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人在心跳快得不受控制时是无法睡着的，就比如我。
时钟指针已经转过12点，隔壁林清麟的房间灯也灭了——奈何我就是着了魔，怎么也睡不着。传统的数绵羊、山羊、喜羊羊……都不知数到哪个宇宙光年去了，一点作用都没有。
心知睡觉这种事急也没用，这一晚上估计就这么耗着了，我躺在被窝里，开始胡思乱想。
想我的十八岁以前，守着弟弟的日子……想我的十八岁，又混又痴又惨的日子……想我找上林清麟这个“一级饲主”，现在呆在有鬼的山区的日子……
谁活得像我一样，这么乱七八糟的——
刚才，林清麟笑了吗？
笑了没呢？
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好歹是美男子——
可恶，刚才应该开门看的！那可是百年难遇的奇景啊！
翻个身——不过，我总有机会看到吧，只要继续呆在他身边……
话说林清麟小时候过的是什么生活？我竟然无法想象小豆丁的他抱着爸爸的腿晃荡的模样……
这商家的怨灵好像很难应付，连林清麟都一筹莫展地坐在桌前抽烟想办法，身体再累也不去休息——他这么辛苦，我这个挂名“助手”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其实那个二少和我还挺像的，都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假若是我遇到了二少那样的情况，我的心也会碎了吧，恨不得杀掉所有伤害弟弟的人——
可是，好像有什么是更重要的吧？
比起报复，比血债血偿更重要的……
小树林中的“绿雾”浓烈地弥漫着，我只身站在树林外，眼前除了虚幻的“绿雾”外什么也看不清——其恐怖不言而喻。
“放心，冤有头债有主，你又没害他们，不用怕、不用怕……”我喃喃自语，自我催眠道。
我想要帮上林清麟的忙，我要鼓起勇气——
“拿出你保护阿悠时的勇气，对，就这样，深呼吸，闭上眼睛……好，向前跨一步——”
万事开头难。
我已跨出了第一步，就没有了后退的道理。
壮着胆一步步往林中古井走去，那令人不舒服的“绿雾”好像有魔性似的吸附在我身上，挥散不去。
小树林内的树木只有中央的那棵樱树被林清麟贴上了符纸，我以此为线索，在浓重的“绿雾”中搜寻古井。
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脚踩在杂草丛上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分外吓人，连我自己都心惊肉跳地。
发现樱树时，我着实松了口气。
我咽了咽口水，往记忆中的方向迈出三步。
古井，波澜不惊地栖息在旺盛的杂草丛中。
我蹲下身，伸手去触摸砌成古井的大石块。历经风霜，它已变得非常圆滑。不过这口古井弃用已久，但井口边沿的石块上并没有长出苔藓——这，又是一个古怪的地方。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坚硬的触感。
“……在你的下面，埋葬了两个人呢……两个，原本很相爱很幸福的人——”我坐在地上，侧身碰触井壁，“二少，还有二少的情人，你们——”
“唉……”我轻叹口气，“我——也有一个弟弟。他不仅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甚至他的心脏也与我的连在一起……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每次生病，他都会比平常还更粘我，总是指着身体不舒服的地方向我喊痛——我那时还小不懂得照顾别人，开始总是不理他。这种时候我弟弟嘴一扁，‘哇’一声就哭了——呵，说也奇怪，只要他一哭，我就慌了，学着爸妈的模样，笨拙地哄他。藕节似的手臂伸得长长的，够到他粉粉的脸蛋，抹掉泪水……”陷入过去的回忆，我不自觉地微微笑了：“我一直眷恋着，他脸蛋暖热的温度——那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还活着的证明……二少，你还记得这种感动吗？你一直在报复商家的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安静了一阵子，我低垂下眼，继续道：“林先生曾经告诉过我，即便身为驱鬼师，他也不知道一个鬼魂最后何去何从？人们所说的阎王殿、奈何桥……真的存在吗？还是，鬼魂放下执念后去的，是一个像天堂一样的地方？可是，我相信，无论那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只要它存在，二少，你思念的人，一定在那里一直等着你——你选择追随他而死，为的，难道真的只是逃避肉体上的痛苦吗？”
难道你不是想着，即便死了，也要继续跟他在一起吗？
“——倘若，根本不存在那样的世界，我该怎么办？”仿佛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声音，飘渺地在我身边响起！
