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何处繁华笙歌落6
最磨人的夏日已经过去，那个异族的女子说是要帮若纯绯重新改造芙蓉园，所以那些美丽的女子或留或走，只是芙蓉园繁华依旧。
我早已不穿男装，苏连城赠我的那把惊鸿剑我也早已将它压在了箱底。其实那把剑还不应属于我，当初看上他的那把惊鸿，暂借了过来，答应了帮他杀九十九人那把剑便归我。梁穆升算不上是我杀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可是他已经不会再来取剑了。
那个异族女子见了我手上的伤疤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祛疤膏，我不忍心抚了她的好意，最后身上的疤痕都除得干干净净。
呐，苏连城，你看，我终于是把你留给我的伤疤都除去了。我想终有一日，我能把他留给我的毒也连根拔除。
有一日清晨，我打开窗户，入眼的却是满世界的雪白。原来都已经是冬日了。
这是极冷极冷的冬天，也是熙和年的最后一个冬天。
易家的人多行不义，这个冬天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早一蠢蠢欲动，终于在雪融化后的第二天，北方的战役打响。照着现在朝廷的话说就是前朝余孽与北泽军队勾结，虎视眈眈他的易家天下。
前朝余孽，易家天下。
我忽然想笑。
当辞旧迎新的钟声传来，我才恍惚得想起眼前那个异族女子正在询问我什么。同在这个园子大半年，我还是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我总觉得如果不把这十几年的时光焚烧成灰，我便会疯。
“你问我什么？”这是我第一次与她说话，以前她也尝试同我交谈，但是我从未回应过她。
她脸上扬起好看的笑容，巧笑嫣然的模样怪惹人疼爱的。
“我问你会不会什么助兴节目，刚才我们可是都献艺了，就差你一个了。”就差我了啊，原来时间真的这么快，就差我了。
我于筵席旁的那棵百年大树上折下一段枝条替剑，舞了一套剑法算是即兴表演。虽然半年未曾碰剑，但是依旧没有生疏。
我看见那女子一脸羡慕的表情不禁好笑，后来她天天缠着我教她舞剑，我却说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碰剑。她依旧不肯轻易罢休，就在我决定教她的时候，一个神秘男子带走了她。
那天我站在渡桥边，看见她跟一个陌生的男子争执，本来想出手帮她，却见她又紧紧拥着那个男子，俨然就是一副久别重逢的情景。又是一对有情人，他们终成眷属，自己看着却落得荒凉。
河畔的柳枝已露了黄绿眉眼，又是一年春天。
战火已经殃及了南方，听若纯绯说那个异族女子已经去了北方，而她把手下的姑娘都遣散了，偌大的芙蓉园只剩下了我与她。
这日春光甚好，我依稀听见前院戏台那里传来了《牡丹亭》里的那一段《游园惊梦》。戏班子早已被遣走了，这园子里只剩我与若纯绯，不做他想唱曲的人只会是她。
杜丽娘的妆着实美丽，我看着她在台上唱，听众只有我一个。其实我并不爱听昆曲，只是很是喜欢这个故事。那么美满的故事，最终有情人都成了眷属。可是我却忽然蹲下身捂住了胸口。还是会疼，原来美满的故事都是骗子，甜到让我们悲伤。
后来她静静地站在我的面前缓缓说道：
“其实他不爱我。”
我点头，她继续说：“其实他心尖尖上的人是你，那次都是我们演的一出戏。而我，也竟然愿意陪他演这出戏。我本不会告之你这一切，可是……他或许快死了。”
我的心一窒，然后又渐渐凉了下来。他快死了，所以才来告诉我这一切，可是又与我有何干系呢。
“你们的不共戴天之仇，你想知道吗？”
我摇摇头。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这还不容易想到？最大的仇恨，就是那灭门之仇吧。或许他苏连城，更应该叫易连城吧。这些年在江湖上常听到关于他的传闻，他这般为世人瞩目，可是却无人知晓我是他的徒弟。
她不顾我的摇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当年她若家也是帝都有名的世家，父亲是当朝二品大员，她若纯绯更有名的美人，仰慕者不胜数，可她却独独爱那世人皆不耻的佞臣——当朝右相的儿子易连城。
后来易连城脱离易家，随母姓改名为苏连城，她若纯绯也随他行走江湖。只是世事无常，不过几月时间便改朝换代，若家被满门抄斩，独她存活了下来。
害她满门的便是那梁穆升，当然还有易连城父亲。
“那你恨他吗？”我问她。她摇摇头：“错的不是他，是他的父亲。何况，我还那么爱他。”
“那他为什么要骗我，要离开我呢？”
“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之后陷入两难，最后与他反目。若是总归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让你早点对他死心，早点恨他。”
