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
我死也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死了。
作为江州首富耿家的三少爷,家里有一个舞文弄墨的骚客大哥、一个英明神武的吸金二哥,还有一位温柔的贤内助和几房漂亮的姬妾,管家侍卫样样不缺,事事皆不用我操心,这米虫般悠闲的日子倒还过的差强人意。手执一玉扇,白衣飒飒然,扬帆过千山,考过探花郎,娶过美娇娘,万花丛中过,千女为情伤,风云得意二十九载,没受过一点委屈,没遭过一点罪受,谁想到就偏偏死在了红豆包上。
偏偏死在了……红豆包上。
不错,想我耿冰牙光辉一世,享尽人间美事,却落了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上个月我那一毛不拔的二哥和一只老奸巨猾的茶商对上了,十几船的明前龙井两人一直商谈了七天七夜,愣是没谈出个结果来。正逢仲暮春之交的清明时节,大哥还在外没回来,他自己又和老家伙打得火热脱不开身,大笔的银子不想让别家赚,就只好差我这个素来纨绔的三弟去苏州置办些上好白绸回来。
当他双目红肿、表情严肃地拍着我的肩膀吩咐时,望着他憔悴的面影和下巴冒出的点点胡渣,我的第一反应是抱着他痛哭流涕。不为别的,我在家白吃白喝这么多时日,还是头一次在生意上派上用场。平常二哥不说,我也乐得逍遥自在。
于是我放下自己啃了大半的金黄油亮糯米鸭,十分文雅地喝了小半杯嫩叶清凉润喉茶,学着二哥的样子甩甩袖,邪气地歪脖一笑,隔日就领着大批家丁侍卫,一路快马加鞭再乘风破浪地向苏州赶去了。
那些被我宠坏的姬妾们听闻消息,纷纷嚷着要去游玩,但我顾虑着她们都身子娇贵,经不起路途奔波,所以这趟去也就没把她们带上,只承诺了给她们捎些水粉珠玉、扯几身漂亮衣裳做补偿。可没想到这一去好多个时日,走水路又找不到花街香馆可以消遣,身边没了那些莺莺燕燕,习惯了风流的我是当真憋得难受。
不过,又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苏州水乡地灵人杰,出英雄,也出美女。欢馆第一头牌河影花,艳名传遍四海五湖——声甜,身软,舞灵,人香,一切尽在不言中。好不容易来趟苏州,若不去会一会这般尤物,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我站在缓缓划开一湾水波的船尾,踏在结实宽阔的船板上,望着逐渐消失在水平面上的浮沉落日,执扇而笑。
次日,苏州最大的绸庄里。
“三公子,老夫自然知晓您是大商家,可、可这……这价钱也压得太低了吧。”面容清瘦的高老板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衫,丝毫没有因为年纪而弯曲的笔直身影,在晨光中透出一丝长者独有的睿智光芒。原本应是和谐同美的洽谈,可此时的他却哆嗦着嘴唇,显然被我开出的价码吓得不轻。
我抽出那把骚气十足的染香扇,一边摇一边挑着优雅的眉道:“哦?……价钱低?高老板,你一个生意人说这话可就不对了。”