我一惊！抬起头——
古井周围浓重的“绿雾”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控制，竟然慢慢聚拢变出一个人形——
“他”站在古井沿上，衣袂翻飞，长身玉立，英俊的脸庞上带有温柔的笑纹。
我全身僵硬。
“你，还没回答我——若是没有那样的世界，我该怎么办？”“他”居高临下地站在我眼前，开口说话，声音却遥远而虚幻。
“没有？”我小声低喃，意识有点涣散，“只要存在可能，就值得去试吧——如果真的不存在，你留在这里报复商家，也没有意义了吧……”奇怪，头变得好重。
“二少”长长喟叹一声，“是啊，他那个人太善良，没有我，一定又被欺负了——”
“是吧？你很想他，就应该去找他啊，”我甩了甩愈渐昏沉的脑袋，“‘报复’对你来说——一定不是最重要的。”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二少的情人也好可怜——
“……我不是，痛恨商家——我更恨的是，没有保护好他的自己……”“二少”的声音第一次透露了“他”的悲伤。
我好像能感应到“他”的情绪，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绿雾”形态的“二少”靠近我，英俊的脸近在眼前：“被你一说，我都迫不及待了——可是，这个身体里，还有一个充满怨恨的灵魂——商家辜负的，可不止是我。”
“这样啊，”我已经无法思考了，“——林先生会帮你的，他很厉害——如果，你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了你爱的人，记得要让我知道……”
“……我会的……”
不行了，我好累，身体好重，好困……
闭上眼，我的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只是快要，因为——
“笨蛋！”惊天怒吼在我耳边乍响！
我的身体本能一震！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是林清麟。
我想要说什么，可是声音出不来。
仅保持一秒的理智也像被人用力拉住，往下扯——
“笨蛋！你疯了吗？”林清麟的声音也变得好远了——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
可是，林清麟在气什么？我只是，想帮他，然后，突然好困……
我闭上眼，再没知觉。
***
哇！别，别摇了——呕，好难过，你别再摇了，我要吐了——
强悍的手臂拽住我仍在上下摇晃。
“别——”吐出一个音节，我气若游丝，“你再摇，我就要死了——”
“哇！尉迟，你总算醒了！”哭腔乍响，下一瞬，我被“狗熊抱”。
虽然被人死死勒住脖子很难受，可颈后的潮湿让我拼命忍耐了下来。
掀开几公斤重似的眼帘，适应了微弱的光线，我才看清自己身在何处——是商家的客房。那，挂在我身上的是——
“静姐？”
林静哭过后便“唰唰”抹掉眼泪，松开箍紧我的手臂。
我一下子倒回床上！
讶异地睁大眼，我试着动动手脚，除了个别手指，其它全都不能动！
我全身麻痹，特别是两条腿，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动一下，可从表面上看来，它们却僵直硬挺的，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尉迟，对不起哦，刚才一直摇你……可是你已经昏迷四天了，再不醒来吃饭你会饿死的……”林静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下，小声埋怨：“其实应该把你送医院去的，可是清麟不许——”她看我一眼，又迅速转开头，“也是，你这样子也不能送医院，到时候怎么解释……”她嘀咕的声音低下去。
我心有余悸：“昏迷四天？我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动不了？”
“哎，你别乱动！清麟说你强行用力的话，那要命的东西会更深入骨髓的！”
我立马不敢挣扎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你——”林静叹口气，她走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她把镜子举在我的脸上方：“喏，你自己看！”
狐疑地把视线转向镜子中的自己，颇有使用“照妖镜”的感觉——喝！还真的是妖怪！
“绿——绿——”我一口气接不上来，“……为什么我的脸会变成绿的？”
“你还说！你不是半夜一个人跑去那口井，撞鬼了吗？”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还看见“二少”了——回忆一点一点被唤起，我的意识最后停留在林清麟黑着脸大声骂我“笨蛋”……
