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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8逆水寒(完)

    冲天的杀阵响遏行云。

    黄金鳞的金戈铁马乃是他的私人军队,配备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战马,一共百名,乃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个个内力深厚,有一身过硬的外家功夫,又经严苛的军事训练,号称以一当百,以百当万,乃是战场上无坚不摧的利器。江湖中人虽称能于千军万马中取敌人首级,但若真对上骁勇的军队,也只有避其锋芒。

    现在,金戈铁马已经折损过半,不灭神话就此结束。

    黄金鳞依旧高坐于马上,周围团团围着六名金戈铁马,鲜于仇、冷呼儿见情形不对,已经退到他的身边,瞧着那些悍不畏死的江湖莽汉,实在心有余悸。黄金鳞的脸色阴沉,精心培养的战士一个一个倒下,他却没有下令撤退,他已不能退——

    如果折损大名赫赫的金戈铁马,依旧不能将戚少商一干人等斩杀,那么,他就会取代顾惜朝成为京城最大的笑话。他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这黄沙漫天的不毛之地,为的,可不是这个。

    连云三乱已死,他们曾经因为顾惜朝而背叛戚少商,如今,却也算是为戚少商而死。老八穆鸠平的一条手臂被金戈铁马所断,他却只用衣袖扎紧了伤口,单手挥动大刀,牢牢守住戚少商,戚少商已是强弩之末,每行几步,便哇的吐出一口血,他已有预感,今次,恐怕再也没有那个运气逃出生天了,他只觉得对不住阿青。

    阿青身上已多处受伤,但他的身形依旧如同松柏一样坚定不移,即便是在浴血奋战之时,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疏远的,萧冷的,却在那漠然中透着一股骁勇的悍气。顾惜朝寸步不离地护在他身边,青衫也已满是血污——攻击还在一波一波地上来,金戈铁马并不是普普通通的战士,他们是只知听命于首领的死士,若命令让他们向前,前面就算是悬崖峭壁他们也不会后退一步——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大叫,“不要欺负我师父!”

    小山坡那头冲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张老实敦厚的脸此时全是着急,正是偷偷跟着阿青而来的方宝儿。方宝儿人痴痴傻傻,却难得有一颗赤诚之心,这些年来,早把阿青当成最重要的人,他追着马车而来,但那马车行得甚急,哪里是他两条血肉铸成的腿可比的,没多久,便被远远地落下了。他不认得路,却还是要一心一意地去找阿青,走得两只脚都磨出了血泡,不想真被他误打误撞地找来了——

    交战激烈的战场忽然闯进这样一个少年,直如羊入狼群,金戈铁马并不管那只是个懵懂的孩子,执刀便向他挥去,眼见少年即刻便要命丧黄泉,少年忽然闪身,举手往那敌手肩背平平一推,竟将那人推出丈外。原来这傻子自当了阿青的弟子,阿青并不因他傻而敷衍塞责,平时除教他打铁,偶尔也传他刀法,虽只传了七刀,但他知自己愚笨,只用勤来补拙,反复操练下,也有了几分像样。他并不懂得临阵对敌,这时顺手使来,竟是颇有威力,自己也吃了一惊,呆呆地望向阿青,但战场上哪容他走神,一击不中的金戈铁马立时卷土重来,方宝儿立时便又使出阿青所教授的另外几招,一时之间,别人竟也拿他无法。

    忽然一支利箭划破空气,噗的一声没入方宝儿的胸前,那箭势未消,透体而出五六寸,才堪堪停住,方宝儿睁大眼睛,只觉得体内一阵冰凉,人扑的一下倒在地上,脸上还是茫然。那金戈铁马举刀便挥,但那一刀永远挥不下去了,只因一把单刀直直沿着铠甲接缝处插、入他的背部,捅破了他的心肺。背后,是阿青杀神一样的脸,刷的一下抽回刀,随之而来的血溅了他一脸。方宝儿见着阿青,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道:“师父,我找着你啦。”

    阿青的脸上的神情微动,却只对赶过来的顾惜朝道:“你护着他。”话音未落,人已掠出几丈远,竟是直奔着黄金鳞所去。

    那一箭正是黄金鳞所射出,此时,他的嘴角还挂着冷冷的笑意,仿佛在笑阿青的自不量力,然后他缓缓地开臂拉弓,金戈铁马簇拥在黄金鳞周围,枕戈待旦,面对阿青的冲天气势和毫无惧怕的凛冽眼神,竟一时找不出破绽。阿青的刀是朴实无华的,一刀递出明明平平无奇,却有山崩地裂的气势。黄金鳞已经开臂拉弓,弓拉至圆满,他的眼里已显出志在必得的野心,这一箭射出,阿青身在半空,必中无疑,若是强行扭转,体内之势一断,必落入金戈铁马的包围圈。

    阿青没有躲,他的刀直直劈下,竟将射来的箭用劲气劈为两半,劲气未消,刀影随至,只是一刀,却看似千刀,黄金鳞的脸色已来不及变,只觉得满天地里似乎都是木叶肃肃,艳遇潇潇,一场青色的大雨沛然而至。

