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大饥岁月

正文 打窑

    明德老汉牵着牛一边往俊生家里走,一边想着后晌里的事情。这会儿光信老汉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对他说呢?要是他敢提梅女和俊生的事,他就犯脸让他免开尊口。

    光信老汉和俊生正坐在窑门口的石头上端着碗吃饭,看见明德进来了,光信老汉慌忙站起来把碗放在石头上说:“老高吃过了没?我正等你等得火烧眉燎的!”

    明德老汉以为光信要提俊生和梅女的事情,他阴沉着脸哼了一声说:“等你吃完了再说。”

    光信老汉吃完了饭放下碗,就了锅旱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说:“老高,同仁家里急着要打两孔新窑,这会儿正在村里问人哩。”

    明德老汉一听是这事,干笑了两句说:“他家里有住的,好好的急着打窑做啥?”

    “他的娃娃问下婆娘了,开了春就要闹腾着娶哩。这会儿急着用,出的价钱也还过得去。”

    明德老汉不紧不慢地摸出烟锅,就着棉绒上的火星子吸了两口说:“啥价钱吗?还在他院子里打?”

    “说是九百万一孔,两孔窑一千八百万。在自个儿家里吃饭,他家不管饭!两孔窑要赶在开春前一个月打成。窑打下来就算工钱,现码子不欠账。”光信老汉伸出手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后接着说:“窑要丈二宽两丈半深,这活我算过了能接。”

    明德老汉听了光信的话后,嘿嘿地干笑了两句不再出声,一锅接一锅地抽起烟来。光信老汉摸不透明德的态度,他拉下头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着急地说:“今后晌里我去他家看过了,就在他现住的两孔窑边里各续一孔,窑面子啥的都是以前就平好了的。这老家伙要是把两孔新窑全打好了,院子里一排四孔窑瞅上去多气排,光景在咱村里就没得比了。”

    “那您咋划算哩,咱两家搭伙干?”

    明德老汉早琢磨透了,光信是想和他搭伙干,要不他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找他来商量此事。

    光信老汉说:“这活紧!咱两家得搭伙干才行。等种完了麦子,就得开始收拾家伙。俊生现在大了干活能吃得下苦,抡个镐子干啥的都在行。我和俊生两个人你一个人,你梅生也不小了忙时叫他去搭把手,往车子上装个土干个零碎活的都行,钱算下来后咱两家四六分。”光信老汉在心底里反复地思量过,按这个比例分成明德应该不会拒绝。

    “行!咱两家搭着伙儿干。”明德老汉说完后,又肯定着补充了一句:“这事就这样说定了啊!”

    明德老汉打心里,不得不佩服他这位兄弟哥的精明能干。这老姚是能干,可家里的光景却好不到哪里去。家里没个女人穷半边哪!一年四季脚上穿的,身上挂的那样不得拿钱来买。钱是没少挣,可省不下几个来。再说了工钱是四六开,可他一个人而人家父子两个人,他一个人干能拿得了四成的工钱?说是忙时叫梅生去搭把手,梅生还不得整天呆在那儿干,要不他一个人怎么好意思拿人家四成的工钱。梅生这娃今后晌里犁个地都累得胯痛腰酸的,他还不知道今冬里就要他出大力受大苦了。这娃能不能受下这份苦,明德老汉心里没底。

    明德和光信坐着抽了几锅旱烟,拉了拉家常后说是还要给牛添草就急着走了回来。他回到家里看见梅生正和梅女在打趣,梅生趴在炕上学着狗叫,逗得梅女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的。这娃没事时就爱和他姐在一搭里玩,梅女平日也总是护着梅生。明德老汉看到梅生也不小了,可是总脱不了那股子孩子气,他心里一恼问道:

    “就知道玩,牛草铡下没?”

    “早都铡好了,你走后我都喂了几槽了。”

    梅生从炕上站起来,怯生生地看着爹。梅生长得干瘦干瘦的,身上的衣服又宽又长,松松垮垮的像挂在衣架上似的。这娃也没穿过几身好衣裳,平时穿得都是拾着梅女穿小了剩下来的,身上常是一个补丁缀着一个补丁。这娃小小的年纪跟着他没少遭罪,地里的活有时忙不过来,都要这娃搭把手才行。夏季里割麦扛麦捆子这娃一点也不少干,他人小硬是要捡大个儿的麦捆来扛。干一天活下来,常是累得饭也吃不进去,一个麦收下来这娃身上也脱了层皮。可有啥办法呢,自己没本事,做娃娃的就要跟着遭罪。“苦蔓子上结不出个甜瓜哪。”当爹的没有本事,做娃娃的哪能幸了福。明德老汉在心里无限感慨地想着,当打窑挣下钱来,说啥也要到大窝村的集上给娃扯几尺布做一身好衣裳,娃不小了得有一身见人的衣裳才行。一想到今冬里还要打窑挣钱,梅生小小年纪就要跟着他出力受苦,明德老汉心里很不是滋味。

