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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8恰又逢君

    暴雨就像是个深夜闯入豪门香闺中的浪子,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只余飘飘丝雨,柔和婉转,连绵在天地间,如烟似雾。

    天光微明,一辆四轮乌篷马车在烟雨霏霏中缓缓驶来。

    车厢宽大,即使是四五个人共坐也会显得很宽敞。赶车的车夫一身黑衣,头上带着斗笠,丝毫不受这江南阴雨天气的影响,他坐在车辕上,脊背挺得笔直,他赶车的手很稳,身上甚至没有沾染一丝雨滴。

    拉车的马都是久经训练的,车子驶在黄泥路上,走得很平稳。

    马儿长嘶,车夫手握缰绳,止住马车,停在一间小酒店前。

    ……

    这是一间建在荷花池边的小酒店,池水幽深碧绿,荷花繁茂多姿,一眼望去,青盘翠盖,枝叶相连,无边无际。

    荷花池边有着一片林叶浓密的桑树林,那里住着几户人家,桑林外也有几户人家,大多是养蚕的小户。这家人也是以养蚕为生,只不过他家的屋子距离大路较近些,所以就在前面搭了间四面有窗的小木屋,卖些简单的酒菜给过路的客人。

    酒店里只有三张木桌,却收拾得很干净,下酒的小菜简单却清爽,淡谈的酒也正合慕容复的口味。

    慕容复依旧是一身层层叠叠、繁复华丽的招牌紫衣。披散着泼墨般乌黑迤逦的长发,未束发冠,只用一条银紫色丝绦在发尾松松散散地系着,发丝还散发着水汽,微微浸湿身后的衣衫,显是沐浴归来。

    他坐在左边最靠近窗子的木桌边,桌上摆着一壶清酒,一碟简单的花菜,两斤酱牛肉。

    慕容复的心情不错,男人心情好的时候总爱喝点儿小酒,于是他右手执杯,左手执壶,自斟自饮,嘴角竟也勾起一抹惬意的微笑。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车轮碾过地面时发出的辘辘的声音,他侧过头向窗外看去。

    雨早已停了,屋檐下偶尔响起滴水的声音,早晨的风新鲜而干净。

    青天碧水间,竟缓缓驶来一辆宽敞肃穆的马车,而这辆马车恰巧停在了这间小酒店的门前。

    慕容复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辆马车,显然是在好奇马车的主人。

    许是此刻某人实在是太过无聊,无可消遣,慕容复难得地生起了一股子孩子气,竟真的伸长了颈子向窗外看去,心中却在不停的告诉自己,定是这调皮的春雨作怪,竟也这般多余的孩子气,才使得自己也会做出这样有失自身优雅淡然的完美形象的行为。

    那车夫从车辕上跳下,屏息立在车门前,微躬起上身,伸手轻轻撩起带着银色暗纹的素锦帘帐。

    慕容复微微睁大了眼睛。

    马车中伸出一只手,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白皙如玉,在清晨的阳光中,宛如透明。

    慕容复的瞳孔猛然收缩,并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眼神是如此的犀利。那只手的手掌、虎口间微微带有薄茧,毫无疑问,这是一只握剑的手,而且是一只绝代剑客的手。

    他脊背霎时挺得笔直,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浑身的肌肉也在这一刻紧绷。这只手在慕容复的眼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放大……

    这只手是一位绝代剑客的握剑的手,更重要的是这是只慕容复曾经见过、并仔细观察且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手。

    车上的那名男子雪衣乌发,洁白的衣衫一尘不染,他白面微须,一双狭长锋利的眸子皎若寒星,微微发着琥珀色的光泽。他面无表情,神情冷漠而疏离,却有带着着深深的淡然而高贵,浑身散发着悠远的寒气,整个人恍若天山上的冰雪,远天上孤高的白云。他瞳孔中似蕴藏着无尽的寂寞,缓缓走来,却像是天地走过瑶池玉阶。

    一个人,一个剑客,一个拥有如此风华气度的绝代剑客。

    这个人是谁?这个孤高、绝代的剑客是谁?

    只能是叶孤城,南海白云城,白云城主,叶孤城!

    叶孤城一下马车便已察觉到慕容复那有若实质的视线,他的目光转向倚在窗边嘴角含笑的慕容复。眼前的人与记忆中那抹紫色身影渐渐相叠,没想到那日宴会上一别便是整整一年,而自己对他的印象竟已深入脑海,眼前似又出现了那人隐藏藏在淡然优雅面皮下的狡黠笑容,还有那封带有浓厚捉弄戏谑意味的短笺。

    “闻君有绝品白玉奔马,妙手天成,极尽风华,不盛心向往之,其风采难睹实为可惜。今夜子正,在下好友司空摘星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吾等徒劳往返也。姑苏慕容复”

    想着,嘴角竟也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慕容复倚在窗口,看着缓缓行来的叶孤城,他的嘴角依旧带着那抹优雅淡然的笑。他却不知叶孤城看到他这苦练二十余年的招牌表情想到的是他那极力掩盖的促狭本性,他若是知道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笑的这么自然。

    慕容复微微侧头,看向叶孤城,笑了笑道:“未想到今日在此竟有幸得遇叶城主,城主可愿屈尊与在下小酌片刻?”

