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板凳的目光 下
第十节
正像所有的母亲都说不出，她的孩子是从哪一天突然就长出了第一颗牙齿，或是从何时开始学会的走路一样，我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现板凳长大了。
一天天，板凳长到了半桩高，像十几岁的少年，走起路来也有模有样了，目光里也有了一些表情，再后来，它也开始有点儿懂事儿了。
板凳懂事儿后，就是较多地有了成年狗特有的天性，那就是叫。以前小一点儿的时候，只是偶尔叫一两声，对周遭还不怎么造成影响。可现在这叫声越来越频繁起来，一有动静它就叫。开始我只顾高兴，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叫声引来了太多的麻烦。
邻居一大声说话它就叫，楼上小孩子一哭它也叫，门口有卖东西的吆喝声它还叫。白天叫，晚上叫。尽管我也不停地给板凳示眼色或做动作阻止它叫，可它好像在这方面根本就是没有记性，警告它一下，它就低一会儿头，一转眼过去再有动静，它就又叫。
慢慢地邻居与我有了生疏，后来便有个别上门来说，“不该在家里养狗。”
再后来，语气就不那么和气了，再后来，房东来了，她的话语倒是直接：“要么一块儿搬走，要么把狗扔了。”
我看实在没有缓和的余地，只好答应三天内搬走。
第十一节
我请了工假，骑着车子去找房子。
当然这一切，板凳是不可能知道的，我也不希望它知道，否则它会很伤心。
板凳跟着我跑，我骑快，它跑快，我骑慢，它跑慢。每到一处看房子，房东们都是用同样的目光和语气拒绝了我们。我看这样找房子是不行的，只好把板凳和自行车放到远离自己一点，不让房东知道我有狗。
果然凑效，房子找到了。
这房子在伏牛路，是一个家属院的顶楼五楼，可能是工商局的吧。我所以要找家属院住，也是考虑着更有利于板凳的生活，再说两室一厅的屋子空间也大一些，可以让板凳在屋子跑得开来，同时也可以让更少的人听到板凳的叫声，只少叫声会小很多的，想着较以前安静保密点。
可没想到，这院子里的人更不好对付，更没想到的这是干部们住的地方，是富人区。
刚来一星期还行，也许是人们还不清楚我的来路，或是碍于面子，也或是多少对板凳也有点儿新鲜感吧，总之人们没咋作声。
到第三周，就有人来敲门了。
再后来，我的楼下，就是四楼的一家，生了个小孩。这下子可麻烦了，板凳一叫小孩就哭，小孩越哭板凳就越叫得起劲儿，拦都拦不住，就算有时我使劲儿搂着板凳的脖子也不起作用，可我又舍不得踢打板凳，这样四楼的女人接着就上来敲门了。
我估计很快就又该搬家了，所以我除了上班儿带着板凳外，争取尽可能的少些回来，多在外面吃饭，这样板凳就有更多的时间在外面逗留，怕回来造成声响。到晚上回来也总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好在板凳走路响声微小，然而就算这样，我还得尽量一个劲儿地给板凳示意，别叫，别叫。
这样的日子，我们坚持了仨月。
第十二节
夏天来了，板凳又迎来了一个新鲜的季节。
一天，我正在作图，一个女客户在我身边坐着审图。
板凳仍在我电脑桌子下面趴着，只是现在的板凳，个子已经长大，它爬在电脑桌下面时，前后腿会有意无意地要伸到电脑桌子外面。
突然，板凳“汪”的一声，这客户立马就大叫着跑到外面。
我一看，原来是板凳在她腿上咬了一口。我忙追出去扒开这个女客户的腿来看看，幸好咬的不重，有几个牙痕在淌着血。
女客户委曲地大声叫嚷，并眼泪连连，“我没看见踩住它爪子，它就咬我。”
一下子，领导、员工们都集笼过来了。
“快送客户去打针。”领导低沉着脸说完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我没啥子说的，乖乖地给女客户出了打针的钱，同时我也请了几天假，因为我知道，板凳从此将不得再来设计室，不得再爬卧到我电脑桌子下面了。
下班回来的路上，我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板凳一直跟着我慢慢悠悠地走着回家。
一路上，我没有平时给板凳说话的情景，板凳也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一样，低着头慢慢跟在我身后。不像平时那样，忽而飞快地跑到我前边不远处，忽而再折回头飞快地跑到我跟前撒欢。
虽然我知道外面的空气才是它最想要的，无奈我没有那样的能力，来让它实现天天在野外奔跑的欢乐。一种不详的预兆在我脑海里飘过，板凳可能要离我而去。
不是它自己要走，它自己是不会走的，它的天性就是不离不弃，再穷它也不会嫌弃我，而此时是我要送它走，我已没有能力再与狗同行。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来收养一只狗，我在酝嚷着我的计划。
晚上，我坐在客厅的水泥地板上，拥着板凳很长时间。
平时每天早上，我收拾好碗筷后，就要上班了，板凳就能会意地站到屋门旁边，并扭着头看我，它是在等着我开门。门一旦打开，它就最先冲出门去，一边下楼一边兴奋地回过头来看我，一路上也总是走在我的前边，它熟记着这段去设计室的路程，这也是它生命里一段珍贵的历程。
