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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5窘态

    这一带正如若枝所言,很少有出租车经过,朝露扶着褚云衡打了半小时的车才拦到一辆,褚云衡当时已经快虚脱了,连自己钻进车内都显得很困难。朝露险些要陪他一道回家去,硬是被他拦住了。

    “你自己回家真的可以么?”她看着他坐着都歪歪倒倒的样子,实在放心不下。

    “可以。”他直起腰,点头。

    “放心啦,小姐,如果到时有需要,我可以扶这位先生上楼。”司机是个面善的大叔,说话的口吻也十分热心肠。

    朝露忙道:“谢谢你了,师傅!”

    “那现在可以走咯?”司机师傅微笑着问。

    “等一下。”褚云衡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什么物件来,塞到朝露手中。

    朝露握了一下,冰凉凉的金属质感,象是个钥匙扣。摊开手掌,果然是个钥匙扣,上面串着把钥匙。

    “楼下大门的密码是0621。”褚云衡扭头对司机师傅说道,“师傅,可以走了。”

    司机师傅笑呵呵地对着他和朝露挤眉道:“不用再和女朋友说点什么啦?”

    褚云衡摇摇头:“不用了。”

    朝露目送载着他的车离去,五指收拢,把他给的钥匙扣握在了掌中。

    朝露在若枝家门口便撞上了方蕴洲,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目光颓丧而充满疑云。

    她沉默着与他身边走过去。

    若枝皱了皱眉,又勉强挤出笑容,拉她到沙发上坐下,又招呼方蕴洲也坐,跟着吩咐保姆把儿子小鹏带进房里睡午觉。

    “若枝,”大概是觉得三个人相对无言的场面实在难捱,方蕴洲坐了不到一分钟就站起来,“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办,得先走了……祝你生日快乐!”

    若枝看了他一眼,轻轻“哦”了一声,迟疑了几秒道:“那……我送你。”

    朝露见他往门口走,倒也不好意思干坐着,也跟着若枝送到门口。方蕴洲换好鞋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错开他的目光,冷冷地说了句:“再见。”

    他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若枝,”她看着面色不佳的好友说,“都怪我,把你的生日搞砸了。”

    若枝苦笑道:“是我自己多事,不该叫方蕴洲过来。不然,也不至于搞得这么尴尬。你别怪我才是真的。”

    “算了,今天你是寿星你最大,我又怎么好和你计较。”

    “还是你最好,有你陪我过这个生日,总算不寂寞!”若枝道,“要是愿意陪我喝点酒,那就更好了。”

    朝露知道她最近因为潘海的事心里苦闷,今天这个生日又过得异常冷清,自己虽然酒量不好,也不能推却陪好友喝上几杯解愁,当即就说:“行,我一定陪你!”

    晚饭两个人菜都没吃多少,红酒倒是喝了好几杯。朝露喝着酒,心里还惦记着褚云衡,因此还是控制着量,不敢令自己酩酊大醉。只是稍觉上头便止住不喝了。若枝却丝毫没个节制,朝露想着她是在自己家,即使醉了也问题不大,也就没有太劝阻她。只让保姆带小鹏先去洗澡睡觉。到最后若枝完全醉了,朝露才把她扶进卧室。

    “蕴洲!蕴洲……”

    从主卧里附带的盥洗室绞了块毛巾出来,朝露听见若枝嘴里迷迷糊糊叫着“蕴洲”的名字,不禁一怔。

    她还是走了过去,用毛巾给她擦脸。若枝忽然伸出手拉住她的臂,声音含混地嚷道:“蕴洲,你为什么连陪我过个生日都不愿意?”说着说着,她松开手,又眯起眼睛朝朝露看了一会儿,笑道,“哦,朝露,你还在啊!你来,蕴洲才来哦,你不来,他也会消失不见的……你知道吗?哈哈……”

    朝露心中一动,许多碎片被瞬间拼拢,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事实。

    她的心里很痛——然而她不是为了方蕴洲,而是为了若枝。在她们还是少女的时候,她曾经几次三番在若枝面前诉说她和方蕴洲的事,她强调着他对她的好,有意无意地炫耀着他们交往时的快乐。她完全不知道,原来,她的好朋友,也爱着方蕴洲。可若枝把心底的秘密藏得那么深,始终微笑着听她讲述她和方蕴洲的事。直到现在,她还试图撮合他们复合——天啊!朝露望着若枝含泪的眼角,心中内疚无比。

