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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6五十三、解药

    东方龄离开已经三日,一点信息也没有,罗敷看着病榻之上日益消瘦的夜听潮,其忧心无法言状。而突然“驾到”的月如风会抢着照顾夜听潮,甚至为他喂食。每次这样的场景看在罗敷眼中,都会让她心如刀绞。

    寒冬时节,府内小湖已经结冰甚厚,罗敷踏冰而行,来到湖心小岛。想昨日与夜听潮来时,黄色玫瑰开得正盛,其妖冶、其华丽,无可比拟,如今却只剩枯枝残叶。“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自己当初只将夜听潮的一片痴情当作登徒浪子的感情游戏,如今读懂他心,却连向他表达自己想法的机会都没有,怎不让人心伤?夜听潮,既然知道了你心对我如此,让我如何不悔恨当初那般对你?

    罗敷迎风垂泪而泣,好不凄凉。

    走在返回的冰面上,想着当初与夜听潮湖面踩荷而行,衣袂飘飘长发相缠的情形,罗敷脸上露出凄美的笑,在寒日里似乎别样动人。

    “啊!”她心惊一叫。感觉脚下的冰面正在裂开缝隙,嘶嘶作响。毕竟邯郸不是大寒之地,原来看似结识的冰面,却并非每一处冻得都均匀。罗敷一脚踩到冰面薄弱处,险些落入水中。

    她迅速趴在冰面上,心这一刻是紧张甚至颤抖的。冰破裂的声音虽然细小,却是惊险。一声声敲在她的心上。想想就知道这样的时候落入水中会有多惨!罗敷小心翼翼地滚动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往旁边移动,直到确定没有问题才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踩冰而行。现在她是知道了什么叫如履薄冰。

    罗敷这一幕正好被秦韬看见,但见女儿身处惊险,自己一直站立不敢出声,生怕自己的声音惊扰了她的动作,发生可怕的事情。知道罗敷平安回到陆地上,秦韬才长舒一口气,手心里已是汗津津的,——替女儿好一番心惊!“敷儿!”秦韬上前叫住罗敷。

    罗敷一惊,没想到自己刚才的一幕竟然让秦韬看见,心里颇有几分悔恨。心虚地喊了一声:“爹爹,你怎么在这里”

    秦韬脸色沉静,对自己这个从小疼到大的女儿,他的语气是尽力地克制:“我看你这几日都是失魂落魄的,就想找你谈谈,谁知看你一脸心事地走进了湖心岛。你可知道这冰面甚薄,刚才一幕处理不当或是运气差一点,就会要了你的命!”

    罗敷低头道:“敷儿不敢了。”虽然知道秦韬是为她好,心里却十分地委屈,直落下泪来。其实她哭并不是因为秦韬的责怪,而是因为想到病榻中的夜听潮,想到如果有他在自己并不用担心任何的危险,他自会救她起来,横抱起她,纳入怀中。如今……

    秦韬一看女儿掉了眼泪,马上收起了刚才的严肃:“敷儿啊,不是为父的责怪你。为父也是为你担心啊。你与夜听潮之事为父都是看在眼里的。夜听潮虽身份显赫,对你的情却是难得,也因此为父不曾阻挡你的诸多行为。但是敷儿,现在来了一个月如风,她才是夜听潮明媒正娶的夫人,这样你还要坚持吗?我秦韬随已为布衣,但秦氏历代都是书香门第,性情自比一般人高洁,我不想让我的女儿与人为妾啊。什么时候你可以幸福,为父的也才能有朝一日安心去见你的母亲。”

    听到秦韬一番肺腑之言,罗敷泪如雨下。一直以来什么事她都一个人担着,扛着,寻思着,从未想到她还有慈父关心,长兄爱护。再加上死去的郭氏。父亲的话怎不让她动容?“爹爹!”罗敷动情之处,不由扑入秦韬怀中。天下间还有什么比亲情更让人温暖的?“敷儿该怎么做啊?”

    秦韬抚其背,安慰曰:“敷儿,有些情当断则断。为父相信,以我敷儿的容貌才情,定有最优秀的男子全心爱你。”罗敷不答,心中却无限不舍。让她放弃夜听潮谈何容易,何况他现在如此情形?放也要等他病好了再放。她可以不去跟别人去抢,但是她必须对得起自己的爱。只是,夜听潮……

    与秦韬分开,罗敷向夜听潮的房间走去,迎头遇到吴汉。罗敷收拾好心情,对他盈盈一笑:“吴将军,让你为秦府小事操心,实在辛苦了。”吴汉对她行了军礼。想当初如果不是罗敷之计,他吴汉也不会被迫投奔了刘縯,如果不是投奔了刘縯,他就不会遇到今日的良主刘秀。所以对罗敷,吴汉自是有感激之情。“小姐言重。只要是小姐的事就不是小事。何况又是武信侯相托。”罗敷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吴汉又道:“方才小姐一幕着实惊险,还请小姐多多保重自己,莫让他人担心。”罗敷没想到自己方才历险不仅秦韬,另外还有人看到。既然吴汉当时在场,那么即使自己不临危应变得当,也不会有事,他自会相救。看来吴汉确实对秦府安全用心。罗敷道:“罗敷知错,以后自当小心。”