第十三节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我去了板凳咋办？可板凳哪里知道这一切，相反，它又像往常一样，仍旧走到门旁边，扭头看着我，它在等着我开门。
世界上的倒霉事总是会集到一块儿出现。
一只野猫，不知从哪儿跳到我阳台上叫了一声。也就这一声，机警的板凳哪里能放得过这野猫？只见板凳猛地扭身扑了过去，客厅里的一把木椅让它给重重地撞倒，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响声让脚下的楼板都发出微微的颤抖。
楼下小孩的哭声刹时就传了上来。
阳台上的野猫哪里见过这般情景，一受惊吓纵身从阳台上飞跃了下去，只听到“咚，咚”两声，伴着野猫坠落下的惨叫，重重地摔在家属楼下的自行车子塑棚顶上，就在我急忙到阳台处看看野猫是否受伤时，门也被敲响了。
四楼的女人又上来敲门，又吵了我几句，同时楼下婴儿的啼哭声也更加起劲儿，我无法解释，只能抱歉。
晚上，四楼的肥胖男人，血红着眼满嘴酒气地上来拍门，又向我呵斥一通，同时还约法三章。
为了减少板凳在屋里可能造成的声响，第二天一早，我便带着板凳去枣林菜市场，打算吃点东西后去河边转着玩儿。
忽然，几声狗叫传了过来，一听那声音就知道，这决不是一般的狗，声音雄厚，充满杀气。
我和板凳循声看了过去。
啊，原来是孙行长和夫人牵着他们的狗在晨练遛狗，正从对面街上走来。
远远地我就不相信孙行长的狗会和我的狗是兄弟，就那身子个头，就差一半一以上，那就是美国拳王的架势。
我和板凳都不敢近身，那狗肌肉发达，目光凶恶，霸气十足。
只见孙行长走到一卖猪肉摊前，扔给卖肉的五十块钱，卖肉的习惯地割下一大块瘦肉扔给凶狗，凶狗几乎是整块吞了下去，场景不堪入目。
板凳一个劲儿地往我身后躲，多像穷人家的孩子去城里来。可能是同类的原因吧，那凶狗一下子就发现了板凳，疯狂地向这边凶恶地撕咬过来。
多亏孙行长双手用力抓扯着铁链子，恶狗才没有扑过来。
我急忙示意板凳跟我快跑，我们一口气跑到了白河岸边。
第十四节
第三天，门卫来了。
第四天，房东又来了。
我和板凳在一块儿的日子，在迅速缩减。
此刻我最直接的想法就是送人，这里是有钱人的地盘，犬吠是它的天性，我不能扼杀它仅有的权力。
可送哪里？送给谁？
晚上，我拿起笔和纸，写着可以信任的名单，再逐个儿排查。我要找一个爱狗的人，让我能够放心的人，好继续养活着板凳。
板凳仍旧趴在我的脚边儿，可它哪里知道，我们就将分别。而且，还有可能是遥遥无期的分别。
晚上十点多，厂领导意外打来电话，让我周日到深圳做个订单。我说我是做设计的，这么多年我没出过业务单。
可领导还是极力说服了我，原来，厂里那个做业务的骨干到深圳谈业务后，就在当地任职了，不回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有意的安排，注定要把板凳从我身边分开。
我拿起电话，足足有五次，都没有勇气拨打出去。
一个在乡下的同学，比较适合继续养着板凳。但这得等我从深圳回来后，再交给这同学。
可眼下这几天咋办？让板凳去哪里？
于是，我给一个同事打了个电话，想让她暂且带养板凳几天，等我回来后就去她家再把板凳领回来，然后再送给我乡下的同学。
可同事听后一个劲儿地说，“不行，不行，我怕狗，你还是找别人吧。”
终于，我拨通了乡下同学的电话。
第十五节
乡下的同学和我一样，也没结婚，和父母一块儿居住着。
同学在家里挂有丝毯在织着，虽说不算富裕，但人还是比较正直。这年头就冲这点儿我就信任她。
同学听了我的简单说明后，当即就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上午便坐车来到我租住的屋子。
同学进门后，板凳出奇地竟没有咬叫，仔细地在同学身上噢了一阵子。
“哎呀，狗都这么大了，我还以为是个小狗呢。”同学有点儿害怕。
我忙给同学捎苹果吃。
“我妈的心脏病这几天总是犯，原打算来了就抱回去的，这么大了，我咋带回去哩？”同学不想在这里过多逗留。
我一听也有点儿着急，忙说，“无论如何也得在这里多住几天，至少两天，得让板凳和你好好熟悉熟悉才行。”
“那你干脆带着板凳跟我一块儿去乡下家里相处好了，住多少天都行。”同学争取着。
“手里的活儿客户催着要，虽说我请假了，可还得不停往公司跑，还得去深圳，领导得罪不起呀。”我说。
后来同学也理解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处境，同意留下来两天与板凳熟悉。
两天里，一有时间，我都尽量让同学和板凳有更多的接触，让同学喂板凳吃东西，追逐嬉戏，给板凳拥抱等。
直弄得同学都不好意思起来，一个劲儿地抱怨，“它是狗，你把它当成啥子了。”
第十六节
两天很快过完了。
第三天我得跟同学和板凳去乡下，回来后就得动身去深圳。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将在第三天的晚上有个结局。
离别是个感情问题。
汽车在乡间颠簸的路上行走，我的脑海又闪现出，我当初双手慢慢从啤酒箱里捧出板凳时，我的欣喜和惆怅。