合起扇子从黑檀桌边站起来,我迈着端正的步子走到窗口。一步两步三四步,五步立定一回首,万缕青丝从颈边飘摇而落,映着我那双充满了算计的桃花眼。如今我也是将近而立之年的半老男人了,自然不再拥有少年时的绝代风姿。不过在红尘中滚了这么多年,倒是多了大半的成熟韵味。
“世人皆知耿家三公子儒雅俊秀,气质非凡,身上的衣物也自然是要最好的。你高家的绸子空有名声没有御供,谁能细细明白它的好呢?只要我三公子穿它去街风里走上一遭,再加上高家享誉百年的名号,别说是那城中百姓、富商大贾,就连天子皇帝都得对你这高家绸庄刮目相看。”
我这话说得可不假。想当年我还是十七岁的风华少年时,一时兴起离家赴京赶考,碰巧不巧中了探花郎,之前又不知在京城哪个小字号里喝了回酒,发榜的第二日这酸涩无味的小酒就在大街小巷中传了开来。先是称“探花酒”,喝了仕途亨通财源滚滚;后来我的桃花债渐渐多起来,买醉的女人也渐渐多起来,就称“无忧酒”。据说只要饮下此酒一坛,保管痴人抛下所有苦情蹉跎,比奈何桥上那碗忘却前尘的孟婆汤都有用。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不过借了我一个名号罢。
高老板显然也考虑到了当年全民购酒的盛况,御供的美事也让他大为心动。只是对于两人各持的价底,同为商人的他同样不想吃得半点亏。“如此,高老板再考虑下吧。耿某先行告辞。”我很大度地挥了挥手,以退为进,招呼了身边的小厮云彤就朝门口走去。
“……三公子请留步。”一个声音从身后幽幽地响起,却不是高老爷子的声音。这一声柔媚酥骨的女子娇言,是从大堂里琳琅满目、供人挑选的布帘里传出来的。
我心中一动,迈出门去的脚尖微微调转,越过一排排井然有序的披彩木架,在一卷桃红色的轻绢前定了身,抬眼看到了那帘后隐隐透出的女子妖娆的身影。女子身着轻衣,两朵流云缠绕着半裸的香肩,侧垂着的头顶上缀着素雅而不失华丽的凤骨簪,精致的杏仁脸上纤细的睫影暧昧地轻颤着,天然的媚气惹人心醉。
“艳绝天下的河影花姑娘,在下有生得一见,幸哉幸哉。”说着,我伸扇挑落了那卷桃红轻绢,露出了美女清浅婉约的颦眸。
高老板捻捻胡子,释然地看着她道:“影姑娘,你可算是来了。前些日子你们妈妈订下的那几匡冰羽绫罗,老夫还未来得及问你。”河影花笑吟吟地望了我一眼,转头对他说:“就全做成衣裳吧,我要个三件湖碧色的,剩下的留给姐妹们。”高老板点点头:“做衣裳不是问题,赶绣工许是要久一点。”
“日子不是问题。先说好,我可要最漂亮的样式,不要粗制乱造哦。”“放心吧,老夫怎可能砸了自家招牌。”高老板拍着瘦骨嶙峋的胸脯保证道。
“高老板,那些绫罗可否还有剩的?”我略略一思索,开口道,“如有剩的,给我也拾缀几件好看的衣裳来。”高老板吃了一惊,“三公子不是要白绸么?这些都是给女子做衣裳的,不适合公子哥穿啊。”我无奈地笑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家中美婢,一言难尽。”高老板一震,整个人忽然严肃起来,换上了一副“我了解”的表情。
哼,敢情这位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花儿主。“和预定的白绸一起卖给我,如何?”高老板听罢又捻捻胡子,沉默了一会儿,提醒我道:“三公子,这冰羽绫罗的价钱,可不是那白绸能比的啊。”
我道:“除了影姑娘那些,还剩下多少现成的?”
