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腾蛇入口
村食堂办起来后美了村里的瞎老汉，老汉再也不愁做饭了，到了开饭时他直接带着嘴巴去吃就可以了，而且是管够的吃。老汉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村里人才刚刚“富”起来，就忘本了，吃不完的馍馍拿来喂狗，要不就把饭菜倒得到处都是。这也怪不得村里人，眼下家户里都不喂猪了，吃剩下的饭留着有什么用。村里人这么糟蹋粮食，瞎老汉心痛地对满仓爹说：
“以后少做点饭，吃不完都糟蹋了。”
满仓爹生气地说：“这还用得着你教，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理。”
看到瞎老汉管闲事，满仓爹气就不打一处来。村里人往地上倒饭，拿白馍馍喂狗，就连队长也没说过什么，他一个瞎子倒跑来管闲事了。
瞎老汉说：“既然知道这个理，做饭时就少做一点……”
满仓爹冷笑着说：“村里人吃不饱，他们骂我不骂你！少做一点行吗？”
满仓爹说的倒也在理，瞎老汉只好不再说什么了。过了几天满仓爹以为瞎老汉不再提这事了，谁知他把这事说给了队长。队长不把瞎老汉的话当回事，为了顾点面子他还是装模做样地把满仓爹批了一顿。满仓爹从此开始恼起了瞎老汉，找着碴地收拾他。吃饭时瞎老汉来得迟了，满仓爹就敲着怪话说：
“一天球也不干，来得比谁都迟。”
瞎老汉去得早了，满仓爹手里拿着勺子“叭叭”地敲着锅沿阴阳怪气地说：“干活的人还没来，你倒早早地跑来了。”
村里人糟蹋粮食，瞎老汉想管一管本来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却为这事惹出了麻烦。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了掌勺把子的，无论满仓爹怎样拿怪话敲打瞎老汉，瞎老汉也不理不睬不往心里去。村里人依旧在糟蹋粮食，瞎老汉心里一片着急，忧心冲冲地对牛曾氏说：
“过日子嘛，要细水长流才对。这么吃下去，还不把家底子都吃光了，往后里怕是要饿肚皮了！”
牛曾氏说：“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有什么好怕的。”
就连平时能和他说到一搭里的牛曾氏也说这样的话了，瞎老汉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吃饭时他独自一个坐到一边去吃，省的村里人糟蹋粮食让他知道后心烦。村里人都用白馍馍喂狗，村食堂雪白的馍馍，有一半进了人的肚子一半进了狗的肚子。到了开饭时全村的狗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村食堂门口，来得比人还多。它们蹲在食堂门口“汪、汪”地狂叫着，争抢着村里人顺手扔到地上的白馍馍。这些狗吃馍馍吃得渐渐地上了瘾，胆子也大起来，敢从人手里直接抢馍馍吃。“惯子不孝、惯狗上灶。”这句话真没说错。瞎老汉刚从食堂里拿着馍馍出来，铁旦家的狗欺负老汉眼睛看不见，一口把馍馍从老汉手里叼了去。老汉拿着第二个馍馍出来时，又被梅女家的狗叼走了。当瞎老汉听到草丛里传来的响声后，知道这些狗把馍馍叼走后并没有吃掉，而是拖到草窝里藏了起来。村里人看到瞎老汉的馍馍被狗叼走后，都以为他要骂两句。没想到瞎老汉苦笑着感慨地对村里人说：
“畜生都知道积谷防饥哪！眼下的人还不如畜生……”
听到瞎老汉的话后，村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满仓没听明白瞎老汉的话，连连问道：“你这瞎老汉说什么鸡谷疯鸡……我咋听不懂……”
瞎老汉和颜悦色地对满仓说：“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满仓知道瞎老汉会算命，嚷嚷着说：“老汉，给我算一命，看你算得准不准……”
