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5chapter 35
<li> 四月初的季节,立海大的樱花开得正盛。
竹内清见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个小村庄之外的地方看见熟人，特别是在这临海的神奈川。
乍一眼的时候浅棕发色的少女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当对方也用同样讶异的声音叫出她的名字时，竹内清见才意识这并不是眼花。
“竹内？”
“黒木叔叔。”朝着路口的那个男人点头致意了一下，竹内清见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说实话少女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直到现在她都清楚地记得当初就是黒木宗一郎最先向父亲提出说要一起采购化肥。
而后来,也同样是这个男人在拿到化肥后，因价格昂贵而提出暂时先赊账来年再补足的。
某种意义上把她家逼上绝境的另一个凶手。
“你怎么会在神奈川？”几乎是下意识的提问，被称为黒木的男性似乎对于竹内清见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随即又想是想通了什么,说道,“哦对，你们家把房子和地都卖了,那笔钱省点用的话确实够让你们在神奈川定居下来。”
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裂痕，竹内清见从来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子的传言。那些自私的人总把所有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说什么是她们家把地卖了移居城镇，而事实上房子和田亩都是被用来抵债了，因为你们这群恶鬼。
见竹内清见不说话，黒木宗一郎便沾沾自喜着觉得自己说对了，顺势打开了话匣子，“你们家是不知道啊，村子里有多少人后悔当初没跟你们一样走得干脆利落。现在那边搞什么旅游景点，把地都廉价收走了，要不是我在神奈川这边还算有点关系，估计就和他们一样没地方住了呢。”
男人说话间还透露着自豪的神色，似乎因为自己的境地比其他的村人好得多而高兴着，“既然现在都是在神奈川定居了，留个地址怎么样？我过几天去你家拜访一下失也。这么说起来失也那家伙我确实很久没见到了啊，也不知道他现在日子发达了还记不记的我。哈哈哈。”
“父亲去世了。”竹内清见清冷的一句话，让黒木宗一郎的笑声瞬间停下。
空气有些停滞，那个男人似乎想从竹内清见黑色的眼眸里看出一丝玩笑的神色。
“父亲去世了，”同样的话语再次被重复，竹内清见用刺人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男人，“因为你这个畜生。”
“你说什……”
“畜生，恶鬼，混账，自私小人，卑鄙无耻，成天一副虚伪的丑陋嘴脸我看着都觉得恶心。”
极端的话语从竹内清见口中说出，难以想象长着一张大和抚子脸的漂亮女生会说出如此不堪的言论。
被竹内清见连串的恶意词汇噎住，黒木宗一郎过了好久才缓过来，恼羞成怒着想要教训少女。
“欠钱不还让我们家替你还债，害的父亲母亲被逼死，我一个人终于逃到神奈川为什么要还碰到你这个畜生？像你这种人早点死了不就好了，饿死在桥洞下这种死法简直太适合你不过了。”
“打啊，你有本事就打啊，在大街上打一个女子高中生，被抓到警察局里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在神奈川继续下去。这里不是北海道，不是那个小村庄，这里有法律有保护，你要是真什么都不怕就打下来啊。”
似乎是被竹内清见的话语所震慑到，黒木宗一郎也意识到在街道上光明正大地打一个女生实在不妥。
看见男人犹豫不决，最后放下了手的动作，浅棕发色的少女更加理直气壮地而言相对。
“畜生就像畜生一样乖乖生活在桥洞下乞求别人的施舍不就好了？来了神奈川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你以为换一个地方你体内流着的无耻的血液就会不一样嘛？”
“说到底不过就是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看着别人地里产量高就想要分一杯羹。嫉妒不过和我们家一起采购了化肥后又不肯承担高价格的农药，最后因为田地收成不好就顺理成章地把化肥的钱赖掉。”
竹内清见每说一句，黒木宗一郎的脸色就黑下一分。
那个当初一直都乖巧地跟在竹内失也身后的小女孩，把他当初的意图全部抖出。
“你做得没错，也许很多人都跟你有一样的想法，这就是人类。但是你错就错在不应该煽动村里的人都跟你采取一样的做法。”
“你觉得自己是救世主？觉得自己的办法简直天衣无缝，自己不用承担任何风险，稳赚不赔，所以就让大家一起跟你这么做，让大家都觉得你是为了他们着想。呵呵，还真是一个不损分毫就能拉拢人心的方法啊。”
少女的话语越来越尖锐刻薄，讽刺的言辞和看虫子的目光落在黒木宗一郎身上，宛如针刺。
明明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鬼罢了，想法却早熟地势利不堪。
“黒木宗一郎，你的好他们也许不会一辈子记着，但你对我们竹内家做的这些恶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像你这种人简直就是帮凶，如果没有你我们家绝对不会落到这种境地。”