    黄金鳞拿手中之弓去挡,两物在那突然响起的风雨声里瞬息一触,然后,那青色的刀挺然而进,黄金鳞手中的弓居然寸寸而裂,阿青的刀直直地砍进了黄金鳞的颈部,将整把刀几乎都没进去了——

    很多年后,江湖还在纷传着那惊艳的一刀。那是阿青第一出现在江湖闲话中,也是最后一次出现。

    阿青的身后,忽然传来小顾惊恐疯狂的叫声,“阿青——”

    从正午到黄昏,这一役已经惨烈到天地都肃杀,螃蟹河的水都被染红了。来时威风凛凛的金戈铁马,回去的时候只剩下四十一人,十八尊几近全灭,更搭上一个生死不明的四品枢密使黄金鳞。惯于见风使舵的冷呼儿、鲜于仇已经可以料到回京后的下场,但他们更不敢留下来——

    金戈铁马安静迅速地退去了,荒凉的草甸子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阿青缓缓挪动了下脚步,朝方宝儿他们走去,每个人都看着他,顾惜朝的脸上出现似悲似喜的笑,却因为脸被血糊住了而显得有些狰狞,他受伤不轻,一袭青衫全被染红了,一移动步子,便踉跄地要倒下,勉强站住了。阿青在方宝儿身边跪坐下来,少年挣扎着醒来,一双眼睛真是泉水一样干净纯洁得要命,他的目光落在胸前的箭支上,似乎有些不解,小声地对阿青乞求,“师父,我好难受。”

    阿青伸手摸他的脑袋,温言道:“你乖乖的,师父待会儿帮你拔箭,会很疼,你怕不怕?”

    方宝儿艰难地摇头,“我不怕,我是男子汉,我要保护师父的。”

    阿青笑了笑,说:“好孩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方宝儿还是一派天真憨厚,说:“我见师父要出门,所以想问问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青道:“月圆的时候我就回去啦,你在家乖乖的,好好看着铺子,要听你娘的话,还要保护妹妹,教你的东西每日都要练,我回来要检查的。”

    方宝儿点头,“我知道啦。”话音刚落,只见阿青已经用力拔出体内的箭,方宝儿一声痛呼,戚少商迅速地点住他伤口周围的穴道,刚做完这一些,他已经又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起不来,阿青也已用尽体内真气,靠着单刀撑着,才未倒下,他的背后早就血肉模糊,已不知被人砍了几刀,深可见骨,最深的那一刀乃是杀黄金鳞时背后空门大露,被金戈铁马一刀刺穿心脏,是凭着无上的毅力和深厚内功才撑到现在。

    “阿青——”顾惜朝单膝跪在阿青旁边,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狠辣无情的枭雄,只是一个仓皇无措的孩子,“你同我说说话,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啦?”

    阿青没有回答他,小顾又叫了一声,“阿青——”哀艳的,乞求的,绝望的,阿青已经永远不会回答他了,他的心脉已断,生机已失,就那么垂着头,直挺挺地跪坐着,脊背已经挺直,人却永远不会睁开眼睛来了。

    小顾忽然发出癫狂的笑声,那笑声在残阳如血的螃蟹河畔,说不出的凄凉,风呼啸过草甸子,将他那瘆人的笑声待得很远,笑到后来,已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了,他忽然一剑指向戚少商,杀气若有实质地射向那个男人,眼里的滔天恨意几乎要将人淹没——

    “戚少商,你为什么要出现?”

    戚少商一呆,随后惨然一笑,沉重地闭上眼睛,“不错,我若不出现,他必还在黄安村好好地打铁,过不久,便可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世,虽然生活清贫平淡,却可安乐一生,是我害他。”

    穆鸠平挣扎着起来,挥舞着长刀指向顾惜朝,双目赤红沉痛道:“顾惜朝,原来你也会痛,那你杀我连云寨兄弟时,可想过我们的痛?”

    顾惜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狠绝的笑,“那些人,我杀便杀了,那又如何!”

    穆鸠平闻言,怒火上涌,手一抖,长刀便向顾惜朝挥去,却被戚少商喝止了。穆鸠平看了一眼阿青,收回长刀,说:“顾惜朝,你记着,我今天是因为你兄弟才不杀你。”

    顾惜朝冷笑一声,却又有说不出的凄然,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意思,他缓缓地放下了剑,再不看那两个人,只说:“戚少商,你走吧。”

    戚少商撑着逆水寒剑,站起来,深深地看着那到如此境地依旧不改骄傲轻狂的书生,他忽然很想问问他——你现在是不是后悔离开了那宁静朴实的黄安村,是不是后悔为了虚无缥缈的前程抱负放弃了心上的那个人,但他只是说了一句“顾惜朝,你好自为之”。

    顾惜朝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缓缓地张开手臂,揽住阿青的身体,将脸贴靠在阿青已经渐失温度的脸上,闭上眼睛。

    长河落日,寥落无际的天幕下,他就这样靠着他,抱着他,好像又回到揽翠阁后面的那个小院子,前楼是旖旎的歌声曲声笑声,他们并肩坐在门槛上,寂寂的夜色,那段寂寞而孤独的时光因为有另外一个人的陪伴,无端的,有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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