    叶孤城微微颔首,道:“有何不可。”

    叶孤城走的似慢实快,不到片刻便也来到慕容复所在的桌前。

    慕容复看向叶孤城,心道叶孤城果真不愧是天之骄子,气度不凡,风华无双,无论是所处的位置还是站立的姿势都是恰到好处,他什么也不用做,自有一股高贵雍容的气度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不知为何,慕容复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句台词,此时此刻正是应景,于是,他加深嘴角的微笑,微微眨了眨眼睛你,也未请叶孤城坐下,只是若无其事地道:“这位公子倒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叶孤城微微一怔,随即道:“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哈?英雄气概?慕容复抽了抽嘴角,叶孤城是开玩笑的吧,一定是开玩笑的吧,虽说戚少商与顾惜朝的原对话是这样的没有错,但是公子我还真的没有什么英雄气概,所以,叶城主你真的是在开玩笑呢吧,是吧?

    慕容复勉强压住嘴角的抽动,表情微微僵硬,略一抬手,道:“城主,请!”

    却未看见某城主眼中那抹有些不太符合他冰山形象的神情,所以,谁说城主不腹黑?谁说城主不会开玩笑?那都是假的,假的,有木有!

    ……

    酒食过后,叶孤城与慕容复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冷场。

    叶孤城本就是个冷漠孤傲的性子,说好听的是如远天上孤高的白云,天山上冰寒的霜雪,说难听些就是他简直是一块会移动的大冰山,外加面瘫,所以人家叶城主一向话少。

    而慕容复虽说长袖善舞,为人圆滑,善于交际,但此刻暮然对上冰山,还是觉得有些苦手。但慕容公子一向不是个容易服输的性子,所以,即使面对一座冰山,他也试图将之变成火山,此刻虽然没什么效果,但在某个不久的将来,在某个无良作者的笔下,冰山真的变成了隐藏在冰山外皮下的火山,而那时我们的公子总要无限后悔这一刻他那不服输的性子,囧~

    但现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此刻他正努力的与之攀谈,努力的聊上几句,不为别的,只因此时此刻,我们的慕容公子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很具挑战意味。

    是的,我们的慕容公子又孩子气了,他玩的不亦乐乎,却不知在未来,他把自己给玩了进去。所以,孩子气、贪玩神马的是要不得的,慕容公子啊亲~

    慕容复与叶孤城对坐在木桌两侧,慕容复眸光看向叶孤城,叶孤城目光冷冷的与之对视。

    一分钟,两分钟……

    慕容复移回视线,微垂着眼眸,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压制住浑身泛冷,想打一个寒战的冲动。靠,叶孤城这个只会移动的大冰山,都这么久了,就是不肯说一句话,惜字如金吗?不说就算了,还死劲儿地放寒气,不知道会冻死人的吗?

    叶孤城抬首看向坐在对面的慕容复。

    乌黑顺滑的黑发一泻而下,直达腰际,只在发尾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与衣服同色的紫色丝绦。很奇怪的,寻常青年男子披头散发,总免不了要带几分疏狂的味道,可是慕容复这样反而清雅以极,全无半分散漫,乌黑的发丝趁着雪白的肌肤,竟显得,竟显得有些妖娆……

    叶孤城想到这儿微微皱了皱眉,一个男子怎么会显得妖娆,微微偏移视线,注意到慕容复那依旧在滴水的发梢,感到慕容复似有些发冷的轻颤,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他冷冷的道:“你冷!”

    慕容复闻言怔了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随即了然,道:“习武之人,寒暑不侵,怎么会冷。”

    顿了顿,又道:“多谢城主关心,在下感激不尽。”

    叶孤城隐于袍袖中的手微微僵了一下,目光也有所偏移,紧接着又转为坚定,目光凝视慕容复,冷声道:“习武之人,更应注意养生之道,尤其是沐浴之后,更易邪风入体!”

    慕容复目光灼灼地看向叶孤城那双寒星般冷漠冰寒的双眸,竟很惊讶的发现蕴藏在其中那抹真挚的关切与深深地不赞同,虽然细微,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不由心下微暖,叶孤城这个人除却那说不出口的身世以及那莫测的未来外,竟意外的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慕容复心有所感,竟脱口而出:“叶城主竟也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呢!”

    叶孤城道:“哦?”

    慕容复笑了笑,道:“叶城主可愿与在下成为朋友?”

