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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7章 女人的执着

    公安局派来的人,在十天前就走进张家大院,又是当着全家大人们的面,对唐维绮传达了最后的口头通知:通知她在新年(五二年)开始之前,必须主动去公安局交待她在基督教会的所有活动。口头传达完了上级通知的仲同志,那天难得地对着张云轩笑了笑,说道:

    “现在离新年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就因为你是起义将领、民主人士,政府特别地关照你们。”他又转向了唐维绮:“其实,唐太太只要把教会里的事抖些出来……时间……不会不够吧?”

    唐维绮轻松地笑了笑,说道:“感谢人民政府关照。这么长的时间,实在是够了。”

    不但仲同志那时松了一口气,就是张云轩、杨永春夫妇和戴敏,听见这话后也都松了一口气。谁也想不到,自仲同志高高兴兴地离开张家大院后,唐维绮又一次地沉默了,甚至更忧郁寡欢了。那好容易浮现在张家大院的一缕光明和希望,又在转瞬间暗淡了下来。

    张云轩是个明眼人,说起“信仰”,他虽是国民党人,却并不是国民党的忠实信徒;他和平起义也并不信仰共产主义。他充其量是个民族主义者,一个地地道道的现实主义者。国民党也好,新政府也好,谁能真正把中华民族引向繁荣昌盛、自由富强,他就信服谁。对于自己的夫人,他也采取了中立暧昧的态度:他认为唐维绮对她的上帝,实在是太痴迷了。但是,这并不能说她是美国帝国主义的帮凶,是外国特务,还因此受到不堪入耳的侮辱!

    当今的政府,太注重人们的思想意识,而忽视了中国的现实。那对上帝的信仰,与外国牧师的亲密交往,也是反党反社会?介于二者矛盾之间的张云轩,目前婉转地拒绝政府的工作安排,是尽可能地寻求人民政府对他和对他的家人的重视。唯有这样,他或许才能保住自己的家庭,保住他全心爱着的女人。他的心里,也确实企盼他固执的妻子,能够抛弃上帝,回到新社会的现实中来。

    当公安局通知的时间越来越临近的时候,当唐维绮的忧郁与沉默都压得这个家庭的成年人都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的下午,在爸爸、杨老伯的怂恿下,张炎死缠赖磨地将妈妈拉出了她的卧室。他让妈妈坐在垫着虎皮的藤圈椅上,跳坐在妈妈的大腿上,把头靠在她的胸前,让妈妈柔软的温暖的剔透而酥红的小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和脸蛋……

    唐维绮抱着张炎躺在藤椅里,有节奏地拍着他娇嫩的脸蛋,尽量地不去注视张云轩和杨永春,像唱催眠曲那样地哼着一首又一首对上帝的赞美诗……她目光散漫、思绪飘浮地望着少有的冬日里的晴空……在这些日子里,她明显地瘦了下来,她的心也快憔悴了!

    这时的唐维绮不可能怨恨任何人,也不可能在此时向身边的亲人求助,她只是从心的深处,不满意自己的丈夫而已。

    夫妻之间,除了相敬如宾、相亲相爱之外,也应当相濡以沫才对。过去,在她与张云轩热恋时,张云轩的军旅生活令她食欲不振,心惊胆颤,夜不能寐……她是在惶惑与不安之时,走进主耶稣的殿堂的,去寻求主耶稣的庇护的。投入上帝的怀抱之后,她的精神有了依托,心灵有了阳光,也有了自己的信仰。当她再一次见到张云轩时,敏感的他不待她开口,便说:

    “你看上去容光焕发,心旷神奕,一定有了万能的药方,才使你显得这样的宽松和高兴。”

    她当时脱口便说:“是的,而今我的心里满是全能、仁慈的上帝。是上帝振救了我。你晓得吗,我已经皈依上帝了,是个基督徒了!”

    那时,张云轩就说过:“有信仰的人比无信仰的人好。至少在心灵的净化上,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充实得多。”

    从那天之后,张云轩都大力支持她做善事、捐款、搞募捐……但凡教会里的事,他都尽心尽力地支持她帮助她。也就是凭着上帝的仁慈和眷顾,张云轩才能从死神的手中回到现实中来。

    可是现在,新政府搞反帝反封建,要信徒们在一夜之间忘记上帝不说,还要去揭发教会里的丑恶,牧师是间谍、是特务……这对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来说,是悖逆神的旨意的。

    云轩在这种时候,尽管你不是个基督徒,尽管你世俗,尽管你要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但是,你想过没有,我的信仰你都支持快二十年了!现在,为了适应新社会,为了形势需要,你就要我远离基督,远离上帝,甚至还开导我主动去公安局交待问题……这公平吗?女人也是人呀,我有我的自尊和人格,倘若在这个世界上,你都不支持我,又还有啥子人可支持我、理解我呢?你不也在跟着玷污我羞辱我吗?呵,主啊,我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向主恒切地祷告。

    云轩啊,此时我并不希望你与我一样随主同行。但是,你就多一些地关心我,安慰我,为我哪怕说一句真心话,公平话,你也做不到吗?你居然也用世俗的目光在期待着我,等待着我对上帝的背叛……你就不晓得我背负着的是双重压力吗?人如到了这样的地步,你的尊严又到哪里去了呢?