瞎老汉哆嗦着手在满仓的脸上摸了摸，摸着完后他叹了口气不再言语。瞎老汉没想到眼前这个娃娃的命运会这么地悲惨，满仓嘴边的两条法令延伸进了嘴角，这是一付饿死相，将来怕是要活活饿死。瞎老汉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话说出来。看着瞎老汉难为情的表情，满仓知道事情不妙，他耐心地等着瞎老汉把话说出来。瞎老汉张了张口刚想说出来，却又改变了注意把话咽了回去。满仓看着瞎老汉欲言又止的样子着急地说：
“有屁就快点放，憋着多难受……”
瞎老汉说：“你娃娃‘腾蛇入口’……”
满仓说：“什么意思？”
瞎老汉轻轻咳嗽了一下难为情地说：“将来怕是会活活饿死，做个饿死鬼。”
老汉的这句犹如睛天霹雳，惊得满仓从地上跳了起来。满仓暴跳如雷地对瞎老汉说：“你老汉吓唬谁？我会饿死，打死我也不信……”
老子掌着全村人的勺把子，能让儿子饿死？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瞎老汉的话说得边里看热闹的村里人全都笑了起来，村里人嘲笑着瞎老汉：
“你老汉说话怎么不经脑子，老子掌着勺把能让儿子饿死？你不是把牛皮吹上天了吗……”
“说你能，你越来越能了！说出来的话连三岁的娃娃都不如……”
对于村里人的指责瞎老汉丝毫也不生气，他微微地笑着不去和他们辩解，他说得是真是假他们以后会知道的。在说这句话以前瞎老汉寻思过，知道他们不会信的，知道话说出来后肯定会引起他们的误解。但他还是要把话说出来，为的是给糟贱粮食的村里人提个醒，要他们以后别再糟贱粮食了。光绪三年人吃人的事情，离眼前并不遥远，村里人才刚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村里人指责瞎老汉的情形，被来食堂打饭的梅女看到了。梅女一五一十地对村里人说了说，前些年在大窝村集上瞎老汉给她算命的情形。村里人听了后不以为然地说：
“瞎话说得多了自然能蒙对一两句，这没什么奇怪的！”
村里人不信瞎老汉的话，梅女也只好作罢。吃罢晚饭瞎老汉来家里和婆婆谝闲，梅女再次地提起了吃晌午饭时的情形，瞎老汉黯然神伤地说：
“眼下人人都能吃饱，当然没人相信了。”
梅女对瞎老汉的话也是半信半疑，要是满仓真得像瞎老汉说的那样会饿死，到那时村里人的日子都好过不了。他们都在一个锅里搅稀稠，当中有人会饿死，那他们自个儿还能吃饱？以后的事情谁也看不透，梅女顾虑重重地问瞎老汉：
“以后的世道究竟会咋样？”
瞎老汉神秘地笑了笑说：“以后的世道，就在我送给你的那幅画里面。”
梅女转过头看了看窑墙上的那幅《喜鹊咏春图》说：“喜鹊咏春当然是好事情了，以后的世道真得会像队长说的那样到了共产主义？”
瞎老汉讥讽地说：“真要是到了共产主义就好了，共产主义社会没有人会饿肚子的。”
一想起满仓将来要饿死，梅女有点担心地问瞎老汉：“我家里人以后会不会饿肚子？”
瞎老汉没有直着把话说出来，他开着玩笑说：“你以后的命运就在那幅画里。”
“就是那幅《喜鹊咏春图》？”
“正是！”瞎老汉呵呵地笑着说：“咱村里人以后的命运都在那幅图里……”
梅女知道老汉在说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当瞎老汉走后，梅女再次端详起了窑墙上的这幅《喜鹊咏春图》。这幅图在岁月的浸润下变得如同一块破抹布样，斑斑驳驳散发着陈旧的气息。梅女吹去画轴上的灰尘，细细地端详着老汉年轻时的这幅得意之作。这幅画尽管陈旧了，但画中喜庆的气氛依然不减当年。喜鹊还是当年的喜鹊，梅花还是当年的梅花，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少，可梅女总觉得这幅画怪怪得，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秘。这么多年过去了，梅女一直看不出来这幅画究竟诡秘在哪儿。直到村里来了一个北京的大右派后，梅女才解开这幅画中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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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少做点饭，吃不完都糟蹋了。”
