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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齐笙之志

    清婉公主坐在窗边,素手托腮,目光掠过窗子,清灵出尘得仿佛画中的人儿。恰逢楼下路过几名青年,不经意间仰头,骤然望见这美丽的一幕,顿时情不自禁地吹起口哨。这时一卷纱帘落下,掩住那张出尘的面容,只露出一团朦朦胧胧的轮廓,更加美得不似世间的女子。

    青年们纷纷看呆了,清婉公主却细细打量眼前丝白的纱帘,目露赞赏:“如此倒好,不叫那些轻狂男儿轻易看了去。”又透过纱帘,看了楼下仍然呆愣的青年一眼,小女儿心态上来:“就应当这般,我们看得到他们,他们却看不得我们。”

    话音一转,目光落至齐笙的袖子:“方才我见你的手缠着纱布,是受伤了吗?”

    齐笙摇摇头,轻笑道:“并未受伤,只是生了冻疮罢了。”

    清婉公主不由觉得奇怪:“我瞧你出身不错,家中称得上富裕,怎么家中令你做活计吗?”

    不怪她如此问,在京中长住的人多少有些身家,谁舍得令亲生女儿冻了手脚?

    “年少轻狂时不知爱惜自己,落下了病根,如今年年都要冻一场。”齐笙自嘲地道。

    这纱布将伴她一整个冬天,若说一点也不在意那是假的,齐笙怎样也是个姑娘家,自然也希望有一双漂亮的手。何况,令她落下病根的源头是一个她恨不能将心掏出来,把有关于他的那一块剜下来丢掉的人。

    清婉公主何其聪敏,从她话中听得出遗憾与后悔之意,不由来了兴致:“年少轻狂时?这话说得有趣,你如今也不过十四岁余,却哪里来得年少轻狂时?”

    语毕,只见齐笙微微垂眼,薄薄的细眉蜿蜒出一道浅浅的淡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心里便有些不悦:“罢了,你不愿说便不说罢。”

    她掉过头,轻轻将纱窗撩起一条缝,向对面的才子楼看去。耳边听得一声轻笑:“没什么不能说的。”

    “坊间邻里都知道我十一岁之前是养在乡下的,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一个人讨饭到九岁,身边一个熟悉亲近的人都没有。后来,镇上来了一名少年,他长得可真俊,穿得干干净净,又倔强又冷漠。我就想啊,我一定要把他眼里的冰化掉。”

    “然后我百般亲近他,他生性喜洁,我便日日为他洗衣洗袜。冬天天冷,有时井里的冰冻得厚,砸不开,我就拿到河边,砸开河面用河水洗。时日久了就把手冻坏了,落下病根,年年都要冻。”

    “不怕四小姐笑话,我还做了三年小贼。”齐笙见清婉公主听得入神,有些羞涩地抿抿唇,“我想买一座院子,以后都同他生活在一起。于是我专拣有钱的公子哥儿下手,三年之中除却给他买衣买鞋,共攒下来三十多两银子。若非他那人心气极高,三天两头同人打架,浪费许多药钱,我能攒下一百多两,足以买下一座不小的院子。”

    清婉公主自幼生长在深宫,经受宫里最深沉规矩的教习,只从史书上读得一些野史杂记,偶尔有小宫女偷偷从宫外带回戏本被她发现也会翻一翻,只觉得上面讲的女子十分之傻。不料今日碰到真人,比戏本上说得还傻。

    不同于看戏本的无趣,故事由齐笙口中讲来,深深吊起她的胃口:“后来呢?他接受你了吗?”

    齐笙摇摇头:“有一天,他突然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三十多两银子。”

    “可恶!可恶至极!”清婉公主生气地拍在窗台上,不小心用力过大,掌心传来一股热辣辣的痛楚,她强忍着痛意,拧起秀气的眉毛:“这么可恶的人,一定要找到他狠狠教训一顿!”

    见齐笙垂首微笑,反倒不生气的模样,不禁疑道:“你该不会还喜欢他,根本不曾生他的气吧?”

    齐笙摇摇头:“说起来,不久前当真让我找着他了。他如今也在京中,混得颇有名气,见到我的那一刻,吓得差点丢了魂。”

    “哼,他还知道怕?”清婉公主气愤地道,随即心痒地问:“然后呢?你教训他了吗?”

    齐笙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世事无常,如今他心黑似墨,我暂时没可奈何。”顿了顿,恢复以往的冷静神情,“不过他欠我的,总有一天我要加倍拿回来。”

    清婉公主怔了一怔,心里头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往常也有许多人像她一样对她诉苦,百般卖弄可怜卑微,个个都要比她的故事惨,只祈求能博得她的怜悯。她本以为齐笙也是一样,却不料她坚定得很,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爽快脆利,是个难得的有趣人儿。

    “我真是喜欢你这样,我们女子生来多难,不如男子自由恣意,若还要处处难为可怜自己,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齐笙露齿一笑,罕有的明媚:“磨难又怎样?我偏不信女子不如男儿,四小姐可能不信,我就是要以女子的身份走遍天下,要人人都敬我,尊我,崇我!”

    清婉公主被她明媚的自信感染,心里也升起一股豪气来,只觉平日思的想的被压下去的全部涌上来,她不要日日待在后宫,成日对着一群耍心机的老女人。她也想披翎上朝,递奏折,抒已见。下嫁?笼络朝臣?她吴清婉的价值仅限于此吗?

    “可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即便我想,又能怎样呢?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好命,有一个纵容宠溺你的父亲?”

