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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念 迁宫

    琼伊整日整日的闷在房里,绣着些无名的小玩意儿打发辰光;我也无可奈何。和桂堂前种上了大片的桂花,只是这里的主人再没有这般的心境去品了。夏天这样的天气,真是让人心情很好呢,虽然热了点儿,至少衣裳穿得少了,身上倒也轻盈,哪像冬天裹得严严实实的,整日窝在床上,抱着手炉。

    “小主,奴婢见有人向寒微阁去了,先没声张,来禀报您。快去看看吧。”欣儿神色如常,我不由得暗赞她的沉稳。我点点头,就着鸳芜的手,轻轻向寒微阁走去。

    第一次来,总是有些不大自然的,路边杂草丛生,怕是很久没有修葺了。这样一座低矮的阁楼啊!我走进,靠在门边。

    “乔嫔啊,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啊。再想害她,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拿皇嗣开玩笑啊!等过些时候,本宫一定会把你从这儿捞出来。哼!皇后到底是个好说话的!”那样傲气的声音,也就是僖夫人了。

    “这哪里是嫔妾开玩笑?是那贱蹄子暗中掐了我一下,我手一抽,她才滚下去的。真是行啊!娘娘,请您务必救救嫔妾!嫔妾从小养尊处优,入宫又是妃,哪受过这等待遇?嫔妾当真是熬不下去了!娘娘!”乔嫔也有这样矫情的一面。我心中真是舒坦,不过一听到僖夫人要救她,我心中还是隐隐的冒出怨恨。若不是乔嫔,我岂会没有身孕!

    “本宫自然是要救你的,要不然,没有你的智慧,叶洛盈可怎么除去呢?你好生保重,本宫自会保你安全,总有一天,你还是定妃,甚至是定贵妃… …”我心中好一阵恶心,位分这样高,还要互相勾结,私相授受,真不知先帝是怎样为皇上选的侧妃!

    “嘎吱”一声,脱漆的门打开,僖夫人走出来,迅速的掩上门,从旁的小道走了。我朝身后深深地睨了一眼,看着僖夫人的一身绯红消失在眼前。

    “鸳芜,你去看看,景阳宫还有别的小道出入么?”僖夫人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小主,果然有一条小径,是通向外头的。”

    “让人把它封了。一定要不动声色,不能让景仁宫发现是我们做的。”

    “奴婢自然明白。没想到乔嫔被幽禁,也能来上这么一出。真是小看了她。”鸳芜叹了口气,遂又搀着我的手,“小主仔细脚下,这儿乱石子儿多。”

    “我自会当心脚下,否则日后摔的就是咱们了。走吧,去和桂堂。”我定了定心神,抬起头来望向前方那片美丽的桂花。

    和桂堂。

    我走进去的时候,琼伊依旧是瘫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理着丝线,一头的青丝如同流泻的瀑布,她身着蜜色暗纹流云寝衣,一床鲜艳的红色福寿锦被覆在膝上,床下随意地放着那双米珠软底绣花鞋,她脸上的乌青显而易见,脸庞都瘦小了许多。我看了不免有些心疼,她就如同窗边放着的一瓶凋了的百合,底部泛着黑色,花瓣的尖端是淡淡的粉白。

    “琼伊,你想在走之前除去乔嫔么?”我开门见山,神色一如往常。“记得那串手镯么?给我。”

    琼伊放下手中的丝线,走至妆台前,从暗筴中取出那串手镯递给我。我使劲儿的将那手镯上的绞金丝扳断,拔下头上的银簪,将每颗珠子都“轻轻地“凿了凿,然后“哎呀”一声,“琼伊,你的镯子坏了让工匠来修一修吧。毕竟这是咱们乔嫔的心意呀!”

    琼伊会意,着急道,“是啊,我这就让人送到内务府去。芙鸯!”

    芙鸯闻声进来,琼伊道,“送到内务府去,让他们看看能否修好?”芙鸯得令去了。

    我微笑起身道,“估摸着皇上也快来了,我先去了。”

    刚整了整衣衫,走出景阳宫的大门,便见一列浩浩荡荡的明黄色向这边驶来,不是皇上是谁?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朕来了你还要走,是要去哪儿啊?”皇上微微笑着看着我,“朕让内务府把进攻地绸子都赏给你,可还满意?”

    “皇上知道臣妾不在意这些的。对了,臣妾正要去内务府,皇上可愿和臣妾一同去?”我面带一抹绯红,淡淡道。

    “别的女人见朕来了,都是想把朕留住呢,你倒好,要朕跟着你去内务府。去干什么啊?”

    “琼伊的镯子拿去修了,臣妾要去看看。”我的手臂无意擦过皇帝的手臂,皇帝朗然地携起我的手,朝内务府去了。

    内务府。

    我和皇帝的突然到来,让所有人猝不及防。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敬美人的翡翠金丝镯子呢?可在修了?”