我心中早已无他感觉，只是一味想着，是他先断了这念想，是他对我没有把握，所以才到这般境地。
最早放弃的往往是最懊悔的，或许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对此感到惋惜，可是他定是不止于此。或许这便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低估了他，也高估了我自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爱《牡丹亭》吗？”
“因为当初我就是在梨园春里遇到他的，当时唱的便是这出《游园惊梦》。”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从不穿白衣吗？
因为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便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我知道我这辈子也做不到这样的无暇，所以我从不敢穿那白衣。
只是他也不是怎样无瑕之人，却穿这白衣穿得这么心安理得。
后来那一日，我换了一身白衣，有一男子来到了芙蓉园，他说他是来带我回宫的。
于是我随他走，那一日是易家覆灭的日子，若纯绯一把火点燃了芙蓉园，漫天的火光好不美丽，而我那些还没有盛开的繁花，都宛如被命运碾碎的齑粉，簌簌如屑，随着这把火被吹散在了风中。
再后来新帝登基，下令全国减赋三年，整个洛阳城都放起了烟火，而我却看得双目刺痛。
始终还是会痛，我那么怕疼，却生生不落一滴眼泪。
皇妹对我说，君家的女子，向来都是凉薄的，我们从不为不值得的人落泪。
原来他都已经是不值得的人了。
于是我那原以为会同烟花般绚烂的爱情也只能没有开始热烈便惨淡收场，那么狼狈。
-
圣烨元年，三月廿三，女帝登基。
同年四月，帝迎回长公主烟凉，封为明鸾公主。
圣烨二年，帝与北泽国结为邦交，明鸾公主远嫁北泽国国君雪涯，是为鸾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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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不穿男装，苏连城赠我的那把惊鸿剑我也早已将它压在了箱底。其实那把剑还不应属于我，当初看上他的那把惊鸿，暂借了过来，答应了帮他杀九十九人那把剑便归我。梁穆升算不上是我杀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可是他已经不会再来取剑了。
那个异族女子见了我手上的伤疤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祛疤膏，我不忍心抚了她的好意，最后身上的疤痕都除得干干净净。
呐，苏连城，你看，我终于是把你留给我的伤疤都除去了。我想终有一日，我能把他留给我的毒也连根拔除。
有一日清晨，我打开窗户，入眼的却是满世界的雪白。原来都已经是冬日了。
这是极冷极冷的冬天，也是熙和年的最后一个冬天。
易家的人多行不义，这个冬天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早一蠢蠢欲动，终于在雪融化后的第二天，北方的战役打响。照着现在朝廷的话说就是前朝余孽与北泽军队勾结，虎视眈眈他的易家天下。
前朝余孽，易家天下。
我忽然想笑。
当辞旧迎新的钟声传来，我才恍惚得想起眼前那个异族女子正在询问我什么。同在这个园子大半年，我还是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我总觉得如果不把这十几年的时光焚烧成灰，我便会疯。
“你问我什么？”这是我第一次与她说话，以前她也尝试同我交谈，但是我从未回应过她。
她脸上扬起好看的笑容，巧笑嫣然的模样怪惹人疼爱的。
“我问你会不会什么助兴节目，刚才我们可是都献艺了，就差你一个了。”就差我了啊，原来时间真的这么快，就差我了。
我于筵席旁的那棵百年大树上折下一段枝条替剑，舞了一套剑法算是即兴表演。虽然半年未曾碰剑，但是依旧没有生疏。
我看见那女子一脸羡慕的表情不禁好笑，后来她天天缠着我教她舞剑，我却说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碰剑。她依旧不肯轻易罢休，就在我决定教她的时候，一个神秘男子带走了她。
那天我站在渡桥边，看见她跟一个陌生的男子争执，本来想出手帮她，却见她又紧紧拥着那个男子，俨然就是一副久别重逢的情景。又是一对有情人，他们终成眷属，自己看着却落得荒凉。
河畔的柳枝已露了黄绿眉眼，又是一年春天。
