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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迦南在床上躺了三天,便又开始下床走动了。他的左眼上仍然缠着纱布,海洹是用草药术为他疗伤的,其中包括一味用杜松子和白葡萄酒制成的止痛药,另一味则是用响尾草和睡莲调制而成的生肌膏,这两种药方搭配在一起相辅相成,没几天迦南原本血淋淋的左眼睑便愈合得剩下一道疤痕。娇娜袭击而来的时候迦南有尽力避开,所以除去受伤严重的眼睑,眼珠的损伤仅限于角膜,没有必要摘除眼球。为了防止眼球萎缩,海洹又用银针将某种药物刺入他的眼睛中,每天坚持三次,如此一个月下来才停止。

    迦南不明白海洹干嘛要这么执着地要让他的眼睛能够看起来跟没受损的时候一样。反正都看不见了,而且又有那么狰狞的一道疤,肯定要用眼罩盖起来的。

    与此同时,迦南也自然而然地发现了海洹对草药术也颇有造诣。这样一来,他这样一个跟迦南年纪相仿的十七岁少年身上已经具备了祝福诅咒术、召唤术、结界术、变形术和草药术这五种巫术的知识。就算是对于天才来说也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水准了。迦南忍不住问海洹,他平日里是不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光学习巫术了。海洹也没否认,只淡淡说了句“平日里喜欢看书,看多了就懂了”便草草唬弄了过去。

    由于“十五”受伤严重,通天城允许梧潭和子优两位侍僧在双树城多逗留一月。这期间,羽民国和轩辕国之间僵持的局面也有了重大的转变。除了已经同羽民国结盟的一些羽人小国比如卵民国、讙头国以及苗民国之外,鲛人忽然从轩辕国以东临海沿岸进攻,一夜之间便夺去了南方三座主要城市。鲛人和人类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然而近两千年来由于人类开始打造大量的船只企图出海去寻访海外的大陆进行贸易,向海中排放陆上的废弃物,大量捕杀海洋中的鱼类,已经令鲛人们日渐不满。加上鲛人深居海洋深处,平日里鲜少见到,而他们流出的眼泪却能凝成一种华美非常的珍珠,他们的歌喉又是任何种族都无法比拟的绝美,所以人类时常会捉捕迷路或落单的鲛人,在地下市场里出售为奴隶,卖给荒淫无度的权贵们享乐。轩辕国曾经明令禁止捕捉鲛人的行为,但随着年月的逝去,这条法令如今是名存实亡,人类与鲛人的贸易往来也早已断了,如今鲛人与人类的积怨被羽民国派去的使者挑了起来,鲛人的精神领袖海神应龙允诺与羽民结盟,这次的袭击恐怕就是在表明立场。

    如今轩辕国腹背受敌,其他的人类盟国却都按兵不动没什么表示,情况相当危急。

    这日那位名叫梧潭的无相侍僧忽然来找迦南,说是前来探病,外加有要事相商。迦南心中一阵紧张,担心自己伪装的不好进而露馅。海洹见他心神不宁,便出言安慰,“你不必担心,我给你施的变形术是取用十五的心脏上的一部分血肉混合符咒施在你身上的,你现在连内脏的形状都跟十五一模一样。”

    迦南听傻了,“你是说……你当时给我吃了他的心脏?!”

    “只是用针挑出的一小块而已。”

    迦南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吃过的午饭都在一个劲儿往上涌。他赶紧喝了一大口茶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可就算我长得像,万一性格什么的装不像怎么办啊?”

    海洹仍然是那副淡定的样子,“这种噬心术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如果你进入冥想状态的话,连性格都能和你扮装的人一模一样。但是要注意不可以进入太久,否则迷失自我的话,你就会完全变成他了。”

    真的么?是不是这么牛逼啊?虽然噬心术这种变形术迦南也听说过,那是变形术当中十分难学的一门法术,就连十分有经验的成年巫师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而且此种巫术太过阴毒,是以被模仿者的死亡为代价的,族规中说过不到非常时刻不得使用此种巫术。

    海洹小小年纪,怎么可能连这种巫术都精通?

