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捉鸟
顶好的天气里，日头朦胧，暖暖遍洒下来，折射着雪光映得开京城中的琉璃窗和瓦檐更加通明透亮。
外头的薄雪给日头一照，已有了几分消融的势头。
霁持端起食案上还散着热气的青釉碗，碗里浓黑的药汁儿散着冲鼻的苦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端起来一口喝了干净。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
干净，宽敞，除了铺榻和食案再没有别的东西，可光是这床榻和食案，也叫他忍不住要看上许久。
那样精致的棱角、锼花，每一样都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家什，就像那人衣袍下摆上细致勾勒的纹样一般，一眼看不够，像他这样的人，恐怕要把那一针一线刻在眸子里，才记得住那样的华贵精致。
这两天，给他来送药的是一个叫同喜的小哥儿，每天卯时一次、申时一次，来了便将热腾腾的药碗搁在自己面前，守着自己喝下去。
有的时候，同喜会坐在自己对面，睁着眼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眼神里藏着疑惑，好像从没见过自己这样的人一样。
他问，这是哪里。
同喜便答，“紫绍公子府邸。”
他问，紫绍公子，是不是救了自己的人。
同喜点点头，不置可否。
他又问，他昏过去前手里握着的那支拐儿哪去了。
同喜愣了片刻，道，“等你能下地儿走路了自然就寻得见。”
他再问，什么时候能够下床，他想见一见那个救了他一命的人。
这时候，同喜却什么话都不答了。
但凡问起那个公子在哪儿，自己要在这床上呆到什么时候，何时才能去见一见那个紫绍公子，同喜便像听不见他说话一般。
药是见天儿的送来。
可今天，却似乎有些不一样。
从早晨到现在，只有个模样面生的人递了药碗和早点来，也不等他吃罢，便一言不发地关了门出去。
这屋子外头一贯很静，他待了整整两天了，从未听到过什么吵闹动静，静得连窗户外偶尔被雪压断树枝的声音都能听见。
可今天从顶早的时候起便听到外头熙熙攘攘，闭起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似乎是来了许多人，就连门外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子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谁在这扇门前停顿一下脚步。
想起同喜的话，他踩着地儿站了起来。昏睡了太长时间，又在床塌上躺了整整两天，甫一下地，腿脚都有些虚浮，适应了会儿，瞥见床尾有一身叠好的衣袍，试了试，衣裳是顶好的衣裳，素白的色儿，却干干净净，一个补丁都没有，衣料柔软服帖，他打小儿到大，都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
寻着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瞧见那支桂木拐儿，又在窗前站了会儿，外头似是静了，伸手去碰了一下那门闩，“咔嗒”一声，门竟然就微开了一条缝。
既然没落锁，就这么走出去，应该也无妨吧？霁持想着，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推门出去了。
******
今日紫绍府邸上算是热闹极了。
开京城数得上头脸又往来交好的几个人中，紫绍的府邸是离皇宫最近的。又正是放晴了天消雪的时候，在府中闷了有些日子的几个人约了一起来紫绍这儿坐坐，等傍晚时再一起去崇徵门赴宴。
时间尚早，冬日的阳光自薄如蝉翼的纱帘里照进来。
抱厦内，景小王爷微咪了一双狭长旖旎的眸子，背靠着廊柱，一只脚跷起来支在回廊椅上，拿了细长的银箔挑子盛了葵花子，逗着廊架上的鹦鹉说话。
“乖鸟儿，快说，丞相美艳绝伦。”
“丞相美艳绝伦。”
“真乖……”景小王爷满意地道，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将银箔挑子里的葵花子赏给它，语气温和宠溺“乖鸟儿，真聪明！”
