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一 宋煜的往事下
宋奕鸿深呼了一口气，歪歪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懒懒道：“然后故事讲完了，各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天同一时间在此集合，老鸿我教你们几招新鲜玩意儿。” 说完全然不顾那十二个人听完“故事”后如何地百感交集，转身便走，走的大大咧咧，心安理得。
可待到众人几乎都走光了，他还没走出院子。
他在等什么？
果然，一声“师叔，且慢”传来，他便彻底止住了。
“什么？还有事儿？”宋奕鸿故作不耐烦地停下了身子，费了半天劲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扭过半个脸来，发现叫他的正是宋煜，一脸有事要问的样子。“你想知道什么呀？”
宋煜极恭敬地向他施了一礼，朗声道：“依师叔的意思，似乎还有未尽之言，有什么事的话，不妨今日说完，无须等至明日。而且我师尊之死恐怕并非事情的结束，不然何以掌门师伯将我等十二人交付与您？”
宋奕鸿呵呵地笑了声，这才转过身来，正对着宋煜，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盯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信步走到宋煜身前，缓缓地说道：“小子，心绪还没乱，你很好啊。”
宋煜不言语。
宋奕鸿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道：“初见我时，你不以貌取人。后来我小小地露了一手，你也丝毫没有胆怯之意，不前倨后恭，好；我胡搅蛮缠，你沉得住气，不多话，好；听完故事，虽然心中百感交集，对奕明有恨，对惨死之人有怖，但心绪未乱，听出我有话没说完，好。但是，你应该再沉稳些。再沉稳些，就不会留下，也不会问出刚才的话。我知道，其余人不留不问，虽不是因为他们比你更沉稳些，而是他们怕我，他们知道老修的事儿之后心绪乱了。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呐。”宋奕鸿拍拍宋煜的肩膀，道：“你虽已极为优秀，可是锋芒太露。锋芒太露不会是一件好事。你和奕明很像，你们一样聪敏，一样少年老成，一样有股任谁也磨灭不了的傲气。但你和他又很不一样，你没用你的傲气去欺压不如你的人，他也没有你这么善良。你以后要面临的事或许会让你难以承受，可你要记住我说的话，噩梦总要终结。有些事，命运让你承受，你就必须承受。你现在或许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过，那天要是来临了，千万不要偏激，冷静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这一番话讲的宋煜一头雾水，可他也隐约感觉到，会有什么糟糕透顶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宋奕鸿微微笑道：“你师父每次找我聊天时都会提到你，说你和奕明的似与不似，说你的天赋和刻苦，说你……说你的路，不好走。放心，报仇的事万万不会少了你的，只是还要等，等到你们每个人像我这样，还能活下来的时候，一切就会结束了。”
宋奕鸿边说边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露出了一大片简直不能称之为人皮的皮肤。宋煜看着他的上身，仿佛看见了千万只蛊虫从身体里往外钻的景象，一片血肉模糊，一片疤痕交错。
从腹腔到胸腔，没有一处不是虫子钻出来后留下的洞疤。粉嫩过的肉芽在每一个疤痕上交错缠绕，纵使是经过十余年的岁月，也依然不能长成皮肤原来的颜色。
然后，宋奕鸿就和衣而去，空地上，剩一人直直地站着，站了许久，又跪下，跪向师尊宋奕修曾经的住处。叩首，叩首，再扣首。
"然后呢？"丁一问道。
“然后……”宋煜看了看天边，“然后，我们就开始接受师叔各种奇怪的训练，因为包裹里的那封信是一封战书，约定三个月之后的十五，就在当初发生血战的地方，再来同样的一战。真想不到，他竟然去学害死自己弟弟的巫蛊之术。”
丁一皱了皱眉，问道：“要决战，为什么要三个月？”
“要决战，为什么要等三个月？”第二天傍晚，宋煜又留下来，借着讨教道法的机会问到。
宋奕鸿便笑着指点宋煜，边摇头，道：“你小子，我指出你的毛病之后，你反倒变本加厉了？”
宋煜微微一笑，轻声道：“小侄不敢。只是，既然已经在您面前露了怯，实在是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不然，就是虚伪了。”
宋奕鸿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想不到宋煜这样冰雕一样的小家伙居然能说出这么不讲道理又气人的借口。然后，他就开始笑，大笑，小道自己喘不上来气儿，好像全世界最让人开心的事儿就是能看到宋煜拿不是借口的借口气人。