“去死吧！”
突然瞪大的眸子，少女眼神中的愤怒清晰可见。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越来越无法抑制的负面情绪涌上，竹内清见一边口中说着诅咒的话语，一边把黒木宗一郎一把从街口推到了马路中央。
红色的信号灯依旧亮着，车子的急刹车声音刺耳难听。
司机骂骂咧咧地摇下车窗，对着突然闯到马路中央的男人说「你找死啊」。
一瞬间的回神，悔意和恐惧席卷而来。
竹内清见有些颤抖着举起双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司机及时停车，如果不是她力气不够。
也许，她会害死黒木宗一郎。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明明那个男人并不是元凶。
他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因为自己的自私和贪婪而起了推动作用而已。
黒木宗一郎并没有做错，这一点私心所有人都会有，就算当时他没有提出来，也会有其他的村人提出的。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
随意地怨恨迁怒，总觉得和那件事情有关的人都罪不可恕。
因为她失去了父亲母亲，所以就要所有人都体会一下她的痛苦。
以怨抱怨的做法，无止境的恶循环。
有些发疯似得逃离原地，竹内清见不敢回头看黒木宗一郎的表情。
无论那个人脸上的是惊讶还是愤怒，是悔意还是憎恨，她都不想看到。
一年的平静生活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慢慢做会原来的竹内清见，可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一旦触及了那些往事，所有的不安和害怕都会包裹着负面情绪一并涌上，把她的理智吞噬。
“清见，欢迎回家”奈美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一如既往，竹内清见刚推开门就传来的言语。
少女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说什么，一边进门一边精神恍惚地回答，“啊……恩，我回来了。”
“呀啦！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脸色也不太好。”赶紧拉着少女走到客厅，柳奈美对于竹内清见一副慌乱的样子有些担心。
“没……”少女的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奈美夫人略带责备的眼神，似乎是在怪她不愿如实回答。竹内清见闭了闭眼，这才把思绪安定下来，“回来路上遇到不良了，用书包砸了他们跑回来的，抱歉让您担心了。”
本来就长着一副精致的容貌，加之今天网球部训练延晚，柳莲二并没有和竹内清见一起回来。对于少女的话语，柳奈美很轻易地便相信了。
一直到晚上都有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竹内清见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白日里她推黒木宗一郎的那一幕。
男人惊恐的神色和踉跄的退步，信号灯红色的灯光，车辆的刹车声。
一边口中诅咒着让那个男人去死，一边又害怕自己的诅咒成真。
竹内清见觉得自己简直像跳梁小丑一样可笑，说到底她身上流着的血液，也肯定是和黒木宗一郎一样既自私又无耻的。
以逃离的名义砸晕竹内隆也，红色的血流淌了满地。
以怨恨的名义推了黒木宗一郎，刺耳的刹车声再晚一秒就一切结束。
这双手到底做了多少违背法律的事情，却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保。
竹内清见，你简直糟糕透了。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从那一天之后，黒木宗一郎就没有再出现在少女面前过。
竹内清见也曾一度担心那个男人会不会顺着她找到柳家来，但事实证明这只是她的被害妄想，事情过了一个月什么都没发生。
少女第二次在这座临海城市见到的熟人，是上田森。
那个一直以来都坚持着种植薰衣草的，比谁都要爱着那片土地的人。
“上田叔叔……？”试探的口吻，竹内清见并不确定自己面前那个消瘦的身影是曾经认识的健朗的大叔。
“呀，小清见啊。”带着一些沧桑的笑容，这是竹内清见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苦笑。
以往的每一次，竹内清见都能够看到上田森大咧咧的笑容，就好像他的人一样，无论什么都显现在脸上。
竹内清见见过他大发雷霆的样子，因为她顽皮地踩进他的薰衣草田逗引萤火虫。
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因为所有田地里只有他的薰衣草田长的最好。
见过他鼓励父亲的样子，因为那一年被竹内隆也下套，全村都颗粒无收，只有他们家的薰衣草依旧紫色一片。
而现今，这个一直开朗无忧的人，露出了沧桑的的苦笑。
“啊哈哈，很久没见到小清见了呢，过得还好嘛？”试图掩饰自己的落魄境地，上田森干笑了几下。
“恩，我……很好。”顺着那个人的话语接下，竹内清见干巴巴地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