那鹦鹉钩子似的喙一下就将葵花子给叼了去，啄了几下，熟练地将瓜子皮儿吐了出来，咽下瓜子仁，拿爪子刨了刨喙，伸着脖子在横杆上悠然自得地踱着步子。
景小王爷看得喜不自胜，转头朝围坐在案边喝茶的几人道：“瞧我训的好鸟儿怎么样？”
穆子归和聿奚白相视了一眼，嗤地一声笑出了声。
聿奚白明知故问地道：“我说碧珩，你训了这鸟儿作甚？”
景小王爷刚要开口，就听穆子归抢道：“没听见吗？‘丞相美艳绝伦’，这可是景小王爷给赵相下的套儿。”
“哦--”聿奚白拖长了音，“原是景小王爷弄了只鸟儿来套赵相！可是碧珩啊……”他端着茶盏轻抿了口，假装琢磨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拿它来套赵相？”
“上元宴上，这不，我还费心思托了紫绍去跟他老子说说情，让我跟他换个座儿，好和他挨在一块坐。”景碧珩自得地瞅了眼紫绍，笑道：“紫绍，这事儿可成了？”
“妥了。”紫绍笑着暗暗摇了摇头，心道这风流惯了的景小王爷怎么就着了那赵丞相的道儿。也好，不吃点儿苦头，只怕他这浪，荡纨绔的性子越发不知收敛。想起那赵封从看见他提着鸟笼腆着脸贴上去的样子，紫绍唇角一扯，忍不住轻笑起来，他景小王爷啊，可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上元宴上，景小王爷要拿只鹦鹉取悦当朝一品大员赵丞相，今儿晚上这出戏可真是精彩，奚白啊，我琢磨着，这上元宴可有几年没这么有意思的事儿了。”
“可不！碧珩这一招可真是妙啊！”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自得其乐，就连一旁看戏的紫绍也不言而喻地笑起来。
景碧珩把这句话当作赞美，笑眯眯地点头道：“等本小王爷得了美人芳心，你们一个个都只有张开嘴看着的份儿！”说罢得意洋洋地拿起扇子对着自己猛扇，描金边儿的折扇在朦胧的日光下灿烂晃眼，一派的富贵奢侈，忍不住拿扇子尾再去逗弄那只鹦鹉，扯着嘴角乐呵道：“宝贝鸟儿，再来！丞相美艳绝伦！”
“噗啦！”一声，那绿鹦鹉腾地一下从廊架上飞到了他肩上，景碧珩的金漆玉骨折扇被这么一下给扔到了地上，俯身去捡的当儿，那鹦鹉利尖儿的爪子滋啦一下在景碧珩脸上划了三道，扑腾着翅膀就从四人头顶上飞了出去--
景碧珩的面儿有些僵，愣神看着那一团绿色飞出去的当儿，一旁的三人笑得已经前仰后合。
“你们几个！忒不够意思！”
景碧珩气得拿着描金扇子指着几人直跳脚，回头就喝上来紫绍府上的小厮，急道：“傻站着作甚！还不快给我追！”
看着一群奴才乌泱泱地追了出去，想起什么来似的，指着紫绍道：“你你你！快来，这是你府上，你熟！免得半路追丢了！”
紫绍斜眼看着他，只见景碧珩的气势瞬间弱了一半，拉着他的袖子道：“紫绍……你……”
“得了得了！走吧！”紫绍甩开他的手，无奈地看向身旁二人，聿奚白和穆子归也摇了摇头，笑道：“走，咱也去看看去，这鸟儿若是真丢了，上元宴没了景小王爷套丞相这出戏看，也是忒没意思得紧！”
主子奴才们一群人循着那绿鹦鹉飞窜出去的方向，仰长了脖子张望着，树梢上还沾着雪，银裹梢头，若是多了片绿的定然煞是扎眼，可一群人撑脖子瞪眼看了半天也没寻见，估摸着是不在阔院里了，只听一人大喊一声：“在那！”
满院子的人嗖地一下回头看去，只见那奴才眼瞪着檐下的斗拱，蹑手蹑脚、弓着腰，绷着劲儿，一点一点朝底下走去，离得进了，往掌心啐了口唾沫，双手呈合拢状，猛地往上头一挑。
只听“砰”地一声，那奴才捂着头哀嚎着蹲在地上，受了惊的鹦鹉扑拉着翅膀趁机飞过了泥墙，有人高喊：“是府后梅园的方向！”
“快追！”
那奴才踉踉跄跄跑了出去，临出阔院了，因跑得急，日头底下雪化了大半，脚下吱溜一下就摔了一跤，众人都围着他停下来，景碧珩还以为鸟寻着了，扒拉开一众人跳到最前面，气急败坏地道：“泥手泥脚的奴才，连只鸟儿都逮不着！顶个球儿用！”
语毕呼哧呼哧喘着气儿，挥了挥手“谁给我逮着鸟儿，本小王爷重重有赏！
******
碎絮裹银梢，满地红酥苞。
入眼的是一片被裹了积雪的遒枝，虽已入了春许久，可连着几天的积雪却在梅园中染尽铁虬墨枝，清韵之香未曾被积雪掩去半分，倒是路径之处因着冰雪的通透而有一股清淡怡人的况味。