“好小子！”宋奕鸿用力搞乱了宋煜的头发，笑道：“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毛病当借口呢？而且……而且还把没有道理的话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宋煜微笑，不出声。
“你问我，为什么他要等三个月，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不是么？”宋奕鸿坐到石阶上，示意宋煜也坐下。
宋煜果然坐下，道：“我……我不确定。”
宋奕鸿叹了口气，道：“你没猜错，因为他骄傲。骄傲到不肯让自己的对手比自己弱，他喜欢打倒比自己强的人，尤其是比自己强的仇人。他杀了老修示威，却没打我的主意，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忘了当年的蛊阵。他也知道我会记得如何破解阵法，他更知道我会训练你们去对抗蛊阵。这样，决战才有意思。”
宋煜惊道：“他疯了？！”
宋奕鸿摇头，仰起脸去看刚刚爬上来的月亮，道：“不，这就是他。好了，不早了，去休息吧。”
“就这样，三个月之内，我们每天都在接触各种奇怪而霸道的法术还有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恶心虫子。而那一天，也终究是不可避免地来了……来得太快……”宋煜皱紧了眉头，“决战的地方，本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在几十年前，它却吞噬了许多人的性命。”
一样的忘川，一样的珠罗山。
川里甚至还有几个孩子在戏水嬉戏。水面上的粼粼波光恰似情人最柔情的眼波。
十五年前的十三个来到这里准备拼命，正如十五年后的十三人，同样准备拼命。
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
上一次留下四人，这次又能有几人生还？
宋奕鸿像个导游一般，一路叫嚷着带队，整个队伍在他的带领下活像个到南洋旅行参观的旅行团。
“慢点走，你们看那边，那边那边！花儿草儿多美啊！多看几眼啊！”他拼命地让每个如临大敌的少年人去关注身边一直被他们忽略过的景色。他知道，再不看，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你们啊，这么紧张干什么？好歹我也教了你们三个月，好歹我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你们有什么担心的啊？担心就会紧张，紧张就会犯错，犯错就会失败，失败就会死，这些道理你们都懂的呀！所以不要紧张！更何况，你们现在要比我们当年好得多，对付一个和你们术出同源的叛徒，有什么问题啊？”宋奕鸿努力向少年人们证明他们的优秀，他甚至还向少年人们保障：“你们一定会一个不少地取得胜利，绝不会丢宋家的脸，只要你们完全听我的，我保证会胜利，会……活下来。”
无论让谁在这种情况下不紧张，那都是绝无可能的事，让人将自己的命完全交给别人、完全听别人的话，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宋奕鸿的话再此时此刻偏偏像是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一般，少年人们居然都稍稍安心了。他们每个人都听见了，记住了宋奕鸿的最后一句话——只要你们完全听我的，你们就会胜利，就会活下来。
对生存的渴望啊，本就是最强烈的一种欲望。
可突然，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同样一句话，那声音有如地狱恶鬼索命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纵然是抓鬼无数的术师，听了也不免胆寒。“听你这个废人的话，能活下来？”
“来”字音落的一瞬间，整个忘川岸边都笼罩在一股邪异的气氛之下，再没有生机盎然的草木，再没有柔和情人的流水。
剩下的，只有肃杀。
宋奕鸿听得出这声音。即使是过了十五年，他也不会忘记。
宋奕明，他，出现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宋奕鸿像变了个人般。他依旧蓬头垢面，依旧破衣褴褛，可你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他的哪怕是一点儿缺点，就算是他刚从泥泞之中爬出来，你也会觉得，他强悍的像一头无比威严的狮子，容不得任何一丝侵犯。他的腰杆挺得比枪还要直，他的目光简直比最快的剑还要凌厉。
“你来了。”他说道，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和严厉。
顺着他凛冽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比鬼怪还像鬼怪的人。那人头缠血红色的麻布，周身上下都爬满了各种毒物。除了私处，几乎没穿任何衣物。整个人精瘦而黝黑，就像是骨架上直接蒙上了一张熏黑的人皮。他的眼睛充满着血丝向外鼓着，干裂的嘴唇渗出血，挂在白森森的牙齿上，方法刚刚才咬碎了仇人的筋骨。