满仓爹生气地说：“这还用得着你教，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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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老汉说：“既然知道这个理，做饭时就少做一点……”
满仓爹冷笑着说：“村里人吃不饱，他们骂我不骂你！少做一点行吗？”
满仓爹说的倒也在理，瞎老汉只好不再说什么了。过了几天满仓爹以为瞎老汉不再提这事了，谁知他把这事说给了队长。队长不把瞎老汉的话当回事，为了顾点面子他还是装模做样地把满仓爹批了一顿。满仓爹从此开始恼起了瞎老汉，找着碴地收拾他。吃饭时瞎老汉来得迟了，满仓爹就敲着怪话说：
“一天球也不干，来得比谁都迟。”
瞎老汉去得早了，满仓爹手里拿着勺子“叭叭”地敲着锅沿阴阳怪气地说：“干活的人还没来，你倒早早地跑来了。”
村里人糟蹋粮食，瞎老汉想管一管本来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却为这事惹出了麻烦。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了掌勺把子的，无论满仓爹怎样拿怪话敲打瞎老汉，瞎老汉也不理不睬不往心里去。村里人依旧在糟蹋粮食，瞎老汉心里一片着急，忧心冲冲地对牛曾氏说：
“过日子嘛，要细水长流才对。这么吃下去，还不把家底子都吃光了，往后里怕是要饿肚皮了！”
牛曾氏说：“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有什么好怕的。”
就连平时能和他说到一搭里的牛曾氏也说这样的话了，瞎老汉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吃饭时他独自一个坐到一边去吃，省的村里人糟蹋粮食让他知道后心烦。村里人都用白馍馍喂狗，村食堂雪白的馍馍，有一半进了人的肚子一半进了狗的肚子。到了开饭时全村的狗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村食堂门口，来得比人还多。它们蹲在食堂门口“汪、汪”地狂叫着，争抢着村里人顺手扔到地上的白馍馍。这些狗吃馍馍吃得渐渐地上了瘾，胆子也大起来，敢从人手里直接抢馍馍吃。“惯子不孝、惯狗上灶。”这句话真没说错。瞎老汉刚从食堂里拿着馍馍出来，铁旦家的狗欺负老汉眼睛看不见，一口把馍馍从老汉手里叼了去。老汉拿着第二个馍馍出来时，又被梅女家的狗叼走了。当瞎老汉听到草丛里传来的响声后，知道这些狗把馍馍叼走后并没有吃掉，而是拖到草窝里藏了起来。村里人看到瞎老汉的馍馍被狗叼走后，都以为他要骂两句。没想到瞎老汉苦笑着感慨地对村里人说：
“畜生都知道积谷防饥哪！眼下的人还不如畜生……”
听到瞎老汉的话后，村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满仓没听明白瞎老汉的话，连连问道：“你这瞎老汉说什么鸡谷疯鸡……我咋听不懂……”
瞎老汉和颜悦色地对满仓说：“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满仓知道瞎老汉会算命，嚷嚷着说：“老汉，给我算一命，看你算得准不准……”