    叶孤城凝视着他,缓缓道:“你是个不错的对手,在整个江湖中,能被我看上眼的人并不多,而你恰巧就是其中一个。”

    他寒星般的眸子里似已露出种寂寞之色,慢慢地接着道:“我是个很骄傲的人,所以一向没有朋友,我并不在乎,我认为,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若是连对手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寂寞。”

    慕容复也在凝视着他,微笑道:“你若是想要朋友,随时都可以找得到的。”

    叶孤城又道:“哦?”

    慕容复道:“至少你现在就可以找到一个。”

    叶孤城目中竟似也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是你。”

    慕容复也笑了笑,道:“叶城主觉得在下如何,可否当得起你的朋友。”

    叶孤城那冷如冰玉的脸竟突然露出一抹堪称愉悦的笑容,那抹笑容如清泉的波纹,从他的嘴角、眼眸中散开,漾及满脸。即使是见惯世面的慕容公子怔愣在当场,久久没有回过神,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方才叶孤城说了什么。

    叶孤城神情微暖,眸中含笑,周身的气温稳步上升,他缓缓的道:“‘南慕容’岂会当不起,在下与公子,此刻,已是朋友!”

    ……

    慕容复与叶孤城至那日酒店小酌之后,便相约而行一路向东而来。

    原来,那日冰山剑仙的突兀一笑竟是将我们向来精明狡诈的慕容公子迷晕了头,他稀里糊涂的听着叶孤城那蕴着淡淡暖意的低沉声音在耳边诉说着他们此刻已然是朋友,又稀里糊涂犹在梦里般的邀请叶孤城来燕子坞参合庄小住。

    哈,竟然邀请叶孤城去燕子坞?

    这是疯了吧,是疯了吧?

    叶孤城正是太阴险,太可恶了,竟然对自己使用美人计,下回谁说白云城主秉性高洁,目下无尘,我就跟谁急!

    更槽糕的是自己竟然还很没出息的中计了,啊啊啊啊!谁赐我一个月光宝盒,我要时光倒流啊啊啊……

    事后,慕容复同学暗地里不知揪掉了多少根头发,愁得差点儿没以头抢地。

    你说你一个准备谋反的人邀请了另一个同样准备谋反的人去自己的大本营里做客,以着叶孤城犀利的眼光以及观察力,自己的那点子谋划不都暴漏在阳光下了吗?自己以后还有得混吗?抓狂啊有木有!

    那日慕容复一回到房间便运用“潜风”的特殊联系手段通过那间小酒店的老板,将叶孤城即将拜访参合庄的消息先一步传回参合庄。是的,这间小酒楼也是“潜风”协下的秘密据点,这几年来,“潜风”的秘密情报网不断扩大,已有不满全国各地之势力。

    慕容复下令让庄中众人紧急布置,将庄内一些违禁或将会引起怀疑的物品一一收拾干净,包括某些不应出现在人前的人,也都得收拾包裹,带上银子,自己找地方,呆上十天半个月,叶孤城一日不走,他们就一日别出现在燕子坞的势力范围内……于是,当鸠摩智拐带小段同志来到燕子坞时,燕子坞都木有几个人,就素因为人都被慕容公子打发走了,哈哈哈……

    慕容复与叶孤城二人皆抛却心中冗杂之事,一路游山玩水,纵目观看风景。当然,慕容复是表面上优雅淡定,赏花观景吗,实质心里却是万分的着急上火,恨不得叶孤城在途中走上几个月,好让庄中众人将参合庄重新布置完毕,不留任何破绽。

    这一日,慕容复与叶孤城二人在路上浪费了数日光阴后,终于到了苏州城外。

    这时正是三月天气,杏花夹径,绿柳垂湖,暖洋洋的春风吹在身上,当真是醺醺欲醉。正所谓‘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此句用在此情此景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恰当慕容复二人来到湖边渡口之际,忽听得款乃声响,湖面绿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绿衫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口中唱着小曲,听那曲子是:“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

    歌声娇柔无邪,欢悦动心。

    只见那少女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透明一般,她站在小舟上向着慕容复二人的方向喊道:“公子,你终于回来了,阿碧想您好久了哩。”

    慕容复看向湖中少女,摇了摇头,无奈笑道:“阿碧,怎么是你来?”

    这时,阿碧划着小舟,已近岸边,听到慕容复的话,接口道:“人家就是要亲自来接公子哩,阿有啥事体?”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

    叶孤城看向眼前这位显然和慕容复关系不浅的少女,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虽非甚美,但八分容貌,加上十二分的温柔,便不逊于十分人才的美女。

    随即又抬眼看向立在身侧的慕容复,层层叠叠的华贵紫衣在微风抚过间微微飘拂,身姿卓然,宛若芝兰玉树。心道:慕容复本身不似凡人,风华无双,骄傲如凰,便是连随侍身侧之人亦是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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