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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五章 杀人无名

    2010年12月22日,冬至。

    龙泉山逶迤西去,青眉含黛,山上的野红枣被凛冽的寒霜打得透红,像散落在山崖上的团团火焰。

    路边的野花椒树林中,一只长尾棕背伯劳抓住了一只白头翁,把白头翁的头摁进了一根又长又粗的荆棘刺。

    那刺从白头翁的左眼扎进去,从右眼穿出来。棕背伯劳松了爪子,白头翁便软软的挂在了上面。

    我看了看那片花椒树丛,那上面挂着的除了白头翁,还有秀眼、麻雀等其它小型鸟类。

    茗雅对伯劳不熟,见我凝神观望,拽了拽我:“这什么鸟?怎么这么凶悍?”

    我说:“这鸟叫伯劳,你看它棕黄色的背部,所以也叫棕背伯劳。伯劳也有很多种,老君山这一带这种伯劳最多。你问它为什么这么凶悍?这东西就是鸟界的屠夫,它杀那些同类也不一定就是要吃,也许就是好玩。”

    茗雅恍然大悟:“原来鸟界也有杀人狂啊,我觉得这事儿怎么和尸娘子专案有点联系呢?”

    老鬼赶上来,听见我和茗雅的对话。

    老鬼说:“就是就是,没准儿袁素芳就是阳州的杀人狂,她也许就是没缘由的杀了袁达才、付援朝和徐东。”

    我不由得笑出了声儿:“什么和什么啊?我们今天只是去看看这个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分析和探查的东西,不要先入为主好不好。”

    我和老陈、茗雅、老鬼在迷失酒吧笔仙密室里玩笔仙,

    得到了意外的结果。那纸张上显现的‘袁’字,更坚定了我要去看看这老尸娘子的决心。

    至于那堆线条的出现,与其说是笔仙附体,不如说那是老陈、我和茗雅、老鬼的心意使然。

    这个 “袁”字,无外乎就是指的袁达才和袁素芳。

    袁达才早已尸骨无存,我们所想的也当然只有‘尸娘子’袁素芳了。

    去接触袁素芳之前,老陈、我和茗雅反复商量,制定了一套方案两个步骤同时进行。

    第一是考虑五指乡地理位置非常偏僻,我们去几个生人,村民肯定会有察觉。而且袁素芳年逾90,其活动范围也不大。不直接接触袁素芳,先从外围再对其进行一次详细的摸排。调查情况显示,改革开放后,袁素芳又重拾了旧业,再度开始为人算卦看风水,而且据说奇准无比,四乡八邻慕名找她的人很多,这当中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第二是不暴露警察身份,以请袁素芳看风水为名,寻找机会与其进行一次直接接触,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细节分析是接触地点的选择,不考虑单独在其家中接触。因其年事已高,一定要有其他村民在现场,防止出现特别事件。

    计划已定,于是我们等,等那个我们认为合适的时机。

    一星期后,阳洲县五指乡派出所摸排情况反馈回来了。据调查的民警说,袁素芳在重拾旧业期间,并没有什么异常行为。如果真要说特殊,就是这老‘尸娘子’家中门庭若市,前来求签、迁坟、修山、上梁的村民络绎不绝。

    12月19日,阳洲县五指乡派出所民警肖明告诉老陈。12月22日,也就是冬至那天,五指乡三湾村村民谢友国因“修山”(建坟的俗称)请袁素芳看了风水,要在家中办“九大碗”,感谢袁素芳和帮他“修山”的三亲六戚。

    临行前一天,老陈从第五档案室调了张袁素芳的照片,让我和茗雅、老鬼好好看看。

    茗雅和老鬼特别好奇,都想看看这袁素芳是何许人。档案记录,这张黑白相片拍于20年前,也就是袁素芳74岁的时候。

    我拿起照片仔细端详,所谓未曾谋面,先观其容。曾国藩《相术》心相篇说,观人之面,先观其神,尤其是眼神。

    我观其相片中之眼神,没有一般老人的沧桑淡定,反倒有股子空朦闪烁之感,仿佛在远望什么东西。

    其二,此人面呈清古之相,额骨口鼻虽属完整,却不合于四气,乃是土形人带水形之相,这倒是符合她一生孤寡老无所依的特点。

    第三就有点古怪了,那就是袁素芳长了个鹰嘴一样的鼻子。曾国藩相术中说鼻子如鹰嘴的人,必定内心阴险狠毒,喜伤人。

    如此矛盾的面相?

    喜伤人?