宋奕明，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奕鸿，你可还认得我？”宋奕明阴阴地笑着，扫视着宋奕鸿和他身后那十二个早已全神戒备的少年人。
宋奕鸿皱了皱眉，轻叹道：“怎么会不认得？我们做过十七年的师兄弟。”
十七年的情分，如今却反目成仇，又有谁能忍得住那一声叹息？
宋奕明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干笑，道：“太久了，事情过了太久了，久得让人忘记了。我现在只记得，十五年前看，我的弟弟是因为宋文朗该死的决定而死在了这儿，只记得我的母亲惨死！今天，我让你们也尝尝弟弟当年死掉时的滋味，好不好？”
“你，不能放手？”
“我弟和我母亲能不能活过来？”
不能，都不能，所以此战必然不可避免。
宋奕明道：“听说你成了个废人？”
“你觉得，我像是个废人？”宋奕鸿反问道。
“看来传说确是不可信的。”
“在老修死之前，我确是个废人的。”宋奕鸿接道。
“可你又活过来了。”
“可我又活过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噩梦延续下去。”
丁一好奇道：“那个蛊阵究竟是怎样一个阵法？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宋煜摆了摆手：“那蛊阵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可怕的，是施术的人。加上宋奕明，敌方一共十一人。他们施用的不仅是蛊术，而且还混杂着许多宋家的家传法术。敌人似乎毫不在乎生死，他们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直冲着我们的致命之处，豪不留后手，也不在乎我们出的是何招数。”
“他们不怕死？”丁一道。
宋煜道：“他们不怕。我们出手打他们的死穴，他们便也出手打我们的死穴，不论我们是否收手回防，他们都不会收手。所以，只要我们打中了他们，我们自己也必死无疑。”
丁一道：“因为他们也同样打中你们？”
宋煜道：“是。而且，一旦我们沾上他们的招术，就会立即中蛊，就会……蛊毒发作而死，绝无生还可能。”
丁一道：“所以，这一战，你们斗得很辛苦？”
宋煜又闭上了眼睛，道：“何止是辛苦，简直是毫无办法。一个阵法，无论是什么阵，都有束缚阵中之人的能力，更何况，作为一个宋家弟子，那份荣誉感也决不允许有叛逃。所以，我们陷入了苦战。师叔他用尽各种方法与宋奕明纠缠，而我和宋玄两人则是在阵中来回奔走，按照师叔的吩咐，随时准备割下中蛊的同门的头颅。”
丁一惊道：“他不是说有办法让你们取胜？让你们……活下来？”
宋煜道：“他究竟有没有办法让我们活下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事前说的那些话，那些能让我们安心的话，只是为了让我们在战时毫无犹疑地执行他下达的每一个指令。”
“什么指令？”
宋煜道：“同归于尽的指令。从战斗一开始，我发现，他让我们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动作。不，不是我们，是除了我和宋玄以外的其余十一人。我们二人，只是奉命等待，等着斩下兄弟的头颅，这样，他们才能死得痛快些。可就算是头颅被斩下，他们的尸体也仍旧会被蛊虫钻的稀烂。破阵，只有用命去破。”
丁一沉默半晌，“最后，你们赢了，不是么？”
宋煜冷笑一声，道：“十三个人去，三个人回来，算赢么？输赢的界限到底是什么？宋奕明虽然死了，可他经历过的噩梦却成功地传到了我身上。或许，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光我们，他从一开始就想把噩梦延续下去。这样比杀了我们更折磨人，不是么？”
丁一没办法回答，只能转移话题。“那么，你的师叔在骗你？”
“你骗我们！”宋煜像一头狂怒的野兽冲向了宋奕鸿。从南洋回来宋煜不止一次有要揍他师叔的冲动。十三人同去，却只有三个人回来。三个人之中，居然还有宋煜最不想见到的宋奕鸿。
目睹手足惨死，宋玄竟失忆了，可宋煜还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想忘也忘不掉。他清楚地记得宋奕鸿是怎样骗大家相信会胜利的，他也清楚地记得宋奕鸿是怎样在战斗中下达了一个有一个自杀式的命令而兄弟们着了魔一般毫不犹豫地执行，他更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一剑一剑地斩下手足的头颅。
所以他愤怒，他愤怒宋奕鸿的欺骗，骗的手足们一瞬间就死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他挥拳，用尽每一分力向宋奕鸿挥拳。他要揍这个骗子，揍这个给了宋家胜利的荣誉却害死了自己十个兄弟的骗子！
可惜，愤怒往往不能成事。
