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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4章 战与和

    危急时刻主将突然倒地不醒,这无异于灭顶之灾,进退之间稍有差池将来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众将谁也不肯担这责任,有人对楼船也说道:“将军平素与胡将军情同师生,胡将军不省人事,当由将军接替主事。”楼船也推脱道:“末将才疏学浅,威不能服众,还是黄将军来做主事。”众人闻言皆随声附和。

    副将黄骅,年近七旬,在朔方军中资历最老。闻听楼船举荐他做主将,竟“噢”地一嗓子,直翻白眼,顿时昏死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救醒他,黄骅颤抖着手指着众人道:“我一辈子没主过事,本想过一把瘾……我不中用了,你们都要听楼将军的。”黄骅说完这话,竟是双腿一伸,驾鹤西游去了。

    楼船也见推脱不了,只得咬牙说道:“大势已去,诸军只有弃城南走,方才能为飞鱼军保住一丝血脉。”

    然而交战中的一方要想撤退,往往是比进攻更难。朔方军主力正与虎营混战不休,让他们退下来是不可能了。闵兰此刻只能卧于担架上,闻言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正与虎营浴血混战的士卒,悲愤地说道:“你难道要丢下他们不管了吗?”

    楼船也含着泪道:“大势已去,顾不了他们了。”众人皆低头催泪,却无一人发一言。楼船也最后看了一眼在前方浴血奋斗的士卒们,一狠心护着昏迷不醒的胡师德向南城退去。

    赵斑斩杀了最后一个敌人,体力已经耗尽,他躺在死人堆里喘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茫然四顾,敢死队已经没有几个活着的人。

    “我们胜啦<span class='character' style='background-image:url(/img/1352523798362/12786725/6591242539168786454.png)'></span><span class='character' style='background-image:url(/img/1352523798362/12786725/6591242539168786454.png)'></span>”

    低沉悠长的呼号声,久久回荡在乌海西城。在是一片让人绝望的杀戮场,尸体相枕,血流漂橹。出征时三十人的敢死队此刻仅余八人,其中三人成为终身残疾。

    在卫生队给赵斑清洗伤口时,他远远地看见于冲冲陪着杨昊等人走了过来,赵斑把头扭了过去,他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讲话。给他疗伤的医生是个十**岁的姑娘,姓张名四娘,武备学堂医护系毕业生。张四娘出身医药世家,从小耳濡目染,也学得一身本领。十六岁那年她被契丹人掠去为奴,因姿色颇佳又精通医术,被契丹一千夫长纳为第八房妻子。

    其夫在大铜川之战战死,长妻逐她出门,她便跟随其他被解救的边民辗转来到丰州,后考中武备学堂,因原本底子好,只轮训半年便被分派到烈火营为军医。

    张四娘见赵斑低头催泪,遂喝了一声:“不许哭,小心你的脸毁了容。”话说出口,觉得有些重了,于是嫣然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呢?”不想赵斑听到这话,捂面而泣,哭的更凶了。张四娘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不知怎么劝才好。

    杨昊径直走了过来,握住张四娘的手道:“不要拦他,让他哭吧。”

    军医们都是清一色的白色大褂,戴着白帽子,杨昊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张四娘是个女子,一握她的手才觉察到不对。张四娘慌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垂首让到了一边,脸腾地就红了。

    赵斑见到杨昊忙站了起来,腿上的伤口一旦拉动,疼的他龇牙咧嘴。杨昊扶他躺下来,握着他的手道:“这仗你们打的苦,不过也打的好。打的一拳开,免去百拳来。朔方的将士会

    记住你们的,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忘记。”

    于冲冲道:“因为你们的勇敢善战,将军已批准授予你们八个人一等英雄勋章,这可是我数万将士的最高荣誉。”赵斑含着泪道:“卑职愿将这枚勋章融化了奉献在战死弟兄们的坟前。”杨昊赞道:“好,这才足见战友情。”吩咐军中书记:“就按赵哨长的意思做。”