瞎老汉哆嗦着手在满仓的脸上摸了摸，摸着完后他叹了口气不再言语。瞎老汉没想到眼前这个娃娃的命运会这么地悲惨，满仓嘴边的两条法令延伸进了嘴角，这是一付饿死相，将来怕是要活活饿死。瞎老汉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话说出来。看着瞎老汉难为情的表情，满仓知道事情不妙，他耐心地等着瞎老汉把话说出来。瞎老汉张了张口刚想说出来，却又改变了注意把话咽了回去。满仓看着瞎老汉欲言又止的样子着急地说：
“有屁就快点放，憋着多难受……”
瞎老汉说：“你娃娃‘腾蛇入口’……”
满仓说：“什么意思？”
瞎老汉轻轻咳嗽了一下难为情地说：“将来怕是会活活饿死，做个饿死鬼。”
老汉的这句犹如睛天霹雳，惊得满仓从地上跳了起来。满仓暴跳如雷地对瞎老汉说：“你老汉吓唬谁？我会饿死，打死我也不信……”
老子掌着全村人的勺把子，能让儿子饿死？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瞎老汉的话说得边里看热闹的村里人全都笑了起来，村里人嘲笑着瞎老汉：
“你老汉说话怎么不经脑子，老子掌着勺把能让儿子饿死？你不是把牛皮吹上天了吗……”
“说你能，你越来越能了！说出来的话连三岁的娃娃都不如……”
对于村里人的指责瞎老汉丝毫也不生气，他微微地笑着不去和他们辩解，他说得是真是假他们以后会知道的。在说这句话以前瞎老汉寻思过，知道他们不会信的，知道话说出来后肯定会引起他们的误解。但他还是要把话说出来，为的是给糟贱粮食的村里人提个醒，要他们以后别再糟贱粮食了。光绪三年人吃人的事情，离眼前并不遥远，村里人才刚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村里人指责瞎老汉的情形，被来食堂打饭的梅女看到了。梅女一五一十地对村里人说了说，前些年在大窝村集上瞎老汉给她算命的情形。村里人听了后不以为然地说：
“瞎话说得多了自然能蒙对一两句，这没什么奇怪的！”
村里人不信瞎老汉的话，梅女也只好作罢。吃罢晚饭瞎老汉来家里和婆婆谝闲，梅女再次地提起了吃晌午饭时的情形，瞎老汉黯然神伤地说：
“眼下人人都能吃饱，当然没人相信了。”
梅女对瞎老汉的话也是半信半疑，要是满仓真得像瞎老汉说的那样会饿死，到那时村里人的日子都好过不了。他们都在一个锅里搅稀稠，当中有人会饿死，那他们自个儿还能吃饱？以后的事情谁也看不透，梅女顾虑重重地问瞎老汉：
“以后的世道究竟会咋样？”
瞎老汉神秘地笑了笑说：“以后的世道，就在我送给你的那幅画里面。”
梅女转过头看了看窑墙上的那幅《喜鹊咏春图》说：“喜鹊咏春当然是好事情了，以后的世道真得会像队长说的那样到了共产主义？”
瞎老汉讥讽地说：“真要是到了共产主义就好了，共产主义社会没有人会饿肚子的。”
一想起满仓将来要饿死，梅女有点担心地问瞎老汉：“我家里人以后会不会饿肚子？”
瞎老汉没有直着把话说出来，他开着玩笑说：“你以后的命运就在那幅画里。”
“就是那幅《喜鹊咏春图》？”
“正是！”瞎老汉呵呵地笑着说：“咱村里人以后的命运都在那幅图里……”
梅女知道老汉在说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当瞎老汉走后，梅女再次端详起了窑墙上的这幅《喜鹊咏春图》。这幅图在岁月的浸润下变得如同一块破抹布样，斑斑驳驳散发着陈旧的气息。梅女吹去画轴上的灰尘，细细地端详着老汉年轻时的这幅得意之作。这幅画尽管陈旧了，但画中喜庆的气氛依然不减当年。喜鹊还是当年的喜鹊，梅花还是当年的梅花，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少，可梅女总觉得这幅画怪怪得，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秘。这么多年过去了，梅女一直看不出来这幅画究竟诡秘在哪儿。直到村里来了一个北京的大右派后，梅女才解开这幅画中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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