不仅不能成事，而且会让人失去原有的能耐。
宋煜一拳挥向宋奕鸿，却扑了个空，反倒被宋奕鸿刁住了手腕，顺势一带绊倒在地上。
宋奕鸿面上还留着与宋奕明决战时的伤疤，可那可怖的伤痕丝毫不妨碍他嘲讽宋煜：“瞧你这招出的，毫无章法。老修就是这么教你的？”
宋煜狂吼一声，爬起来，再挥拳，再被绊倒……直到被宋奕鸿结结实实地踏住了后心，也还不住地挣扎，想站起，想揍人。
宋奕鸿就那么踩在宋煜的后背上，不急，不躁。
“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叔，又让你活了命，你就，你就这么对待我啊？你在愤怒什么？啊？你可知道？你说得清吗？”
宋煜嘶吼道：“你骗我们！我们明知道不该想可我们还在想，我们想会胜，我们想活下来。所以我们信你，我们执行你的命令没有一丝犹豫。可你呢？你干了什么？你却骗了我们！你说会胜利的，你说会话下来的，可是他们死了，全死了！只剩下我，每日每夜都活在噩梦中！”
宋奕鸿冷冷一笑，“是么？你在愤怒这个么？不，你不是。我知道你在愤怒什么。你在愤怒，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为什么你从到战斗一开始便知晓了那场战斗势必会以你的十个弟兄的死作为结局。你还愤怒，为什么你知道我必须活着才能最终破阵，因为这样一来你就没有理由骂我苟且偷生了，这样你就没办法把一切罪责推在我身上了，对不对？啊？对不对！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每个字，宋奕鸿的每个字都像一根针，直插向宋煜心中最不能让人触及的地方。
宋煜颤抖，哭泣。除了颤抖和哭泣，他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心里每个想法都被宋奕鸿戳个正着，他觉得自己恍如被人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毫无愤怒的资格。
什么都知道，可什么都改变不了！
宋奕鸿还在说着，似乎是故意要伤他的心。
“你以为三个月的时间能教会你们什么高妙的道法？狗屁！服从，我只想教会你们服从，让服从成为你们的本能，让你们在战斗时能不经过大脑地执行我的指令，否则，哪怕你们中的一人有一丝的迟缓，全死光了也破不了阵杀不了宋奕明。服从，懂么，服从！”
宋奕鸿看着他，直直地看着他，一直看到自己泪流满面。从一开始，宋奕鸿就知道这群极优秀的少年人几乎是必死无疑，而送他们上路的，正是自己。
“小子，你一定在伤心，你也一定在奇怪，为什么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你也要给我认真地、一字不差地听好。”宋奕鸿突然发力一把抓住宋煜的领子将他提起，然后一字一顿地道：”因为，你现在经历的一切，十五年前我都经历过。你所感受到的每一分痛楚，我都一分不少地感受过。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记得，你才会解脱，才会不变成废人，懂么？别怪我今日这么不留情面地伤害你。伤口化脓了，一定要忍痛将脓水挤出去，不然，就算表皮长好了，伤口里也会烂一辈子。不管那伤口是在身上，还是心上！”说完，宋奕鸿颓然放开了宋煜，转身离去。他摇摇晃晃，几乎要跌倒。今日这番话，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说给宋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走了一半，宋奕鸿忽然停下脚步。他低着头，喃喃道：“小子，你知道么，我多希望十五年前，能有一个人对我说出今日我说与你的这一切，那样，我就不会做废人做了整整十五年。你至少还有个弟弟，可我，十五年来，我只有我自己。”
十五年来，我只有我自己。
手足惨死，遭人弃用，每日受尽族人的白眼，每夜从噩梦中哭泣着惊醒。左手抓住右手，想抓根救命稻草，却只能抓住自己。近六千个这样的日日夜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捱得过去而不致发疯？
丁一不敢想，若换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不自杀还不一定呢。
“经历过这样的事，若是还能大方开朗，那才是见鬼了。”
宋煜道：“我本就不是一个开朗的人。若不是师叔当年那番刺激，说不定，我早已变成了第二个宋奕明。”
丁一道：“可你现在更闷了。你总是有太多事情要想，也总是有太多时候需要保持冷静。”
十二年如一日的冷静，十二年如一日的压抑。压抑得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冷静得可怕，可悲，让人心疼。
宋煜又道：“马车若压了太多东西，终有一天会垮掉。所以……”
丁一惨然一笑，笑得甚至比哭还要难看上十八倍：“所以，马车总是要卸下些货物的。恰巧我又是一个很懂得给人机会发泄的家伙。”
宋煜挠了挠头，道：“好像是的，你确实很容易激起别人刺激你的欲望。”