“是吗，那就好。你们家搬走之后我一直担心着呢，失也那家伙只会粗活累活，你母亲又一直身体不好，我还在想你在城里会不会过得不好呢。”挠了挠后脑勺，上田森的笑得有些傻气，眼神里却是止不住的黯然。
“上田叔叔……”
“本来想说你要是回来的话，叔叔可不会再让你踩薰衣草了，不过现在看来，你就是想踩也踩不到了啊。”
那个比谁都要爱着薰衣草的人，现在失去了他的土地。
“为什么不拿分到的钱去其他地方买块土地呢？”踟蹰了许久，竹内清见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小清见知道了嘛？”有些惊讶于竹内清见知晓旅游景点开发的事情，上田森微微睁大了眼睛。
“之前遇到黒木叔叔了。”
“原来是黒木那家伙啊……”轻轻叹了口气，男人的神色再次落寞了下去。
“黒木和我们不一样。”上田森这么说着，口气有些低沉沙哑，“说是被征收，其实就跟抢走没什么区别。”
“开出的价格低廉地不可思议，不是没人抗议过，但是他们说这里的地土质差什么都种不出来，能给我们钱就不错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征收了田亩是要改建成旅游景点的，但是他们矢口否认说是打算弄成农园，所以我们的地不值钱。”
“村里人哪里懂什么法律啊权力啊，他们推土机一过来我们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没人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顺从的人拿了一点钱就走了，不顺从的人推土机直接上来，竹山家的儿子因为不服气硬上，最后被弄成瘸子了。”
“十几万日元能做什么？别说房子了，这点钱连吃饭都撑不过几个月。”
“我之前听黒木说过他在神奈川有人脉，所以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求到他。”
“我是一把年纪了，无所谓，但我不能让儿子陪着我一起住桥洞啊。”
“真的是现在才想通失也那家伙坚持让你上学的理由，现在没了那几亩地，我们就什么都不是。”
竹内清见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那个落后偏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法律能够束缚到。
人们总是在法律之外为所欲为，因为管理不到所以就更加肆意。
村里的人就算去报警了也无济于事，口说无凭的话没人会信，而那些能作为证据的房屋土地早就被夷为平地。
这就是残忍的现实。
“上田叔叔的不介意工资低的话……我知道有的店里正好缺洗碗工。”垂着眼帘，竹内清见这么说道。
这是她唯一能够帮到眼前的人的办法，那个当初细心种植着薰衣草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了容身之所。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在你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可以试试看。”尽管只是微薄的工资，但也总聊胜于无。想当初竹内清见也是靠着这些地方的微薄工资才堪堪在神奈川生活了下来。
“那就，麻烦你了。”
最后竹内清见不止为上田森介绍了打工的地方，还顺便把自己当初租借的那间廉价的屋子也一并告知了对方。
尽管是鱼目混杂的小巷，但好说歹说也算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这世界上永远都存在比你生活得更加艰辛的人们，所以你并没有资格自怨自艾地说世界对不起你。
“清见，你最近有些不在状态，怎么了？”轻轻地敲开竹内清见的房门，柳莲二问道。
“莲二……”看了一眼那个棕发少年，竹内清见觉得自己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柳莲二安静地走到少女的边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床沿等她开口。
沉默了很久，竹内清见才抬起头，盯着少年琥珀色的瞳仁说道。
“莲二，我想回北海道。”
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语，柳莲二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竹内清见产生这种想法。
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棕发少年脑内思索着能够让少女打消这个念头的方法。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我大学想考回北海道。”冷静的神色，认真的眼眸，柳莲二确定竹内清见已经是下定决心了。
“莲二，你去年答应过我的，说是等满了岁数就和我结婚。现在，还有一个月就是六月四日了。”
柳莲二明白竹内清见的意思，结婚的话他势必要和她一起去北海道念大学。而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学校似乎已经在考虑东大的保送人选了。
如果结婚的话就意味着放弃东大，如果不结婚的话那么又是四年亦或者更久的远距离恋爱。
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否还等得起。
“清见，给我一个你必须回北海道的理由。”柳莲二的语气很平静，眉宇间却没有了往日的温柔。
“那里是我的家。”
是的，那是竹内清见的家。
哪怕有着再怎么不堪的回忆，那里都是浅棕发色少女长大的地方。