林中密密麻麻布满百来株寒梅，错落之间全被染了银妆。
霁持的步子放的极轻，踩在地上仍是咯吱咯吱地碎雪声，这梅园太大，他转了许久，已找不到回去的路，生生以为自己不小心闯入了什么王侯堂谢，步子越来越快，急着要躲出去。
他想，普通的富贵人家，也不该有这样大而绝色的园子吧，他会是什么人呢？
脑子里闪过那双深晦袭人的眼，他从未见过真正的王侯堂谢是什么模样，从未想象过那人人口中的敕金宫殿，只觉得眼前这番美景，已应算得上是那样富贵的人，才能有资格观赏的了。
伸手放在嘴巴边呵了呵热气，长长的白气飘忽在眼前，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下意识地朝一株梅树后头闪躲，没穿惯这样缓带宽袍的衣裳，宽阔的衣袖不小心挂在一株生的较低的枝头上，猛地这一躲，扯得那枝头红酥花苞儿刷刷地落了一地，肩上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低下头一看，雪地里竟躺着只被冰碴子打中的绿鹦鹉。
心中想着许是自己的衣袖一挂，才把那冰碴子给扯落了下来，弯了腰去捧起来，还没直起身的当儿，就听那头有人道：“那边有动静！”
雪地里被踩的吱吱作响，这么大的动静，像是来了一大批人，霁持心中慌极了，生怕惹出什么乱子来，转过身就快步往回走，万点浮红中，他把头埋得极低，恨不能把自己埋进脚下的雪里去。
“站住。”
霁持步子猛地一滞，心跳如鼓，双手捧着的绿鹦鹉这时候却噗啦啦地挣扎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聚越多，靠得他越来越近，有人喊了句：“景小王爷，那不是鸟儿，是个人。”
“啥？紫绍，你府上居然有家贼？”
霁持猛地一怔。
紫绍……这个名字……
脑子里蓦然回想起头春细雨中的那个人，心里忐忑得更加如同擂鼓，脚底下如同踩在针毡上一般，害怕得想逃，却又那么想回头看一眼，他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耳廓已经红得几欲滴血，比那枝头的酥梅还要艶丽。
外头的薄雪给日头一照，已有了几分消融的势头。
霁持端起食案上还散着热气的青釉碗，碗里浓黑的药汁儿散着冲鼻的苦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端起来一口喝了干净。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
干净，宽敞，除了铺榻和食案再没有别的东西，可光是这床榻和食案，也叫他忍不住要看上许久。
那样精致的棱角、锼花，每一样都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家什，就像那人衣袍下摆上细致勾勒的纹样一般，一眼看不够，像他这样的人，恐怕要把那一针一线刻在眸子里，才记得住那样的华贵精致。
这两天，给他来送药的是一个叫同喜的小哥儿，每天卯时一次、申时一次，来了便将热腾腾的药碗搁在自己面前，守着自己喝下去。
有的时候，同喜会坐在自己对面，睁着眼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眼神里藏着疑惑，好像从没见过自己这样的人一样。
他问，这是哪里。
同喜便答，“紫绍公子府邸。”
他问，紫绍公子，是不是救了自己的人。
同喜点点头，不置可否。
他又问，他昏过去前手里握着的那支拐儿哪去了。
同喜愣了片刻，道，“等你能下地儿走路了自然就寻得见。”
他再问，什么时候能够下床，他想见一见那个救了他一命的人。
这时候，同喜却什么话都不答了。
但凡问起那个公子在哪儿，自己要在这床上呆到什么时候，何时才能去见一见那个紫绍公子，同喜便像听不见他说话一般。
药是见天儿的送来。
可今天，却似乎有些不一样。
从早晨到现在，只有个模样面生的人递了药碗和早点来，也不等他吃罢，便一言不发地关了门出去。
这屋子外头一贯很静，他待了整整两天了，从未听到过什么吵闹动静，静得连窗户外偶尔被雪压断树枝的声音都能听见。
