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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美人疑云

    皇宫向来不缺美人,若以花来作比,萧清霁是倾城牡丹,孙婉萤是秋日淡菊,而眼前这位高琳琅则是雨后海棠了。只见她且娇且美,规规矩矩行了个福礼,垂着个乌鸦鸦发鬓,上头点缀了几根时下流行的钗环。身上穿的是缠枝纹的绿锦缎,花式简单又大方,衬的那圆弧的领口处肌肤莹莹如玉,臂上挽着杏黄花蝶的画帛。绿色为贱,且又挑人,几乎很少敢穿,也能穿的好看。高琳琅这一身并不金贵,但也符合身份,可见这股子傲气没压下去。也是,如果压下去了,今日就不会来成平殿了。

    萧清霁记得前世高琳琅也来过,当时她为了顾虑皇上的心情,所以将人打发了。后来再见面,情势大不同。

    “扰了娘娘清静,是臣妾的不是,还望娘娘恕罪。”高琳琅也是吴郡人,虽改了京城官话,那股子软软的吴腔带着话尾,真真是好听。她心知和贵嫔能见她一面实属不易,已经全了面子。

    这顿等候,其实对两人来说都有必要,不见显得人情比纸薄,见了又怕惹皇上不高兴,这么晾一晾再见么,谁都好看。萧清霁知道她是聪明人,也不说话,那水漾眸子瞅了瞅摆在案上的琉璃盘蜜橘。

    “这蜜橘是吴郡上供的好东西,本位记得年年都少不了。”

    高琳琅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回道:“最金贵的物事就该孝敬宫中贵人,蜜橘能得陛下娘娘青眼,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正正经经的奉承话,听不出错儿,萧清霁示意黄杨把蜜橘剥开,摆成莲瓣儿,对下首的人道:“福气,没那本事还享不到。高娘子尝尝。”

    “谢娘娘赏。”高琳琅臂上的画帛的蝶扇了下翅。两手接过黄杨手中的蜜橘,往嘴边送。

    萧清霁不喜欢吃橘,总嫌剥皮麻烦,别人剥,又觉得脏。看着眼前吃了个橘就感恩戴德的人。脑海不禁浮现太皇太后的音容笑貌来,萧清霁得以拜见这位贵人的时候,她已经美人迟暮,积威重重。严格来说,是迟暮,并不算美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妇人,仁宗陛下在位三十五年,她就在宫里横着走三十五年。后宫后妃无子嗣,陛下也没有废后。其中有她的手段,也有仁宗的信任。仁宗晚年的时候,缠绵病榻,朝政大多为皇后把持,后来孝宗继位,小事请示皇帝,大事启奏太后。到赵珣继位,太皇太后到死才放下了权势。为先帝守孝三年的赵珣,作为一个傀儡,他把太皇太后的外孙侄女高琳琅宠上了天。太后太皇一归天,高琳琅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孙婕妤也是极好这一口,可见你们吴郡人的习惯都一样。”萧清霁抚了抚髻上横插的金步摇,冲她道。

    高琳琅只咬了一瓣橘,手心便被染上了黄,犹豫了一下方道:“臣妾同婕妤娘娘幼时便是相识,娘娘的喜好臣妾并不清楚,但凡吴郡人,对海味和橘都有几分偏好。”

    “一地一风俗嘛,我们山西人就爱吃点醋。”萧清霁摆摆手,“瞧瞧你小脸都瘦了,如今闻闻家乡的味儿,心绪好了些吧。”高琳琅是以对太皇太后不敬的罪名下了份位的,被软禁了半年,上个月才放出来。她这辈子,已经毁了大半,皇上不喜,家族弃子,成为妃嫔的依附,算是最后的出路。宫中如今三分天下,萧清霁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孙婉萤有太后撑腰,皇上宠幸,而新出来的柳美人,宫女出身而已,不值当什么。在她看来,选一共进宫的孙婉萤胜算更大。

    “臣妾惶恐,臣妾有罪,日夜为太皇太后娘娘祈福诵经,祈求娘娘原谅。”她说完悲从心来,不觉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倒,“娘娘恕罪,臣妾失仪,罪该万死。”

    萧清霁一阵唏嘘,安抚了几句,在高琳琅拜别之际,嘱咐道:“孙娘娘和高娘子乃有同乡之情谊,切不可怠慢,应该择日拜见。”指着黄杨道:“你送高娘子回去,把贡橘和缎子带去,看看还缺什么,都打发人送去。”