竹内清见曾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那个可怕落后的地方，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被令人生厌的事情蒙蔽了所有，少女的印象中只剩下那段可怕的记忆。
而事实上比起那不到一年的痛苦，北海道给她更多的是温暖。
和父亲母亲在一起时的回忆，和柳莲二相隔两地时通信的回忆。
那段美好的时光渐渐地被时光掩埋，如果不是见到上田森的话，竹内清见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就此忘记。
——明明是最不应该忘却的才对。
北海道是她的家。
札幌是她的家。
那个贫瘠的，偏僻的地方，是她永远的家。
想要回去。
想要再一次回到那个地方。
静下心来好好感受一下它曾经给予她的所有。
竹内清见知道这是可能是任性无理的要求，但她没有办法。
那片土地不仅仅是她的家，也是父亲母亲的家。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在那片土地上留下最不堪的回忆，甚至连走出那里时都是带着恐惧逃出来的。
柳莲二看了她很久，最后终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了句早点睡。
少女不知道那个棕发少年的态度，但无论回答是什么她都不会改变主意。
一个月的时间过的很快，越是逼近六月四日，竹内清见心里越是惴惴不安着。
害怕柳莲二会不同意，害怕那个人会用一贯温柔的语气告诉她说以后再结婚吧。
竹内清见觉得自己等不起，自卑感恐惧感全部汹涌而来，她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恋人有多优秀，所以害怕地失去自信。
说到底硬气的也只是回北海道的决定罢了，浅棕发色的少女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会让她失去什么，却执拗着不肯改变。
六月四日那天，天空灰蒙蒙地似乎是要下雨。
柳莲二没有在前一天告知她任何，她也就只能顺着原本的安排去餐饮店打工。
出门前奈美夫人交给她一把天蓝色的雨伞，说是万一下雨就不好了。
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竹内清见知道柳莲二在房间里，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棕发少年今天一反往常地没有送她去兼职的地点。
一直到打工结束都有些心不在焉，上村百合子不止一次问过竹内清见怎么了，终是被浅棕发色的少女搪塞的过去。
下午四点准时下班，竹内清见换下工作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放在一边的雨伞。
天蓝色的伞顺势掉在了地上，啪嗒地一声似乎是打在了少女的心里。
说不清道不明的胸闷感，苦涩的情绪竹内清见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其实就算柳莲二选择不结婚她也无话可说，倒不如说柳莲二选择不结婚才是最合理的。
这其中的利弊太明显，没有人会放弃东大的保送名额只为了她一时任性的决定。
蹲□捡起雨伞，竹内清见听见上村百合子惊呼着下雨了她没带伞。
把手里捡起的雨伞递给黑色双马尾的少女，上村百合子接过手的时候还担心地问她说不要紧嘛。
“没事，莲二会来接我的。”
尽管这么说着，可是分针的指针已经过了15。
那个一向精准无比的少年迟到了，又或者早上奈美夫人把伞递给她时就暗示了今天柳莲二并不会来接她。
细密的雨丝越下越大，终于分针过半之后，竹内清见决定自己冒雨回去。
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并不好受，六月初的季节虽说已经接近夏天，却还是保留着春日的一些微凉。
竹内清见觉得除了雨以外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从脸颊上滑下来了，但究竟是什么她并不想知道。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个道理，竹内清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想一生都套住柳莲二，用她自己这个人。
不想失去他，但是也不想失去直面自己的机会。
或许回北海道的机会还有很多，但有些事情过了这个时候就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密集的雨点让人分不清道路，又或者其实让人分不清道路的是竹内清见自己的泪水。
全身湿透的模样一定很狼狈，竹内清见完全没有想过回去之后要怎么和奈美夫人交代。
突然之间全部的雨水被隔绝，少女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撑在了她的上方。
绛红色的油纸伞辟出一方天地，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湿透的衣服贴上肌肤，冰凉中带着一些那个人的体温。
“为什么不在店里好好等我？”棕发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然后下一句立刻让竹内清见泪如泉涌，“好不容易拿到的结婚登记表都湿光了啊。”