现在的发展，是我当初所不曾想到的，尽管我也一直在努力，然而我也的确是改变了板凳的命运，并不是朝好的方面。我深深地为我这天真的喜爱而懊脑，由衷地感到对不起板凳。
再看看现在的板凳，它惊奇地看着车窗玻璃外，看着那一望无际盛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的别样乡下，就像当年在我自行车前篓里观看那光怪陆离的夜晚街景。不同的是现在的板凳，在看窗外的时候，总时不时地扭头看看座位上的我。
我看不懂板凳的目光，可能它也不会明白我的心情。
但有一丝欣慰的是，这里是乡下，在这里板凳可以叫，可以跳，可以追逐。
我忽略了板凳与我的情感，失去我后它还会有哪来的欢乐？因此这一切都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成为了现实。
第十七节
同学住在村口偏僻的一角，三间瓦房没有院墙，同学的爹妈没在家里，听说在地里除草。
我的时间不允许我过多地停留，因为最后一班汽车马上就会开过来，我得坐最后这趟班车回市里，明天出发去南方。
我要在板凳的脖子上套上一根草绳，无论如何它都不愿这样。是呀，它从小到现在，我从没有给它缚绳，今天给它缚绳，只是为了我一会能顺利地离开。最后，板凳的耐心还是没有战胜我的执拗。
班车快到了，我把草绳交到同学手里。
“没事，你放心走吧，这儿饿不死它。”同学说。
夏天的气候说变就变，一阵急风吹过来，倾刻间就下起了雨。
同学在催我，我却像即将要远去的母亲，对自己的婴儿那无限的爱恋和深情的不舍。
汽车到了，司机在按着喇叭，雨也下的正大。
板凳似乎觉察到不对，使劲要挣开同学手中的绳子，往我这边扑来。我急忙想起来，来的时候我给板凳买的平生第一个鸡腿，忙从包里取出来交给同学，并示意她把板凳带到一边儿去。这时，板凳似乎已经知道我将要离开的实事，死活都不看那已塞到嘴边的鸡腿，这可能是它天性里最智慧的一刻，我不会忘记这分别的悲恸。我一扭头，快步跑向汽车，身后立马就是板凳变了声音的叫声，是一种呜咽的哀求，这是它的哭声，只有我才能听懂的它的哭声，它在求我带它走。我没有回头，我不能回头。但我知道，板凳在拼命地挣扎。同学死死地抓着板凳脖子上的草绳，那是孩子哭求着让母亲带着，一路远行，就算再苦，那也是甜。
上了班车，我极快跑到最后一排，扒着后窗玻璃，看着风雨中的板凳，尽管绳子无情的勒缠着它的脖子，可它还是冲到了公路上，前爪疯狂地抓着公路上的石子，绳子撕扯着同学，在风雨中追赶这飘摇而流泪的汽车。我的泪水瞬间无法控制得住，哗哗哗地流得一踏糊涂，我的嗓子憋胀得承受不了，我真想大声哭喊出来，板凳，对不起，原凉我的无能为力。同车的人们纷纷投过来复杂的目光，我的心此刻彻底碎裂，深深地埋下了头。
我软绵悲伤地回到家里，一开门立马就看见了板凳的饭碗，那个粗瓷大碗，碗里还有半碗板凳临走时没有吃完的玉米粥，仍放在那里。一瞬间，板凳的气息一下子就揪住了我的心，生活中的一张画面电影般快速闪过我的脑子，那自行车前篓里的板凳，那一路上与我欢笑着上下班儿的板凳，那电脑桌下慢慢长大的板凳，那陪我度过无数个落寞孤寂夜晚的板凳……春花里的板凳，夏雨里的板凳，秋雾里的板凳，冬雪里的板凳。板凳的目光在我眼睛里懵懂，怯生，幸福，惊奇，失落，绝望。我的眼泪刹那间又夺眶而出，我想疯狂抓住这一切，分明那就是一份深深的依恋和守侯，分明那就是一个港湾的温馨和释然，分明那就是一次生命和人性的感悟和撞击。
不行，我得要回板凳，明天就去，我没有任何辩解地决定。我甚至着急地拨打了电话，可同学的问话声，使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嗓子哽咽得让我窒息，我软软地坐在客厅的水泥地上，看着板凳那相随相伴的粗瓷大碗。
第十八节
出差后的几天里，我每天晚上给同学打电话问及板凳。
一次次地，我感到同学的语气也在改变，我也不得不减少这毫无意义的关心。
一个月后，我终于又拿起了电话。
电话里同学说：“板凳快半人高了，就是毛色不太好，也不咋跑动，看上去还是瘦些。”
我说：“你能不能让板凳晚上也睡屋里？”
“不行，不行，它身上有跳蚤，它还脱毛，另外还得让它在外面看鸡看猪呀，哈”同学说。
我无话可说，不记得是怎样挂的电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是多么地想在电话里听听板凳的叫声，我掩埋着我虚伪的思念。
后来，我不想再打电话了，因为我把对板凳的冷漠转嫁给了我的同学，而我的同学并不能像对我那样的友情来对待板凳，这样以来，我的心里就有双份的冷漠附加在板凳身上，我根本没有拿起电话的勇气。
一年后的一天，我在街上看见一只流浪狗，在寒风瑟瑟的垃圾堆旁寻找吃的，那因为虚弱而弓起嶙峋的脊背，那因落迫而零乱翻卷的脏毛，那因无助而萎靡颓废的眼神。我的心又一次揪了起来，晚上回到家里后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我感到那就是板凳，忙给同学拨了电话。
“哦，我没顾得给你说，我爹妈被我姐姐接到无锡来住了，我半年前也来无锡打工了。”同学笑着说。
“板凳呢？那板凳呢？”我焦急地问
“送人了。”
“送哪里了？”
“送给后山我表哥了。”
