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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1嫡妻

    德行有亏?从容齿间含冰,面上却不得不带出适宜的微笑,“妾身参见皇上。”康熙与胤禛一齐回眸,从容今日乌发成髻,以蓝玉蜻蜓点缀其中,身上是一袭玉色的春衫,上绣疏疏几朵兰花,清雅怡人。手中的襁褓也是玉色,因她弯腰躬身,露出其中福慧粉嘟嘟的脸来,脸上那两粒黑葡萄似的眼正眨也不眨地望着胤禛。

    胤禛见了从容与福慧,心中那口憋气才算稍减;康熙的眼神则有片刻的凝滞,曾几何时,从容留给他的印象就是那高高隆起的肚腹,还有与之极不相宜的枯瘦,而如今,从容纤瘦适度,眉宇间也未曾留下当时的一丝伤苦,只有眸中那一抹坚色似在提醒他,她仍是当初那个为了腹中胎儿,不断吃了吐、吐了吃的女子。

    康熙缓缓抬起手,示意从容起身道:“近前来。”从容依言过去,康熙看她怀中白白胖胖的福慧,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意,“这就是福慧么?”从容应声称是,福慧听见叫他的名,小嘴一咧,发出咯咯一声笑。康熙脸上笑意更浓,伸手逗一逗福慧道:“这孩子,听见朕叫他的名,就这么高兴么?”

    胤禛、从容相视一笑,福慧探出小手,咯咯笑着想去抓康熙的胡须,康熙一仰首,捉住福慧肉乎乎的小手,笑道:“哟,人小,胆子可不小。”从容急忙欠一欠身,康熙到不介意,伸手从她怀中抱过福慧道:“好孩子,皇玛法知道,你这是喜欢皇玛法呢,对不对?”

    福慧“叭”地一声,吐出一个泡泡,康熙自然更是喜欢,逗弄半天仍不肯释手,“这孩子的模样,倒像是同惜儿这丫头掉了个个,别的都像你,只有这眼睛……”康熙顿了顿,看向胤禛道,“这一双眸子,像极了他的额娘。”

    胤禛微微笑道:“为了这,惜儿还闹别扭,说要同弟弟换眼睛呢。”

    康熙哈哈大笑,“这丫头,再过两年也该找婆家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孩子脾性呢。”

    在从容的心中,惜儿还一直是个爱黏着她的小孩子,这时听见康熙提起找婆家的事,心里就是一沉,她忘了,在这个年代,女子十二、三岁就要出嫁,康熙这么喜欢惜儿,不会也要早早包办她的婚姻吧?从容看向胤禛,胤禛似乎也从没想过这事,此时看从容神色,便只一笑而过,并没有接康熙的茬。

    康熙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忽然道:“老四,你不是说上回得了把玉骨扇,想请朕题个扇面么?”

    胤禛听他突然提起,忙接口道:“是。”

    “好,趁这会儿有工夫,你去取来罢。”

    胤禛猜测这是要问从容的话,应声的同时看了从容一眼,从容微微点一点头后,又挺了挺背脊。胤禛安心退出门外,直等到他走了很久之后,康熙的眸光才从福慧的脸上转到了从容的脸上,“你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朕什么吗?”

    “记得。”

    “既然记得,为何没有做到?”

    从容敛眉肃容,跪倒在地道:“妾身知错,请皇上责罚。”

    “朕若罚了你,不是自认朕当初心软放了你?”康熙眸色幽深,“朕的四阿哥,棋术未必高明,可却善于‘将军’。”

    从容垂首不语,半晌,康熙似低低叹息了一声,道:“起来罢,朕今日想说的不是过往之事,而是将来之事。”将来之事……从容慢慢起身,康熙将福慧还于她怀中,“朕方才对老四所说,想必你进来时都听见了。”从容心中一凛,手上不自觉地有些松泛,福慧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康熙了然道:“每日有这许多人给朕请安,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朕还分辨的出来。这会儿不论你怨忿也好,不甘也罢,朕只想告诉你一句,朕今日不会答应老四所求,以后也绝不会答应。”

    从容双唇抿紧,康熙背身望向窗外妖娆牡丹,“你可知为何?”

    从容嗓中干涩,“在皇上眼中,妾身德行有亏,不足以进位。”

    “不止。”

    从容眼皮一跳,康熙淡然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他回头,声音低沉中略带沙哑,“朕问你,你可愿老四为你而受制于人?”