    没有时间多说了,门外的走廊上已经传来了脚步声。迦南连忙令自己进入冥想状态,逐渐地,一种暗含着愤怒和毁灭的欲望的怪异心情从意识某处浮现出来,变得渐渐明晰。那是某种由于身体残缺而产生的对整个世界,对自身命运的憎恨和厌恶,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明,令人窒息的黑暗。奇怪的是这种原本不属于他的人格对于迦南来说却十分熟悉,熟悉到理所当然。这令他恍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模仿十五,而是在扮演着自己一般。

    离孤是现如今的右贤者最尊敬看重的幕僚,而十五作为离孤的属下,地位并不比无相侍僧逊色多少,此番十五受伤,梧潭本应马上前来探望,但由于梧潭自身十分厌恶失去信仰的人类,更何况对方还是他们一向视为旁门左道的邪恶巫师,实在不肯拉下身份去看望他。但是子优侍僧却劝他一定要拉下脸皮来,毕竟十五这回是跟他一起出来的,要是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梧潭都不去看望也太说不过去,回去后万一十五跟离孤打小报告,他们在右贤者那里也不好交代。

    梧潭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须发皆白,面色平和,身上穿着素净的侍僧袍,手里持着高位侍僧常常拿着的手杖。他由侍者引着沿着盘绕着树干蜿蜒的阶梯拾级而上,十五居住的屋宇便被架筑在较高处的树枝上,宛如选在枝桠间的筑巢。然而那屋宇檐角玲珑,铺着紫色的琉璃瓦顶,门窗上都镂刻着精美的曼陀罗木雕,趁着上方雄木那蓝绿色的树叶,颇有种梦幻般的幽魅。

    推开正屋的门进去,却见十五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这巫师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病弱样子,左眼被白色的绷带包着,听见他进来,便挂上那惯常虚假的温吞笑容,“梧潭猊下,大驾光临真是折杀晚辈了。”

    梧潭保持着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高高在上的风范,身上散发的是那种侍僧特有的凛然庄严的气势,“先生为捉奸细身受重伤,贫僧本应即刻前来探望,无奈公事繁忙□不及,今日才得空闲。还望先生海涵。”

    这一番话说下来明里在道歉,实则在暗讽十五这个闲人每天无所事事,自己却是废寝忘食日理万机。蔑视之意不言而喻。

    十五却不生气,轻咳两声,面上扔带笑意,语气轻忽飘渺的好像被风一吹就散了,“不妨事,原本就是小伤,子优猊下还派了连晨师父来,把我这个病秧子倒是越养越胖了。”

    说着,梧潭才注意到默默立在房间一角恭顺地垂着头的连晨。虽然对方只是初果的品位,但原本应该侍奉大荒神的侍僧竟被派来服侍这个人类巫师,令得他心中愈发气结了。他不明白为何右贤者会如此重视离孤和他的部下们。现如今的羽民国真是越来越堕落了,羽皇成日里饮酒作乐不问政事,左贤者又患了绝症奄奄一息,整个羽民国的政务都由右贤者一人把持着。而这个右贤者一直都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想他梧潭原本德高望重,在通天城待得好好的,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右贤者被派到双树城这种靠近边疆的偏僻之地。

    梧潭被让到上座,他见那病秧子虽然瞎了一只眼睛,却不见有多难过的样子,如此洒脱,倒也真令他升起几分敬佩。“没想到人类竟然这么大胆,派探子混入我们羽民国,看来以后我们要多加小心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扮装成侍僧的目的何在。”

    十五说,“扮成侍僧,多半跟离孤大人有关吧?”

    梧潭挑眉,“何以见得?”

    “我想大人应该知道,离孤打人跟巫咸族以前的故事。”

    “这是自然,那已经是四千年前的事了。”

    “即便已经是四千年前,巫咸族和离孤大人那一战太过惨烈,想必仍然心有余悸吧?”十五说着,又咳了两声。

    梧潭拈着他的胡子,“你是说,人类派巫师混入羽民国,是要去刺杀离孤?”