此文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竹内清见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个小村庄之外的地方看见熟人，特别是在这临海的神奈川。
乍一眼的时候浅棕发色的少女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当对方也用同样讶异的声音叫出她的名字时，竹内清见才意识这并不是眼花。
“竹内？”
“黒木叔叔。”朝着路口的那个男人点头致意了一下，竹内清见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说实话少女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直到现在她都清楚地记得当初就是黒木宗一郎最先向父亲提出说要一起采购化肥。
而后来,也同样是这个男人在拿到化肥后，因价格昂贵而提出暂时先赊账来年再补足的。
某种意义上把她家逼上绝境的另一个凶手。
“你怎么会在神奈川？”几乎是下意识的提问，被称为黒木的男性似乎对于竹内清见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随即又想是想通了什么,说道,“哦对，你们家把房子和地都卖了,那笔钱省点用的话确实够让你们在神奈川定居下来。”
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裂痕，竹内清见从来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子的传言。那些自私的人总把所有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说什么是她们家把地卖了移居城镇，而事实上房子和田亩都是被用来抵债了，因为你们这群恶鬼。
见竹内清见不说话，黒木宗一郎便沾沾自喜着觉得自己说对了，顺势打开了话匣子，“你们家是不知道啊，村子里有多少人后悔当初没跟你们一样走得干脆利落。现在那边搞什么旅游景点，把地都廉价收走了，要不是我在神奈川这边还算有点关系，估计就和他们一样没地方住了呢。”
男人说话间还透露着自豪的神色，似乎因为自己的境地比其他的村人好得多而高兴着，“既然现在都是在神奈川定居了，留个地址怎么样？我过几天去你家拜访一下失也。这么说起来失也那家伙我确实很久没见到了啊，也不知道他现在日子发达了还记不记的我。哈哈哈。”
“父亲去世了。”竹内清见清冷的一句话，让黒木宗一郎的笑声瞬间停下。
空气有些停滞，那个男人似乎想从竹内清见黑色的眼眸里看出一丝玩笑的神色。
“父亲去世了，”同样的话语再次被重复，竹内清见用刺人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男人，“因为你这个畜生。”
“你说什……”
“畜生，恶鬼，混账，自私小人，卑鄙无耻，成天一副虚伪的丑陋嘴脸我看着都觉得恶心。”
极端的话语从竹内清见口中说出，难以想象长着一张大和抚子脸的漂亮女生会说出如此不堪的言论。
被竹内清见连串的恶意词汇噎住，黒木宗一郎过了好久才缓过来，恼羞成怒着想要教训少女。
“欠钱不还让我们家替你还债，害的父亲母亲被逼死，我一个人终于逃到神奈川为什么要还碰到你这个畜生？像你这种人早点死了不就好了，饿死在桥洞下这种死法简直太适合你不过了。”
“打啊，你有本事就打啊，在大街上打一个女子高中生，被抓到警察局里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在神奈川继续下去。这里不是北海道，不是那个小村庄，这里有法律有保护，你要是真什么都不怕就打下来啊。”
似乎是被竹内清见的话语所震慑到，黒木宗一郎也意识到在街道上光明正大地打一个女生实在不妥。
看见男人犹豫不决，最后放下了手的动作，浅棕发色的少女更加理直气壮地而言相对。
“畜生就像畜生一样乖乖生活在桥洞下乞求别人的施舍不就好了？来了神奈川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你以为换一个地方你体内流着的无耻的血液就会不一样嘛？”
“说到底不过就是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看着别人地里产量高就想要分一杯羹。嫉妒不过和我们家一起采购了化肥后又不肯承担高价格的农药，最后因为田地收成不好就顺理成章地把化肥的钱赖掉。”
竹内清见每说一句，黒木宗一郎的脸色就黑下一分。
那个当初一直都乖巧地跟在竹内失也身后的小女孩，把他当初的意图全部抖出。
“你做得没错，也许很多人都跟你有一样的想法，这就是人类。但是你错就错在不应该煽动村里的人都跟你采取一样的做法。”
“你觉得自己是救世主？觉得自己的办法简直天衣无缝，自己不用承担任何风险，稳赚不赔，所以就让大家一起跟你这么做，让大家都觉得你是为了他们着想。呵呵，还真是一个不损分毫就能拉拢人心的方法啊。”
少女的话语越来越尖锐刻薄，讽刺的言辞和看虫子的目光落在黒木宗一郎身上，宛如针刺。
明明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鬼罢了，想法却早熟地势利不堪。
“黒木宗一郎，你的好他们也许不会一辈子记着，但你对我们竹内家做的这些恶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像你这种人简直就是帮凶，如果没有你我们家绝对不会落到这种境地。”
“去死吧！”