可今天从顶早的时候起便听到外头熙熙攘攘，闭起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似乎是来了许多人，就连门外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子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谁在这扇门前停顿一下脚步。
想起同喜的话，他踩着地儿站了起来。昏睡了太长时间，又在床塌上躺了整整两天，甫一下地，腿脚都有些虚浮，适应了会儿，瞥见床尾有一身叠好的衣袍，试了试，衣裳是顶好的衣裳，素白的色儿，却干干净净，一个补丁都没有，衣料柔软服帖，他打小儿到大，都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
寻着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瞧见那支桂木拐儿，又在窗前站了会儿，外头似是静了，伸手去碰了一下那门闩，“咔嗒”一声，门竟然就微开了一条缝。
既然没落锁，就这么走出去，应该也无妨吧？霁持想着，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推门出去了。
******
今日紫绍府邸上算是热闹极了。
开京城数得上头脸又往来交好的几个人中，紫绍的府邸是离皇宫最近的。又正是放晴了天消雪的时候，在府中闷了有些日子的几个人约了一起来紫绍这儿坐坐，等傍晚时再一起去崇徵门赴宴。
时间尚早，冬日的阳光自薄如蝉翼的纱帘里照进来。
抱厦内，景小王爷微咪了一双狭长旖旎的眸子，背靠着廊柱，一只脚跷起来支在回廊椅上，拿了细长的银箔挑子盛了葵花子，逗着廊架上的鹦鹉说话。
“乖鸟儿，快说，丞相美艳绝伦。”
“丞相美艳绝伦。”
“真乖……”景小王爷满意地道，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将银箔挑子里的葵花子赏给它，语气温和宠溺“乖鸟儿，真聪明！”
那鹦鹉钩子似的喙一下就将葵花子给叼了去，啄了几下，熟练地将瓜子皮儿吐了出来，咽下瓜子仁，拿爪子刨了刨喙，伸着脖子在横杆上悠然自得地踱着步子。
景小王爷看得喜不自胜，转头朝围坐在案边喝茶的几人道：“瞧我训的好鸟儿怎么样？”
穆子归和聿奚白相视了一眼，嗤地一声笑出了声。
聿奚白明知故问地道：“我说碧珩，你训了这鸟儿作甚？”
景小王爷刚要开口，就听穆子归抢道：“没听见吗？‘丞相美艳绝伦’，这可是景小王爷给赵相下的套儿。”
“哦--”聿奚白拖长了音，“原是景小王爷弄了只鸟儿来套赵相！可是碧珩啊……”他端着茶盏轻抿了口，假装琢磨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拿它来套赵相？”
“上元宴上，这不，我还费心思托了紫绍去跟他老子说说情，让我跟他换个座儿，好和他挨在一块坐。”景碧珩自得地瞅了眼紫绍，笑道：“紫绍，这事儿可成了？”
“妥了。”紫绍笑着暗暗摇了摇头，心道这风流惯了的景小王爷怎么就着了那赵丞相的道儿。也好，不吃点儿苦头，只怕他这浪，荡纨绔的性子越发不知收敛。想起那赵封从看见他提着鸟笼腆着脸贴上去的样子，紫绍唇角一扯，忍不住轻笑起来，他景小王爷啊，可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上元宴上，景小王爷要拿只鹦鹉取悦当朝一品大员赵丞相，今儿晚上这出戏可真是精彩，奚白啊，我琢磨着，这上元宴可有几年没这么有意思的事儿了。”
“可不！碧珩这一招可真是妙啊！”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自得其乐，就连一旁看戏的紫绍也不言而喻地笑起来。
景碧珩把这句话当作赞美，笑眯眯地点头道：“等本小王爷得了美人芳心，你们一个个都只有张开嘴看着的份儿！”说罢得意洋洋地拿起扇子对着自己猛扇，描金边儿的折扇在朦胧的日光下灿烂晃眼，一派的富贵奢侈，忍不住拿扇子尾再去逗弄那只鹦鹉，扯着嘴角乐呵道：“宝贝鸟儿，再来！丞相美艳绝伦！”
“噗啦！”一声，那绿鹦鹉腾地一下从廊架上飞到了他肩上，景碧珩的金漆玉骨折扇被这么一下给扔到了地上，俯身去捡的当儿，那鹦鹉利尖儿的爪子滋啦一下在景碧珩脸上划了三道，扑腾着翅膀就从四人头顶上飞了出去--