林静见我不说话，继续絮叨道：“我和楚逍被吵醒，开门一看，竟然是清麟抱着你从外面回来。而且，你还绿着一张脸，昏迷不醒，吓死我们了！你都不知道，当时清麟气成什么样子！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都没见过他这么生气，浑身上下气势骇人！”林静回忆着，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然后，她对我判了“死刑”：“你惨了，清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擅自跑出去见鬼，给他惹了麻烦，的确是我不对……
我心虚地问林静道：“林先生人呢？”
“他累坏了，我让楚逍强行抓他去休息了。”林静看着我道。
累坏了？我不解。
林静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戳我硬邦邦、木棍一样的腿：“还不是你！被鬼气侵身，随时会丢掉小命，所以清麟这个‘保命符’才会累坏了——这四天，都是他在照顾你，不让我们插手。”
想起林清麟疲惫的脸，我的胸口堵得难受。
“后悔了？”林静端过放在柜子上的饭碗，夹了菜，舀一勺子递到我嘴边：“那就乖乖吃饭，乖乖休息，快点恢复体力。”
“呃。”被她像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对待，我脸一红。
“哈，快吃吧你！你还要再躺好一阵子才能动呢。”林静摆出姐姐的模样，促狭道。
“啊，还是你想喝水？你刚醒来，一定口渴了吧？”不等我回答，林静自说自话地站起身，“你等一下，我去倒杯水给你。”
“啊……”我阻止不及。
我不觉得口渴啊——
咦？我昏迷了四天吧，怎么可能不口渴？再说，人可以这么久滴水不沾吗？
我的视线困难地往柜子上面移动——有一个空的玻璃水杯。
也是，我有喝水吧？被人喂——
“——这四天，都是他在照顾你，不让我们插手。”
林静的话不期然地回想起。
林清麟——喂我的？
他怎么……
天哪，我在想什么？一定是用吸管，肯定是吸管啦！
搞半天，我在期待什么啊？
期待？不不不……
“咦？尉迟你没事吧？怎么脸上的颜色变得更诡异了？”林静倒了水回来。
“我没事——有点热，有点热罢了……”
林静在床边坐下，“那个你要忍耐点。清麟说你现在不能晒到阳光，不然皮肤会溃烂。”她把水杯凑近我嘴边，“所以窗帘不能拉开通风，你身上的被子也不能拿掉——啊！对不起！”虽然她已经很小心，但水还是不可抗力地从我嘴边流出，弄湿我的脖子。
我想开口对她说她不用道歉的，反倒是喝水都要让人照顾的我不好意思。
林静快手快脚地抽出纸巾替我擦掉水渍：“都是因为家里没有吸管，现在要买也不方便，你忍几天。”
“！”
“咳咳咳咳……”
——我被呛到了！
“哎，尉迟你小心点。”林静被我吓到，想帮我也不知从何下手。
我咳得满脸通红，估计此刻的脸色更奇怪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我不敢再想“吸管”的问题。
“静姐，我还要再躺多久才会好？”我突然迫切地希望自己手脚能够自由移动，喝水啊什么的，自己来就好。
林静看着我，狡黠一笑：“没那么快——要七七四十九天哦。”
“四……四十九天？”我嘴巴合不上了。
“是啊，”林静怎么看都像是在幸灾乐祸，“清麟说了，要直到你脸上的绿气全部都退干净，而且，你要是妄动力气，会使鬼气渗入深处，延长躺在床上修养的时间。”
“……”我欲哭无泪，“林先生是不是故意整我？”
林静闻言更开心了：“很有可能哦，惹清麟生气是很恐怖的事情。以前山里有个很大的毒蛇窝，都没有人敢去除掉它。后来有一天，一条毒蛇把清麟的爷爷咬伤了，好在平时大家都有备着血清，也是爷爷福大命大才会平安无事——可是清麟却火了，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他愣是一把火烧了整个蛇窝，嗯，帮他浇水灭火我也有份啦！就因为这件事，清麟的爷爷打消了让他入寺当和尚的念头——因为清麟的性情其实很烈，他呀，只是把话都埋心里头了。”
我目瞪口呆。
“当和尚？”我被震惊到，忘了去思考林清麟气起来也把我一把火烧了的可能性，傻傻问道：“让林先生去当和尚？”我的脑袋消化不了这样的讯息。
“嗯？你不知道吗？清麟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只剩一个在寺庙里当方丈的出家爷爷，我家就住在山脚下，所以才会认识他。”
“我不知道，”我顿了下，“林先生的事我一点都不了解……”
林静微微一笑：“你想知道吗？”
我反射性地想点头，接着发现这是高难度动作，开口回答她：“想。”
我想知道关于林清麟的事。跟在他身边，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我不免郁闷。
而且，林清麟总是很神秘，我好想看看被揭掉神秘面纱的他……
这仅仅只是好奇心在驱使吗……