    若枝又哭又闹又笑,折腾了好一会才沉沉睡去。朝露看她睡安稳了才离开。

    她换了好几个叫车电话才打进去,好在车来得挺快,过了五六分钟便停在了门口。她原本叫车时脱口而出要去的地址是褚云衡家,只是现在看看表,已经将近十一点倒犹豫了。这么晚了,也不知他现在睡了没有,她要是过去,是不是反而会打扰到他休息。只是一想到他白天呕吐不适的样子,她终究决定去看他一眼。如今反正有他家的钥匙,即便他睡下了,她也可以自己开门,不必麻烦行动不便的他下床了。

    车到他家楼下时,她抬眼往七楼的窗户看了一眼。灯竟然还是亮着的——他还没睡。她按了大门密码——一边寻思“0621”会不会是他的生日,一边走向电梯。

    到了房门口,她倒为要不要直接用钥匙开门犹豫起来,想了想,既然他人在里头,还是按个门铃比较好,如此想着便按了门铃:“云衡,是我!你睡了么?你别起来,我自己开门行了。”

    “朝露?”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慌,“朝露你别进来,我……已经睡了,不方便。”

    他这么说,她反而更不放心了,依着她对他的了解,只怕他是身体状况不佳怕她看到才会这样阻止她进去。她说:“云衡,你让我看一眼,我就走。不然我不放心啊!”

    “好了好了!”他的声音无奈而疲惫,“你稍等下,我来开门。”

    朝露等了一会,却听见噗通一声,跟着是他压抑的闷哼声。她知道一定是他摔倒了,她顾不了太多,直接用钥匙开门闯了进去。果然,褚云衡趴倒在地上,手杖也脱了手。

    “我没事,”没等她从惊慌失措中反应过来去扶他,他便用右手臂试图支撑起上半身,“只是没吃晚饭,头有些晕。”

    她急得眼泪往外冒:“你明明给了我钥匙,我都说要自己开门了,你干嘛非要……”朝露蓦地住了嘴。

    褚云衡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惨白:“还是让你看到了。”

    从他睡裤的松紧裤头上方露出一截刺眼的白色无纺布,许是刚才摔倒时前冲、再加上他强撑着自己的上身要爬起来的缘故,竟把睡裤往下扯了一段。

    “可不可以……把手杖给我。”他的声音充满哀凉。

    “当然。”她把手杖递给他,又扶他坐回床上。

    他惨白的脸上渐渐泛红,垂着眼,用手别扭地把睡裤往上提拉。

    “我来。”朝露轻声说,伸手帮忙。她感受到他身体的躲闪,心里说不出的心疼。

    “我……平时不用这个的……”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说过我不能吃辣,一方面是吃不惯辣味,但最主要的是……我一吃辣就会胃痛……还有腹泻。我动作慢,怕起夜来不及,所以才……你看到了也好,我也该让你知道,你可能面对的全部麻烦。”

    她的双臂柔软地环住了他,下巴蹭住他的肩头:“原来是这样,还好。”

    “这样还不够糟?”

    “比我想象得好。”

    “如果是比这还糟糕的情形,我想我真的没勇气拖累你。”他揉揉她的头发。

    她离开他的肩膀,抬起眸子看他:“那老天对我们还算不错。”她真心地感激上苍,让她遇到褚云衡,虽然他是残缺的,却并不影响他们相爱。

    他伸出右臂用力搂住她,吻她的眉心。

    “我今晚留在这里照顾你好么?”朝露说。

    他的怀抱明显僵了一下:“不。”

    “我都看见了,你又躲什么?我不在乎的。”

    “不行。”他撤开他的手,“我会睡不好。”

    “你病着,身子又不方便,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云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你女朋友,你介意什么呢?”

    他苦涩地笑了笑:“有哪个男人不介意被自己的女人看着换尿布的?”

    她明明心里很痛,脸上笑得却偏偏更甜,搂着他的脖子道:“最多人家不看嘛。”

    褚云衡叹了口气:“曾经有好几年的时间,我象一个活死人一样任人摆布。吃喝拉撒,都一无所知!我简直无法想象,那几年,我的亲人,还有……那时的女友是怎样面对一个活死人的——鼻饲、输液、还有换不完的尿片。这样的生活,想想都能把人逼疯不是么!即便我醒来后,仍有不短的一段时间,我必须毫无尊严地在别人的帮助底下完成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我努力复健,即便知道自己不能再正常行走,可至少也要做到再不以那样屈辱的方式活着。朝露,不是我把你拒之门外,而是无法忍受这个……我……我不想在你的面前……象一个废人……”

    朝露只觉后颈一凉,有水珠从脖子一直往她的后背滚落下去。她知道那是褚云衡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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