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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约会

    吃过晌午饭,明德老汉和梅生等不到俊生的头牯,就先吆喝着自家的那头老牛上了窑顶上的那块麦地。这块麦地犁过后就该种麦子了,可家里的这头牛老得已经干不动活了。打梅女记事起这头牛就在家里干活了,它的年纪怕是比爹还要老。爹可把它当回事哩,每次干完活回来连饭也顾不得吃,总是先要出去割一篮新鲜的青草回来喂它。它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家里人全都跟着愁下了,它是全家人的命根子,地里的活全凭着它干。前几年这头牛独自一个还拉得动一犋犁,现在老了。牛老了和人老了一个样,走个路都打颤,身上的毛也变得细长细长的不再油亮光滑,浑浊的眼里也没了神儿。

    眼下正是农忙的时候,随便问谁家的头牯都不好意思张口。这一两年的世道是比前几年好过了,可水涨船高牛也跟着涨价了。大窝村的牛集上,一头口轻的牛没有六七百万怕是下不来。明德老汉这几年闲下时,总是忙着干活挣钱准备着再买头牛回来,问人家的头牯用终究不是那么回事。

    爹吆喝着牛出门后,梅女一想到俊生要来就开始心神不安起来,在窑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面乱慌慌的一阵阵莫明的激动。她从柜子里翻出了过年时才穿的红碎花洋布衣服穿在身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脱了下来,依旧穿上了中午摘棉花时穿得那件灰粗布衣服。不过节不赶集的穿新服干啥!

    “对呀!该洗头了。总不能让俊生看着自己灰土灰脸的一幅邋遢劲呀!”梅女自言自语着摘下了头上的毛巾,端了盆热水放在窑门前的石头上洗起头来。梅女用水打湿了头发,往头上搓了一把皂荚粉揉起来,这个当儿俊生手里提着一篮子的青草,从院门里走了进来。

    “牛呢?”梅女透过湿漉漉的头发,看见俊生没有牵着牛,她着急地问道。

    “刚才我来时,看见叔已上了窑顶,我直接把牛送到了地里。”俊生把手里的篮子放到窑门口说:“这点枣你留下,过年做馍用!我在上面盖了点草,怕别人看见了有闲话说。”

    梅女看了看窑门口的篮子,心想这俊生的心还真细。

    “你先回到窑里坐下,自个儿倒水喝我马上就洗完了。”梅女说完后心里怦怦地直跳着,不知道该怎样应对接下来的场面。山圪崂里的人不像城里人,男的和女的要是在一块儿呆久了,就会风言风语的传得到处都是。别说村里人了,就是整个麻姑山脚下这几个沟里人都会知道。人家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呀!

    俊生回到窑里坐在炕沿上,开始局促不安地四下打量起来。这窑里的摆投和自己小时候来玩时一个模样,不一样的只是梅女和梅生还有自己都长大了,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和他们在一块儿开开心心地玩了。俊生想起梅女小时候和他一块儿在泡池子里光着身子玩泥巴,梅女吃火烧的知了吃得嘴上黑油油的情景,看看梅女现在已出落成了一个大妮子了,俊生不由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啥哩?”

    梅女洗完了头,歪着脖子用毛巾揉着滴着水的头发从窑门里走了进来。秋日的阳光从窑门顶上的窗户中斜斜地照进来,照着梅女湿湿的头发像照着一块闪着光的黑绸缎令“出浴”后的梅女看起来楚楚动人。梅女发梢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胸前,两个晃悠悠的乳房透过胸前湿湿的的粗布衣服隐约可见。这一情景看得俊生心里像燃着一团火,背上像有几条虫子在爬来爬去。一时间窑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静得可怕,俊生低下头强忍着不敢看梅女,不敢看梅女那两个在衣服里荡来荡去,随时都会跳出来的乳房。

    梅女看到俊生窘迫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羞红着脸说:“最近有几家给媒婆,张罗着给我找婆家哩。”

    “嗯,这事我听四婶说了。”

    俊生嗫嚅着,声音小得连他自己也没听到。看着呆头吊脑的俊生,梅女心里是又气又急。“这个榆木疙瘩,咋就不开窍呢?”梅女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句,着急地不知该怎样把和他相好的话说出来,她试探着俊生:

    “有没有人给你提过找婆娘的事?你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该找婆娘的年龄了。”

    梅女说完后看似无意地也坐在了炕沿上,和俊生坐在了一起。俊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梅女一眼低下头说:“还没有媒人给我提婆娘的事,咱窑里的光景谁敢提亲,平时爹也没有这方面的言语。”

    俊生窘迫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一阵热烘烘的暖流顷刻间传遍了全身。他已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梅女话里的意思,只是她没有直接地说出来。

    梅女说:“俊生,这事你得自己操心才行!”