林静却卖起了关子：“想知道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你先吃饭。”
我乖乖地配合她。
林静没再“透露”什么，但我心里明白，她一定知道林清麟的很多事情。在H市的时候，林清麟一接到她的电话就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了。而林静也是，在被诅咒的情况下，听到林清麟让她放心，她就真的不再担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彼此熟悉、彼此信任——竟让我有几分羡慕……
林静怕我无聊，一直坐在床边陪我说话。等到她掀起窗帘的一角察看外面的天色时，已经是黄昏了。
“啊，已经这么晚了啊，”她回过身，“尉迟，你躺着休息，我下楼去准备晚饭。”
“嗯，静姐，谢谢你陪了我一下午。”
林静笑了笑：“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好久没有和别人聊这么多了，我也很开心。”
林静离开房间后，我一个人呆在房里，静静地。
我的耳朵偶尔能捕捉到楼下传来的动静，还有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可以感觉到“我不是一个人”，让人安心的声音。慢慢地，我闭上眼睛睡着了。
开门声响起时，我朦朦胧胧地醒过来。
然后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那是能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诱人香气。
林静见我睁开眼，边放下手中的盛物篮，边笑着问道：“我吵醒你了？”
“唔，没有，我不小心睡着了——什么东西这么香？”我盯着盛物篮。
林静寓意不明地笑道：“很香吗？你试试看，好不好吃。”她配好一勺饭菜，递到我嘴边。
我张开口。
本来不感觉饿的，但是闻到那么香的味道，肚子好像突然饿起来。
嚼嚼、吞下——“静姐，这是你做的？真的很好吃耶。”一点也不输给饭店里的大厨。
林静笑得更开心了：“我做的菜你又不是没吃过，什么水准你还不知道吗？”
她这么说什么意思？难道——“晚饭不是你做的吗？”她刚刚还说下楼准备晚饭。
“我刚才下去，厨房里已经有主了。我就坐在一边观摩加学习，完全没有动手。”她又喂了我一口。
我纳闷：“这么好吃的菜——是商大哥做的？”
“楚逍不会做菜哦。”林静否决掉我。
——不是吧？我怎么都不愿猜是——“林先生做的？”也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Bingo！”林静眉飞色舞地道：“是清麟亲自下厨做的哦！”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清麟很少下厨的，你今天有口福了——不对，是我们都有口福了！”林静笑道。
“……林先生怎么会——”
“会什么？做饭吗？”
“嗯。”
“他从哪学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可能是寺里的人教的吧，因为清麟做得最好吃的其中一项就是斋菜——对嚯，明天让清麟做斋菜给我们吃，就拿尉迟你当借口好了，说你没胃口，想吃清淡的！”林静很高兴自己想到了好主意。
不过我看了看在说话间已经见底的空碗——这样也算胃口不好吗？
将空碗放进篮子里，林静又从里面端出另一个小碗。
我还以为是汤啊什么的，结果我从没见过长得这么黑漆漆的“汤”！
“这是什么？”这么诡异的模样，虽然闻起来没什么味道，像中药又不是。
“是‘药’啊，让你褪掉鬼气的‘药’。”
“什么‘药’这么诡异？”我能不能不喝？
林静看了看黑漆漆的“药”，说道：“我也不知道耶，是清麟拿来说让你喝的。嗯，不管是什么啦，反正对你现在的身体好就是了，快，喝了它！”
我为难地盯着凑到我嘴边的“黑药”。
“啊！”林静抽回了手，“我差点忘了！”她在盛物篮中翻找一番，然后拿出一根翠绿的——什么东西？
“锵锵！‘清麟特制版西芹吸管’！”林静作秀似的挥了挥手里的翠绿细棒。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什么？”
“嗯？我都说了啊，是‘吸管’哦。”
“……不是说这里没有——”
“对啊，家里是没有。但是清麟太有才了，他把西芹四周削薄，中间不是空心的吗，这样就可以充当‘吸管’了啊。”林静兴奋地解释道。
“好了，现在‘吸管’也有了，你乖乖喝‘药’。”她把西芹制成的吸管一端插入“药”中，另一端凑近我的嘴唇。
我张开嘴，含住“吸管”。
除了有一点西芹特有的味道，其他没什么不妥。林清麟的刀工貌似很厉害，“吸管”的周围是圆滑的，一点不咯人。
“药”很快被我喝完，林静问我什么味道时，我一愣，答：“没什么特别的。”
其实，我都没注意它是什么味道。
心思，飘到了其他地方……
“清麟特制版西芹吸管”——好可笑的名字。
可是，为什么我会有失落感呢？