    “猊下,贫僧以为刺杀倒不一定。说不定只是混进来收集些情报。”连晨忽然出声道。

    梧潭听罢觉得有理。毕竟如果这个离孤不是沽名钓誉而是真的活了四千年的怪物,那么也绝不是一两个刺客能奈何得了的。

    他心下忽然一动,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妨利用那些前来刺探的巫师,探一探那离孤的底细。想来自己被贬黜到双树城也多半是因为自己曾向右贤者进言,离孤此人是否是货真价实的疯巫师还不一定,应该予以试探。那之后不久自己就被随随便便调配到此,说什么与轩辕国对峙的非常时期,前线的战士们需要他来赐福抚慰,其实还不是被离孤得知后,用了什么诡计把他支走,省得碍事。

    心下这么想着,嘴上却说,“轩辕国既然派了人伪装成乐驹,难保他们没有同时派出其他的巫师。这样的话,我们该将此事上报右贤者,多增派人手保护离孤先生的安全才是。”

    十五却低低笑了两声,笑声有些飘忽,有些阴糁糁的,“猊下多虑了,离孤大人岂是那么容易被伤到的。此事到底会怎样发展现在还难下定论,不如再观察观察吧。”

    十五这样说正和梧潭心意。他又与十五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梧潭一走,迦南立马就从冥想里出来了,整个人几乎瘫在椅子上,“妈呀……吓死我了……”

    “连晨”见他夸张的样子,忍不住从眼角泻出几分笑意,“怕什么?你做的很好。”

    “那是你的噬心术牛逼啊……”迦南现在一想自己吃了十五的心脏,还是会觉得胃里泛酸水般一阵阵恶心。

    “你觉得梧潭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看起来很慈祥的样子。”

    “你没看出来,他对离孤和右贤者颇有微词么?”海洹若有所思地看着梧潭离开的方向,

    迦南也隐约感觉到了。刚才在意识中的时候,他冥冥感知到了对方的情感波动,在提到离孤的时候对方释出了强烈的厌恶,而且他阻止梧潭上报的时候对方也没有坚持,看来真是跟那离孤有过节。

    “这是一个机会。”海洹说着,忽然看向迦南,“你跟我说过,萨洛让你用魅术融合召唤术来控制离孤的灵石碎片,你可有想过修炼魅术?”

    迦南啊了一声,“怎么可能?我哪有修炼魅术的资本啊?”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

    “你看修炼魅术的一个个都会女的,而且都是大美女,就算是男的也得长成奂清那样才行吧?”

    海洹却轻摇一下头颅,说道,“你错了,魅术最讲求的是探知对方的精神活动,并且用自身的精神去影响扰乱对方的意识。虽然外表会令人起贪爱或欲念之心,从而使精神上的弱点更容易暴露,但不必有太出色的外貌一样可以魅惑人心。”

    “就算是这样,我难道真的要违反十大禁条之首吗?太冒险了吧……”

    “我并没有让你去融合魅术和召唤术。”海洹说道,“照目前的状况,我们大概很快就会见到离孤。而离孤的专精巫术虽然是召唤术,但实际上他在魅术上更有天分,后来更是对魅术着迷,变成了喜欢玩弄人精神意识的可怕人物。所以如果我们面对的真是离孤,你若没有对魅术最基本的防卫能力,就算我再怎样也难以让你全身而退。”

    迦南一听,心中愈发紧张了。意识被十五入侵时那惨痛的经历令他立马出了一身冷汗。

    “那……我听你的。”

    .

    .

    .

    魅术乃是由鸿蒙之初巫咸族一名倾国倾城的女子所创。传闻她并无绝色美貌,甚至幼年时因为相貌平平,在家族中颇不受宠爱。然而她似乎天生就对于人的情感波动非常敏感,而且进入冥想后能感知到别人的潜意识。后来她的恋人被族中第一美人夺去,她愤恨之下,开始研习魅惑控制人心的方法,并且在十年后脱胎换骨,任何人只要和她的眼眸对上,便会从身心沦为她的奴仆,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也不过为博她盈盈一笑。

    修习魅术之人常常因为太过迷恋控制别人的感觉而变得阴邪怪异,有些时候因为太过于沉浸在别人的意识中,导致丢失自我,最后反而被别人的意识吞噬。所以要修炼此法,必须有极强的自制力才可以。

    迦南现在看到海洹对魅术也如此精通,已经不觉得奇怪了。但一丝疑云还是渐渐在他心中成型。海洹真的只是个简单的十七岁少年么?一个人到底要聪明到什么地步,才可以在少年时便对几乎每一种巫术都有相当的造诣?

