相信有“天使”的，这并非是因为他是一个巫师，信仰梅林。只不过，这是在遇见西弗勒斯•沃尔维兹、卡迪院长夫人之前他所在的孤儿院，用最难忘的经历给他生命最初刻下的定义。酗酒的孤儿院院长从没有在早上十二点之前起床向主祷告过，她交叉双手不过将本该纯洁的皈依变成用肮脏的信仰与上帝的交易。那些被她还带着酒气的语句夸奖的“天使般”的孩子，在离开捐赠者的视线后，就会为了还没定下的收养意图相互揪打。年幼的脸孔上每一分表情都功利、相互憎恶，人类的罪孽中最深重的一条刻进他们的灵魂，从此无法洗白。
但是这一刻，看见这个躺在床上，轻轻咳嗽的女人。冈特愿意去相信，有一份纯净可以不被世俗污染，在泥泞的环境里更显超脱——那双和罗森同色的深褐色眼睛，带着四十岁的女士中不常见的天真和纯粹，混合进四十年的人生阅历，有那一瞬间像西弗勒斯•沃尔维兹曾在眼睛里满溢出来的目光。
宁静而安详。
“你是什么人？”罗森用身体掩住床上苍白如纸的女人，飞快的抽出腰上别着的手枪对准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高大男人。
冈特眯起眼睛打量青年对准自己的小东西，理智告诉他危险，而直觉在耳边喧嚣：“大胆的去吧！”
冈特走近了一步，终于把全身暴露在室内的光线下：“我看见你留下的这个。”躺在掌心里的，是一张已经非常褶皱的纸条，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希望妈妈的身体能健康起来”。罗森向来是没有信仰的，这位在教堂的壁画上永远慈悲、怜悯的主，未曾在他十年前绝望的时刻给他过一丝一毫的救赎，也不曾在之后的十年生命里回应过他哪怕渺小的祷告。所以逐渐强大，逐渐冰冷的罗森只愿意相信自己手中的枪和英镑。
不过生活的残酷之处就在于你永远得不到你最想要的东西，比如十二年前那张入学通知书，而今天是他母亲的性命。被时光积聚起来的疲劳和伤痛终于冲破昂贵的药物堆砌的藩篱，将这位母亲打到在床上，一天一天衰弱。而罗森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黑店给他带来的收益远远不足以支付新型药剂的价格，但是任何铤而走险的赚钱方法又迟迟难以遇上他所需的好时机。不论住在象牙塔里穿着真丝睡衣读莎士比亚的人们如何用最美丽的文字描述，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依旧是人命。
在圣诞节的广场上，他路过正在写下新年愿望的人们，他们举着圣诞红色的笔，把自己最质朴的念想填在一张薄纸上，留在陌生人的视野里。罗森蹲在广场的石阶上，把纸条铺在地面上，一笔一划慢慢的写。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也不明白写给谁看，不过基于最绝望的理由，只想把这一年之后的新年愿望都填上同样的内容，用以乞求他明白不会发生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