    齐笙认真地摇摇头:“家父愧疚于我,之所以纵容我玩闹,是因为我还没有及箅。待及箅过后——”见吴清婉定定地盯着她,目光透着渴望,面向朦胧的纱窗笑道:“我要什么,我去争取。父亲不允我,我便求助于母亲。母亲不允我,我便联合妹妹,求助叔伯。所有人都不允我,我便挑一个允我的夫君。”

    日头当空,寒冷的空气被点点渗透,也变得温和起来。

    街上走着一行四人,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只见这四人个个俊美无筹,中正、华丽、骄傲、清灵,气质无双。

    正是自才子楼出来的赵伟达一行。

    “真是一个别致的小娘子。”吴正明眯起桃花眼,“赵伟达你做得不错,等回宫后本殿下重重有赏!”

    赵伟达翻翻白眼:“敢问尊贵的五殿下,这回又是什么?垫床纸?擦嘴的手巾?”

    “赵伟达!别以为你是我表哥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被揭了短的吴正明恼怒地跳脚,涨红着脸看向吴正廉和吴清婉,见两人都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并没注意他们,才松了口气,转向赵伟达恶狠狠地低声道:“再被我听到,别怪我翻脸!”

    吴清婉微微低头走着,目光迷离,一旁的吴正廉不禁奇怪:“小婉,怎不说话?是不是不开心?可是那粗鄙的贱民冲撞了你?”

    见他这般形容齐笙,吴清婉心里便有些不高兴,冷淡地道:“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抬头看着前面的路口,停下脚步,“你们先回宫吧,我去瞧瞧二哥。”

    吴正廉挑挑眉,她口中的二哥,那个被废掉太子之位的瑜王?笑了几声,抬脚带路:“我也许久没有见到二弟,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吴正明眼神一暗,狠狠一脚踩到赵伟达脚背上。赵伟达尖叫一声:“啊啊——啊!前面一头好大的母猪!好漂亮!!”

    嗖地跑远了。

    “蠢货!离得老远你怎么知道是公是母?”吴正明大骂一声,跑得比他还快,很快追上赵伟达,一前一后哧溜钻进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吴正廉冷笑一声,回身对吴清婉道:“我们走?”

    “嗯。”吴清婉点点头。

    瑜王府。

    空旷寂静的偌大府邸,嗒嗒的轻响回荡在周围。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青石小径上。男子身材健硕,高大伟岸,眉如刀锋,鼻若刀削,周身霸气凛然。身后的矮个身影是一名女子,眉目婉约,清灵出尘。一路观景赏玩,停驻在暖阁台阶前。

    “两位殿下请稍后,二殿下现在有些不便。”一名身量高挑的乌衣女子站在台阶前,拦住两人的去路。

    吴正廉挑挑眉,细听之下,微弱的咳嗽声隐隐自屋中传来,声声之久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他担忧地皱了皱眉:“二殿下经常这般咳嗽吗?”

    乌衣女子如墨石般的瞳仁清泠泠,语气坚硬地道:“圣上吩咐过,二殿下的病情不允向任何人说道。”

    吴正廉真正皱起眉,浑身散发出怒气:“连我也不能?”

    乌衣女子梗起脖子,如若未闻。却在吴正廉即将发怒的前一刻让开身:“两位殿下,二殿下有请。”

    两人推门进去,只闻得一股子浓烈的檀香味,细闻之下轻易捕捉到绵绵的药味。床榻上,一名绯衣青年倚在床头,正朝两人点头微笑:“太子殿下,四妹。”

    绯衣青年瘦得眼窝深陷进去,一身绯衣似刚刚穿上,衣衫上面一道褶都没有。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勉强看起来有些精神,只是一双眼睛充满疲惫之色,没什么神采。吴正廉摆摆手:“叫大哥行了,叫太子殿下那么客气做什么?”

    绯衣青年只道:“该遵循的礼仪还是要遵循的。”

    语毕,吴清婉快步扑过去,坐在床边抱住他的手臂,眼眶里含了泪:“二哥!”

    吴正廉看得皱眉:“小婉,别闹你二哥!何况这么大人了,年后就要嫁人,注意形象礼节!”

    吴清婉轻哼一声:“叫二哥就不要客气,却叫我注意形象礼节,太子殿下是何意?”

    吴正廉被噎了一下,绯衣青年只好虚弱地笑道:“四妹终于要嫁人了?嗯,不错,快些嫁,不知我还有没有时间——咳咳!咳——”

    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未被吴清婉抱住的手臂攥着帕子掩住口,好半晌才停住:“咳,四妹快点嫁人吧,否则二哥可就看不见喽。”

    吴清婉眼里含泪:“二哥再这样说,清婉就生气了,再不嫁人!”

    “胡闹!”吴正廉喝道,“堂堂一国公主,如此爱使小性子,成何体统?”

    “太子殿——”绯衣青年刚要为吴清婉说话,止不住又重重咳起来,比刚才更严重,吴正廉分明从他指间看到一丝殷红,眉角舒展,佯叹道:“二弟,你病得厉害,就好好休息吧。等身体好些,我们再来看你。”

    他朝吴清婉招招手,吴清婉却不起身:“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二哥说。”

    吴正廉只好先行出去,待房门被关上,吴清婉的眼泪才真正滚下来:“二哥——”

    绯衣青年为她擦掉眼泪:“一转眼,你长这么大了。”

    吴清婉摇摇头,吸吸鼻子,定定神道:“二哥,我不想嫁人,你可能帮我?”

    绯衣青年疲惫的眼睛里逐渐深沉起来,嗓音低沉有力:“你不想嫁人?”

    对于此时的绯衣青年,吴清婉并不感到诧异,她或许是唯一一个对他的病情有眉目的人:“是,我不想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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