    入夜后,一轮玄月悬挂在雌树的梢头,流银般的颜色缀满青蓝色的树叶。迦南和海洹面对面盘坐在从房间延伸出来的平台上,清风吹动两人的发丝。此时万籁俱寂,众人都已沉睡,他二人身上变形术的时效暂时过了,便都现出本来的面貌来。迦南偷偷看着月色流淌在海洹的眉梢眼角,那一头黑发恍若蒙上一层银白,愈发清丽如梦。迦南不明白一个男生怎么可以给人这么圣洁的感觉,令他这样仰望着,向往着,却也无可奈何着。

    好在上天赐给他一个阿霜。阿霜和海洹的感觉这样相似,令迦南偷偷感到一些对阿霜的罪恶感。

    是把阿霜当成海洹的替身了么?但感觉又不是这样。。。

    “不要走神。”海洹忽然说话了。迦南心里一慌,连忙收敛心神,努力进入冥想。

    闭上眼睛,能感觉到的便只剩下月光照在皮肤上安静的清凉,和海洹飘在耳际的声音。

    恍惚,怎么竟有些像是阿霜在对他说话似的。。。

    “试着找到我的意识,这是第一步。找到我后,我会试图入侵你的意识,你要尽量将我推出去,或者不要让我找到你的意识。放心,就算我入侵了你的意识,也不会进入太深。我们只是练习。”

    迦南点点头,忘了海洹根本看不见。

    沉入冥想,他在一片苍茫中茫然四顾,四方烟云弥漫,恍然一片虚无,只有他孤身一人。他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人的意识。

    倏然,他感觉整个灵体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摄住,头颅剧痛,仿佛在被什么强行入侵者。他大叫起来,拼命挣扎,却阻止不了对方的入侵。

    半刻后,他忽然从冥想中挣扎出来,大口喘息着,几乎是趴在地面上。而海洹则在他对面坐着,样态跟刚才别无二致。

    “还好么?”海洹问了句。

    迦南平静了下心绪,知道海洹并没有真的入侵他的意识。恐惧的感觉稍稍减退,他便说道,“没事了,再来。”

    第二次,仍然是相似的茫然无措,相似的被入侵的恐惧。迦南冷汗直流,再次清醒过来。海洹见他如此,说了句,“你还记得你在沼泽里是怎么找到那些巴蛇幼蛇的灵识的么?”

    迦南感觉左眼一阵阵发疼,用手整了整绷带,“我……我当时也不知道……”

    “不要找,用你的灵魂去感觉。世间万物的灵体之间都是有联系的。”

    有联系的吗?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意识可能会被别人看到,他就恐惧非常。十五那青白的面孔又浮现在记忆里,令他控制不住地慌了神。

    “不用害怕。我在你身边,你是安全的。”手上一阵透着冰凉的温热,迦南一愣,却陷入了海洹近在咫尺的黑瞳里。

    别害怕,我在你身边,这是阿霜也对他说过的话。迦南感觉心间狠狠一阵颤抖,整个人都愣住了。

    海洹却蓦然退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重新打坐,“再来。”

    这一次迦南尝试着按照海洹说的,不再茫然寻找,而是试图去感觉。然而仍然是一头雾水,什么也感觉不到。最后又是筋疲力竭地从冥想里挣扎出来。如此一夜,他一次一次陷入冥想,一次一次挣扎出来。到最后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天边露出曙光之时,海洹叹了口气,扶住了脸色煞白的迦南,“今天就到这儿把。回去好好睡一觉。梧潭那边我会去回报。”

    迦南按照海洹说得躺回床上,心里却对自己升起一团浓浓的厌恶。为什么连这点天分都没有?之前对付蛊雕和巴蛇的经历果然都是他运气太好么?

    又让海洹失望了。这样弱小无用的自己,真是令人厌恶啊……

    模模糊糊地陷入梦境,海洹一直等到他睡着了,才默默坐到他身边,双目有些痴然地看着那面白如雪的少年。

    海洹看着看着,双目中却泄露出几分银蓝色的光华。

    “我该怎么办?”他低声询问着,空档的室内,回应他的只有颤抖的朝阳。

    海洹喂昏睡中的迦南吃下了用十五的心血制成的药引,然后施了变形术,将迦南变回十五的样子,他自己则重又幻化成连晨的摸样,去向梧潭和子优报告,十五的伤口发炎,现在又病倒了。

    子优听了,端严的面上双眉皱起,“如此这般,还是要再向右贤者回报。”

    梧潭捻着胡子,向海洹发问道,“不是已经好了么?”