我没有理由去抱怨同学，因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
第十九节
随后的一周里，我努力地知道，同学把板凳送给二十几里地外的一个山村亲戚。
终于，我有了十一的假期，收拾好就出发了，我要去看看又被易主的板凳。
几经周折，终于在一个小山村子里，找到板凳现在的家。
不远处我就看见萎靡的板凳，在一堆干枯的玉米杆剁旁站着，正向我看着，是呀，它毕竟是三代纯种狼狗，它有惊人的噢觉，听觉和视觉，所以，板凳比我要早地就发现了对方，只是板凳并没有迈出步子。
板凳的身后是破塑料袋子乱飞的一片垃圾场。板凳佝偻着的脊背，脏乱的刺毛，目光呆滞，后腿软绵，胸部两侧的肋骨一根根的清晰可见，肚子部分好像已经左右粘贴在了一块儿。
我什么也没有顾及，大声喊叫着它的名字，“板凳---。”
板凳没有吃惊，它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我走了过来。
我清楚地看到，板凳的脚步没有以前那样迅捷，可它才不到三岁，正值年轻呀。
走近一看，板凳像是一个老人，我心疼至极，蹲下来一下子抱住板凳的脖子。
板凳表现的很平常，没有在我面前跳跃，没有舔我，没有一点儿冲动，这更让我有说不出的伤心和愧疚。
板凳，你咋变成这样了呢？我抚摸着板凳的头，无语了良久，同时我也为我的纳闷感到卑鄙，因为这一切不正是我一手制造的吗？
进了它主人的家，听说我是来看板凳的消息，这家人和邻居的村民们都感到有些好笑、稀奇和不解。
第二十节
午饭在板凳的主人家里吃的。
自板凳刚才见到我到开饭前，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我，我坐在饭桌前，板凳就过来卧在我脚前，板凳很少站立，不停地侧卧，它好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
主人端饭过来，一边往小桌子上放饭碗一边朝板凳身上就是一脚，“出去！没看见碍事！”
它是说板凳的，他让板凳没有在屋子里的自由。
板凳慢慢地后腿抖擞着站立起来，摇摇晃晃向外面走去，走出门槛后，板凳回头来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的一切让我的心一下子凉到冰点。
板凳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难怪不到三岁就有老态龙钟样子。我已无心吃饭，敷衍吃点儿免免人意。
主人有一个女孩十岁，一个男孩八岁。
饭后，我问小男孩，“板凳好不好。”
男孩说，“不好，它一天得吃两个馒头。”
女孩接过说，“有一回同学们放学来玩儿，一个同学骑它，它不让骑，那同学踢它一脚，它把同学的裤子咬破了，人家大人找来打了它几棍子。”
我强忍着问，“板凳晚上睡哪？”
“在外面呆着呗，叫它看鸡看鸭看柴草。”女孩说着话时用手指了下那柴草垛。
再问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我出去看板凳，只见板凳在屋外不远处一草窝里蜷缩着。是呀，它完全心凉了，对我，对别人，对世间的一切。
我没有再往板凳身边走去，我感到我已没有那份勇气了。
我塞给主人大哥手里一百块钱，“不管咋着，给板凳买顿排骨吃吃吧，他还没吃过排骨。”
“得了吧，你有病？给狗吃排骨，你有多少钱？烧里不轻，哈哈。”大哥半嘲笑着对我说。
男孩看见家长手里的一百元钞票，窜上去夺过就跑开了，女孩忙欢笑着追了过去。
第二十一节
回来的路上，我脑子里全是无助的板凳的眼神，想着张局长的狗，孙行长的狗，眼露凶狠，保剽一样威风凛凛的样子，高傲地走在大街上，大摇大摆，行人唯恐躲闪不及。想着我的板凳今天的下场，全在我当初的选择，我不该有那样的选择，那不属于穷人，穷人是没有选择权的。因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我伸手抱出来的不是板凳，是伤心和苦难。
板凳是我把它从幸福带进苦难的，我不能不管，尽管我一直在努力。
回来后我制定目标，一定要在几年内，为板凳有自己的独院。这样的目标现在看来，仍是天方夜谭。
我知道我要的不是以价钱来衡量的独院，而是从情感上能释怀的一隅。我还知道我所从事的平面设计，和当下火热的炒菜师傅一样，都是换岗最勤的工作。平面设计是没有新意了，厨师则是客户吃腻了。所以我不停地飘，不停地改换门庭。
二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有了一个独院，在乌古苏夏特镇，一个地图上很少人知道的地方，面前是草原，屋后是大山，人口稀少。
在安顿下来的最快时间里，我还是想到了板凳。它的目光从没有停止过在我眼前浮现。我要把板凳带到这里来，这里没有饥饿，没有脚踢，没有棍打，没有风雨中的守望，没有蔑视和漫骂。
白天，我可以带板凳到二公里外的城里，自己的店里工作。晚上或闲下来的时间，便可在草地上奔跑，狂叫。在这里，想怎么跑都行，想怎么叫都行。这里有纯净的风，甜美的水，柔软的草和纯正的牛奶，晚上我们还可以亲人般相拥而眠。