丁一惨叫一声，奔出好几丈远，好像这样才能不被宋煜的话活活气死。
宋煜微微一笑，倒在地上，闭眼休息去了。
微微一笑。
宋煜很久未曾真心地笑过了。即使是笑，也无人看得见。
封笔一年有余，今再启，唯求有作遗于世上，以证吾曾往矣。
可待到众人几乎都走光了，他还没走出院子。
他在等什么？
果然，一声“师叔，且慢”传来，他便彻底止住了。
“什么？还有事儿？”宋奕鸿故作不耐烦地停下了身子，费了半天劲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扭过半个脸来，发现叫他的正是宋煜，一脸有事要问的样子。“你想知道什么呀？”
宋煜极恭敬地向他施了一礼，朗声道：“依师叔的意思，似乎还有未尽之言，有什么事的话，不妨今日说完，无须等至明日。而且我师尊之死恐怕并非事情的结束，不然何以掌门师伯将我等十二人交付与您？”
宋奕鸿呵呵地笑了声，这才转过身来，正对着宋煜，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盯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信步走到宋煜身前，缓缓地说道：“小子，心绪还没乱，你很好啊。”
宋煜不言语。
宋奕鸿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道：“初见我时，你不以貌取人。后来我小小地露了一手，你也丝毫没有胆怯之意，不前倨后恭，好；我胡搅蛮缠，你沉得住气，不多话，好；听完故事，虽然心中百感交集，对奕明有恨，对惨死之人有怖，但心绪未乱，听出我有话没说完，好。但是，你应该再沉稳些。再沉稳些，就不会留下，也不会问出刚才的话。我知道，其余人不留不问，虽不是因为他们比你更沉稳些，而是他们怕我，他们知道老修的事儿之后心绪乱了。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呐。”宋奕鸿拍拍宋煜的肩膀，道：“你虽已极为优秀，可是锋芒太露。锋芒太露不会是一件好事。你和奕明很像，你们一样聪敏，一样少年老成，一样有股任谁也磨灭不了的傲气。但你和他又很不一样，你没用你的傲气去欺压不如你的人，他也没有你这么善良。你以后要面临的事或许会让你难以承受，可你要记住我说的话，噩梦总要终结。有些事，命运让你承受，你就必须承受。你现在或许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过，那天要是来临了，千万不要偏激，冷静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这一番话讲的宋煜一头雾水，可他也隐约感觉到，会有什么糟糕透顶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宋奕鸿微微笑道：“你师父每次找我聊天时都会提到你，说你和奕明的似与不似，说你的天赋和刻苦，说你……说你的路，不好走。放心，报仇的事万万不会少了你的，只是还要等，等到你们每个人像我这样，还能活下来的时候，一切就会结束了。”
宋奕鸿边说边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露出了一大片简直不能称之为人皮的皮肤。宋煜看着他的上身，仿佛看见了千万只蛊虫从身体里往外钻的景象，一片血肉模糊，一片疤痕交错。
从腹腔到胸腔，没有一处不是虫子钻出来后留下的洞疤。粉嫩过的肉芽在每一个疤痕上交错缠绕，纵使是经过十余年的岁月，也依然不能长成皮肤原来的颜色。
然后，宋奕鸿就和衣而去，空地上，剩一人直直地站着，站了许久，又跪下，跪向师尊宋奕修曾经的住处。叩首，叩首，再扣首。
"然后呢？"丁一问道。
“然后……”宋煜看了看天边，“然后，我们就开始接受师叔各种奇怪的训练，因为包裹里的那封信是一封战书，约定三个月之后的十五，就在当初发生血战的地方，再来同样的一战。真想不到，他竟然去学害死自己弟弟的巫蛊之术。”
丁一皱了皱眉，问道：“要决战，为什么要三个月？”
“要决战，为什么要等三个月？”第二天傍晚，宋煜又留下来，借着讨教道法的机会问到。
宋奕鸿便笑着指点宋煜，边摇头，道：“你小子，我指出你的毛病之后，你反倒变本加厉了？”
宋煜微微一笑，轻声道：“小侄不敢。只是，既然已经在您面前露了怯，实在是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不然，就是虚伪了。”
宋奕鸿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想不到宋煜这样冰雕一样的小家伙居然能说出这么不讲道理又气人的借口。然后，他就开始笑，大笑，小道自己喘不上来气儿，好像全世界最让人开心的事儿就是能看到宋煜拿不是借口的借口气人。
“好小子！”宋奕鸿用力搞乱了宋煜的头发，笑道：“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毛病当借口呢？而且……而且还把没有道理的话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宋煜微笑，不出声。