    宫中向来跟红顶白,高琳琅失宠,只怕底下奴才就猖狂起来,如今宫中是她和孙婉萤主事,让黄杨走一趟,奴才们也消停消停。

    对于和贵嫔的嘱咐,高琳琅猜了几分,而后来的指派,是落到她心坎里去,可见是真真放在心上的。

    高琳琅来投诚,萧清霁是有几分意动的,对她的遭遇虽同情但不怜悯。既享受了前人的荣光,那就得受着后来的罪孽。世上的祸福都是相依的,要真想活的好,看的是这个人能不能在逆境里走出来。再者,刘备都有三顾茅庐,高琳琅得拿出诚意来。要她去拜见孙婉萤,一有试探她的意思,二也有试探孙婉萤的意思。

    过了几天,高琳琅果真去了寒香阁请安,只是孙婉萤托病不见。而蓝田那边传来珍禽司带来的消息,隐晦查到,寒香阁砍梅竹,似乎和主子的病有些关系。

    “哦,怎么又扯上病了,那位的身子可是一向不甚康宁,好一阵,歪一阵,据说定远侯夫人有意将家中小女送进宫来陪姐姐呢。”萧清霁望了一眼蓝田,心下疑惑,因道,“但说无妨。”

    秋日晏好,天高云淡,一排大雁往南归,萧清霁带着蓝田紫芋在潇潇竹林了穿行,落得点点清雨在肩头。

    蓝田平板回道:“据说寒香阁底下小太监喝醉了酒,漏了两句,说是那位一日突然说要砍树,说是碍了她出气。”

    话里语焉不详,这花树如何碍眼,委实想不透,只是砍了树,病也好了七七八八,太神奇了点。莫非是这花树有问题,萧清霁想了想,寒香阁是她自己选的,物事是太后赏赐的,去的最多也是皇上。而她是年头年尾难得去一遭,栽赃嫁祸,也没机会。

    “娘娘,”蓝田愤愤不平道:“送去珍禽司的花木,奴婢都请管事的格外留心,并无异样,而寒香阁砍了花木,挖坑三尺,还是找不到......”

    哦,倒成一桩悬案了。萧清霁抬手轻叩青碧竹竿,微微发凉,一股子寒意从沾湿的珍珠绣鞋上往上窜,生生打了寒颤。

    “这事蹊跷,慢慢查,必有疏漏。这几日,那边可有动静。太医院那起子人,只怕都恨透了她吧。”

    紫芋上前,给她罩上了件浣溪墨兰花样的湛色披风,暖意袭来。

    蓝田见主子脸色缓了下来,才慢慢道:“按理说,那位病愈,太医院该得赏才是,毕竟,寒香阁上上下下都有恩赐。只是这回,陛下发作了太医院几个常为那位探脉的太医,道是往常都说娘娘身子康健,药却从不离身,开的方子也是求稳求好,让娘娘活受罪。”

    太医院也该好好敲打敲打了,那日偶遇皇上,她也就随便扯了几句,可见心里记挂着那人,回头就发作了太医。太医院这回被落了脸,只怕日后诊治起来,更加会中庸平和了,只盼着那位别被病鬼缠上身子最好。

    “那位可有动静么。”

    蓝田不知太医被发作是萧清霁的善意提醒,愣愣接话道:“安静的很,极少见客,太后娘娘那里也去的少,皇上去了,竟也很少临幸。那风头正健的柳美人说了句背地说了句不酸不痒的话,她也没反应,倒是陛下冷落了柳美人。”

    “她不去拜见太后,太后肯定忧心了吧。秋容姑姑去了寒香阁几次。皇上那里,柳美人不过是个玩物,宫女出身,得封美人顶天了,就是当初高嫔,也没这么张扬。”萧清霁走出竹林,坐在凤池边上晒太阳,金色的光晕在她脸色涂了一层油,像是庙里点金的菩萨。

    这招欲擒故纵,前世的孙贵妃玩了多少回啊,回回有用,次次得宠,可见皇帝就是个找抽的,巴巴送他眼前不要,若即若离不屑一顾的,捧在手心里当宝贝。

    只怕这会子,正在想法子对付自己呢,她若不奋起,偌大宫廷没有容身之地。

    “娘娘说的是,秋容姑姑去寒香阁送了几次点心,也不是次次都见到那位的。”孙婉萤是张太后一手带大的,和帝姬太子的情谊非同一般,如今两个帝姬都下嫁,皇宫里头,得太后青眼的她是第一位。这份感情,若说不羡慕,那是假的。不过论起来,太后对她也不差,毕竟是先帝赐婚,且太后也是从皇后做起的,全天下的正室对小妾通房都是不待见的,由己及人,这碗水端的还算平。在前世,后来孙婉萤越来越咄咄逼人,张太后和她完全生份了,萧清霁被废之后的两年,也是住在慈元殿里。

    既然孙婉萤要和太后生份,她且要抓住这个机会,下个月,便有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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