第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正像所有的母亲都说不出，她的孩子是从哪一天突然就长出了第一颗牙齿，或是从何时开始学会的走路一样，我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现板凳长大了。
一天天，板凳长到了半桩高，像十几岁的少年，走起路来也有模有样了，目光里也有了一些表情，再后来，它也开始有点儿懂事儿了。
板凳懂事儿后，就是较多地有了成年狗特有的天性，那就是叫。以前小一点儿的时候，只是偶尔叫一两声，对周遭还不怎么造成影响。可现在这叫声越来越频繁起来，一有动静它就叫。开始我只顾高兴，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叫声引来了太多的麻烦。
邻居一大声说话它就叫，楼上小孩子一哭它也叫，门口有卖东西的吆喝声它还叫。白天叫，晚上叫。尽管我也不停地给板凳示眼色或做动作阻止它叫，可它好像在这方面根本就是没有记性，警告它一下，它就低一会儿头，一转眼过去再有动静，它就又叫。
慢慢地邻居与我有了生疏，后来便有个别上门来说，“不该在家里养狗。”
再后来，语气就不那么和气了，再后来，房东来了，她的话语倒是直接：“要么一块儿搬走，要么把狗扔了。”
我看实在没有缓和的余地，只好答应三天内搬走。
第十一节
我请了工假，骑着车子去找房子。
当然这一切，板凳是不可能知道的，我也不希望它知道，否则它会很伤心。
板凳跟着我跑，我骑快，它跑快，我骑慢，它跑慢。每到一处看房子，房东们都是用同样的目光和语气拒绝了我们。我看这样找房子是不行的，只好把板凳和自行车放到远离自己一点，不让房东知道我有狗。
果然凑效，房子找到了。
这房子在伏牛路，是一个家属院的顶楼五楼，可能是工商局的吧。我所以要找家属院住，也是考虑着更有利于板凳的生活，再说两室一厅的屋子空间也大一些，可以让板凳在屋子跑得开来，同时也可以让更少的人听到板凳的叫声，只少叫声会小很多的，想着较以前安静保密点。
可没想到，这院子里的人更不好对付，更没想到的这是干部们住的地方，是富人区。
刚来一星期还行，也许是人们还不清楚我的来路，或是碍于面子，也或是多少对板凳也有点儿新鲜感吧，总之人们没咋作声。
到第三周，就有人来敲门了。
再后来，我的楼下，就是四楼的一家，生了个小孩。这下子可麻烦了，板凳一叫小孩就哭，小孩越哭板凳就越叫得起劲儿，拦都拦不住，就算有时我使劲儿搂着板凳的脖子也不起作用，可我又舍不得踢打板凳，这样四楼的女人接着就上来敲门了。
我估计很快就又该搬家了，所以我除了上班儿带着板凳外，争取尽可能的少些回来，多在外面吃饭，这样板凳就有更多的时间在外面逗留，怕回来造成声响。到晚上回来也总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好在板凳走路响声微小，然而就算这样，我还得尽量一个劲儿地给板凳示意，别叫，别叫。
这样的日子，我们坚持了仨月。
第十二节
夏天来了，板凳又迎来了一个新鲜的季节。
一天，我正在作图，一个女客户在我身边坐着审图。
板凳仍在我电脑桌子下面趴着，只是现在的板凳，个子已经长大，它爬在电脑桌下面时，前后腿会有意无意地要伸到电脑桌子外面。
突然，板凳“汪”的一声，这客户立马就大叫着跑到外面。
我一看，原来是板凳在她腿上咬了一口。我忙追出去扒开这个女客户的腿来看看，幸好咬的不重，有几个牙痕在淌着血。
女客户委曲地大声叫嚷，并眼泪连连，“我没看见踩住它爪子，它就咬我。”
一下子，领导、员工们都集笼过来了。
“快送客户去打针。”领导低沉着脸说完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我没啥子说的，乖乖地给女客户出了打针的钱，同时我也请了几天假，因为我知道，板凳从此将不得再来设计室，不得再爬卧到我电脑桌子下面了。
下班回来的路上，我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板凳一直跟着我慢慢悠悠地走着回家。
一路上，我没有平时给板凳说话的情景，板凳也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一样，低着头慢慢跟在我身后。不像平时那样，忽而飞快地跑到我前边不远处，忽而再折回头飞快地跑到我跟前撒欢。
虽然我知道外面的空气才是它最想要的，无奈我没有那样的能力，来让它实现天天在野外奔跑的欢乐。一种不详的预兆在我脑海里飘过，板凳可能要离我而去。
不是它自己要走，它自己是不会走的，它的天性就是不离不弃，再穷它也不会嫌弃我，而此时是我要送它走，我已没有能力再与狗同行。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来收养一只狗，我在酝嚷着我的计划。
晚上，我坐在客厅的水泥地板上，拥着板凳很长时间。
平时每天早上，我收拾好碗筷后，就要上班了，板凳就能会意地站到屋门旁边，并扭着头看我，它是在等着我开门。门一旦打开，它就最先冲出门去，一边下楼一边兴奋地回过头来看我，一路上也总是走在我的前边，它熟记着这段去设计室的路程，这也是它生命里一段珍贵的历程。