突然瞪大的眸子，少女眼神中的愤怒清晰可见。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越来越无法抑制的负面情绪涌上，竹内清见一边口中说着诅咒的话语，一边把黒木宗一郎一把从街口推到了马路中央。
红色的信号灯依旧亮着，车子的急刹车声音刺耳难听。
司机骂骂咧咧地摇下车窗，对着突然闯到马路中央的男人说「你找死啊」。
一瞬间的回神，悔意和恐惧席卷而来。
竹内清见有些颤抖着举起双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司机及时停车，如果不是她力气不够。
也许，她会害死黒木宗一郎。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明明那个男人并不是元凶。
他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因为自己的自私和贪婪而起了推动作用而已。
黒木宗一郎并没有做错，这一点私心所有人都会有，就算当时他没有提出来，也会有其他的村人提出的。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
随意地怨恨迁怒，总觉得和那件事情有关的人都罪不可恕。
因为她失去了父亲母亲，所以就要所有人都体会一下她的痛苦。
以怨抱怨的做法，无止境的恶循环。
有些发疯似得逃离原地，竹内清见不敢回头看黒木宗一郎的表情。
无论那个人脸上的是惊讶还是愤怒，是悔意还是憎恨，她都不想看到。
一年的平静生活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慢慢做会原来的竹内清见，可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一旦触及了那些往事，所有的不安和害怕都会包裹着负面情绪一并涌上，把她的理智吞噬。
“清见，欢迎回家”奈美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一如既往，竹内清见刚推开门就传来的言语。
少女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说什么，一边进门一边精神恍惚地回答，“啊……恩，我回来了。”
“呀啦！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脸色也不太好。”赶紧拉着少女走到客厅，柳奈美对于竹内清见一副慌乱的样子有些担心。
“没……”少女的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奈美夫人略带责备的眼神，似乎是在怪她不愿如实回答。竹内清见闭了闭眼，这才把思绪安定下来，“回来路上遇到不良了，用书包砸了他们跑回来的，抱歉让您担心了。”
本来就长着一副精致的容貌，加之今天网球部训练延晚，柳莲二并没有和竹内清见一起回来。对于少女的话语，柳奈美很轻易地便相信了。
一直到晚上都有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竹内清见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白日里她推黒木宗一郎的那一幕。
男人惊恐的神色和踉跄的退步，信号灯红色的灯光，车辆的刹车声。
一边口中诅咒着让那个男人去死，一边又害怕自己的诅咒成真。
竹内清见觉得自己简直像跳梁小丑一样可笑，说到底她身上流着的血液，也肯定是和黒木宗一郎一样既自私又无耻的。
以逃离的名义砸晕竹内隆也，红色的血流淌了满地。
以怨恨的名义推了黒木宗一郎，刺耳的刹车声再晚一秒就一切结束。
这双手到底做了多少违背法律的事情，却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保。
竹内清见，你简直糟糕透了。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从那一天之后，黒木宗一郎就没有再出现在少女面前过。
竹内清见也曾一度担心那个男人会不会顺着她找到柳家来，但事实证明这只是她的被害妄想，事情过了一个月什么都没发生。
少女第二次在这座临海城市见到的熟人，是上田森。
那个一直以来都坚持着种植薰衣草的，比谁都要爱着那片土地的人。
“上田叔叔……？”试探的口吻，竹内清见并不确定自己面前那个消瘦的身影是曾经认识的健朗的大叔。
“呀，小清见啊。”带着一些沧桑的笑容，这是竹内清见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苦笑。
以往的每一次，竹内清见都能够看到上田森大咧咧的笑容，就好像他的人一样，无论什么都显现在脸上。
竹内清见见过他大发雷霆的样子，因为她顽皮地踩进他的薰衣草田逗引萤火虫。
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因为所有田地里只有他的薰衣草田长的最好。
见过他鼓励父亲的样子，因为那一年被竹内隆也下套，全村都颗粒无收，只有他们家的薰衣草依旧紫色一片。
而现今，这个一直开朗无忧的人，露出了沧桑的的苦笑。
“啊哈哈，很久没见到小清见了呢，过得还好嘛？”试图掩饰自己的落魄境地，上田森干笑了几下。
“恩，我……很好。”顺着那个人的话语接下，竹内清见干巴巴地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
“是吗，那就好。你们家搬走之后我一直担心着呢，失也那家伙只会粗活累活，你母亲又一直身体不好，我还在想你在城里会不会过得不好呢。”挠了挠后脑勺，上田森的笑得有些傻气，眼神里却是止不住的黯然。
“上田叔叔……”
