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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再次邂逅竟成陌路1

    白犹泽轻轻地点头,脸上泛起羞涩而幸福的微笑。

    底下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楼兰王会在欢宴上宣布这件事。而且,不知道有多少邻国王子和王公大臣的公子,排队等着楼兰最美丽的公主垂青呢,再怎么排,都轮不到祭司白犹泽的份上。

    绛娘此刻,也已经”嗖”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她轻声地请求楼兰王三思。

    ”国王,为什么您还是执意这么做?公主现在尚年幼,但不代表她不懂感情。她并不爱白犹泽,就算您想让她从一段不该开始的感情里走出来,也不必急于一时。等时间久了,公主自然会忘记左御使,到时候,也许会出现公主真正喜欢的王子也不一定。你这样做,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虽然她极力压低声音,我仍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原来我心心惦记聂渊言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并为此担心着。那一瞬间,我望见父王头上骤然多出的白发,触目惊心。

    绛娘见国王心意已决,便像一只斗败的动物,垂丧着头。

    ”三星汇合,天下必会移主,难道您连这个预言都不相信吗?”

    父王似很疲倦的样子,他扫视了一眼激愤的大祭司。

    ”我相信,但不代表白犹泽就是。”

    烽火台下的臣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仍站在下面高呼他们伟大的王,和他们美丽的绾月公主。

    我本来也想对父王抗议,可苏哥哥拉住了我。

    他有一些忧伤地说:”父王已经年迈,你先应允又有何不可?不要再让父王担心了。”

    而此时,绛娘竟说了一句令我心意定下的话。

    她说:”我一定会阻止白犹泽与公主成亲,哪怕让您杀了我,我也会阻止。白犹泽注定只能是公主命定的克星。我绝对不能让那段预言成真。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白犹泽死。”

    ”那么,”我想了想,然后走过去拉住犹泽的手,说,”如果我与白犹泽成亲,大祭司真的忍心让我成为寡妇吗?”

    ”什么?”

    父皇与绛娘异口同声地问。

    ”我决定嫁给白犹泽。”我必须承认,这只是我一时之气。我就是不想证明绛娘对我的关心。我不想让自己恨了绛娘多年,结果发现是我错了。

    只是--

    为什么在我想起聂渊言时,我的心会隐隐有些快乐的痛?似碎裂的琉璃,摔在玄武岩地板的声音。似朵朵晕染的水花,一点一点覆盖整片河流。

    父皇先是欣喜,良久后,他对白犹泽说:”请一定像对我承诺的那样,好好珍惜我的女儿,她是我最骄傲的公主。你要是伤害了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绛娘无声地望着我,又望了望白犹泽,无奈中透露着深深的不安。

    她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让我觉得痛快极了。

    我还不忘对她做鬼脸,似乎在说:我要将你以往加在我身上的诸多不愉快,统统都讨回来,你死定了。

    那一天,父皇拟好成亲的诏书:

    绾月公主择日下嫁祭司白犹泽。

    绛娘看着父皇的墨,在诏书上一笔一笔成形。她什么都没有再说,只在角落里自言自语:三星汇合,天下必会斗转星移。

    欢宴散去。红墙绿瓦的宫墙内,又恢复死寂一般的沉默。无数星辰,闪亮地挂在天际。我看到一颗明亮灼眼的星辰,它孤独地停在银河的角落。

    像世间最透明的眼泪。

    夜凉如水。

    我轻裳薄衣地去父王寝宫。侍从说父王在批阅奏章,让我不要打扰。我执意不肯离去。于是他们只得一声一声传下去。

    ”绾月公主求见。”

    很快,大殿里就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

    ”让公主进来。”

    我走进去时,父王正从一堆高如山的奏折里抬起头来。他脸上泛满疲倦,却仍是笑着问:

    ”找父王何事?”

    ”哦,没,没什么事。”我什么都不敢讲,心有一些微酸,我说:”今天是父王六十大寿,怎么还要批阅奏章,放到明天再阅不行吗?”