第十三节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我去了板凳咋办？可板凳哪里知道这一切，相反，它又像往常一样，仍旧走到门旁边，扭头看着我，它在等着我开门。
世界上的倒霉事总是会集到一块儿出现。
一只野猫，不知从哪儿跳到我阳台上叫了一声。也就这一声，机警的板凳哪里能放得过这野猫？只见板凳猛地扭身扑了过去，客厅里的一把木椅让它给重重地撞倒，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响声让脚下的楼板都发出微微的颤抖。
楼下小孩的哭声刹时就传了上来。
阳台上的野猫哪里见过这般情景，一受惊吓纵身从阳台上飞跃了下去，只听到“咚，咚”两声，伴着野猫坠落下的惨叫，重重地摔在家属楼下的自行车子塑棚顶上，就在我急忙到阳台处看看野猫是否受伤时，门也被敲响了。
四楼的女人又上来敲门，又吵了我几句，同时楼下婴儿的啼哭声也更加起劲儿，我无法解释，只能抱歉。
晚上，四楼的肥胖男人，血红着眼满嘴酒气地上来拍门，又向我呵斥一通，同时还约法三章。
为了减少板凳在屋里可能造成的声响，第二天一早，我便带着板凳去枣林菜市场，打算吃点东西后去河边转着玩儿。
忽然，几声狗叫传了过来，一听那声音就知道，这决不是一般的狗，声音雄厚，充满杀气。
我和板凳循声看了过去。
啊，原来是孙行长和夫人牵着他们的狗在晨练遛狗，正从对面街上走来。
远远地我就不相信孙行长的狗会和我的狗是兄弟，就那身子个头，就差一半一以上，那就是美国拳王的架势。
我和板凳都不敢近身，那狗肌肉发达，目光凶恶，霸气十足。
只见孙行长走到一卖猪肉摊前，扔给卖肉的五十块钱，卖肉的习惯地割下一大块瘦肉扔给凶狗，凶狗几乎是整块吞了下去，场景不堪入目。
板凳一个劲儿地往我身后躲，多像穷人家的孩子去城里来。可能是同类的原因吧，那凶狗一下子就发现了板凳，疯狂地向这边凶恶地撕咬过来。
多亏孙行长双手用力抓扯着铁链子，恶狗才没有扑过来。
我急忙示意板凳跟我快跑，我们一口气跑到了白河岸边。
第十四节
第三天，门卫来了。
第四天，房东又来了。
我和板凳在一块儿的日子，在迅速缩减。
此刻我最直接的想法就是送人，这里是有钱人的地盘，犬吠是它的天性，我不能扼杀它仅有的权力。
可送哪里？送给谁？
晚上，我拿起笔和纸，写着可以信任的名单，再逐个儿排查。我要找一个爱狗的人，让我能够放心的人，好继续养活着板凳。
板凳仍旧趴在我的脚边儿，可它哪里知道，我们就将分别。而且，还有可能是遥遥无期的分别。
晚上十点多，厂领导意外打来电话，让我周日到深圳做个订单。我说我是做设计的，这么多年我没出过业务单。
可领导还是极力说服了我，原来，厂里那个做业务的骨干到深圳谈业务后，就在当地任职了，不回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有意的安排，注定要把板凳从我身边分开。
我拿起电话，足足有五次，都没有勇气拨打出去。
一个在乡下的同学，比较适合继续养着板凳。但这得等我从深圳回来后，再交给这同学。
可眼下这几天咋办？让板凳去哪里？
于是，我给一个同事打了个电话，想让她暂且带养板凳几天，等我回来后就去她家再把板凳领回来，然后再送给我乡下的同学。
可同事听后一个劲儿地说，“不行，不行，我怕狗，你还是找别人吧。”
终于，我拨通了乡下同学的电话。
第十五节
乡下的同学和我一样，也没结婚，和父母一块儿居住着。
同学在家里挂有丝毯在织着，虽说不算富裕，但人还是比较正直。这年头就冲这点儿我就信任她。
同学听了我的简单说明后，当即就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上午便坐车来到我租住的屋子。
同学进门后，板凳出奇地竟没有咬叫，仔细地在同学身上噢了一阵子。
“哎呀，狗都这么大了，我还以为是个小狗呢。”同学有点儿害怕。
我忙给同学捎苹果吃。
“我妈的心脏病这几天总是犯，原打算来了就抱回去的，这么大了，我咋带回去哩？”同学不想在这里过多逗留。
我一听也有点儿着急，忙说，“无论如何也得在这里多住几天，至少两天，得让板凳和你好好熟悉熟悉才行。”
“那你干脆带着板凳跟我一块儿去乡下家里相处好了，住多少天都行。”同学争取着。
“手里的活儿客户催着要，虽说我请假了，可还得不停往公司跑，还得去深圳，领导得罪不起呀。”我说。
后来同学也理解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处境，同意留下来两天与板凳熟悉。
两天里，一有时间，我都尽量让同学和板凳有更多的接触，让同学喂板凳吃东西，追逐嬉戏，给板凳拥抱等。
直弄得同学都不好意思起来，一个劲儿地抱怨，“它是狗，你把它当成啥子了。”
第十六节
两天很快过完了。
第三天我得跟同学和板凳去乡下，回来后就得动身去深圳。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将在第三天的晚上有个结局。
离别是个感情问题。
汽车在乡间颠簸的路上行走，我的脑海又闪现出，我当初双手慢慢从啤酒箱里捧出板凳时，我的欣喜和惆怅。
现在的发展，是我当初所不曾想到的，尽管我也一直在努力，然而我也的确是改变了板凳的命运，并不是朝好的方面。我深深地为我这天真的喜爱而懊脑，由衷地感到对不起板凳。