“本来想说你要是回来的话，叔叔可不会再让你踩薰衣草了，不过现在看来，你就是想踩也踩不到了啊。”
那个比谁都要爱着薰衣草的人，现在失去了他的土地。
“为什么不拿分到的钱去其他地方买块土地呢？”踟蹰了许久，竹内清见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小清见知道了嘛？”有些惊讶于竹内清见知晓旅游景点开发的事情，上田森微微睁大了眼睛。
“之前遇到黒木叔叔了。”
“原来是黒木那家伙啊……”轻轻叹了口气，男人的神色再次落寞了下去。
“黒木和我们不一样。”上田森这么说着，口气有些低沉沙哑，“说是被征收，其实就跟抢走没什么区别。”
“开出的价格低廉地不可思议，不是没人抗议过，但是他们说这里的地土质差什么都种不出来，能给我们钱就不错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征收了田亩是要改建成旅游景点的，但是他们矢口否认说是打算弄成农园，所以我们的地不值钱。”
“村里人哪里懂什么法律啊权力啊，他们推土机一过来我们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没人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顺从的人拿了一点钱就走了，不顺从的人推土机直接上来，竹山家的儿子因为不服气硬上，最后被弄成瘸子了。”
“十几万日元能做什么？别说房子了，这点钱连吃饭都撑不过几个月。”
“我之前听黒木说过他在神奈川有人脉，所以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求到他。”
“我是一把年纪了，无所谓，但我不能让儿子陪着我一起住桥洞啊。”
“真的是现在才想通失也那家伙坚持让你上学的理由，现在没了那几亩地，我们就什么都不是。”
竹内清见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那个落后偏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法律能够束缚到。
人们总是在法律之外为所欲为，因为管理不到所以就更加肆意。
村里的人就算去报警了也无济于事，口说无凭的话没人会信，而那些能作为证据的房屋土地早就被夷为平地。
这就是残忍的现实。
“上田叔叔的不介意工资低的话……我知道有的店里正好缺洗碗工。”垂着眼帘，竹内清见这么说道。
这是她唯一能够帮到眼前的人的办法，那个当初细心种植着薰衣草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了容身之所。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在你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可以试试看。”尽管只是微薄的工资，但也总聊胜于无。想当初竹内清见也是靠着这些地方的微薄工资才堪堪在神奈川生活了下来。
“那就，麻烦你了。”
最后竹内清见不止为上田森介绍了打工的地方，还顺便把自己当初租借的那间廉价的屋子也一并告知了对方。
尽管是鱼目混杂的小巷，但好说歹说也算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这世界上永远都存在比你生活得更加艰辛的人们，所以你并没有资格自怨自艾地说世界对不起你。
“清见，你最近有些不在状态，怎么了？”轻轻地敲开竹内清见的房门，柳莲二问道。
“莲二……”看了一眼那个棕发少年，竹内清见觉得自己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柳莲二安静地走到少女的边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床沿等她开口。
沉默了很久，竹内清见才抬起头，盯着少年琥珀色的瞳仁说道。
“莲二，我想回北海道。”
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语，柳莲二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竹内清见产生这种想法。
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棕发少年脑内思索着能够让少女打消这个念头的方法。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我大学想考回北海道。”冷静的神色，认真的眼眸，柳莲二确定竹内清见已经是下定决心了。
“莲二，你去年答应过我的，说是等满了岁数就和我结婚。现在，还有一个月就是六月四日了。”
柳莲二明白竹内清见的意思，结婚的话他势必要和她一起去北海道念大学。而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学校似乎已经在考虑东大的保送人选了。
如果结婚的话就意味着放弃东大，如果不结婚的话那么又是四年亦或者更久的远距离恋爱。
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否还等得起。
“清见，给我一个你必须回北海道的理由。”柳莲二的语气很平静，眉宇间却没有了往日的温柔。
“那里是我的家。”
是的，那是竹内清见的家。
哪怕有着再怎么不堪的回忆，那里都是浅棕发色少女长大的地方。