    总管战战兢兢道,“禀皇上,此刻正在修僖夫人的一支凤簪。”

    “既然在修僖夫人的,那就下次再来吧。皇上,劳您走这一趟,臣妾有罪。”我惊恐地跪下了,怎么还有这一出?

    “先把镯子修了。”简短的六个字,让我的心中不胜欣喜。但是我还是惊恐道,“皇上,不可啊!僖夫人位份尊贵,臣妾不敢越僭。”

    “好了,快起来吧,僖夫人就先搁一搁,回头朕赐给她一支凤簪就好了。”

    “是。”总管一扬手,镯子就呈在了我们面前。两个工匠开始修。

    当我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后,我明白,我几乎成功了。我的嘴角浮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大怒道,“怎么当差的?这镯子珍贵无比,价值千金啊!”

    “皇上恕罪!皇上饶命!”我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破碎的翡翠残渣中,果然有一些白色的成分。果然没错啊!这里头果然有白砂!

    “皇上,怎么有些白的?”我疑惑道,走进了一看,大惊失色,“皇上,是白砂啊!”

    “白砂?怎么会有白砂?”皇上疑惑道。

    “皇上有所不知。这镯子本是一对,是乔嫔在臣妾与琼伊进宫时赏的,琼伊一直收着,直到有了身孕才戴着添添喜色。没想到啊!臣妾一向敬重的乔姐姐竟然会残害琼伊腹中胎儿!那这么说,臣妾日日佩戴,怀不上孩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要为琼伊做主啊!”我声泪俱下,不得不承认,无数次对镜练习的泪态,今日算是发挥出来了!

    “乔嫔竟然如此放肆!传朕的旨意,降乔氏为贵人,打入冷宫。终生不得踏出一步!”我小心翼翼的觑着皇帝的神色,心中暗自高兴。

    “皇上先去宁昭容那儿歇着吧,虽然乔姐姐犯下弥天大错,但念在多年情分,臣妾还是去送送。臣妾告退。”我回头睨了一眼晶绿色的残渣,走出内务府的大门。鸳芜说得没错,若是有心,日日都是明丽如春。现在就像是明丽如春的景象了。我径自往景阳宫走去,心中一阵舒坦。

    风吹过保养得宜的面庞,让我产生一阵错觉,仿佛还是在选秀那一日,我领着琼伊走进玉绮楼,那时刮过耳旁的风,是最温暖的。

    不觉间,我想去玉绮楼再看看,毕竟,那是我一生的梦开始的地方。玉绮楼仍然是富丽堂皇的,玉石的大插屏,镂空雕刻着金丝芙蓉,显得雍容又大气。我静静的微笑着,仿佛皇上就坐在眼前,看着一排排的秀女… …

    回到景阳宫的时候,宫人们正在寒微阁与主殿修心殿收拾,封妃的册文,金印,吉服,都一股脑的被拿走了,整个修心殿看起来空空的,寒微阁中,一身素青的女人茫然地望着前方,手中紧紧的攥着一根五凤通天玉簪,簪子上垂下的流苏都是赤金的,在这幽暗的阁楼中闪着一股傲然的光芒。

    为首的宫人很为难地对我说,“小主,乔贵人死死握着这根簪子不肯松手,这簪子是妃位的象征,当初降为乔嫔就不肯交出来,想着好歹是从前的侧妃,便也没有强要,现如今都进了冷宫了,再不交出来,奴才们可怎么交差啊!”

    “本宫告诉你们,谁也别想夺走这支簪子,要不然,我就用它插进你们的身体,这样的纯金,若使用血染了,那才好呢!”身后的女人传来难听的大笑,挥舞着手上的金簪子,流苏也被挥舞的乱了。这样蓬头垢面的样子,怎么会是当年端庄慈和的定妃?脸上的乌青衬得好像脸在下垂,那样的面黄肌瘦,可知那些奴才给了多少脸色瞧了。

    “好好‘关照’乔贵人,随意找个阴暗的小屋子就可以了,别太亏待人家!”我盯着那样清瘦的背影,心中喜不自胜。

    领头的太监谄媚的笑了两声,殷勤道,“小主您放心,那是自然的。冷宫本就阴气重,在关个小黑屋子什么的,那阴湿之气就更重了,死的时候,身上还凛凛冒着寒气儿呢!那叫一个漂亮!”

    我满意的随手赏了一锭银子,“识相!去吧,记得好好关照乔贵人!”

    他拿了银子就赶紧走了,大手一挥,一群小太监也稀稀拉拉的走了。

    我就着鸳芜的手,还未走近云逸殿,便听到了这样尖利的声音,“你们还不好好干活,是想等到我来责罚你们么?一群没眼力见儿的,果然是下贱的宫婢!”