“你问我，为什么他要等三个月，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不是么？”宋奕鸿坐到石阶上，示意宋煜也坐下。
宋煜果然坐下，道：“我……我不确定。”
宋奕鸿叹了口气，道：“你没猜错，因为他骄傲。骄傲到不肯让自己的对手比自己弱，他喜欢打倒比自己强的人，尤其是比自己强的仇人。他杀了老修示威，却没打我的主意，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忘了当年的蛊阵。他也知道我会记得如何破解阵法，他更知道我会训练你们去对抗蛊阵。这样，决战才有意思。”
宋煜惊道：“他疯了？！”
宋奕鸿摇头，仰起脸去看刚刚爬上来的月亮，道：“不，这就是他。好了，不早了，去休息吧。”
“就这样，三个月之内，我们每天都在接触各种奇怪而霸道的法术还有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恶心虫子。而那一天，也终究是不可避免地来了……来得太快……”宋煜皱紧了眉头，“决战的地方，本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在几十年前，它却吞噬了许多人的性命。”
一样的忘川，一样的珠罗山。
川里甚至还有几个孩子在戏水嬉戏。水面上的粼粼波光恰似情人最柔情的眼波。
十五年前的十三个来到这里准备拼命，正如十五年后的十三人，同样准备拼命。
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
上一次留下四人，这次又能有几人生还？
宋奕鸿像个导游一般，一路叫嚷着带队，整个队伍在他的带领下活像个到南洋旅行参观的旅行团。
“慢点走，你们看那边，那边那边！花儿草儿多美啊！多看几眼啊！”他拼命地让每个如临大敌的少年人去关注身边一直被他们忽略过的景色。他知道，再不看，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你们啊，这么紧张干什么？好歹我也教了你们三个月，好歹我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你们有什么担心的啊？担心就会紧张，紧张就会犯错，犯错就会失败，失败就会死，这些道理你们都懂的呀！所以不要紧张！更何况，你们现在要比我们当年好得多，对付一个和你们术出同源的叛徒，有什么问题啊？”宋奕鸿努力向少年人们证明他们的优秀，他甚至还向少年人们保障：“你们一定会一个不少地取得胜利，绝不会丢宋家的脸，只要你们完全听我的，我保证会胜利，会……活下来。”
无论让谁在这种情况下不紧张，那都是绝无可能的事，让人将自己的命完全交给别人、完全听别人的话，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宋奕鸿的话再此时此刻偏偏像是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一般，少年人们居然都稍稍安心了。他们每个人都听见了，记住了宋奕鸿的最后一句话——只要你们完全听我的，你们就会胜利，就会活下来。
对生存的渴望啊，本就是最强烈的一种欲望。
可突然，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同样一句话，那声音有如地狱恶鬼索命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纵然是抓鬼无数的术师，听了也不免胆寒。“听你这个废人的话，能活下来？”
“来”字音落的一瞬间，整个忘川岸边都笼罩在一股邪异的气氛之下，再没有生机盎然的草木，再没有柔和情人的流水。
剩下的，只有肃杀。
宋奕鸿听得出这声音。即使是过了十五年，他也不会忘记。
宋奕明，他，出现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宋奕鸿像变了个人般。他依旧蓬头垢面，依旧破衣褴褛，可你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他的哪怕是一点儿缺点，就算是他刚从泥泞之中爬出来，你也会觉得，他强悍的像一头无比威严的狮子，容不得任何一丝侵犯。他的腰杆挺得比枪还要直，他的目光简直比最快的剑还要凌厉。
“你来了。”他说道，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和严厉。
顺着他凛冽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比鬼怪还像鬼怪的人。那人头缠血红色的麻布，周身上下都爬满了各种毒物。除了私处，几乎没穿任何衣物。整个人精瘦而黝黑，就像是骨架上直接蒙上了一张熏黑的人皮。他的眼睛充满着血丝向外鼓着，干裂的嘴唇渗出血，挂在白森森的牙齿上，方法刚刚才咬碎了仇人的筋骨。
宋奕明，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奕鸿，你可还认得我？”宋奕明阴阴地笑着，扫视着宋奕鸿和他身后那十二个早已全神戒备的少年人。