    东方龄与师父清风老人快马赶到秦府,丝毫没有怠慢便来到夜听潮床前。罗敷屏住呼吸,一边看夜听潮,一边细心观察清风老人脸上的表情。果然是得道长者,喜怒丝毫不行于色。罗敷看得糊涂,想开口相询,却又怕不利于诊治,心下焦急地要命。旁边东方龄和月如风也是担心榻上之人,只是感情一暗一明。

    东方龄看清风老人收回诊脉的手,忙问道:“师傅,可看出点什么端倪?”清风老人徐然曰:“龄儿,按说此病并不能难倒你,是什么扰乱了你的判断,让你不敢相信自己?”东方龄低头。“师父……”

    罗敷心里明白,如果东方龄是被什么扰乱了判断,那必然是因为被诊断之人是夜听潮。所谓关心则乱。

    东方龄道:“师父,徒儿的诊断是公子并非直接被人下毒。而是中了无毒之毒。”罗敷问道:“无毒之毒?”东方龄:“对。以我的诊断,公子先是被以熏香导入体内魔芋花粉,此花独自摄入并不会让人中毒,只是人一旦喝酒,两个结合一起便会将无毒之毒转化为剧毒。”

    罗敷问道:“这种毒药如此偏门,刘林怎会想得到?”清风老人道:“区区刘林自然没有这个本事。据我所知,天下擅长用这种无毒之毒的人,只有卢风扬一人。”罗敷:“姓卢?”东方龄点头曰:“正是死于公子手下的卢有梅之父。”

    罗敷摇头,世间事往往冤冤相报,因果循环。夜听潮杀了卢有梅,卢风扬如今又助刘林来杀夜听潮。不过以那卢有梅,夜听潮杀了他也没有什么冤枉的。罗敷又问东方龄:“此毒可有解?”东方龄摇头:“解是不行的。公子先前服用的雪莲续命丹便是可解百毒之物,也只是能保他性命。若医此毒,必须‘以毒攻毒’。”

    东方龄说到这里,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旁边的月如风,而后者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罗敷将此看在眼里,却不能即使体会其中深意。东方龄接着说:“我就是怕自己诊断失误,才去请师父过来。如果公子不是中了此毒,而贸然用以毒攻毒的办法救他,那只会枉送了他的性命。另外,在去五台山的这几日里,我已让人打探到可以救公子的药材在何处。”

    罗敷忙问:“在何处?”东方龄不语,清风老人却道:“魔芋之毒甚强,如果想解,必须是同样天下至毒的千年毒雪蛤才行。”

    东方龄:“而此物世间只有王莽的后宫仅有一只。而它……”东方龄再看月如风。月如风起身道:“不错,当年皇后将它赐予了我。”

    罗敷急切道:“那……你快拿出来为相公解毒啊!”月如风冷笑:“哼!解毒可以,不过秦小姐口中的‘相公’二字我听得极不舒服,这可怎么办呢……”罗敷气结:“我……只要你为夜听潮解毒,我以后叫他公子就好。”月如风痛快道:“好!我即刻去取雪蛤,秦小姐与我同往可好?”

    罗敷只得应允。直觉告诉她月如风的“爽快”并非全部,而还有下文。她是个极其懂得得寸进尺的人,又怎么不会步步紧逼?罗敷心下决心,不管她要求自己什么,只要她给得起,她都答应!

    果然,出了房间看四下无人,月如风便开口相胁:“我可以救相公,但你必须永世不能与他在一起!”罗敷没想到她让自己这样,心痛得不可言状!她好不容易明白了夜听潮的感情,如何让她去割舍?这太残忍,罗敷断然道:“你休想!”

    月如风眯起双眼,扬起一边唇角,恶狠狠道:“哼!你以为你跟我赌得起吗?我月如风想要的男人就一定是我的!如果让我与人分享,我即便毁了他也不会同意!”罗敷恨道:“你!你不要逼人太甚!”说着拔下腰中软剑,绕向她咽喉。她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事实上,她虽有天璇剑,却从未用它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只是月如风的威胁让她感觉压迫,让她的恨膨胀,让她痛不欲生。

    月如风并不示弱,悠然道:“你觉得夜听潮还可以支持多久……”她知道自己会赢下这场争斗。她有十成的把握,罗敷不会置于夜听潮的命不顾。从她第一眼看见她坐在他病榻之侧的眼神她就知道。罗敷,这个让夜听潮杀了季临画,冷落她至今的可恶女子,她要她尝尝爱上她月如风的男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罗敷终于颓然地收回手中剑,月如风赢了,她赌不起。夜听潮数次救他于危难,他对她情至深至切,她又如何去拿他的命与人相博?罗敷咬咬牙:“好!只要夜听潮醒来,我罗敷便永不与他相好!”