竹内清见曾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那个可怕落后的地方，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被令人生厌的事情蒙蔽了所有，少女的印象中只剩下那段可怕的记忆。
而事实上比起那不到一年的痛苦，北海道给她更多的是温暖。
和父亲母亲在一起时的回忆，和柳莲二相隔两地时通信的回忆。
那段美好的时光渐渐地被时光掩埋，如果不是见到上田森的话，竹内清见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就此忘记。
——明明是最不应该忘却的才对。
北海道是她的家。
札幌是她的家。
那个贫瘠的，偏僻的地方，是她永远的家。
想要回去。
想要再一次回到那个地方。
静下心来好好感受一下它曾经给予她的所有。
竹内清见知道这是可能是任性无理的要求，但她没有办法。
那片土地不仅仅是她的家，也是父亲母亲的家。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在那片土地上留下最不堪的回忆，甚至连走出那里时都是带着恐惧逃出来的。
柳莲二看了她很久，最后终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了句早点睡。
少女不知道那个棕发少年的态度，但无论回答是什么她都不会改变主意。
一个月的时间过的很快，越是逼近六月四日，竹内清见心里越是惴惴不安着。
害怕柳莲二会不同意，害怕那个人会用一贯温柔的语气告诉她说以后再结婚吧。
竹内清见觉得自己等不起，自卑感恐惧感全部汹涌而来，她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恋人有多优秀，所以害怕地失去自信。
说到底硬气的也只是回北海道的决定罢了，浅棕发色的少女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会让她失去什么，却执拗着不肯改变。
六月四日那天，天空灰蒙蒙地似乎是要下雨。
柳莲二没有在前一天告知她任何，她也就只能顺着原本的安排去餐饮店打工。
出门前奈美夫人交给她一把天蓝色的雨伞，说是万一下雨就不好了。
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竹内清见知道柳莲二在房间里，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棕发少年今天一反往常地没有送她去兼职的地点。
一直到打工结束都有些心不在焉，上村百合子不止一次问过竹内清见怎么了，终是被浅棕发色的少女搪塞的过去。
下午四点准时下班，竹内清见换下工作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放在一边的雨伞。
天蓝色的伞顺势掉在了地上，啪嗒地一声似乎是打在了少女的心里。
说不清道不明的胸闷感，苦涩的情绪竹内清见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其实就算柳莲二选择不结婚她也无话可说，倒不如说柳莲二选择不结婚才是最合理的。
这其中的利弊太明显，没有人会放弃东大的保送名额只为了她一时任性的决定。
蹲□捡起雨伞，竹内清见听见上村百合子惊呼着下雨了她没带伞。
把手里捡起的雨伞递给黑色双马尾的少女，上村百合子接过手的时候还担心地问她说不要紧嘛。
“没事，莲二会来接我的。”
尽管这么说着，可是分针的指针已经过了15。
那个一向精准无比的少年迟到了，又或者早上奈美夫人把伞递给她时就暗示了今天柳莲二并不会来接她。
细密的雨丝越下越大，终于分针过半之后，竹内清见决定自己冒雨回去。
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并不好受，六月初的季节虽说已经接近夏天，却还是保留着春日的一些微凉。
竹内清见觉得除了雨以外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从脸颊上滑下来了，但究竟是什么她并不想知道。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个道理，竹内清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想一生都套住柳莲二，用她自己这个人。
不想失去他，但是也不想失去直面自己的机会。
或许回北海道的机会还有很多，但有些事情过了这个时候就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密集的雨点让人分不清道路，又或者其实让人分不清道路的是竹内清见自己的泪水。
全身湿透的模样一定很狼狈，竹内清见完全没有想过回去之后要怎么和奈美夫人交代。
突然之间全部的雨水被隔绝，少女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撑在了她的上方。
绛红色的油纸伞辟出一方天地，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湿透的衣服贴上肌肤，冰凉中带着一些那个人的体温。
“为什么不在店里好好等我？”棕发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然后下一句立刻让竹内清见泪如泉涌，“好不容易拿到的结婚登记表都湿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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