宋奕鸿皱了皱眉，轻叹道：“怎么会不认得？我们做过十七年的师兄弟。”
十七年的情分，如今却反目成仇，又有谁能忍得住那一声叹息？
宋奕明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干笑，道：“太久了，事情过了太久了，久得让人忘记了。我现在只记得，十五年前看，我的弟弟是因为宋文朗该死的决定而死在了这儿，只记得我的母亲惨死！今天，我让你们也尝尝弟弟当年死掉时的滋味，好不好？”
“你，不能放手？”
“我弟和我母亲能不能活过来？”
不能，都不能，所以此战必然不可避免。
宋奕明道：“听说你成了个废人？”
“你觉得，我像是个废人？”宋奕鸿反问道。
“看来传说确是不可信的。”
“在老修死之前，我确是个废人的。”宋奕鸿接道。
“可你又活过来了。”
“可我又活过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噩梦延续下去。”
丁一好奇道：“那个蛊阵究竟是怎样一个阵法？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宋煜摆了摆手：“那蛊阵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可怕的，是施术的人。加上宋奕明，敌方一共十一人。他们施用的不仅是蛊术，而且还混杂着许多宋家的家传法术。敌人似乎毫不在乎生死，他们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直冲着我们的致命之处，豪不留后手，也不在乎我们出的是何招数。”
“他们不怕死？”丁一道。
宋煜道：“他们不怕。我们出手打他们的死穴，他们便也出手打我们的死穴，不论我们是否收手回防，他们都不会收手。所以，只要我们打中了他们，我们自己也必死无疑。”
丁一道：“因为他们也同样打中你们？”
宋煜道：“是。而且，一旦我们沾上他们的招术，就会立即中蛊，就会……蛊毒发作而死，绝无生还可能。”
丁一道：“所以，这一战，你们斗得很辛苦？”
宋煜又闭上了眼睛，道：“何止是辛苦，简直是毫无办法。一个阵法，无论是什么阵，都有束缚阵中之人的能力，更何况，作为一个宋家弟子，那份荣誉感也决不允许有叛逃。所以，我们陷入了苦战。师叔他用尽各种方法与宋奕明纠缠，而我和宋玄两人则是在阵中来回奔走，按照师叔的吩咐，随时准备割下中蛊的同门的头颅。”
丁一惊道：“他不是说有办法让你们取胜？让你们……活下来？”
宋煜道：“他究竟有没有办法让我们活下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事前说的那些话，那些能让我们安心的话，只是为了让我们在战时毫无犹疑地执行他下达的每一个指令。”
“什么指令？”
宋煜道：“同归于尽的指令。从战斗一开始，我发现，他让我们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动作。不，不是我们，是除了我和宋玄以外的其余十一人。我们二人，只是奉命等待，等着斩下兄弟的头颅，这样，他们才能死得痛快些。可就算是头颅被斩下，他们的尸体也仍旧会被蛊虫钻的稀烂。破阵，只有用命去破。”
丁一沉默半晌，“最后，你们赢了，不是么？”
宋煜冷笑一声，道：“十三个人去，三个人回来，算赢么？输赢的界限到底是什么？宋奕明虽然死了，可他经历过的噩梦却成功地传到了我身上。或许，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光我们，他从一开始就想把噩梦延续下去。这样比杀了我们更折磨人，不是么？”
丁一没办法回答，只能转移话题。“那么，你的师叔在骗你？”
“你骗我们！”宋煜像一头狂怒的野兽冲向了宋奕鸿。从南洋回来宋煜不止一次有要揍他师叔的冲动。十三人同去，却只有三个人回来。三个人之中，居然还有宋煜最不想见到的宋奕鸿。
目睹手足惨死，宋玄竟失忆了，可宋煜还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想忘也忘不掉。他清楚地记得宋奕鸿是怎样骗大家相信会胜利的，他也清楚地记得宋奕鸿是怎样在战斗中下达了一个有一个自杀式的命令而兄弟们着了魔一般毫不犹豫地执行，他更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一剑一剑地斩下手足的头颅。
所以他愤怒，他愤怒宋奕鸿的欺骗，骗的手足们一瞬间就死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他挥拳，用尽每一分力向宋奕鸿挥拳。他要揍这个骗子，揍这个给了宋家胜利的荣誉却害死了自己十个兄弟的骗子！
可惜，愤怒往往不能成事。
不仅不能成事，而且会让人失去原有的能耐。
宋煜一拳挥向宋奕鸿，却扑了个空，反倒被宋奕鸿刁住了手腕，顺势一带绊倒在地上。
宋奕鸿面上还留着与宋奕明决战时的伤疤，可那可怖的伤痕丝毫不妨碍他嘲讽宋煜：“瞧你这招出的，毫无章法。老修就是这么教你的？”
宋煜狂吼一声，爬起来，再挥拳，再被绊倒……直到被宋奕鸿结结实实地踏住了后心，也还不住地挣扎，想站起，想揍人。