    “我知道!”俊生说:“我窑里的光景,就是说下婆娘也没地方住,总不能再和爹挤一个炕吧!”

    俊生说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梅女也被俊生这句话逗笑了。俊生说的倒是实话,他和爹平时就挤在一孔窑里。日本人炸塌了俊生家的窑后,俊生爹也没有钱雇人再打孔新窑。那时候俊生还小帮不上什么忙,常是他爹一个人在村南头泡池边的土崖下,拿着锨扛着老镢头,一箩头一箩头的担出了那孔窑。说是一孔窑,却比别人家的窑小了整整一匝,窄得人进去后连个身子也转不过来。窑面子上连个窗户也没有,大白天窑里黑咕隆咚的看上去像个黑窟窿。俊生和爹两个人平时就挤在这个黑窟窿里过日子,这样的光景那个媒婆敢上门提亲。窑小一点倒也没啥,可窑门和门板全是从旧窑里拆下来装上去的,木头都沤得变形了,门缝宽得能塞进去一个拳头。大冬天睡在炕上,西北风呼呼地直往脑门子上灌。这样的窑别说娶婆娘了,大户人家连牲口也不住。总不能在这样的窑里娶婆娘吧,可打孔新窑谈何容易!力气俊生倒是有,两三个冬天就能打出孔新窑来。可这木料贵得吓死人,做门窗做家具那得用多少木料!正常年景一般的农家小户打孔新窑也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这些年一直打仗。先是和日本人打,日本人走后又是国军和共军打,打来打去打得都是老百姓的钱粮。村里的保长像尾巴一样跟着屁股催税,窑里攒下的那一点点钱粮还不够交税,家里常是欠着一屁股债。这一两年世道稳了下来,可连打窑带置家具什么的,少说也得五六年的时间呀。那时候他和梅女都老大不小了,梅女会等他吗?俊生在心底里无奈地叹着气,满腹狐疑地转过头悄悄瞅了瞅梅女。梅女坐在炕沿上双手拢着头发,发梢上的水滴像眼泪一样地滴落在裤腿上。她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妮子,能想到这些吗?她真得愿意嫁给他做婆娘,俊生心里没有底。

    梅女手里拿着毛巾默默地坐在炕沿上,窑里除了炕沿也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坐。刚进窑门就是农家户里传统的火烧大炕,大炕占去了窑洞大半的宽度,剩下的一点放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这两把平时该坐人的椅子上此刻正坐着两大袋麦种。眼下正是种麦子的时节,人们都在地里忙活着下种。此刻的村庄像熟睡的婴儿一样悄无声息一片宁静。

    俊生和梅女坐在炕沿上默默无语,互相都在揣摸着对方的心事。一种异样的感觉在窑里悄悄地弥漫着,这是一咱说不出的感觉,一种带着某种含糊香味的感觉,一种能让人闻一下就会醉倒的感觉。俊生清晰地闻到,这种感觉这种味道来自梅女的身体。梅女的身体里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一种淡淡的夹杂着乳香花香的香味。这种香味不同于自己和爹身上的味道,也不同于梅女小时候身上的味道,这是一种成熟了的女人身上特有的香味。这种香味压抑的俊生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身体里像憋着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这座火山随时都会爆发出炽热的熔岩,将他烧得面目全非。梅女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打破了窑里令人尴尬的寂静。她想起俊生因为和可金打架而被撕破了的褂子,没话找话地说:

    “你前几天和六指贼打架,破了的褂子缝上了没有?”

    “没缝,在我窑里摞着呢!”

    “那你现在回去拿,我这就给你缝上。”

    梅女说完后如释重负地吁出了口气。平日里老想着俊生,做梦都想着他,眼下她把他约来,却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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