再看看现在的板凳，它惊奇地看着车窗玻璃外，看着那一望无际盛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的别样乡下，就像当年在我自行车前篓里观看那光怪陆离的夜晚街景。不同的是现在的板凳，在看窗外的时候，总时不时地扭头看看座位上的我。
我看不懂板凳的目光，可能它也不会明白我的心情。
但有一丝欣慰的是，这里是乡下，在这里板凳可以叫，可以跳，可以追逐。
我忽略了板凳与我的情感，失去我后它还会有哪来的欢乐？因此这一切都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成为了现实。
第十七节
同学住在村口偏僻的一角，三间瓦房没有院墙，同学的爹妈没在家里，听说在地里除草。
我的时间不允许我过多地停留，因为最后一班汽车马上就会开过来，我得坐最后这趟班车回市里，明天出发去南方。
我要在板凳的脖子上套上一根草绳，无论如何它都不愿这样。是呀，它从小到现在，我从没有给它缚绳，今天给它缚绳，只是为了我一会能顺利地离开。最后，板凳的耐心还是没有战胜我的执拗。
班车快到了，我把草绳交到同学手里。
“没事，你放心走吧，这儿饿不死它。”同学说。
夏天的气候说变就变，一阵急风吹过来，倾刻间就下起了雨。
同学在催我，我却像即将要远去的母亲，对自己的婴儿那无限的爱恋和深情的不舍。
汽车到了，司机在按着喇叭，雨也下的正大。
板凳似乎觉察到不对，使劲要挣开同学手中的绳子，往我这边扑来。我急忙想起来，来的时候我给板凳买的平生第一个鸡腿，忙从包里取出来交给同学，并示意她把板凳带到一边儿去。这时，板凳似乎已经知道我将要离开的实事，死活都不看那已塞到嘴边的鸡腿，这可能是它天性里最智慧的一刻，我不会忘记这分别的悲恸。我一扭头，快步跑向汽车，身后立马就是板凳变了声音的叫声，是一种呜咽的哀求，这是它的哭声，只有我才能听懂的它的哭声，它在求我带它走。我没有回头，我不能回头。但我知道，板凳在拼命地挣扎。同学死死地抓着板凳脖子上的草绳，那是孩子哭求着让母亲带着，一路远行，就算再苦，那也是甜。
上了班车，我极快跑到最后一排，扒着后窗玻璃，看着风雨中的板凳，尽管绳子无情的勒缠着它的脖子，可它还是冲到了公路上，前爪疯狂地抓着公路上的石子，绳子撕扯着同学，在风雨中追赶这飘摇而流泪的汽车。我的泪水瞬间无法控制得住，哗哗哗地流得一踏糊涂，我的嗓子憋胀得承受不了，我真想大声哭喊出来，板凳，对不起，原凉我的无能为力。同车的人们纷纷投过来复杂的目光，我的心此刻彻底碎裂，深深地埋下了头。
我软绵悲伤地回到家里，一开门立马就看见了板凳的饭碗，那个粗瓷大碗，碗里还有半碗板凳临走时没有吃完的玉米粥，仍放在那里。一瞬间，板凳的气息一下子就揪住了我的心，生活中的一张画面电影般快速闪过我的脑子，那自行车前篓里的板凳，那一路上与我欢笑着上下班儿的板凳，那电脑桌下慢慢长大的板凳，那陪我度过无数个落寞孤寂夜晚的板凳……春花里的板凳，夏雨里的板凳，秋雾里的板凳，冬雪里的板凳。板凳的目光在我眼睛里懵懂，怯生，幸福，惊奇，失落，绝望。我的眼泪刹那间又夺眶而出，我想疯狂抓住这一切，分明那就是一份深深的依恋和守侯，分明那就是一个港湾的温馨和释然，分明那就是一次生命和人性的感悟和撞击。
不行，我得要回板凳，明天就去，我没有任何辩解地决定。我甚至着急地拨打了电话，可同学的问话声，使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嗓子哽咽得让我窒息，我软软地坐在客厅的水泥地上，看着板凳那相随相伴的粗瓷大碗。
第十八节
出差后的几天里，我每天晚上给同学打电话问及板凳。
一次次地，我感到同学的语气也在改变，我也不得不减少这毫无意义的关心。
一个月后，我终于又拿起了电话。
电话里同学说：“板凳快半人高了，就是毛色不太好，也不咋跑动，看上去还是瘦些。”
我说：“你能不能让板凳晚上也睡屋里？”
“不行，不行，它身上有跳蚤，它还脱毛，另外还得让它在外面看鸡看猪呀，哈”同学说。
我无话可说，不记得是怎样挂的电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是多么地想在电话里听听板凳的叫声，我掩埋着我虚伪的思念。
后来，我不想再打电话了，因为我把对板凳的冷漠转嫁给了我的同学，而我的同学并不能像对我那样的友情来对待板凳，这样以来，我的心里就有双份的冷漠附加在板凳身上，我根本没有拿起电话的勇气。
一年后的一天，我在街上看见一只流浪狗，在寒风瑟瑟的垃圾堆旁寻找吃的，那因为虚弱而弓起嶙峋的脊背，那因落迫而零乱翻卷的脏毛，那因无助而萎靡颓废的眼神。我的心又一次揪了起来，晚上回到家里后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我感到那就是板凳，忙给同学拨了电话。
“哦，我没顾得给你说，我爹妈被我姐姐接到无锡来住了，我半年前也来无锡打工了。”同学笑着说。
“板凳呢？那板凳呢？”我焦急地问
“送人了。”
“送哪里了？”
“送给后山我表哥了。”
我没有理由去抱怨同学，因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
第十九节