战火已经殃及了南方，听若纯绯说那个异族女子已经去了北方，而她把手下的姑娘都遣散了，偌大的芙蓉园只剩下了我与她。
这日春光甚好，我依稀听见前院戏台那里传来了《牡丹亭》里的那一段《游园惊梦》。戏班子早已被遣走了，这园子里只剩我与若纯绯，不做他想唱曲的人只会是她。
杜丽娘的妆着实美丽，我看着她在台上唱，听众只有我一个。其实我并不爱听昆曲，只是很是喜欢这个故事。那么美满的故事，最终有情人都成了眷属。可是我却忽然蹲下身捂住了胸口。还是会疼，原来美满的故事都是骗子，甜到让我们悲伤。
后来她静静地站在我的面前缓缓说道：
“其实他不爱我。”
我点头，她继续说：“其实他心尖尖上的人是你，那次都是我们演的一出戏。而我，也竟然愿意陪他演这出戏。我本不会告之你这一切，可是……他或许快死了。”
我的心一窒，然后又渐渐凉了下来。他快死了，所以才来告诉我这一切，可是又与我有何干系呢。
“你们的不共戴天之仇，你想知道吗？”
我摇摇头。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这还不容易想到？最大的仇恨，就是那灭门之仇吧。或许他苏连城，更应该叫易连城吧。这些年在江湖上常听到关于他的传闻，他这般为世人瞩目，可是却无人知晓我是他的徒弟。
她不顾我的摇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当年她若家也是帝都有名的世家，父亲是当朝二品大员，她若纯绯更有名的美人，仰慕者不胜数，可她却独独爱那世人皆不耻的佞臣——当朝右相的儿子易连城。
后来易连城脱离易家，随母姓改名为苏连城，她若纯绯也随他行走江湖。只是世事无常，不过几月时间便改朝换代，若家被满门抄斩，独她存活了下来。
害她满门的便是那梁穆升，当然还有易连城父亲。
“那你恨他吗？”我问她。她摇摇头：“错的不是他，是他的父亲。何况，我还那么爱他。”
“那他为什么要骗我，要离开我呢？”
“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之后陷入两难，最后与他反目。若是总归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让你早点对他死心，早点恨他。”
我心中早已无他感觉，只是一味想着，是他先断了这念想，是他对我没有把握，所以才到这般境地。
最早放弃的往往是最懊悔的，或许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对此感到惋惜，可是他定是不止于此。或许这便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低估了他，也高估了我自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爱《牡丹亭》吗？”
“因为当初我就是在梨园春里遇到他的，当时唱的便是这出《游园惊梦》。”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从不穿白衣吗？
因为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便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我知道我这辈子也做不到这样的无暇，所以我从不敢穿那白衣。
只是他也不是怎样无瑕之人，却穿这白衣穿得这么心安理得。
后来那一日，我换了一身白衣，有一男子来到了芙蓉园，他说他是来带我回宫的。
于是我随他走，那一日是易家覆灭的日子，若纯绯一把火点燃了芙蓉园，漫天的火光好不美丽，而我那些还没有盛开的繁花，都宛如被命运碾碎的齑粉，簌簌如屑，随着这把火被吹散在了风中。
再后来新帝登基，下令全国减赋三年，整个洛阳城都放起了烟火，而我却看得双目刺痛。
始终还是会痛，我那么怕疼，却生生不落一滴眼泪。
皇妹对我说，君家的女子，向来都是凉薄的，我们从不为不值得的人落泪。
原来他都已经是不值得的人了。
于是我那原以为会同烟花般绚烂的爱情也只能没有开始热烈便惨淡收场，那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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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烨元年，三月廿三，女帝登基。
同年四月，帝迎回长公主烟凉，封为明鸾公主。
圣烨二年，帝与北泽国结为邦交，明鸾公主远嫁北泽国国君雪涯，是为鸾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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