    “是,姑姑从景仁宫来,自然是要矜贵些,可您也不能让我们做了您的活儿啊!”已带着哭腔的声音。

    “哭?哭什么哭?小心我把你们都扔到慎刑司去!还不快干活儿!”这时我便听出,这样骄傲的声音,不是那位半个主子似的玉枝是谁?玉枝仗着是僖夫人指来的,在云逸殿作威作福,为避着僖夫人,我也只得由着她,宠得像半个主子似的,鸳芜说都说她不得。

    鸳芜推开门,我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轻声道,“殊不知,这云逸殿已是玉枝你当家?”

    众人跪了一地,玉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也不理会她,只问到方才哭泣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小宫女看起来不过十四岁的样子,谨慎道,“奴婢叫桂枝,贱名能入娘娘尊耳,实在是奴婢之幸。”

    这样的一席话,说得我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喜色,刚要说话,一句微小的声音传来,“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会说两句话罢了!”

    “所有人都听着,玉枝罚俸三月,玉枝的薪俸全部分给我云逸殿的奴才,一人一份,我生辰没给你们发赏银,就拿玉枝的薪俸借花献佛吧!桂枝,你以后就在殿内伺候吧。”我满意的笑了笑。桂枝大喜过望,只是终究不敢多露出两份喜色,小声道,“多谢小主。”

    玉枝跪着,大气不出,只是方才嚣张的气焰终究被我灭了下去。

    我心中不悦,看在僖夫人的面子上,也没有刻意为难她,方坐下,关泰就兴冲冲进来了,“小主,皇上下旨兴修内宫,连宫中的等级都改了呢!皇上独独赏您居住在棠华宫,封您为从五品娴嫔,皇上说了,所有娘娘小主在十日内迁宫,所有的等级也都会变化了… …”

    “这样大的事情?连宫中等级都改了?还要迁宫?”这样突如其来,又变位分又迁宫的。

    “小主,皇上对您的恩宠可是头一份儿呢!其他的小主都是跟着原先的主位娘娘,只有您是独居棠华宫。小主也知道,皇上是我朝第二代皇帝,各种都要再完善些,所以这次的品级是参照了先前的周朝改的。”关泰笑道,“奴才还要各宫宣旨,先告辞了。”

    “你帮我看看,瑞美人沈氏和敬美人章氏给的什么位分?”我漫不经心道,许久未提及沈茗洛了,但毕竟不可放下戒心。

    “沈氏还是瑞美人,敬美人,您也知道,敬美人再过几日就出宫了,皇上怜惜,给了尚宫之位,而且走的时候以贵嫔身份出宫… …”关泰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神色,“瞧奴才这糊涂东西!这是品级的名册,小主慢慢看吧。在十日之内迁宫完毕。”

    我打开册子,里头的品级比之原来,复杂了许多,一共九品十八等,我也不算低了。我唤过所有的宫人,开始大包小包地迁宫。迁宫说着容易做着难,我的一些零碎小物件儿很多,还有满满一柜子的衣裳,首饰,鞋子,我亲自看着所有人收拾完了,每人拿一个包袱,我也拿了一个,浩浩荡荡地向棠华宫去,出了景阳宫,才发现都是及混乱的,各宫的妃嫔听了旨意就赶紧开始搬东西。入夏后的天气闷热无比,刺得人睁不开眼,等我搬到棠华宫,已经累得腰都立不起来了。幸好我素来节俭,没有太多东西,不过一日的功夫,就安顿好了。

    听闻僖夫人淳贵妃东西太多,来来回回的跑了几趟呢!

    迁宫自然是要不到十日的,我一个下午搬完了东西,第二日略微打扫了一下,也就好了。棠华宫的院子前种了四株西府海棠,正是夏季,淡淡的吐着蕊,棠华宫荒废多时,但这样打扫出来,倒也不失清幽别致。因着我不是主位娘娘,我便择了东配殿镂香殿居住,镂香殿,这样的名字可真有意境。香气幽无,如何能镂刻?大抵是皇上让人来装潢,进殿便有一扇羊脂白玉刻着玉海棠的大插屏,原来皇上是明白我心意的,并没有送来金玉之物。左侧是我的寝殿,有三层芙蓉纱帐,镂金雕花香炉中的香气像一只宽厚的大手,抚动着心中一切的情绪。

    琼伊要走了,我心中是那样的恋恋不舍啊!纵使以贵嫔身份出宫,我却希望琼伊即使以答应的身份留下也好啊!今后,是我一人在闯了… …

    我望着景阳宫的方向,仿佛和桂堂就在我眼前,那样大片金黄的桂花,依稀记得,我们一起做桂花酒的时候那样的欢欣,让我在索然无味的深宫寂寞中有一丝永恒的安慰。

    我会永远记得,和桂堂那片金黄灿烂的桂花,以及桂花下,那样美丽,轻妙,翩翩的容颜。那时的她,手执一把白纸扇,在美丽的桂花树下,诉说着自己的心肠。。。 。。。再见,琼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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