    “是夜间受了风寒。”

    两位无相侍僧都知道十五喜欢夜间出去散步,便也没有再继续询问。从无相侍僧的谒见厅出来,按照侍僧的作息他该去大荒神庙,跟其他初果侍僧一起带领众侍僧诵读大荒经。由金色蜷曲的树藤编织而成的大荒殿雄伟高大,如明珠一般镶嵌在树根形成的穹庐之下。白色的阳光透过那些花纹般的树藤的缝隙交错在神殿之中,映照着大殿正中高大的大荒神塑像。

    这塑像总是令他有些在意。虽然神像只是彩塑,面孔都是千篇一律的样子,但那白发白衣蓝眼都是大荒神的特征。

    最近夜晚做梦,总是会梦见这白发蓝眼的神明。梦见他在一座巨大如山的铸剑炉前癫狂一般地舞着,用苍凉的嗓音唱着一首古老的名叫凤求凰的情歌。那神明的情感竟不知为何传递到他的身上,他能感知到对方一种心碎到极致的悲伤,和一种心死后浴火重生般的释然。他不明白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为何会有这样令人绝望的感情,但他却隐约知道,令大荒神如此绝望的,是那个名叫伏羲红衣如血的绝美神明。

    海洹不知道人可以美丽到这种令人窒息的地步。即便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巫姑,跟这个男人比起来也如萤火之于骄阳般不值一提。

    伏羲是温柔的,但是他的温柔给的却不是最想要这份温柔的人。

    所有人都不懂,鸿蒙初开之时,为何大荒神一定要以女子之身降世,成为黄帝的妃子嫘祖。只有海洹隐约明白。他已经梦到这一节太多次了。伏羲私自进入轮回化身成为轩辕,也就是后来的黄帝,去寻找被贬入凡尘的女娲。而大荒神在亲手摧毁了女娲,以及他和伏羲之间的关系之后,想要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接近伏羲,想要和他重新来过,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人,而非至高无上的创世神。而他选择以女体降世,是因为他以为伏羲爱上女娲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女娲是女人。他作为同时创造了男女两种性别的神明,原本也不觉得为男为女有什么好坏优劣,至于男尊女卑的局面,则是源自后来人类在自己的发展轨迹中逐渐衍生出来的传统和世界观。

    但令海洹一直费解的是,为何他的灵识深处会有这么多关于大荒神的记忆。并且这些记忆仍然在一点一滴地苏醒着。对他来说这些记忆并没有为他带来多少困扰,反而像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但随着这些日子来听说的关于第十二神识降世的传闻,这样的记忆便令他有些在意起来。

    正想迈入神殿,身后却忽然跑来一名侍僧,向他行礼道,“连晨师父,一个药草商要见您,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药草商?海洹心中一动,忙赶往门口。见到的果不其然是萨洛,而他旁边跟着的,是鹿鸣。

    海洹心中一阵柔软,但碍于目前的情况,只能忍着不表露出来。他像一般的侍僧一样中规中矩地行礼,“二位先生,何事要见贫僧?”

    想必萨洛已经收到他传出的讯息,并且已经告知了鹿鸣他已经扮装成了这个名叫连晨的侍僧,鹿鸣才会对他露出那样欣喜的表情。而萨洛则很敬业地扮演着热情地推销货物的药贩子角色。“这位师傅,一看您这么慈眉善目,就知道您是个高僧啊!现在咱们羽人跟人类打仗,这前线得有多少同胞受伤啊。您看这神庙里缺不缺跌打损伤的药?我可以打折卖给您!”

    海洹配合着说道,“哦?可否给我看看你们的货物?”

    “这个当然!”萨洛给鹿鸣使了个眼色,鹿鸣便把一个篮子提过来,掀起上面盖的布,露出下面的药材。但在海洹走近他低头查看的时候,他悄悄将一张纸条塞到海洹手里。

    海洹不动声色,在抬起头时悄悄在鹿鸣耳边说了句,“一切安好。勿念。”

    鹿鸣似乎被萨洛命令了不能张口说话,憋得满脸通红,但还是地用力点了下头。海洹看得神色又柔软几分。

    可不知怎么的,海洹忽然想到了左眼缠着纱布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迦南,心中猛然一颤。

    “这些药材都是普通的品种,我们库房里还有很多。什么时候有了稀罕的再来找我吧。”海洹说完,便匆匆回去神庙之中。他一路回到迦南睡觉的房间,才打开那张字条来看。

    字条很短,海洹看完后便立刻点了根蜡烛,就着烛焰烧掉了。

    那字条上只写了一道长田传来的密令:线已布入,速往通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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