随后的一周里，我努力地知道，同学把板凳送给二十几里地外的一个山村亲戚。
终于，我有了十一的假期，收拾好就出发了，我要去看看又被易主的板凳。
几经周折，终于在一个小山村子里，找到板凳现在的家。
不远处我就看见萎靡的板凳，在一堆干枯的玉米杆剁旁站着，正向我看着，是呀，它毕竟是三代纯种狼狗，它有惊人的噢觉，听觉和视觉，所以，板凳比我要早地就发现了对方，只是板凳并没有迈出步子。
板凳的身后是破塑料袋子乱飞的一片垃圾场。板凳佝偻着的脊背，脏乱的刺毛，目光呆滞，后腿软绵，胸部两侧的肋骨一根根的清晰可见，肚子部分好像已经左右粘贴在了一块儿。
我什么也没有顾及，大声喊叫着它的名字，“板凳---。”
板凳没有吃惊，它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我走了过来。
我清楚地看到，板凳的脚步没有以前那样迅捷，可它才不到三岁，正值年轻呀。
走近一看，板凳像是一个老人，我心疼至极，蹲下来一下子抱住板凳的脖子。
板凳表现的很平常，没有在我面前跳跃，没有舔我，没有一点儿冲动，这更让我有说不出的伤心和愧疚。
板凳，你咋变成这样了呢？我抚摸着板凳的头，无语了良久，同时我也为我的纳闷感到卑鄙，因为这一切不正是我一手制造的吗？
进了它主人的家，听说我是来看板凳的消息，这家人和邻居的村民们都感到有些好笑、稀奇和不解。
第二十节
午饭在板凳的主人家里吃的。
自板凳刚才见到我到开饭前，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我，我坐在饭桌前，板凳就过来卧在我脚前，板凳很少站立，不停地侧卧，它好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
主人端饭过来，一边往小桌子上放饭碗一边朝板凳身上就是一脚，“出去！没看见碍事！”
它是说板凳的，他让板凳没有在屋子里的自由。
板凳慢慢地后腿抖擞着站立起来，摇摇晃晃向外面走去，走出门槛后，板凳回头来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的一切让我的心一下子凉到冰点。
板凳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难怪不到三岁就有老态龙钟样子。我已无心吃饭，敷衍吃点儿免免人意。
主人有一个女孩十岁，一个男孩八岁。
饭后，我问小男孩，“板凳好不好。”
男孩说，“不好，它一天得吃两个馒头。”
女孩接过说，“有一回同学们放学来玩儿，一个同学骑它，它不让骑，那同学踢它一脚，它把同学的裤子咬破了，人家大人找来打了它几棍子。”
我强忍着问，“板凳晚上睡哪？”
“在外面呆着呗，叫它看鸡看鸭看柴草。”女孩说着话时用手指了下那柴草垛。
再问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我出去看板凳，只见板凳在屋外不远处一草窝里蜷缩着。是呀，它完全心凉了，对我，对别人，对世间的一切。
我没有再往板凳身边走去，我感到我已没有那份勇气了。
我塞给主人大哥手里一百块钱，“不管咋着，给板凳买顿排骨吃吃吧，他还没吃过排骨。”
“得了吧，你有病？给狗吃排骨，你有多少钱？烧里不轻，哈哈。”大哥半嘲笑着对我说。
男孩看见家长手里的一百元钞票，窜上去夺过就跑开了，女孩忙欢笑着追了过去。
第二十一节
回来的路上，我脑子里全是无助的板凳的眼神，想着张局长的狗，孙行长的狗，眼露凶狠，保剽一样威风凛凛的样子，高傲地走在大街上，大摇大摆，行人唯恐躲闪不及。想着我的板凳今天的下场，全在我当初的选择，我不该有那样的选择，那不属于穷人，穷人是没有选择权的。因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我伸手抱出来的不是板凳，是伤心和苦难。
板凳是我把它从幸福带进苦难的，我不能不管，尽管我一直在努力。
回来后我制定目标，一定要在几年内，为板凳有自己的独院。这样的目标现在看来，仍是天方夜谭。
我知道我要的不是以价钱来衡量的独院，而是从情感上能释怀的一隅。我还知道我所从事的平面设计，和当下火热的炒菜师傅一样，都是换岗最勤的工作。平面设计是没有新意了，厨师则是客户吃腻了。所以我不停地飘，不停地改换门庭。
二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有了一个独院，在乌古苏夏特镇，一个地图上很少人知道的地方，面前是草原，屋后是大山，人口稀少。
在安顿下来的最快时间里，我还是想到了板凳。它的目光从没有停止过在我眼前浮现。我要把板凳带到这里来，这里没有饥饿，没有脚踢，没有棍打，没有风雨中的守望，没有蔑视和漫骂。
白天，我可以带板凳到二公里外的城里，自己的店里工作。晚上或闲下来的时间，便可在草地上奔跑，狂叫。在这里，想怎么跑都行，想怎么叫都行。这里有纯净的风，甜美的水，柔软的草和纯正的牛奶，晚上我们还可以亲人般相拥而眠。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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