宋奕鸿就那么踩在宋煜的后背上，不急，不躁。
“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叔，又让你活了命，你就，你就这么对待我啊？你在愤怒什么？啊？你可知道？你说得清吗？”
宋煜嘶吼道：“你骗我们！我们明知道不该想可我们还在想，我们想会胜，我们想活下来。所以我们信你，我们执行你的命令没有一丝犹豫。可你呢？你干了什么？你却骗了我们！你说会胜利的，你说会话下来的，可是他们死了，全死了！只剩下我，每日每夜都活在噩梦中！”
宋奕鸿冷冷一笑，“是么？你在愤怒这个么？不，你不是。我知道你在愤怒什么。你在愤怒，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为什么你从到战斗一开始便知晓了那场战斗势必会以你的十个弟兄的死作为结局。你还愤怒，为什么你知道我必须活着才能最终破阵，因为这样一来你就没有理由骂我苟且偷生了，这样你就没办法把一切罪责推在我身上了，对不对？啊？对不对！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每个字，宋奕鸿的每个字都像一根针，直插向宋煜心中最不能让人触及的地方。
宋煜颤抖，哭泣。除了颤抖和哭泣，他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心里每个想法都被宋奕鸿戳个正着，他觉得自己恍如被人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毫无愤怒的资格。
什么都知道，可什么都改变不了！
宋奕鸿还在说着，似乎是故意要伤他的心。
“你以为三个月的时间能教会你们什么高妙的道法？狗屁！服从，我只想教会你们服从，让服从成为你们的本能，让你们在战斗时能不经过大脑地执行我的指令，否则，哪怕你们中的一人有一丝的迟缓，全死光了也破不了阵杀不了宋奕明。服从，懂么，服从！”
宋奕鸿看着他，直直地看着他，一直看到自己泪流满面。从一开始，宋奕鸿就知道这群极优秀的少年人几乎是必死无疑，而送他们上路的，正是自己。
“小子，你一定在伤心，你也一定在奇怪，为什么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你也要给我认真地、一字不差地听好。”宋奕鸿突然发力一把抓住宋煜的领子将他提起，然后一字一顿地道：”因为，你现在经历的一切，十五年前我都经历过。你所感受到的每一分痛楚，我都一分不少地感受过。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记得，你才会解脱，才会不变成废人，懂么？别怪我今日这么不留情面地伤害你。伤口化脓了，一定要忍痛将脓水挤出去，不然，就算表皮长好了，伤口里也会烂一辈子。不管那伤口是在身上，还是心上！”说完，宋奕鸿颓然放开了宋煜，转身离去。他摇摇晃晃，几乎要跌倒。今日这番话，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说给宋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走了一半，宋奕鸿忽然停下脚步。他低着头，喃喃道：“小子，你知道么，我多希望十五年前，能有一个人对我说出今日我说与你的这一切，那样，我就不会做废人做了整整十五年。你至少还有个弟弟，可我，十五年来，我只有我自己。”
十五年来，我只有我自己。
手足惨死，遭人弃用，每日受尽族人的白眼，每夜从噩梦中哭泣着惊醒。左手抓住右手，想抓根救命稻草，却只能抓住自己。近六千个这样的日日夜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捱得过去而不致发疯？
丁一不敢想，若换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不自杀还不一定呢。
“经历过这样的事，若是还能大方开朗，那才是见鬼了。”
宋煜道：“我本就不是一个开朗的人。若不是师叔当年那番刺激，说不定，我早已变成了第二个宋奕明。”
丁一道：“可你现在更闷了。你总是有太多事情要想，也总是有太多时候需要保持冷静。”
十二年如一日的冷静，十二年如一日的压抑。压抑得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冷静得可怕，可悲，让人心疼。
宋煜又道：“马车若压了太多东西，终有一天会垮掉。所以……”
丁一惨然一笑，笑得甚至比哭还要难看上十八倍：“所以，马车总是要卸下些货物的。恰巧我又是一个很懂得给人机会发泄的家伙。”
宋煜挠了挠头，道：“好像是的，你确实很容易激起别人刺激你的欲望。”
丁一惨叫一声，奔出好几丈远，好像这样才能不被宋煜的话活活气死。
宋煜微微一笑，倒在地上，闭眼休息去了。
微微一笑。
宋煜很久未曾真心地笑过了。即使是笑，也无人看得见。
封笔一年有余，今再启，唯求有作遗于世上，以证吾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