这种“失落感”，还是快点随着我身上的鬼气一起消失掉吧……
时钟指针已经转过12点，隔壁林清麟的房间灯也灭了——奈何我就是着了魔，怎么也睡不着。传统的数绵羊、山羊、喜羊羊……都不知数到哪个宇宙光年去了，一点作用都没有。
心知睡觉这种事急也没用，这一晚上估计就这么耗着了，我躺在被窝里，开始胡思乱想。
想我的十八岁以前，守着弟弟的日子……想我的十八岁，又混又痴又惨的日子……想我找上林清麟这个“一级饲主”，现在呆在有鬼的山区的日子……
谁活得像我一样，这么乱七八糟的——
刚才，林清麟笑了吗？
笑了没呢？
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好歹是美男子——
可恶，刚才应该开门看的！那可是百年难遇的奇景啊！
翻个身——不过，我总有机会看到吧，只要继续呆在他身边……
话说林清麟小时候过的是什么生活？我竟然无法想象小豆丁的他抱着爸爸的腿晃荡的模样……
这商家的怨灵好像很难应付，连林清麟都一筹莫展地坐在桌前抽烟想办法，身体再累也不去休息——他这么辛苦，我这个挂名“助手”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其实那个二少和我还挺像的，都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假若是我遇到了二少那样的情况，我的心也会碎了吧，恨不得杀掉所有伤害弟弟的人——
可是，好像有什么是更重要的吧？
比起报复，比血债血偿更重要的……
小树林中的“绿雾”浓烈地弥漫着，我只身站在树林外，眼前除了虚幻的“绿雾”外什么也看不清——其恐怖不言而喻。
“放心，冤有头债有主，你又没害他们，不用怕、不用怕……”我喃喃自语，自我催眠道。
我想要帮上林清麟的忙，我要鼓起勇气——
“拿出你保护阿悠时的勇气，对，就这样，深呼吸，闭上眼睛……好，向前跨一步——”
万事开头难。
我已跨出了第一步，就没有了后退的道理。
壮着胆一步步往林中古井走去，那令人不舒服的“绿雾”好像有魔性似的吸附在我身上，挥散不去。
小树林内的树木只有中央的那棵樱树被林清麟贴上了符纸，我以此为线索，在浓重的“绿雾”中搜寻古井。
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脚踩在杂草丛上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分外吓人，连我自己都心惊肉跳地。
发现樱树时，我着实松了口气。
我咽了咽口水，往记忆中的方向迈出三步。
古井，波澜不惊地栖息在旺盛的杂草丛中。
我蹲下身，伸手去触摸砌成古井的大石块。历经风霜，它已变得非常圆滑。不过这口古井弃用已久，但井口边沿的石块上并没有长出苔藓——这，又是一个古怪的地方。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坚硬的触感。
“……在你的下面，埋葬了两个人呢……两个，原本很相爱很幸福的人——”我坐在地上，侧身碰触井壁，“二少，还有二少的情人，你们——”
“唉……”我轻叹口气，“我——也有一个弟弟。他不仅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甚至他的心脏也与我的连在一起……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每次生病，他都会比平常还更粘我，总是指着身体不舒服的地方向我喊痛——我那时还小不懂得照顾别人，开始总是不理他。这种时候我弟弟嘴一扁，‘哇’一声就哭了——呵，说也奇怪，只要他一哭，我就慌了，学着爸妈的模样，笨拙地哄他。藕节似的手臂伸得长长的，够到他粉粉的脸蛋，抹掉泪水……”陷入过去的回忆，我不自觉地微微笑了：“我一直眷恋着，他脸蛋暖热的温度——那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还活着的证明……二少，你还记得这种感动吗？你一直在报复商家的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安静了一阵子，我低垂下眼，继续道：“林先生曾经告诉过我，即便身为驱鬼师，他也不知道一个鬼魂最后何去何从？人们所说的阎王殿、奈何桥……真的存在吗？还是，鬼魂放下执念后去的，是一个像天堂一样的地方？可是，我相信，无论那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只要它存在，二少，你思念的人，一定在那里一直等着你——你选择追随他而死，为的，难道真的只是逃避肉体上的痛苦吗？”
难道你不是想着，即便死了，也要继续跟他在一起吗？
“——倘若，根本不存在那样的世界，我该怎么办？”仿佛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声音，飘渺地在我身边响起！
我一惊！抬起头——