    到二日天明时,乌海城内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朔方士卒了,楼船也最终只带走了七百多人。原定三天攻下乌海城,实际只用了一天一夜,原本以为损失不会超过一千,实际战死者即达一千八百人,受伤更达三千七百人。虎营主力损失殆尽,旌旗营损失六成士卒。

    如此重大的损失使得城破之后的局势一度失控,幸存的士卒开始疯狂报复,不仅违禁砍杀俘虏,对城中为数不多商户和数百户百姓也进行了野蛮的洗劫。西宁军的一条铁的军规是缴获战利品要一律缴公,当然为提高士卒们的积极性,战后会根据上缴战利品的质量和数量而给予相应的物质奖励。

    同时军中还有一条不成文的军规:不露之财不缴公。不管多少财物,只要能藏在身上不被外人所发现,就可成为自己的私人物品。军官们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杨昊知道这些,之所以默许它的存在,是寄希望于城破之后,士卒们能忙于搜寻财物而放弃残暴的杀戮。

    但在乌海城这条军规彻底失效,士卒们似乎忘记了什么是财富,他们挨门逐户,搜寻一切活着的人,然后公然屠杀。对那些唾手可得的财物,他们则是一把火予以焚毁。乌海城陷入了恐怖的疯狂。

    杨昊还是有能力控制局势的,但他毫无动作,他知道士卒们失去伙伴的苦痛,不让他们好好发泄一番,仇恨淤积在心里将来一定会以更暴虐的方式发泄出来。他也默许了在四门设卡,捕杀一切外逃的军民商户。乌海屠城的消息最好能瞒住,若是瞒不住,也要尽可能地拖延。只有时间才能磨去真相,没有真相也就没有了伤痛,无痛又哪来的恨呢?

    乌海城屠城之际,威远营、烈火营分两路南下,一路攻怀远县,一路攻安静县,两县守军望风而逃。两营兵不血刃就占领了灵州的北大门。通往灵州还有灵武一道关隘,灵武城高池深,由朔方前军重兵防守,但这是一座不能打仗的城市。

    朔方的治所虽然在灵州,灵武却是他的核心所在,灵州是王家的大本营,这里却是朔方所有官僚、富豪、亲族、贵戚的大本营,各种利益交错盘结。当初王家就是因为驾驭不了这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才不得不弃灵武而就灵州。

    骨朵丽和余炎炉纷纷请战,扬言一日之内便可拿下灵武。杨昊则认为灵武可围却不可打,围城,则人人惊惧,任你开出什么条件,不管他王家答应不答应,都会有人为你奔走呼号,迫使王家让步。若攻城,则等于撕破脸跟整个朔方开战,以威远营、烈火营数千之众,想取胜岂非痴人说梦?

    杨昊选择围而不攻,一面加紧抽调飞虎营、金风营、铁铛营南下助战,一面又扬言要从河东再调豹营和破虏营西进夹击朔方。贺兰山之西的曲泽人也开始趁火打劫,一支前锋甚至越过贺兰山攻破了西北要塞崇冈镇,掠夺朔方军民百姓近千人为奴。

    灵州城内因和战大计吵做一团,王东川、楼鹤颜,及败军而回的胡师德都主张集中兵力于灵武,与杨昊决一死战。他们的理由是乌海城一战虽然失败,但杨昊主力已失。所剩的威远营和烈火营,一个是骑兵见长的胡人军队,一个是未经战火洗礼的亲卫军,攻城能力很弱。

    至于所谓的援军不过是杨昊使的画饼充饥之计,是用来提振军中萎靡不振的士气的。

    丰州北面有回鹘、契丹两大强敌,丰州兵力本来就有限,无法再往外抽调士卒,何况丰州的盟友蛮黑五部、兀秃部、振武军,是被杨昊打败后才不得已归顺,心中并不服气,丰州军力强大时,他们是盟友,丰州兵力弱小时,他们难保不在后方制造事端,以求挣脱杨昊的控制。

