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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生浮萍

    那脚步声停在牢房前,春水没抬眼,只瞧见两只黑面红底的官靴。

    狱卒把牢房的门打开,粗铁链相互摩擦的声音刺耳。

    “沈爷,就一会儿,别让我太难做。”狱卒说道。

    “嗯,你先离开一下。”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走了进来。

    春水想要抬头看看这个女子是谁,可惜没有一丝力气。寒冷已经让她的四肢脱力无法动弹,直到沈倾容蹲下身,春水才费劲地看见了她小巧的下巴。

    沈倾容定定地瞧了春水的脸庞一会儿,目光再沿着她的身子往下走。春水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想要离开却挪动不了身子。

    沈倾容握着她的手探她的脉象,探了一会儿又走到她背后,从肩头一路按到尾椎,按得春水已经冻僵的身子感觉到了酥麻疼痒之感,随后便有一股火热从后背散开,骨节有了温度也可以动弹了,整个人舒缓许多。

    “乾沐青果然没有说谎,你的确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手持铁质烛台也没有杀死成年男子的气力。”沈倾容站起来,沉思片刻如此说道。

    听见乾沐青的名字,春水错愕道:“你是……”

    沈倾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径直离开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她又折返,怀中抱着一床被褥,放在牢房地上,瞧了春水的脸庞一眼就再次离开了。

    春水从未见过这个沈捕快,但很明显她和乾沐青是认识的。看着这被褥……难道是乾沐青让她来给予照顾?想到这里春水就恨不得一脚把那假惺惺的被褥给踢走——乾沐青,你打我的时候轻薄我的时候在我房间里点春香的时候怎么就在意我心中冷暖了?现在你教人来此虚情假意又有任何的意义吗?

    春水冷笑一声坐回到角落里去,这时候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先前沈倾容轻声客气的脚步不同,这次脚步声又沉又疾,杂乱无序。

    四位穿着黑色官服的男子快步到牢房前,刚才那狱卒哆哆嗦嗦地打开牢房的门。

    “怎么会有被褥在这里?”为首的官差看见沈倾容抱来的被褥,喝斥那狱卒。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刚刚才轮换看守,这被褥说不定是之前就在的……”狱卒被那一声喝得浑身发抖,赶紧把自己推卸得一干二净。

    这时从那四名官差的身后走上来一个年轻男子,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今年冬日气候异常,已经开春竟开始落雪,这被褥放这就放着吧。”他说话的时候口中喝出白雾,只穿了一件官服外加一件披肩的他相貌清秀,目光朗朗,看似不到而立之年,言语间的温和从容却是胜过他的年纪。

    “可是,柳大人……”

    “好了,你们下去吧,我有些话要问春水姑娘。”

    “是!”官差和狱卒一同下去了,春水以为自己要被严刑逼供,没想到只剩下一个男人了。

    看这个姓柳的男子身形瘦削,谈吐间一派斯文像是读书人,看他方才命令官差的架势,说不定就是兰舟城上任刚满一年的城守。

    遇上这样的一位城守大人,真是让春水宽心却又揪心。

    柳大人用和沈倾容相似的手法在春水身上推拿了一下,还很有礼数里避开了一些尴尬部位。

    “春水姑娘。”柳大人站起来说,“你气血虚弱元气涣散,且体内有常年淤积下来的毒素尚未排解。姑娘未曾习武也不懂用气之道,若是说你能将那六尺男儿一招击毙,我是不能相信的。别说是你,换做任何一位不曾习武的姑娘都难以做到。”

    柳大人俊俏的面庞被远处的火光刻得更加轮廓分明:“真正的凶手必定是健康且有一定武功基底的年轻女子。虽习武却学艺不精,甚有懒散之气,但气力却运得很是得当,必有名师指点。这般身份的女子定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姑娘,你说,是不是。”

    春水没想到这个柳大人能从这么细微末节推断出接近宋漫贞身世的结论,一时间有些哑然。柳大人瞧着春水的神情心里就更明白了几分。

    “我明白了。姑娘,委屈你再在狱中待上几日,我会令捕快……”

    “等一下!”春水急了,站起来喊道,“不用审了,大人也不必再去寻觅他人,犯人就在眼前!春水认罪,一切都是我做的!那个姓何的男子教我恶心偏偏还要轻薄我,我一时气急力道自然就大了,错手杀死了他!凶手就是我!不会有错!”