景碧珩的面儿有些僵，愣神看着那一团绿色飞出去的当儿，一旁的三人笑得已经前仰后合。
“你们几个！忒不够意思！”
景碧珩气得拿着描金扇子指着几人直跳脚，回头就喝上来紫绍府上的小厮，急道：“傻站着作甚！还不快给我追！”
看着一群奴才乌泱泱地追了出去，想起什么来似的，指着紫绍道：“你你你！快来，这是你府上，你熟！免得半路追丢了！”
紫绍斜眼看着他，只见景碧珩的气势瞬间弱了一半，拉着他的袖子道：“紫绍……你……”
“得了得了！走吧！”紫绍甩开他的手，无奈地看向身旁二人，聿奚白和穆子归也摇了摇头，笑道：“走，咱也去看看去，这鸟儿若是真丢了，上元宴没了景小王爷套丞相这出戏看，也是忒没意思得紧！”
主子奴才们一群人循着那绿鹦鹉飞窜出去的方向，仰长了脖子张望着，树梢上还沾着雪，银裹梢头，若是多了片绿的定然煞是扎眼，可一群人撑脖子瞪眼看了半天也没寻见，估摸着是不在阔院里了，只听一人大喊一声：“在那！”
满院子的人嗖地一下回头看去，只见那奴才眼瞪着檐下的斗拱，蹑手蹑脚、弓着腰，绷着劲儿，一点一点朝底下走去，离得进了，往掌心啐了口唾沫，双手呈合拢状，猛地往上头一挑。
只听“砰”地一声，那奴才捂着头哀嚎着蹲在地上，受了惊的鹦鹉扑拉着翅膀趁机飞过了泥墙，有人高喊：“是府后梅园的方向！”
“快追！”
那奴才踉踉跄跄跑了出去，临出阔院了，因跑得急，日头底下雪化了大半，脚下吱溜一下就摔了一跤，众人都围着他停下来，景碧珩还以为鸟寻着了，扒拉开一众人跳到最前面，气急败坏地道：“泥手泥脚的奴才，连只鸟儿都逮不着！顶个球儿用！”
语毕呼哧呼哧喘着气儿，挥了挥手“谁给我逮着鸟儿，本小王爷重重有赏！
******
碎絮裹银梢，满地红酥苞。
入眼的是一片被裹了积雪的遒枝，虽已入了春许久，可连着几天的积雪却在梅园中染尽铁虬墨枝，清韵之香未曾被积雪掩去半分，倒是路径之处因着冰雪的通透而有一股清淡怡人的况味。
林中密密麻麻布满百来株寒梅，错落之间全被染了银妆。
霁持的步子放的极轻，踩在地上仍是咯吱咯吱地碎雪声，这梅园太大，他转了许久，已找不到回去的路，生生以为自己不小心闯入了什么王侯堂谢，步子越来越快，急着要躲出去。
他想，普通的富贵人家，也不该有这样大而绝色的园子吧，他会是什么人呢？
脑子里闪过那双深晦袭人的眼，他从未见过真正的王侯堂谢是什么模样，从未想象过那人人口中的敕金宫殿，只觉得眼前这番美景，已应算得上是那样富贵的人，才能有资格观赏的了。
伸手放在嘴巴边呵了呵热气，长长的白气飘忽在眼前，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下意识地朝一株梅树后头闪躲，没穿惯这样缓带宽袍的衣裳，宽阔的衣袖不小心挂在一株生的较低的枝头上，猛地这一躲，扯得那枝头红酥花苞儿刷刷地落了一地，肩上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低下头一看，雪地里竟躺着只被冰碴子打中的绿鹦鹉。
心中想着许是自己的衣袖一挂，才把那冰碴子给扯落了下来，弯了腰去捧起来，还没直起身的当儿，就听那头有人道：“那边有动静！”
雪地里被踩的吱吱作响，这么大的动静，像是来了一大批人，霁持心中慌极了，生怕惹出什么乱子来，转过身就快步往回走，万点浮红中，他把头埋得极低，恨不能把自己埋进脚下的雪里去。
“站住。”
霁持步子猛地一滞，心跳如鼓，双手捧着的绿鹦鹉这时候却噗啦啦地挣扎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聚越多，靠得他越来越近，有人喊了句：“景小王爷，那不是鸟儿，是个人。”
“啥？紫绍，你府上居然有家贼？”
霁持猛地一怔。
紫绍……这个名字……
脑子里蓦然回想起头春细雨中的那个人，心里忐忑得更加如同擂鼓，脚底下如同踩在针毡上一般，害怕得想逃，却又那么想回头看一眼，他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耳廓已经红得几欲滴血，比那枝头的酥梅还要艶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