    从容干脆,“不愿。”

    “好,那么你就需知道,你位份越高,将来就越会成为他的掣肘。当初朕一念仁心,留你一命,谁知他千里迢迢,仍能将你找回。也罢,这是天数,怨不得人,不过,你的身份,实在经不起人推敲。纵然朕此刻能睁一眼闭一眼,往后呢?朕的书案上已经有了一封密函,朕不希望,到时为了你,会引来更多。”

    从容动容,康熙沉沉看她一眼,“爱子之心,你有,老四有,朕也有。留你在他身边,已是朕对你的最大恩赐,若再多求,朕怕是会食难下咽,到时不止是老四难安,你也难逃其过,你明白吗?”

    “明白,”从容对上康熙睿智的双眼,心下已有了决定,“能留在四爷身边,亦是妾身惟一所求,位份高低,于妾身并无多大用处,皇上可以放心。”

    康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既如此,往后若是老四再为你多求一句,从前的夏从容可以生,可以死;现在的荣容,亦是。”

    从容睫毛微颤,“世人皆求生,妾身也不例外。”

    “好,好,”康熙重又背过了身,“但愿这一次,你不会让朕失望。”

    胤禛急匆匆地取来了扇面,门口的大太监向他躬一躬身,“四爷,皇上吩咐,让您在偏殿内备下笔墨,等说完了话,皇上自会过去。”胤禛皱一皱眉,之前是他过于冒进,为从容求取位份,此时康熙留下从容说了那么久都未完,该不会以为是从容生了进位之心,因而迁怒于从容吧?

    胤禛驻足片刻,走开几步后向苏培盛道:“元寿不是每日要到此来练剑么,今日怎么还不过来?”

    苏培盛诧异道:“今日皇上要来赏花,爷不是叫着先别过来了么?”

    胤禛一挥手,“这会儿雨已止,地上也稍干,正是练剑的好时机,让他即刻过来,不许耽搁。”

    苏培盛张大了嘴,随即吞下了这个空心大鸭蛋,“是,奴才这就去,决不耽搁。”

    康熙一直负手站在窗边,似乎全然忘记了从容。从容不能坐,抱着福慧的双臂犹如举重千斤,她不敢太过动弹,怕惊醒梦中福慧之余,又惊扰了康熙的思绪,只能强自捱着。正度日如年时,窗外忽然起了舞剑之声,“刷刷”的剑风惊起了不少雀鸟。

    康熙回过神来,望向窗外,花丛中,弘历着一身短衣,脚下轻灵如鹤,剑势却如虎下山,他眼神专注,手上宝剑也舞得银光烁烁,欲迷人眼。康熙观看半晌,捻一捻须髯,面带赞许道:“不错,不错,看来是下了不少功夫。”

    从容听见说夸赞自己的孩子,心里自是高兴,“是,弘历每日在此练剑,已有三个寒暑。”

    “弘历?”康熙半眯起眼,似在回想,“是哥哥还是弟弟?”

    “是哥哥。”

    康熙“哦”了一声,“是交托给钮钴禄氏的么?”

    从容眸色一黯,“是。”

    康熙微微颔首,边往外走边道:“她倒是个有福的。”

    有太监打起了门帘,扶着康熙跨过门槛,胤禛见出来,即刻迎上前道:“皇阿玛。”

    康熙点了点头,也不看他手中扇子,只道:“走,去看弘历练剑。”

    弘历的脸上沁出了汗珠,他知道康熙和胤禛都在坡上观看,舞得就越发比之前用心,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直到稳稳收剑回手,他才暗暗松出一口气,接过小太监递上的帕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水。

    康熙鼓掌,胤禛向弘历招了招手,弘历即刻快步过去,恭敬行礼,“孙儿弘历给皇玛法请安。”康熙示意起身,弘历才又转向胤禛,“给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胤禛颔首,康熙端详着道:“是个好孩子,模样好,人也精神。”弘历垂首,脸上不敢露出什么,心里却是雀跃不已。

    康熙又问他道:“看你这么用心,将来是想像你十四叔一样上阵杀敌?”