    ”那怎么可以?有一些折子是比较紧急的,明天早朝时,大臣们要等我紧急着给出答复。”父王望了我一眼,笑着说,”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回宫歇着。”

    我忧伤地望着父王,心底有一个声音像流水一般涌出来:别了,父王;父王,别了。

    我想苏哥哥一定会好好照顾父王,他一定会将楼兰带领得更加强大,更加坚不可摧。他是楼兰的天可汗嘛,他是像天神一样伟大的人物。

    最后,我决定去找太子摩那苏。

    我沉默地望着他,望得他一阵心惊。他突然惶恐地问:”难道,是莲央有什么事吗?”

    他如此担心莲央,让我觉得自己就似一个千古罪人,残忍地成全了他的爱情,又残忍地拆散他的爱情。

    ”苏哥哥,要怎么样付出,才算爱一个人?”

    摩那苏笑着拍我的肩膀,眼神里迸出像火花一般的东西。他望着遥远的夜空,轻轻地说:”如果她幸福,我就幸福。我愿意为了那种微妙的幸福,牺牲一切。”

    ”但你是楼兰的太子,将来会继承王位,你应该娶的王妃,只能是邻国的公主,是对楼兰江山有帮助的人,绝不会是莲央。你要明白,父王绝不会同意你娶一个婢女。”

    摩那苏笑:”如果父王坚决不允许我娶莲央为妃,那么,我只好放弃楼兰的一切,与莲央远离楼兰,归隐田林,日落而息,日出而作。”

    我的心像一块被撕裂的绸缎。我来就是想让苏哥哥给我一个爱情的定论,给我的出逃找一个最坚定的信念。

    回到雍宫时,莲央一直等着那里。

    ”公主,您想清楚了吗?与国王和太子都已经道别了?”

    她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少女。见我点头,她就拉我进内殿,从里面拿出两套侍卫服,她说:”今晚我们穿这身行装离宫,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路上要用的银两,我也已经为公主打点好了。今天趁着人多,我已经出宫买了四匹快马、四匹骆驼,就在城外一家马房。今晚我们就可以去取。还有,我带了公主最爱吃的桂花糕。呃,还有……”

    她一直在那里说个不停。或者她明白我想要问她什么,所以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莲央,够了!”我心痛地说,”不如,你留在皇宫吧,这样,你就不用与苏哥哥分离,我知道,你心里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不,不不,公主,不要丢下我--”

    ”那么,你就忍心离开太子吗?”

    她低下头去,良久良久,才说:”一个侍婢与太子,本身就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太子喜欢的,也只是莲央的舞。况且莲央答应过一生侍奉公主,不会想其他的事。莲央……永远不可能嫁给楼兰太子的……莲央愿一生追随公主。因为这世上只有公主对莲央好。”

    当夜,我们就换上了侍卫行装,避开巡逻的耳目,避开守门的侍卫。心紧张得似要跳出来,生怕被发现。

    出了正宫,出了楼兰城堡。一切顺利得令我与莲央不敢相信。

    然后,我们到城北的马房,取了快马和骆驼,趁着夜色,匆匆出了城。

    也许明天,整个楼兰城堡就会发现,绾月公主失踪了,而我们早已经在千里之外。或许温柔的白犹泽会有一些伤心。

    父王也许会踉跄着老去。

    还有苏哥哥,他一定会心伤不已。一夜之间,不仅失去了最疼爱的妹妹,还失去了他一直默默爱着的少女莲央。

    惟独偷着笑的人,应该只有绛娘吧?