    云轩啊,你不该这么麻木,倘若我将污物泼往上帝、泼在主耶稣身上,我就能过关了吗?管我案件的人就能宽宥我了吗?我是洗也洗不净的呀!云轩!这么多年来,主给予我许多的恩典,凭着主的爱……她唱起她最喜欢的赞美诗:

    主啊,主啊我在这里,

    求你,求你听我细语。

    我愿献全身作为活祭,

    遵行你旨意求你欢喜。

    你曾为我舍了你自己,

    我怎能对你无情无义?

    全心全意为你而活,

    直到那日欢然见你。

    依照神的旨意,任何厌恶、忌恨、鄙视……都是罪恶,所以,唐维绮是个永远也恨不起来的女人。但是,话又说回来,是人也好,是神也好,都不会怪罪      云轩的。因为云轩自始至终也不是个基督徒,他当然不能理解她了。况且,他现在的心思都集中在国家与民族,家庭与亲情上,他两者都想顾全,此时此刻,他咋容得下上帝,容得下我的执着呢?

    唐维绮轻轻地拍着儿子鲜嫩的脸颊,嗅到他身上还散发出的一股股乳香,心被猛烈地撕扯了一下。这是来自心灵深处的撕裂,是病痛的撕裂,是人间的亲情与热爱上帝的激烈碰撞,这是多么痛苦和艰难的选择啊!唐维绮又一次面临着心灵的煎熬,这是一个弱女人面对亲情与信仰的选择时,最最揪心的时刻!

    唐维绮面向天空,她仿佛望见了霞光簇拥的上帝。上帝把爱洒向人间,他的无处不在,又似乎更明白地在告诉她:“没什么可怀疑的,也没有什么不可舍弃的。”

    唐维绮一下明白了,心也豁然开朗了:目前面对的困境,她应当看成是一种福份。因为主说,为义受逼迫的人是有福的。她真诚地相信,此时上帝的启示,是要她坚定信仰,免遭魔鬼的试探。为此,她若天使般地仰视着天空,感动得禁不住地热泪纵流,心灵在默默地不停地祈祷:“无所不知无处不在的主呵,让我与你同行吧!”

    杨永春和张云轩都看见了唐维绮流下来的泪水,张云轩难过地忙调转脸去;杨永春实在看不下去,他不禁伤心地向着他尊敬的奉若神明的弟媳道:

    “弟妹呵,万事朝着宽心的方面去想。你不要折磨自己了,若是有想不通的事,有你想做而你又不能做的事,就就尽管对我说吧。只要你肯说出来,哪怕是一句话,我也当成上帝的使命去做,是死是活,大哥都跟着你走就是了!弟妹呵,你我相逢一场,千万说出来,说出来,行行好吧!”

    杨永春坦荡荡的一席话,令唐维绮又一次地热泪盈眶。如果刚才的感动来自于天上,那现在的感动则来自于人间。刚才,她在请求主的时候,切实地想到了那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我咋再一次地荣耀主、赞美主呢?杨大哥虽是个粗人,他却知道她的心事,他的话还流露出他的刚直与无畏,在这样的年代里,只有真正愿为你付出的人,才能够说出这么催人泪下的言语。是啊,杨大哥,我的心里就装着一件难以舍弃的事,可我……

    唐维绮的泪水滴在了张炎的脸上,他跳了下来,摇着妈妈的手臂:“妈妈,你为哪样要哭?是谁欺侮了你,你说出来呀,妈妈!”

    唐维绮听了张炎的叫喊,方才觉查到自己失态,她急忙擦干泪水:“乖娃娃,没有人欺侮妈妈,没有人……”

    张炎叫嚷道:“不,肯定有人欺侮了你!要不,为啥这些日子,你又同前些日子一样?为啥一天到晚不对爸爸说一句话?为些哪样,妈妈……我……”张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唐维绮搂住张炎:“莫哭,我的乖娃娃……没有人欺侮妈妈,妈妈只是高兴……高兴……”她又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看呵,爸爸!看呵,杨老伯!妈妈……她又哭了!”