古井周围浓重的“绿雾”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控制，竟然慢慢聚拢变出一个人形——
“他”站在古井沿上，衣袂翻飞，长身玉立，英俊的脸庞上带有温柔的笑纹。
我全身僵硬。
“你，还没回答我——若是没有那样的世界，我该怎么办？”“他”居高临下地站在我眼前，开口说话，声音却遥远而虚幻。
“没有？”我小声低喃，意识有点涣散，“只要存在可能，就值得去试吧——如果真的不存在，你留在这里报复商家，也没有意义了吧……”奇怪，头变得好重。
“二少”长长喟叹一声，“是啊，他那个人太善良，没有我，一定又被欺负了——”
“是吧？你很想他，就应该去找他啊，”我甩了甩愈渐昏沉的脑袋，“‘报复’对你来说——一定不是最重要的。”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二少的情人也好可怜——
“……我不是，痛恨商家——我更恨的是，没有保护好他的自己……”“二少”的声音第一次透露了“他”的悲伤。
我好像能感应到“他”的情绪，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绿雾”形态的“二少”靠近我，英俊的脸近在眼前：“被你一说，我都迫不及待了——可是，这个身体里，还有一个充满怨恨的灵魂——商家辜负的，可不止是我。”
“这样啊，”我已经无法思考了，“——林先生会帮你的，他很厉害——如果，你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了你爱的人，记得要让我知道……”
“……我会的……”
不行了，我好累，身体好重，好困……
闭上眼，我的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只是快要，因为——
“笨蛋！”惊天怒吼在我耳边乍响！
我的身体本能一震！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是林清麟。
我想要说什么，可是声音出不来。
仅保持一秒的理智也像被人用力拉住，往下扯——
“笨蛋！你疯了吗？”林清麟的声音也变得好远了——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
可是，林清麟在气什么？我只是，想帮他，然后，突然好困……
我闭上眼，再没知觉。
***
哇！别，别摇了——呕，好难过，你别再摇了，我要吐了——
强悍的手臂拽住我仍在上下摇晃。
“别——”吐出一个音节，我气若游丝，“你再摇，我就要死了——”
“哇！尉迟，你总算醒了！”哭腔乍响，下一瞬，我被“狗熊抱”。
虽然被人死死勒住脖子很难受，可颈后的潮湿让我拼命忍耐了下来。
掀开几公斤重似的眼帘，适应了微弱的光线，我才看清自己身在何处——是商家的客房。那，挂在我身上的是——
“静姐？”
林静哭过后便“唰唰”抹掉眼泪，松开箍紧我的手臂。
我一下子倒回床上！
讶异地睁大眼，我试着动动手脚，除了个别手指，其它全都不能动！
我全身麻痹，特别是两条腿，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动一下，可从表面上看来，它们却僵直硬挺的，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尉迟，对不起哦，刚才一直摇你……可是你已经昏迷四天了，再不醒来吃饭你会饿死的……”林静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下，小声埋怨：“其实应该把你送医院去的，可是清麟不许——”她看我一眼，又迅速转开头，“也是，你这样子也不能送医院，到时候怎么解释……”她嘀咕的声音低下去。
我心有余悸：“昏迷四天？我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动不了？”
“哎，你别乱动！清麟说你强行用力的话，那要命的东西会更深入骨髓的！”
我立马不敢挣扎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你——”林静叹口气，她走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她把镜子举在我的脸上方：“喏，你自己看！”
狐疑地把视线转向镜子中的自己，颇有使用“照妖镜”的感觉——喝！还真的是妖怪！
“绿——绿——”我一口气接不上来，“……为什么我的脸会变成绿的？”
“你还说！你不是半夜一个人跑去那口井，撞鬼了吗？”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还看见“二少”了——回忆一点一点被唤起，我的意识最后停留在林清麟黑着脸大声骂我“笨蛋”……