    “爹,我到牛窑里去看看牛吃完了没有!吃完了我再添上,明早上还要犁地哩。”梅生说完后连爹的眼睛也不敢看,从炕上溜下来穿上鞋就朝牛窑里走去。

    “把牛窑里马灯的捻子挑小点儿,灯大了费油。”明德老汉对着梅生的背影嘱咐了一句。刚才他回来时看到牛窑里的马灯通亮通亮的心里就来了气,眼下洋油贵得要死一天一个价,这娃就不知道省着点用。

    明德老汉坐在炕头上,对着油灯点着旱烟“扑哧扑哧”地抽起来,边抽边想着梅生。梅生这娃平日里总怯着他,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似的,连气也不敢出一口。这也怪他平日里总把娃管得太严,训斥的太多了。在这山屹崂里务庄稼活,没个好苦肠不行哪!受不下这苦日子,往后就得穷半边。娃长大了,以后再不能动不动地就对娃发脾气了。要是娃做活有做不到的地方,要多指点才行,娃是个好娃哩。

    梅女看了看爹的脸色,知道爹准是遇上了事,爹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人。梅女小心翼翼地问道:“爹,光信叔找你没什么事吧?”

    明德老汉从嘴里喷出一股浓浓的烟说:“这几天种完了麦子就要打窑挣钱哩。”

    梅女一听是这事,知道这会儿爹心里正在思谋着什么,她不愿再在一旁添乱了就说:“爹,这会儿没啥事了。我去海红家借几个鞋样回来,瞅空给你和生娃做双鞋子。”梅女说完后看了看爹脚上破了洞的青布鞋。

    明德老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两只鞋穿得前边已破了个洞,脚指头像两只贼头贼脑的老鼠样,从那两个破着的洞里钻了出来。明德老汉和梅生穿鞋都很费,一个人一年得两三双鞋穿,梅女做得慢了就跟不上穿了。

    梅生喂完了牛从门里走进来时与要出门的梅女撞了个满怀,梅生看到姐姐要出门,也要跟着一块儿出去。明德老汉对梅生笑了笑说:“来,生娃子坐到爹这边来,爹有话问你。”

    梅生觉得爹只有笑起来时才像个爹,才不那么怕人。他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偎在爹的腿边,两只手紧紧地在攒一起,他在爹面前时总是紧张不自在。明德老汉俯下身子,无限怜悯地对梅生说:“生娃子后晌里犁地累乏不累乏?”

    梅生腼腆地笑了笑说:“犁地跟走路一个样,只要跟着牛在地里走就行了。只是牛有时候走得快我跟不上,累乏倒是不累乏。”梅生说完后偷偷地用眼角瞟了一眼爹,这会儿爹的心情好,不会对他发脾气。

    看着梅生腼腼腆腆的老实样子,明德老汉在心底里偷偷地笑了起来。这娃明明是累乏了,却拐着弯儿地说不累乏。他也是在生娃这个年纪开始学犁地的,犁一后晌地到快下工时,胳膊酸得回犁时都提不起来。这娃好胜心太强,明明是累乏了嘴上却说不累。明德老汉用长满老茧的手,在梅生头上摸了摸亲切地说:

    “生娃子,只要干活能受的下苦就行。年纪轻轻地正是学活的时候,对自己要求的严一点,将来给财东熬活时人家才看得起你。”

    梅生懂事地点了点头说:“爹我知道个理。”

    明德老汉满意地看着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儿子,想想自己十三岁时干活比他也强不到哪达去。生娃什么都好,就是长得太瘦了,将来怕是出不了大力。这几年一直打仗,窑里捐的粮食太多,生娃正是长力气的时候,每顿饭只能吃个半饱。这怪不得娃娃,这娃跟着他干活时时常停下来喊着“饿”。并不是娃耍奸偷懒,明德老汉清楚这个年纪人的饭量。这一两年国军走了后,窑里的粮食宽余了些,这娃的身子骨才呼呼地见长。明德老汉心痛地在梅生的肩膀上拍了拍说:

    “生娃子,剩下的那几块地你要抓紧时间就学着犁,等犁完了也就学得差不多了。犁完了地咱家要和你光信叔家合伙打窑挣钱哩,能不能受下这苦?”明德老汉说完后心疼地看着梅生,他怕梅生刚犁完地就要打窑出力,怕他累坏了身子骨。

    听说爹要打窑挣钱,梅生高兴地问道:“爹,给谁家打窑哩,能不能挣下钱?”