    柳大人的笑容对上急躁的春水,结果一目了然。他的笑容让春水心中燥得很,却又不知如何继续证明自己就是凶手一事。柳大人没有再有言语,离开了。

    春水颓然倒地,双目睁圆,心中不安感无限放大。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宋漫贞牵扯进这件事!宋漫贞本就是为了护她才出手误杀何发,若是因此而送了性命,春水即便是活着也会永生难逃内疚之意!

    可是她现在能做什么呢?这深深大牢之内,她就如同一只蝼蚁,无能为力。

    就像她过往的岁月一样,只能如浮萍在世,无法在手中掌握任何……春水露出笑容,这笑容正是嘲笑自己——一直都想着死,却未能真正下定决心奔赴黄泉,你这胆小鬼,为何不早一步死去?害的现在还连累他人。他日死期真的到来,也一定会落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近日春江夜的姑娘杀了嫖-客的事情在兰舟城闹得是沸沸扬扬,一时间春江夜的生意跌落谷底——试想,还有会有哪位爷感花钱来这里送命的?

    这可就乐坏了老对头蓝泊瘾。蓝泊瘾的老板还特意带了人到春江夜给主儿送礼,假惺惺地捏着嗓子安慰道:“乾老板以后可长点心啊,别把什么豺狼虎豹都养在家里,你看这会儿不是出事了吗?您着多年的心血看来是要糟毁到底了。不过没事儿,你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叫我几声姐姐我就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先前的恩恩怨怨了,你就来我蓝泊瘾讨口饭吃我也是不嫌弃的。虽然你年岁大了点,但也有公子大人好这口的,保证你不会流落街头……”

    蓝泊瘾的老板这番讥讽之语换来的是满面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渣,尖叫着奔出春江夜的大门。

    那天蓝泊瘾和春江夜的姑娘们差点动手,也是,换做任何人被蓝泊瘾这般挑衅不冲上去抡两拳也实在对不起自己。幸而最后官爷来了,蓝泊瘾的人才悻悻而去。

    沈倾容都已经冷面站在那里了,头发有些松散的乾沐青还对着蓝泊瘾老板的背影叫嚣:“今日是给官爷面子,不然我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说着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那把黑凤。

    “乾老板真是很有兴致,一群娘们光天化日之下互殴也一点不害臊。”沈倾容手摁在腰间的剑上,讽刺道。

    乾沐青哈哈笑:“沈爷真是太抬举了,居然觉得乾某会害臊?”

    一句话噎得沈倾容有一剑刺死这个皮厚女子的冲动,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想再像上次拜访时弄得二人气氛诡异,落人话柄。

    “怎么,今日沈爷又有什么雅兴来我春江夜做客?可惜,我春江夜向来不招待女宾。如果沈爷硬是觉得银子揣在兜里闲得难受,我乾沐青不会和银子过不去,由我亲自来伺候爷。”大抵是今日被蓝泊瘾那伙人气得不轻,乾沐青一改上次相见时的从容,变得气盛逼人。

    “乾老板的确不知害臊为何物。不过沈某没有这种雅兴。今日我来贵处依旧是秉公办事。”沈倾容不吃她那一套。

    “有何公事可办?”

    “依旧是关于春水那案子,沈某希望和春江夜里的姑娘们聊一聊,乾老板行个方便。”

    “可以,要多方便就给沈爷多方便,今日春江夜的姑娘供沈爷随便挑选,不收银子。”

    沈倾容在心里狠狠唾弃乾沐青不着边际让人生厌的说话方式,以格格不入的严肃之态再一次走入春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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