    丰州兵力不足还有一个例子,在战前杨昊紧急把锋矢营从河东调往天德军,防卫西北之敌。河东有西宁军豹营、破虏、破浪和锋矢四个营,分驻太原及周边的忻州、汾州、石州、岚谷、阳曲等地,兵力本来就是捉襟见肘。锋矢营北调之后,不得不承受裴度越来越大的压力,在河东的影响日渐衰落。

    更重要的是杨昊此刻还是宜春公主亲自指认的钦犯,戴着这顶罪帽子,再想有所作为岂非难于登天?

    因此虽然有曲泽部助战,但孤军深入的杨昊势必不能持久,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朔方的。

    反对的一方以安乐州刺史胡坯为首,他们都是朔方的世袭贵族大家,所有的利益都在灵武,一旦开战,不管胜负,他们都是输家。他们他们竭力奔走呼号,给王崇安施加压力。

    谢搏之本来是站在主和派一方的,但当他察觉唐氏有意在灵武与杨昊开战,以此削弱反对派力量时,他立即转变立场,投入主战派一边。而王崇安也希望在灵武打上一丈,胜了是自己的政绩,败了也可削弱胡坯等世家大族的势力,同时也可借机削夺王东川、楼鹤颜等人的兵权。

    主战派一方顿时占了上风。朔方前军主力向灵武集结,王崇安同时与连庸结成联盟,出钱出粮怂恿连庸出兵攻打小长安,牵制杨昊调飞虎营助战,同时也阻绝河东豹营和破虏营西进的可能。

    就在灵武上空战云密布之机,灵州城内突然谣言四起,有人指责副将王崇纯在城破前临阵脱逃。王崇纯逃出乌海城后没敢直接回灵州,而是躲在灵武妻子家中,直到王崇安答应不再追究其临阵脱逃之罪后,这才还回灵武。

    王崇纯为了自保撒谎说自己是在楼船也下令弃城后才退出乌海城的。王崇安和好,也深得唐氏喜爱,为了保王崇纯,唐氏下令将楼船也革职拿办,欲将乌海城战败之责算到他的头上。楼船也是楼鹤颜幼弟,也是胡师德亲信。楼鹤颜、胡师德也因此受到牵连,二人同时向王崇安请辞,王崇安本来要用二人抵消王东川在军中的影响,自然不允。

    唐氏责王崇安偏听偏信,不肯保王崇纯。王崇安知道唐氏能让自己能坐上留后的位子,也能让自己从位子上下来,因此只得违心地同意楼鹤颜、胡师德辞去军中各职。出于对王东川的不信任,唐氏和王崇安只得打消抗战的念头,转而寻求议和。

    其实那些关于王崇纯、楼船也的谣言都是杨昊让关索放出去的,他就是利用朔方内部各派间的嫌隙制造矛盾,最终让形势发生有利于己方的转变。

    朔方安乐州刺史胡坯前往安静见杨昊要求议和。杨昊问胡坯:“楼鹤颜、胡师德皆已去职,朔方还有什么人能挡我?灵武唾手可得,我为何要跟你们议和?”

    胡坯道:“乌海城一战,牙军虽然败于将军之手,但朔方主力前军尚存。王公东川将军乃当世名将,想必将军也听过他的威名。朔方前军拥众两万,兵精粮足,据险而守,将军莫不也想一天一夜就能破城?别的不说,将军远道而来,粮草还能支撑几日?回鹘、契丹、室韦知将军不在丰州,知将军实力大损,他们还能如先前那般安分守己吗?将军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就不怕天威降临,神策禁军北上讨伐?”