    “十四叔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孙儿十分想学,孙儿还想学……”说着话,弘历看向胤禛,“还想学阿玛一样,遍览群书,写得一手好字。”

    康熙笑而颔首,脸上十分慈和,弘历见机又道:“不过孙儿最想学的,还是皇玛法。”

    “朕?”康熙眉心一动。

    弘历躬身道:“阿玛常说,皇玛法文韬武略,无人能匹,所以孙儿识书练武,将来想像皇玛法一样,文武兼得。”

    康熙拊掌而笑,“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志气!好,既然想学朕,以后就跟着朕罢。”弘历一时之下有些愣怔,胤禛却已明白康熙的意思,屈膝跪下道:“谢皇阿玛。”弘历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一齐跪下道:“谢皇玛法。”

    康熙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起来,之后又让弘历跟着,问他些诗书之事。胤禛趁着他们祖孙二人对话之际,回头悄声问从容道:“皇阿玛对你说了些什么,说了这么久?”

    从容摇一摇头,“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为什么你不高兴,容容?”

    从容望了眼对答如流的弘历,她是该为他,为他们的孩子感到高兴的,祖孙三代,帝王聚首,可是……可是只要一想到康熙的话语,她就知道,她和她的这个孩子,已经越来越远……

    晚间,从容依偎在胤禛的怀中,听他说起秋宜为弘历打点行装,准备迁入宫中之事时,便絮絮提醒一些细小之处;一时胤禛又说到康熙此次巡幸塞外,要他侍行一事时,从容思拊片刻,道:“胤禛,这次我不能跟去了。”

    胤禛一怔道:“为什么?”

    “福慧还小,恐怕经不住这一路劳顿,我也不能将他一人留在京中,还是一起留下的好。”

    胤禛锁起眉头,越得从容得陪伴,他就越不想离开她,出行塞外一去就是几月,如果没有从容,岂不是既漫长且无趣?从容看他不吭声,抬手抚一抚他的脸庞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再过两、三年就好了。”

    胤禛沉默片时,忽然垂眸道:“容容,皇阿玛的那句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的。”

    从容的手滞了滞,看来她的掩饰功夫实在不够好,这父子二人都看出了她那一刻不平的心绪,“我不是为那句话,德行有亏,我都亏了那么多年了,不怕再继续亏下去。”

    “不是这又是为了什么?若说单为福慧,我不信。”

    胤禛认真,从容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就你知道,好吧,我说了。第一是为福慧,第二是……”

    “是什么?”

    “若是你进我为侧福晋,入了册,到时……即使你为我编得天衣无缝,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前去推敲。”从容抬眸,望向胤禛的眼底,“胤禛,我想的只是留在你的身边,并不想成为你的软肋。”

    胤禛紧了紧环住她的手,从容又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孩子,可我已经足够引你注目,不想再引别人注目了。”

    胤禛紧抿的唇角略松了松,“容容,我不能给你嫡妻之位,别的,总要为你争一争的。”

    从容唇边的梨涡甜甜,一如从前,“你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嫡妻之位,给不了我,就想拿别的糊弄我么?我不要!”

    胤禛低头,“你要的我给不了,我能想法给你的你又不要,那可怎么办才好?”

    从容想了想,“我给你想了个好法子。”

    “什么好法子?”

    “你不能给我嫡妻之位,给句好听话总可以罢。”

    “什么好听话?”

    从容仰起头,冲他皱了皱鼻,“法子是我想的,话也要我为你想么?自己想。”

    胤禛想了半天,从容嗔他道:“从前还会说几句好听话的,这会儿长久不说,都忘了么?”

    “这句不同寻常,得让我仔细想一想。”

    从容好笑道:“我数到十,你要是再不说,可就不诚心了。一、二、三……”

    从容的“四”字还未出口,胤禛已捉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眼底漫起的情意,也如少年时那般纯净透彻,“容容,在这儿,你一直是我的妻。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亦是,永不会变!”从容心底柔软,痴痴望他许久,“这话好听,我要多听几遍。”胤禛止不住一笑,柔柔在她唇上一吻,“好,说到你厌了为止。”

    四月出行,弘历、惜儿随从康熙,胤禛因不带同从容,便带了若娆、燕芸充个场面,府中后院之事,就交给了秋宜与婉馨一同打理。秋宜新得了理家之权,弘历又分外受康熙宠爱,心下自然有些得意,偶然遇见从容时,神气、言语便不如从前,似有压制之意。

    从容已从弘历之事上看出些许端倪,因此对秋宜也存了戒心,这时胤禛不在,她不想惹事,闲时便不太出去,总待在自己的院中。这一天她刚刚哄着福慧睡了,自己也靠在床上想要歪一歪时,有小婢进来道:“主子,九爷来了。”

    从容久未听得他的消息,这时听见,忙坐直了身子道:“他来找我?”