    张云轩不禁悲从中来,其实,他早已明白维绮的沉默是蔑视他。既蔑视他的软弱,也蔑视他的人品!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唐维绮面前无地自容,有生以来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份了。夫妻之间若是在灾难和风险面前,缺少精神和道义上的理解和支持,这家还是家么?你想让外力强迫改变她的信仰,改变她的精神和生活,你首先就背叛了她,也背叛了你的家庭!张云轩从杨永春率直的表露中,看到维绮是想说些什么,向杨大哥请求些什么……她不肯表露,是她知道她一旦说了出来,他会拒绝她的请求,甚至还会将她当成疯子一样地看待。维绮的心里,现在究竟在想啥子事呢?想说啥子话呢?我们几十年的恩爱夫妻,难道我就不如杨大哥?难道我就这样自私?于是,张云轩真诚地惭愧地说道:

    “维绮,你我夫妻都快十六个年头了,近来,我也在跟着逼你,与你争执……这些,就权当一风吹过了吧。现在,原谅我吧,我只想你对我重新升起信心。还想请你告诉我们:你在想些哪样,需要我们为你做哪样事?”

    唐维绮伤心地摇了摇头,她还在犹豫中……

    “弟妹呵,当哥子的就求你说出来吧!”

    “妈妈,你就说吧。爸爸若是不办,我和杨老伯愿意为你干!”

    唐维绮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她又找回了与丈夫的和谐与贴近。她感动地望了望天空,仿佛是对天空说话:

    “今年的圣诞节,我要同……往年……一样过。要……再一次地……荣耀我主!”

    这话,不但张云轩料想不到,就是刚才夸下了海口的杨永春,此时也惊呆了!在这样的年月里、这样的情况下操办圣诞节,搞圣诞集会,在人民当家作主的今天,这无疑是自掘坟墓,活得不耐烦了!

    “云轩,你说呢?”

    张云轩这时才明白了唐维绮的真实意图:她决心用自己弱不禁风的身体,去接受新生共和国的疾风骤雨的冲击!可是,她的意愿,又不啻于是自杀!看来,维绮己经厌烦了今天的生活,她宁可抛弃一切,宁可违背今天的“反帝爱国三自”原则,也要不合时宜地去欢庆主耶稣的诞生!今天离圣诞节只有八天的时间了,离规定去公安局的日期还有十四天!她是绝不会自己走进公安局去的,这不是铁了心又是什么?

    但是,他事先已经真诚地承诺了,面对着如此弱不禁风的、憔悴的、伤忧的、厌世的、那只有躯壳而灵魂早已被上帝带走的娇妻,他能拒绝吗?又能说“不” 吗?他注意到了妻子等待、凄婉的目光,此时他清楚他只要说一个“不”字,维绮便会更彻底地抛弃和厌恶人世了;也更鄙夷他了。她或许从此离他而去,因为她的洁净绝对容纳不下一个说谎的丈夫!

    张云轩也在猛然之间意识到,他努力维护的家庭,在新生共和国疾风暴雨的冲击下,现在只有一根丝线的抵挡能力了。这根丝线只消一个手指的力量,它就断线了,再也联结不上了。他是从生意场和战场走出来的人,他清楚诚信的价值,中国男人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承诺,想收也来不及了。难道,他要当着杨大哥和炎炎的面,又一次地开导维绮,让她权衡利弊,注重现实?

    张云轩望着她心爱的妻子,看到了她那急切地等待,在这时,也只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维绮的憔悴和疲惫,尽管她脸颊诧红,也似乎是病态的红润!张云轩彻底地心软了,也清醒了,此时的任何劝导与食言,对维绮是伤害,也是对自己的伤害!他不由得把钢牙一咬,也横下心了:既然我们的身心早已捆到了一起,既然我们曾经携手享受了世间的甜蜜,又为啥要拒绝今天面临的苦难呢?你能随主同行,难道,我就不能与你同行了么?于是说道:

    “维绮,就按你的意愿----今年的圣诞节,同往常一样地过。”说完,他急忙转过脸去,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唐维绮温柔地感激地嫣然一笑,又转向杨永春:“大哥,你能为我操办今年的圣诞节吗?”

    杨永春也不禁心里一酸,任泪水奔涌而出,他用衣袖一抹双眼,道:“弟妹呵,你就是叫当哥子的代你去死,我也愿意!操办这样的小事,你就安心的……养息吧。”

    张炎从妈妈的怀里挣了出来,跳到凋零的后园的石桌上,他欢呼道:“真的圣诞节就要到来了吗?真是太精彩了!这次,我要最好的同学方宇、鄢源,还有已经不再欺侮我们的大黑和小黑都来。我要招待他们吃好多好多的冰淇淋和蛋糕!我要给他们全是抗美援朝的水果糖!啊,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唐维绮拍着此时已经心碎了的、心如刀绞的张云轩,尽量地显出她的宽松,笑说道:“看这娃娃,高兴得都快把天震坍了!”

    本书被称为“中国第一部換位思考的作品”、“烛照历史的一部好书”、“一部杰出的作品”(评论后发)。过去的许多极左行为,不但给革命带来危害,还令人错误地理解我们的党和国家。这些不公正的事实,即使现在也是海峡两岸难达共识、大量华人移居海外的原因,也是中国改革开放亟待待改革的民主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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