    梅生小小的年纪就开始挂念起家里的事情来,明德老汉心里一热,细细地跟梅生说了和光信家合伙打窑的事情。

    “爹,当打窑挣下钱来,你就可以到大窝村去买牛了!”

    梅生知道爹正为牛的事情犯愁。他这话正好说到了明德老汉的心里,眼下他太需要一头牛了。要是家里头再有一头牛,干活时就不用再问人家的牛了。明德老汉心想,梅生这娃确实长大了,知道惦念家里了。再熬几年给娃娶过婆娘,他的苦日子就算到头了。明德老汉和梅生在窑里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夜渐渐地深了,老汉打了个呵欠说:

    “时候不早了你睡吧,明早上还要犁地。睡下后记着吹灯,咱窑里的洋油不多了。”明德老汉催促着梅生早点歇息,他怕梅生晚上再熬夜会累坏了身子。

    梅生“嗯”了一声走到窑门口说:“爹,你买牛时买头生牛回来,生牛可以生犊子。”明德老汉开心地笑了笑,心想这娃真是太多事了,买什么样的牛还用得着他操心。

    明德老汉跟着梅生从窑里走出来,站在院子当中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秋后的空气中充满了泥土的芳香与秋庄稼成熟的气味。对于一个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民来说,这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只有闻到这股味道他心里才踏实,今年能收不少秋庄稼冬里不怕饿肚子了。有多少年了,明德老汉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日个这么好过。娃和妮子都长大成人了,要是今冬再能挣下钱买头牛,这日子就再好不过了。

    夜晚青冷的寒风令明德老汉打了个寒颤,明德老汉抬头看了看远处蜿蜒起伏的麻姑山,夜色中的麻姑山犹如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默默地爬在村子后面的山坡上。这是一座有灵性的山,传说老早的这时候,山脚下有一位姑娘得了麻疯病,为了不把病传染给家人,她主动地跑到山上独自躲了起来。由于想念家人,她在山上不停地哭,她的泪水流啊流啊,流成了山脚下的麻姑河。几百年来无论天气多么干旱,这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始终没有干涸过。人们在河边洗衣淘米,生火做饭日子过得虽不美满倒也其乐融融。这条由苦命女人的眼泪流成的母亲河以她并不丰腴的乳汁,养育着勤劳而有贫瘠的庄稼人。这位姑娘终生未嫁死后人们为了纪念她,在山上给她盖了座庙叫做姑姑庙,并把她生活过的这座山叫做麻姑山。这是一座以苦命女人的命运命名的山,它的命运和麻姑山下所有的女人一样苦。日本人的炮火蹂躏过它,各种洪涝灾害侵蚀过它。千百年来它始终默默不语地屹立在村子后面,守护着山脚下的这几个村子。每当各种疾病灾害来临时,人们首选想到的就是去祭拜这座神圣的山。这座神圣的山保佑人们度过了光绪三年的大年馑,和民国元年的大旱。那时候有多少村子的人全都饿死完了,唯独麻姑山下这几个村子的人侥幸活了下来,继续延续着各村的香火。

    麻姑山在夜色中朦胧的剪影,让明德老汉心里感概万千。小时候他在这山上受了多少苦,风里来雨里去地给朱家放牛,困了累了就在山上的姑姑庙中歇息,如今苦日子总算熬出来了。要是梅女娘还活着就好了,她要是能看到生娃子这么懂事,心里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可惜她去得太早了,她去的时候梅女还不到十岁。如今梅女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长得越来越像她娘了,那双圆圆的杏仁眼简直就是她娘的眼睛。

    夜渐渐地深了,北斗星的勺把已移到了麻姑山的背后。往日里这个时候,明德老汉躺在炕上已经睡了一觉了。晚饭时光信老汉的一席话,说得明德老汉此刻毫无睡意。老汉手叉着腰踌躇满志地站在院子里,其神态犹如一位拓荒的老人站在田野边,遥想着自己未来的家园。打一孔窑九百万自己拿四成,两孔窑就能拿七百二十万,这一冬里算是找到好活干了。以现在大窝村牛集上的行情,六百多万就能买一头上好的犍牛。剩下的钱先攒下来,等生娃问娶婆娘时再用,眼下问娶个婆娘要花不少钱哩。赶后年再在自己现住的窑边续上一孔窑,生娃娶婆娘就有地方了。再熬他个四五年等生娃子娶过了婆娘,往后这日子就美得太太哩。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