林静见我不说话，继续絮叨道：“我和楚逍被吵醒，开门一看，竟然是清麟抱着你从外面回来。而且，你还绿着一张脸，昏迷不醒，吓死我们了！你都不知道，当时清麟气成什么样子！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都没见过他这么生气，浑身上下气势骇人！”林静回忆着，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然后，她对我判了“死刑”：“你惨了，清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擅自跑出去见鬼，给他惹了麻烦，的确是我不对……
我心虚地问林静道：“林先生人呢？”
“他累坏了，我让楚逍强行抓他去休息了。”林静看着我道。
累坏了？我不解。
林静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戳我硬邦邦、木棍一样的腿：“还不是你！被鬼气侵身，随时会丢掉小命，所以清麟这个‘保命符’才会累坏了——这四天，都是他在照顾你，不让我们插手。”
想起林清麟疲惫的脸，我的胸口堵得难受。
“后悔了？”林静端过放在柜子上的饭碗，夹了菜，舀一勺子递到我嘴边：“那就乖乖吃饭，乖乖休息，快点恢复体力。”
“呃。”被她像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对待，我脸一红。
“哈，快吃吧你！你还要再躺好一阵子才能动呢。”林静摆出姐姐的模样，促狭道。
“啊，还是你想喝水？你刚醒来，一定口渴了吧？”不等我回答，林静自说自话地站起身，“你等一下，我去倒杯水给你。”
“啊……”我阻止不及。
我不觉得口渴啊——
咦？我昏迷了四天吧，怎么可能不口渴？再说，人可以这么久滴水不沾吗？
我的视线困难地往柜子上面移动——有一个空的玻璃水杯。
也是，我有喝水吧？被人喂——
“——这四天，都是他在照顾你，不让我们插手。”
林静的话不期然地回想起。
林清麟——喂我的？
他怎么……
天哪，我在想什么？一定是用吸管，肯定是吸管啦！
搞半天，我在期待什么啊？
期待？不不不……
“咦？尉迟你没事吧？怎么脸上的颜色变得更诡异了？”林静倒了水回来。
“我没事——有点热，有点热罢了……”
林静在床边坐下，“那个你要忍耐点。清麟说你现在不能晒到阳光，不然皮肤会溃烂。”她把水杯凑近我嘴边，“所以窗帘不能拉开通风，你身上的被子也不能拿掉——啊！对不起！”虽然她已经很小心，但水还是不可抗力地从我嘴边流出，弄湿我的脖子。
我想开口对她说她不用道歉的，反倒是喝水都要让人照顾的我不好意思。
林静快手快脚地抽出纸巾替我擦掉水渍：“都是因为家里没有吸管，现在要买也不方便，你忍几天。”
“！”
“咳咳咳咳……”
——我被呛到了！
“哎，尉迟你小心点。”林静被我吓到，想帮我也不知从何下手。
我咳得满脸通红，估计此刻的脸色更奇怪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我不敢再想“吸管”的问题。
“静姐，我还要再躺多久才会好？”我突然迫切地希望自己手脚能够自由移动，喝水啊什么的，自己来就好。
林静看着我，狡黠一笑：“没那么快——要七七四十九天哦。”
“四……四十九天？”我嘴巴合不上了。
“是啊，”林静怎么看都像是在幸灾乐祸，“清麟说了，要直到你脸上的绿气全部都退干净，而且，你要是妄动力气，会使鬼气渗入深处，延长躺在床上修养的时间。”
“……”我欲哭无泪，“林先生是不是故意整我？”
林静闻言更开心了：“很有可能哦，惹清麟生气是很恐怖的事情。以前山里有个很大的毒蛇窝，都没有人敢去除掉它。后来有一天，一条毒蛇把清麟的爷爷咬伤了，好在平时大家都有备着血清，也是爷爷福大命大才会平安无事——可是清麟却火了，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他愣是一把火烧了整个蛇窝，嗯，帮他浇水灭火我也有份啦！就因为这件事，清麟的爷爷打消了让他入寺当和尚的念头——因为清麟的性情其实很烈，他呀，只是把话都埋心里头了。”
我目瞪口呆。
“当和尚？”我被震惊到，忘了去思考林清麟气起来也把我一把火烧了的可能性，傻傻问道：“让林先生去当和尚？”我的脑袋消化不了这样的讯息。
“嗯？你不知道吗？清麟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只剩一个在寺庙里当方丈的出家爷爷，我家就住在山脚下，所以才会认识他。”
“我不知道，”我顿了下，“林先生的事我一点都不了解……”
林静微微一笑：“你想知道吗？”
我反射性地想点头，接着发现这是高难度动作，开口回答她：“想。”
我想知道关于林清麟的事。跟在他身边，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我不免郁闷。
而且，林清麟总是很神秘，我好想看看被揭掉神秘面纱的他……
这仅仅只是好奇心在驱使吗……
林静却卖起了关子：“想知道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你先吃饭。”
我乖乖地配合她。