    一路风声很大,呼啦啦地灌进耳朵里。夜仍旧伸手不见五指。荆木灌刺划破了我的衣衫,我想停下来休息。

    莲央说:”不行,我们离得越远才会越安全。公主难道忘了,我们要尽快赶到江南去的。”

    终于,天亮。

    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升起,很美很朦胧的感觉。原来宫外的日出会这么美。我像一个事事好奇的孩子,仰起脸问莲央,”你看,好美的太阳。”

    莲央看着周遭平静的人群,轻声说:”公主,哦,不,小姐,我们应该安全了。只要顺着丝绸之路,一直往东走,就一定可以抵达江南。”

    我们欢喜地抱在一起,就像一个潜逃的犯人,得以成功逃脱一般。

    我看着一脸狼狈的莲央,她也笑指我脸上的尘土飞扬。

    从此,我们必须学会相依为命。

    戈壁十里荒凉,人烟稀少。丝绸之路上,偶尔数天不见人迹。就算遇见,也是三两骑着骆驼的商旅,从东土运来丝绸,去往楼兰城。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我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

    她似一个鬼魅般,当我扫视四周时,她又似一阵风,了无痕迹。但我觉得她一直在那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观望。

    ”莲央,你看到了没?”

    莲央好奇地仰望着我。

    ”一个黑衣人。戴着黑色蒙巾。”

    ”没有啊,四面都是光秃的山脉,怎么会有人?小姐一定是眼花了。”

    于是,我们继续赶路。

    可是,渐渐地,带的干粮也已经吃完,离下一个镇还不知道有多远。几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怎么办?我望向莲央。

    然后,莲央将目光放在了马匹上。

    ”小姐,我们可能要杀掉一匹马了。”

    莲央的眼里泛着潮水。她望向不远处那匹白马,喃喃地说,对不起。

    2。

    数天后,我们终于疲惫地抵达桃红柳绿的江南。衣衫破烂,满脸污垢。身上再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马和骆驼,全都卖掉换了干粮。

    繁盛的建康都城,果真是小小楼兰城无法比拟的。

    车如流水马如龙。

    华丽的官轿和马车,随便一望,就可以排到建康十里之外。衣着鲜丽的公子,摇着一面扇,风度翩翩地吟诗经过。

    偶尔驻足观望,红楼亭榭上,传来阵阵温软娇滴的女声。有妖艳的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在那里弹奏,引起路人围观,然后有心猿意马的公子微笑着走进楼榭。

    ”莲央,那是什么女子?”

    我好奇地问。

    ”小姐,我也不知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类似于我们楼兰的青楼,就是男人们经常去寻欢作乐的地方。”

    莲央红着脸告诉我。

    ”哦。”

    我牵着莲央的手,转身离开。

    突然--

    我在人群中,又似发现了那个黑衣人。她竟然回过头朝我诡异地笑。

    起初以为是错觉。

    于是,闭眼。再睁开,可是,不是错觉。她仍然站在那里,黑色蒙巾被风掀起。

    这一次,我看清楚了她的脸。在猛烈的阳光下,无处遁形。我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呢?我拼命地想,我一定是见过的。

    那么恐怖的一张脸,我一定是见过的。

    终于,记忆浮上来。

    原来是她。

    是她。

    --半面人。

    关在楼兰禁宫多年的半面人。她为什么要跟踪我来江南?难道是上次刺杀未遂,今次再来杀我?如果她真的要杀我,她完全可以在半路就动手,不必跟踪我来江南。

    她到底存何居心?

    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我听到一群围观的人里,提到”楼兰犯人”这四个字。

    一个声情并茂的衙官,正在口若悬河地讲宫廷最近发生的奇闻轶事。

    ”知道吗?前段时日,被司马大人从楼兰押来的犯人,据他亲口坦承是龟兹的密使,目的就是要使东晋与楼兰交恶,龟兹国好坐收渔翁之利。可是,那个犯人竟然在大殿上,准备饮鸠自杀。那场面啊,真叫一个壮观悲情啊,这时--”

    衙官说到一半,将手伸至众人面前。

    ”欲知下情如何,请赏口水银。”

    于是,真有几个好奇心重的闲人,赏他几锭碎银,静候他下面的内容。

    ”这时,犯人,犯人--”