    杨昊哈哈大笑道:“久闻胡公乃朔方世家名士,今日面受高论实乃三生有幸。想我杨昊执掌丰州以来,保境安民,忠心社稷,功劳苦劳都未少立,奈何竟遭此不白之冤?胡公你说,我若不兴兵来讨个公道,试问天下还有我杨昊立足之地吗?自家人打自家人,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我这一切可不都是被人逼得吗?”

    胡坯道:“都是王崇文倒行逆施害了将军,他如今已获罪入京,将军名誉已清,将军为何还不退兵?”

    关索冷笑道:“我家将军受此不白之冤,兴师动众,损兵折将数千人,难道凭胡刺史一句话我们就退了吗?”

    胡坯道:“关将军有何指教?”

    关索和众将一起起身,交给胡坯一张公文:“若想议和,需照此一一办理,否则我军三日内攻取灵武,十日内定破灵州。”胡坯一看那公文,写的是议和的十项条款,第一项是丰州刺史兼丰州都防御使、西宁军统军杨昊恭请大唐宜春公主殿下巡抚丰州,抚边安民。胡坯连连摇头道:“公主下嫁灵州,岂能到你丰州去,这万万不可?”

    关索冷笑道:“丰州乃朔方治下州郡,公主以千金之尊巡抚郡治,于情于理皆合,有何不可?”

    胡坯摇头不言,继续往下看,第二条是要将楼鹤颜、胡师德、楼船也、闵兰等将领驱逐出朔方,且永不得重用。胡坯叹道:“将军这么做,却是一点度量也没有了。”

    杨昊道:“杨某一向都是有仇必报,这四人不除,你我势难讲和。”

    胡坯道:“那这第三条呢?你要朔方赔偿一百万两白银,五十万石粮食!朔方是穷苦之地,好多百姓还吃不上饭,哪来的百万白银和米粮供应贵军?若是如此相逼,胡坯愿尽献家产充军与将军周旋到底!”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杨昊改口道:“若是嫌多,就各样减半吧。”胡坯仍不同意。杨昊最后说道:“那就分三年给清吧,不能再少了,我死了一千多人,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胡坯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看,待看到最后一条“将乌海城交丰州驻军”时,胡坯愤怒地叫道:“将军家的门户交给外人掌管,将军能睡一个安稳觉吗?己所不欲,何施他人?”

    杨昊道:“你欠我五十万两白银,二十五万石米粮,若是不还,我当如何?乌海城我只占三年,你们米粮欠款还清之日,我定会退还给你们。话又说回来,有我为你们驻守朔方北门,朔方百姓岂非更加安心?”

    胡坯激愤地说道:“此事万万不能商量。”顿了一下,又道,“就算我答应你,老太君、少帅那也是不会同意的。”

    杨昊道:“那你们就把崇冈镇交给我驻军,王家出尔反尔惯了,我信不过他们。”

    胡坯暗想崇冈镇此刻正在曲泽部手里,直接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让给他?若是能挑拨两家为此争斗,对朔方倒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于是点头应许,补充了一句道:“为避免误会,我们先从崇冈镇撤军,然后你们再进驻。如此可少生许多是非。”

    杨昊心中暗笑,看样子胡坯还不知曲泽部越过贺兰山攻占崇冈镇,其实正是自己在幕后推动的,杨昊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兴奋地答应了下来。

    停战密约签署后的第二天,杨昊便从怀远、安静两县撤军,行前两县的公帑、粮草被席卷一空,但这一次驻军并未骚扰百姓,但走的时候两城百姓数千人携家带口随军北上,这些多半是城中的贫苦百姓,无田无产,丰州多的是开垦出来无人耕种的土地,这才是吸引他们的主要原因。

    五日后在乌海城接受了朔方交付的第一笔十万两白银和十万石粮食后,杨昊下令撤兵。锋矢营占领崇冈镇,威远营驻防夹河口,待虎营和旌旗营沿河撤入丰州地界后,威远营才由水师营运输北上。

    杨昊回到了丰安,准备迎接李晴的到来。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这个人赐予的,让她到丰安来,就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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