    冥冥中的面相,离奇的巧合杀人?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搜集了很多关于‘尸娘子’的资料,也记住了不少。凌晨5时,我放心的迷瞪了会儿,我以为我准备得很充分了,我以为我的所学已足以应对一个地处偏隅的老‘尸娘子’。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太自信。我所做的一切仅仅是过了袁素芳的第一关而已,而这老‘尸娘子’后来设下的两道难题,不仅让老陈、我和茗雅、老鬼都始料不及,而且差点让

    茗雅……

    冬至那天早晨,老陈、我和茗雅、老鬼吃过羊肉汤,即驱车前往五指乡三湾村。

    山路崎岖,越野车只能开到老君山的半山腰,就再也没法继续前行了。我们沿着铺满碎石的小山道一路盘旋疾走,已走到了斩龙垭口,翻过这个垭口,前面就是曾经的万猪场。万猪场早已荒废改建,改做了三湾村村民谢友国的住宅。

    今天是谢友国选“山”的好日子。“修山”是四川农村地区土葬修坟的俗称,谢友国为了答谢袁素芳选‘山位’和帮他抬石挖土的亲戚朋友,特意请了乡厨做“九大碗”。

    “九大碗”是四川农村乡厨的必杀技,也是农村人婚丧嫁娶吃流水席的桌上佳肴。这九道菜依次顺序为:一、干盘菜;二、凉菜;三、炒菜;四、镶碗;五、墩子;六、膀;七、烧白;八、鸡;九、汤菜。

    我们走到的时候,我看看时间,还在上午11点。

    村民谢友国的院子里,乡厨搭起了几处临时锅台,锅台下炉火升腾,大铁锅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蒸笼,里面蒸的那是甜咸烧白。地上的铝盆和筲箕里,堆满了剖洗干净的鸡鸭鲤鱼青菜莴苣豌豆尖青蒜苗,十来张桌子已经铺开,上面摆上了卤猪头、卤猪尾、凉拌鸡、油炸花生米和啤酒。

    “请问袁素芳天师在这儿?”,老鬼笑呵呵的拉住个村民问到。

    “是啊,你们是?”,被老鬼拉住的村民见来了生人,不禁问到。

    老陈掏出云烟给那村民点上:“我们是从城里面来的,早就听说袁天师的大名,也想请袁天师给我们看看。请问你贵姓?”

    村民点着了烟:“这样的啊,好说好说。我啊,我姓刘。”

    刘姓村民大声朝一个正在桌上摆酒的老头喊到:“谢友国,你屋头来客啰,找袁天师的。”

    被称作谢友国的老农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走过来,接过了老陈递上的一支烟。

    “找袁天师的?”

    老陈说:“是的,是的。我们去她家里没找着,听说在你这儿。这不,我们就找过来了。我们也想请她看看这老君山还有没有好的‘山位’。”

    谢友国连连点头:“那是,袁天师看过的没错。我的山就是她看的,位置好得很嘞。她和她弟子在堂屋里头坐着呢,你们去找她吧。”

    谢友国说完,继续摆酒去了。

    听谢友国这么一说,我抬头往堂屋方向瞧了瞧。

    堂屋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个精神矍铄的老妪,这老妪穿的一身藏青棉袍,花白发髻梳理整齐挽住脑后,一根棕黄色螭龙发簪横贯在中间。长得一双三角吊眼,鹰嘴鼻,面目之间都是星星点点的褐色老年斑,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尸娘子’ 袁素芳。

    老陈走在前面,堂屋内灯光不是特别明亮。袁素芳坐在那儿自有一股阴霾之气。

    “来了?”

    袁素芳问到。

    老陈猝不及防,没想到九十来岁的袁素芳视力和口齿如此清晰,一时间让她抢了先机,竟不知如何回答。

    “来了!”老陈勉强回答道。

    “何门?”袁素芳接着问。

    何门?什么意思?问我们是那个门路?

    这兜头盖脸而来的一句话问得老陈满头雾水,茗雅和老鬼也是相顾茫然。

    难道袁素芳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而故作神秘?或者是以为我们也是她的同道中人?她为什么会对来找她看风水的信众问出这么一句话?难道是使诈?

    未及细思,我在后面,已从老陈身后站出来,大声说出两个字:“无门!”

    老陈、茗雅和老鬼突然听我冒出这么句没头没脑的回答,都感到非常惊讶。稍微一愣,立即明白我是有备而来。

    我慢慢走上前去,离袁素芳越来越近。袁素芳旁边坐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这老头儿穿件老旧的军大衣,两手拢在袖子里,右下颌一颗大黑痣,上面长着一撮毛。

    见我靠进来,这老头站起身,两手从袖子里伸出,警觉的看着我,随即身子微侧,挡在了袁素芳前面。老头正要说话,却被身后的袁素芳拽了拽衣角。

    “路甲,你坐下。”被叫做路甲的老头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儿,袁素芳已经开口问第三句。

    “无门何来?”