    “是,九爷说送了梅子糖过来,还说想要见主子一面。”

    从容沉吟片刻,“他这会儿在哪?”

    “在院里等着。”

    “好,你在葡萄架下准备些茶水瓜果,让他在那儿稍等片刻,我这就过去。”

    小婢领命而去,从容更衣时,便一直琢磨着胤禟此行的目的。她才不会相信这送梅子糖的活,会劳动胤禟亲自跑一趟,一定是有什么事,可是,是有什么事呢?

    此时天气,葡萄藤架上绿蔓如波,骄阳全被挡在架外,悬垂而下的果实也是串串晶莹,累累可爱。胤禟仰首站在架子底下,随手摘下一粒葡萄放入口中,须臾,眉头皱紧。从容恰好看见,不禁莞尔道:“ 这会儿葡萄还没熟透呢,九弟就等不及了么?”

    胤禟眸中一亮,缓缓走近的从容穿着淡青色的纱衫,长发半挽半放,笑眸弯弯如月,岁月的时光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胤禟将葡萄吐在手中,上前正儿八经地施了个礼,“四嫂好。”

    从容微微笑道:“这几年不见,九弟越发客气了。”

    胤禟在从容的示意下坐下,又由着小婢敬了茶,看着她走远后才道:“这么久不见,也不知四嫂改没改脾气,若是改了,我多些礼数也总是不错的。”

    “若是没改呢?”

    胤禟一挑眉,大咧咧将两包放在石桌上的梅子糖往前一推,“四嫂,收着,吃腻味了也别怪我,惜儿就让我送这一种,可没让我送别的。”

    从容忍俊不禁,看着胤禟眼角现出的笑纹道:“我倒还是喜欢多礼的你。”

    “可四嫂还是从前的四嫂,一点儿都没变。”

    胤禟嗟叹着,似乎有些感怀,从容与他对视一会,移开了目光,“九弟今日特地过来,不止是为送糖,也不止是特特地过来夸赞我两句的吧?”

    胤禟颔首,“我是想取回那幅画。”

    从容眉心一动,“那幅画?”

    “是的,那时候事多烦乱,所以送来请四嫂替我保管,如今,我想取回去了。”

    取回去……当初争夺已烈,他不想搅乱心神才会送至她处,如今,他要取回,是不是意味着在他眼中,一切已尘埃落定,再无可争?胤禟看从容脸上神色变化不定,轻咳一声道:“四嫂不会是把它丢了吧?”

    从容摇头,胤禟不解道:“难道是四嫂还在生我的气,不愿将画还给我?”

    “不是。”从容站起了身,“你且等等,我这就去取。”

    胤禟释然,饮下一杯敬亭绿雪后,从容已将画匣取来,交还到他手上。胤禟展开画后,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这洋人画得真是不错,看着就像真人似的。”

    从容的神情却不像他那般轻松,反复琢磨许久后,她轻声道:“九弟是以为,一切都已定了么?”

    胤禟这时心中笃定,对从容提起的这个话头也就不像从前那么避讳,“自然。”

    “如何见得?”

    胤禟笑容自信,“老十四立下如此军功,人心所向,如何不定?”

    从容笑不出来,他们是这样想的,可听康熙话语,她分明觉得他还是在为胤禛打算,而且……而且,从容咬紧下唇,她不仅知道谁得帝位,她也知道胤禟将来的命运,她如何,才能拉他一把?“可是十四弟已回西北,若是皇上有此心,怎么会在这时候让他走?”

    “自然得让老十四走,等他带兵攻克了伊犁,率军凯旋后再行颁旨,岂不是双喜临门?”

    从容看他笑得越欢畅,心里就越发着急,“胤禟,你能不能……”

    胤禟第一次听见从容唤他的名,看她脸上又是急迫,于是伸出手,笼住了她的手,“从容,老十四也是想着你的,以后有我,有他,即使四哥……也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从容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

    胤禟又紧了紧她的手,似乎还是很小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与老十斗嘴取乐,无忧无虑,“你要是还想赚银子的话,只需将钱交给每月送糖来的人,到时我再将赚来的钱在下一月让他送来,四哥绝不会知道。”

    胤禛知道又怎样?她想要的不是银子,而是救回他的命啊,“胤禟,就如我从前所说,如今既然大事已定,你专心赚你的银子好不好?不要再在其中……”

    胤禟眸光一闪,忽然松开了从容的手,“谁?谁在那儿?”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我又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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