    衙官的话还没有话完,竟然就倒在了地板上,猝死过去。

    那个犯人到底怎么样了?天啊!为什么衙官没说完就猝死了呢?聂渊言真的饮鸠自杀了吗?不可能的!我不相信,我绝对绝对不相信渊言死了。

    莲央忧心忡忡地望着我。

    ”公……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找一间客栈休息吧。”

    ”可是,小姐,我们没有银子了。”

    我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去城南那间破庙吧,今早经过时,我记得有很多乞丐在那里投宿的。”

    莲央眼里有泪涌出。

    ”可是,可是,小姐,您乃千金之躯,却受这样待遇,国王知道了,一定会心痛不已。是莲央办事不力,才弄成今日这般窘迫境地。”

    到了破庙,我们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莲央,我好饿。”

    ”莲央,能不能弄点吃的,我快要饿晕了。”

    ……

    于是夜幕下,为了抢半个馒头,莲央与那群乞丐争执。结果,被殴打得全身是伤。

    这时--

    一个很无赖的乞丐,将那半个馒头扔到了地上,并用脚踩烂,调侃地说:”你是不是要吃,要的话,大爷就慷慨地赏给你了。”

    我正想愤怒地站起来,将馒头捡起扔到他脸上。

    莲央拉住了我。

    她缓缓地走到馒头旁边。细心地将馒头外面脏了的馍剥下来,拈在手上半天舍不得扔掉。最终,她将它们吞进了自己的肚里,却把馒头干净的部位递到我嘴边,三分是疲倦,七分是安慰。

    ”小姐,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我把馒头再递给她。

    ”你吃吧,我不饿。”

    ”不,小姐,还是你吃。”

    推来让去,最终我捏着那半个馒头,蹲在破庙外的角落嚎啕大哭。

    第二天,江南下了一场好大的雨。我们又饿又冷,而这样的时刻,在凄冷的风雨里,我竟然看见了聂渊言,仍是穿着黑袍,神色冷峻。他就在我对面的街角,缓缓走来。

    我惊喜地正待迎过去,正待向他诉说多日相思,正待告诉他,不管那个叫七七的女子在他心中如何根深蒂固,我都已经决定跟他在一起。我的眼角眉梢有坚定的光,猎猎的风都阻止不了我的脚步。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了令我伤心欲绝的一幕:

    他的怀里搂着一个香艳的女子,风情万种,媚眼如丝,将整个身子都置进他的臂弯,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渊言。仿若世界是她的,天是她的,情是她的,聂渊言也是她的。

    ”渊言--”

    我歇斯底里地大喊。

    大脑里一片空白。聂渊言,你怎么可以那么快就与别的女子走在一起?虽然你并非我的谁,但是,在我已经摒弃一切都要来东晋找你,在我如此狼狈的时刻,为什么我们的遇见,却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为什么你的眼里完完全全看不到我?

    市肆上的人已经渐次稀少。他们都将目光纷纷转到我身上。

    他们都看到一个狼狈的异域少女落着泪的眼。

    惟独他没有看我,他搂着身边的香艳女子,眼眸里闪出耀眼的光芒--是对她绽放的光芒,不是我。

    他完完全全无视我。

    他的世界是她的。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许是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他终于在走到与我只一厘米的距离时,匆匆抬头,与我惊鸿一瞥。然后我们之间的相遇,竟然只是擦身而过。

    我听到他的脚步,在我身边没有片刻停留。

    我们之间的缘分,原来也只是擦身而过。

    他不认得我了,他竟然不认得我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错了。

    那一刻,我甚至怀疑是自己认错人了,但那么相似的容颜,那么相似的表情,我不可能会认错。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莲央也很肯定地说:”他一定是聂渊言,可是,为什么他不认识小姐?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我的手紧紧拽着莲央的衣袖,指甲甚至嵌进她的肉里,像一个灵魂出窍的亡者,在空中盲目地游离。直到莲央指了指前方,说:”聂公子从前面的街角拐弯了,我们快点跟上去。”

    我才与莲央亦步亦趋地跟踪聂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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