    月如风仰头,第一步的胜利让她的自信迅速膨胀。她并不满足这些,又道:“发誓!”罗敷只好说:“我秦罗敷发誓,如果再理夜听潮,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月如风冷哼:“我说过让你以自己发誓了吗?以秦家上下和夜听潮的性命起誓!如果你有悖誓言,让他们全都千刀万剐!”

    最毒妇人心,罗敷陌生地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会如此恶毒!枉她之前还担心夜听潮要她性命,替她求情。自己是多傻啊!

    罗敷怒视曰:“我不会用我的家人和夜听潮的性命发誓的!”她虽然并不相信起咒发誓之说,但世间事有多少是说不清楚的,比如她为何跨越千年来到这里。即使没有这种“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她也不能。因为秦家上下和夜听潮是如今天下她最亲最近的人,她若起誓,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月如风抬起纤纤玉手,上面留着的长长指甲用凤仙花染过,分外妖娆。她万种风情地撩起罗敷腰间那枚象征夜氏当家主母的玉佩,细细端详一番,冷笑两声:“呵呵,你会同意的。”说完转身离开。

    罗敷心绪难平,跑到夜听潮屋内。清风老人正在和东方龄研究救治之法,见罗敷兀自跑回来颇为惊奇:“毒雪蛤呢?”罗敷痴痴地望着榻上的夜听潮,眼圈一下红了起来,并不回答她们的问题,而是梦呓一样地说:“他,怎样?”

    清风老人道:“他的病情耽误了近十日,已是常人所不能及。如果今日再不为他赶快医治,到时恐怕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

    罗敷心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一般,痛得无法呼吸,眼泪冲眶而出:“你们请出去一下,我要和他单独呆一会。”罗敷乞求地看着两人。

    东方龄冰雪一样的面孔上终于现出了一丝不忍。她只道夜听潮喜欢罗敷只是贪恋她的姿色,而罗敷对夜听潮并无情意。看来她是错了。是她心太冷无法理解其中感情,还是自己曾经爱夜听潮之深,不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东方龄开口道:“师父,我带您去看看其他的药材。”清风老人点头,随东方龄离去。

    罗敷坐在夜听潮榻前,看着他消瘦的脸,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风流霸气?并无半点生气,触之冰凉,似乎生命正在他的身体慢慢流失。一滴泪落到了夜听潮的脸上,如果他是清醒的,定然会被它灼伤的。罗敷凝噎道:“听潮!听潮!”唤不回他一丝回应。

    “来人!”罗敷对门外轻声喊道。一侍女应声而入。罗敷:“公子该用午膳了,快去取来。”侍女一福:“是。”片刻功夫,将夜听潮的膳食端了上来,放在罗敷手边,退下了。

    罗敷持起白瓷小碗,盛起一勺试了温度,还有灼热。她轻轻将汤吹凉,不敢吹得太重,怕溅上吐沫星。自己喝了一大口,用舌敲开夜听潮的牙关,将汤缓缓注入。见他安然下咽方才放心。含住他的舌,他的唇,他的温度,不肯放开。眼泪滑落到嘴里,两人的吻一片苦涩。

    罗敷拿出锦帕,细心拭去夜听潮嘴边的饭渍。——如此美好的他应是没有任何瑕疵的。他不能容忍,她亦不允许。即使要她用生命去呵护他的完美,又有何所惜?将头放在他的肩上,伸手与他相拥。为何之前从未回应过他的拥抱?自己逃得辛苦,他又何尝不爱得辛苦?

    为何是罗敷?为何是罗敷如此幸运拥有你的爱?你让我如何偿还你的情?

    喂完他最后一餐,罗敷收拾好自己零落了一地的心情,整装走出室内,脸上有一众慷慨就义的凌然悲壮。只恐怕此一别又成千古恨,再回首恐已是百年身。最后转身看他一眼,泪,滑落。

    罗敷并不废话,对已等待多时的月如风说:“我秦罗敷发誓,永不与夜听潮相好。如违此誓,我愿与夜听潮、秦氏上下遭受千刀万剐之苦!”眼中恨意凿凿,如日光般刺眼,如夜色般深沉。

    月如风冷笑:“哈哈,好!记得你所说过的话!”她也不迟疑,拿起毒雪蛤去救夜听潮。

    罗敷一直留在室外焦急等候结果。直至入夜时分,东方龄才搀着清风老人出来:“公子身体已无碍,只是尚且虚弱,需要静养。”罗敷点头,脸上露出苦涩的欣慰:“谢谢。”说完就要离开。

    东方龄不解道:“你不进去看看?”罗敷也不回头:“相见争如不见。”径自离开去了。

    罗敷对秦韬和秦想简单交待几句,令人收拾几件衣服,即刻用马车将她送至邯郸郡驿馆。秦韬望着女儿消失在夜色的马车,十分内疚。他没想到为了自己一番话,女儿真能如此决绝,断绝与夜听潮的来往。可秦韬哪里知道她与月如风之间的约定?留在夜听潮身边,却要装作对她视而不见,对她何尝不是最极端的煎熬。离去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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