林静没再“透露”什么，但我心里明白，她一定知道林清麟的很多事情。在H市的时候，林清麟一接到她的电话就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了。而林静也是，在被诅咒的情况下，听到林清麟让她放心，她就真的不再担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彼此熟悉、彼此信任——竟让我有几分羡慕……
林静怕我无聊，一直坐在床边陪我说话。等到她掀起窗帘的一角察看外面的天色时，已经是黄昏了。
“啊，已经这么晚了啊，”她回过身，“尉迟，你躺着休息，我下楼去准备晚饭。”
“嗯，静姐，谢谢你陪了我一下午。”
林静笑了笑：“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好久没有和别人聊这么多了，我也很开心。”
林静离开房间后，我一个人呆在房里，静静地。
我的耳朵偶尔能捕捉到楼下传来的动静，还有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可以感觉到“我不是一个人”，让人安心的声音。慢慢地，我闭上眼睛睡着了。
开门声响起时，我朦朦胧胧地醒过来。
然后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那是能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诱人香气。
林静见我睁开眼，边放下手中的盛物篮，边笑着问道：“我吵醒你了？”
“唔，没有，我不小心睡着了——什么东西这么香？”我盯着盛物篮。
林静寓意不明地笑道：“很香吗？你试试看，好不好吃。”她配好一勺饭菜，递到我嘴边。
我张开口。
本来不感觉饿的，但是闻到那么香的味道，肚子好像突然饿起来。
嚼嚼、吞下——“静姐，这是你做的？真的很好吃耶。”一点也不输给饭店里的大厨。
林静笑得更开心了：“我做的菜你又不是没吃过，什么水准你还不知道吗？”
她这么说什么意思？难道——“晚饭不是你做的吗？”她刚刚还说下楼准备晚饭。
“我刚才下去，厨房里已经有主了。我就坐在一边观摩加学习，完全没有动手。”她又喂了我一口。
我纳闷：“这么好吃的菜——是商大哥做的？”
“楚逍不会做菜哦。”林静否决掉我。
——不是吧？我怎么都不愿猜是——“林先生做的？”也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Bingo！”林静眉飞色舞地道：“是清麟亲自下厨做的哦！”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清麟很少下厨的，你今天有口福了——不对，是我们都有口福了！”林静笑道。
“……林先生怎么会——”
“会什么？做饭吗？”
“嗯。”
“他从哪学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可能是寺里的人教的吧，因为清麟做得最好吃的其中一项就是斋菜——对嚯，明天让清麟做斋菜给我们吃，就拿尉迟你当借口好了，说你没胃口，想吃清淡的！”林静很高兴自己想到了好主意。
不过我看了看在说话间已经见底的空碗——这样也算胃口不好吗？
将空碗放进篮子里，林静又从里面端出另一个小碗。
我还以为是汤啊什么的，结果我从没见过长得这么黑漆漆的“汤”！
“这是什么？”这么诡异的模样，虽然闻起来没什么味道，像中药又不是。
“是‘药’啊，让你褪掉鬼气的‘药’。”
“什么‘药’这么诡异？”我能不能不喝？
林静看了看黑漆漆的“药”，说道：“我也不知道耶，是清麟拿来说让你喝的。嗯，不管是什么啦，反正对你现在的身体好就是了，快，喝了它！”
我为难地盯着凑到我嘴边的“黑药”。
“啊！”林静抽回了手，“我差点忘了！”她在盛物篮中翻找一番，然后拿出一根翠绿的——什么东西？
“锵锵！‘清麟特制版西芹吸管’！”林静作秀似的挥了挥手里的翠绿细棒。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什么？”
“嗯？我都说了啊，是‘吸管’哦。”
“……不是说这里没有——”
“对啊，家里是没有。但是清麟太有才了，他把西芹四周削薄，中间不是空心的吗，这样就可以充当‘吸管’了啊。”林静兴奋地解释道。
“好了，现在‘吸管’也有了，你乖乖喝‘药’。”她把西芹制成的吸管一端插入“药”中，另一端凑近我的嘴唇。
我张开嘴，含住“吸管”。
除了有一点西芹特有的味道，其他没什么不妥。林清麟的刀工貌似很厉害，“吸管”的周围是圆滑的，一点不咯人。
“药”很快被我喝完，林静问我什么味道时，我一愣，答：“没什么特别的。”
其实，我都没注意它是什么味道。
心思，飘到了其他地方……
“清麟特制版西芹吸管”——好可笑的名字。
可是，为什么我会有失落感呢？
这种“失落感”，还是快点随着我身上的鬼气一起消失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