    我想了想说:“有门而来。”

    我这四字刚说完,就见这老妪双手用力抓住了太师椅左右两个木雕龙首,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袁素芳点了点头:“既有门而来,住一晚,下一局即可。”

    “什么意思?”老鬼问。

    袁素芳闭目不语,再没有一点搭理人的意思。

    那个叫做路甲的老头站了起来:“天师意思是你们今天就在三湾村住一晚,明天上午和天师再对弈一局棋,然后你们有什么事儿就可以问她了。”

    “住一晚?住这儿?”

    路甲说:“对,住这儿。因为今天谢友国家里来了很多亲戚,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委屈各位去松林坳旁边那院子住一晚了。”

    “下一局?下什么?”我说。

    路甲说:“天师自幼得江湖异人传授棋艺,已多年未曾动子,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今天动了什么兴致。”

    “哦,是这个意思啊,好。那我们等着。”

    老陈歪歪嘴,示意我们撤,出去再做商量。走出谢家大院不远,老鬼和茗雅就抓住了我,看样子这两人都憋坏了。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功夫熊猫在我屁股后面一顿猛追。

    “是啊,怎么你就说那么两句那老尸娘子就理你了?还住一晚,下一局?”

    茗雅攥住了我的手腕不让我再走,我看看四周。老陈早选好了地形,这是个小山坡,四下里一览无余,并无其他村民在附近。

    “哎,累死我了。让我坐坐不行啊?我可是昨晚一夜没睡。”我叫道。

    “师傅,来一口呗。”

    老陈笑着说:“就你小子能?你一个人能也不行啊,你得让茗雅和老鬼都能,来,拿着。”

    我接过老陈抛过来的扁酒壶:“他们能的我不会啊,象茗雅破译网络密码、老鬼身大力不亏还兼咱们后勤部长,我要这些都会了多好,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天天在档案室里喝咖啡了不是?”

    茗雅瞪我一眼:“你就贫吧你,孙悟空还遇如来佛呢。”

    老鬼总算逮住一机会洗刷我:“看吧,无畏,你这孙悟空就遇着茗雅这尊如来佛了吧,你不是能吗?我看你还能跳出她手掌心了?”

    我说:“你个胖子,给你个梯子你就上房啊。我要是孙悟空,你就是猪八戒。这袁素芳不是犯罪嫌疑人,不能用常规方式与她交流,得用她们熟悉的语言才行。你们没看她那个弟子,那个什么什么‘一撮毛’吗?这就像杨子荣打虎上山,你得会黑话。要和‘尸娘子’对话,你就得会‘尸娘子’之间的暗语不是?“

    “你又背着我们做功课了啊?快说说,这四句暗语意思是什么?和案情有没有关系?”,茗雅急切的问到。

    我说:“这‘何门’两层意思,一是使诈揣测我们身份,问我们是干什么的。如果都是邵康节、袁天罡的门徒,自然无话不谈,但不互看风水。如果不懂这一派,自然无法回答,说明不是同道中人,或者就是求签看相的普通信众。

    于是我说‘无门’,也有两层意思,一是我们不是同道中人。第二表示我知道你问的意思,我们也不是普通信众。

    我答这句话袁素芳就感到奇怪了,所以拉开了路甲。问出了第三句话。‘无门何来’,意思是既然你们不问风水,也不是同道中人,那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我回答说,‘有门而来’。意思是我们来自然有我们来的道理,你自己做了什么不清楚吗?

    这里我也诈了袁素芳一下,让她自己去想。孙子兵法说‘有而示之与无’,索性我们不和她绕弯子,敲打敲打,试探她的应手。一般而言,我估计她想不到会有这样的警察,会有这样的对话。

    你要说这四句暗语和案情有关系,我觉得还说不上来。”

    老陈沉吟片刻:“无畏打破常理,攻其不备,应该说对袁素芳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冲击。她闭口不言或者说她就是赶我们走,我们也拿她没辄。她既然安排我们住一晚,还要和她下盘棋,说明这事儿还有往其它方向发展的可能,至于这方向是什么,是否和袁达才自煮、付援朝、徐东意外死亡有关联,这就得看今天晚上和明天那盘棋了。”

    “有意思,有意思,我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没想到我陈单做刑警一辈子,还要和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打交道。”

    老陈说完,从我手中拿过不锈钢扁壶,也啜了一大口。听老陈如此说法,我们四人相顾之下,不由得一阵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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