“一十三匡,湖碧、宝蓝、芙蓉都有。”“折二成,我全要。都做成衣裳,不用纹绣,和着白绸一起运到耿家,如何?”高老板大喜,忙不迭地点头。我唤了云彤去找管家拿订金,然后扬起贵公子秀气的下颚,也向他点了点头。
交易达成,两全其美。回头看见河影花,水灵灵的伊人正盈盈地朝我笑。
不,三全其美。
<!-- 作者有话说 -->
作为江州首富耿家的三少爷,家里有一个舞文弄墨的骚客大哥、一个英明神武的吸金二哥,还有一位温柔的贤内助和几房漂亮的姬妾,管家侍卫样样不缺,事事皆不用我操心,这米虫般悠闲的日子倒还过的差强人意。手执一玉扇,白衣飒飒然,扬帆过千山,考过探花郎,娶过美娇娘,万花丛中过,千女为情伤,风云得意二十九载,没受过一点委屈,没遭过一点罪受,谁想到就偏偏死在了红豆包上。
偏偏死在了……红豆包上。
不错,想我耿冰牙光辉一世,享尽人间美事,却落了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上个月我那一毛不拔的二哥和一只老奸巨猾的茶商对上了,十几船的明前龙井两人一直商谈了七天七夜,愣是没谈出个结果来。正逢仲暮春之交的清明时节,大哥还在外没回来,他自己又和老家伙打得火热脱不开身,大笔的银子不想让别家赚,就只好差我这个素来纨绔的三弟去苏州置办些上好白绸回来。
当他双目红肿、表情严肃地拍着我的肩膀吩咐时,望着他憔悴的面影和下巴冒出的点点胡渣,我的第一反应是抱着他痛哭流涕。不为别的,我在家白吃白喝这么多时日,还是头一次在生意上派上用场。平常二哥不说,我也乐得逍遥自在。
于是我放下自己啃了大半的金黄油亮糯米鸭,十分文雅地喝了小半杯嫩叶清凉润喉茶,学着二哥的样子甩甩袖,邪气地歪脖一笑,隔日就领着大批家丁侍卫,一路快马加鞭再乘风破浪地向苏州赶去了。
那些被我宠坏的姬妾们听闻消息,纷纷嚷着要去游玩,但我顾虑着她们都身子娇贵,经不起路途奔波,所以这趟去也就没把她们带上,只承诺了给她们捎些水粉珠玉、扯几身漂亮衣裳做补偿。可没想到这一去好多个时日,走水路又找不到花街香馆可以消遣,身边没了那些莺莺燕燕,习惯了风流的我是当真憋得难受。
不过,又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苏州水乡地灵人杰,出英雄,也出美女。欢馆第一头牌河影花,艳名传遍四海五湖——声甜,身软,舞灵,人香,一切尽在不言中。好不容易来趟苏州,若不去会一会这般尤物,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我站在缓缓划开一湾水波的船尾,踏在结实宽阔的船板上,望着逐渐消失在水平面上的浮沉落日,执扇而笑。
次日,苏州最大的绸庄里。
“三公子,老夫自然知晓您是大商家,可、可这……这价钱也压得太低了吧。”面容清瘦的高老板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衫,丝毫没有因为年纪而弯曲的笔直身影,在晨光中透出一丝长者独有的睿智光芒。原本应是和谐同美的洽谈,可此时的他却哆嗦着嘴唇,显然被我开出的价码吓得不轻。
我抽出那把骚气十足的染香扇,一边摇一边挑着优雅的眉道:“哦?……价钱低?高老板,你一个生意人说这话可就不对了。”
合起扇子从黑檀桌边站起来,我迈着端正的步子走到窗口。一步两步三四步,五步立定一回首,万缕青丝从颈边飘摇而落,映着我那双充满了算计的桃花眼。如今我也是将近而立之年的半老男人了,自然不再拥有少年时的绝代风姿。不过在红尘中滚了这么多年,倒是多了大半的成熟韵味。
“世人皆知耿家三公子儒雅俊秀,气质非凡,身上的衣物也自然是要最好的。你高家的绸子空有名声没有御供,谁能细细明白它的好呢?只要我三公子穿它去街风里走上一遭,再加上高家享誉百年的名号,别说是那城中百姓、富商大贾,就连天子皇帝都得对你这高家绸庄刮目相看。”
我这话说得可不假。想当年我还是十七岁的风华少年时,一时兴起离家赴京赶考,碰巧不巧中了探花郎,之前又不知在京城哪个小字号里喝了回酒,发榜的第二日这酸涩无味的小酒就在大街小巷中传了开来。先是称“探花酒”,喝了仕途亨通财源滚滚;后来我的桃花债渐渐多起来,买醉的女人也渐渐多起来,就称“无忧酒”。据说只要饮下此酒一坛,保管痴人抛下所有苦情蹉跎,比奈何桥上那碗忘却前尘的孟婆汤都有用。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不过借了我一个名号罢。
高老板显然也考虑到了当年全民购酒的盛况,御供的美事也让他大为心动。只是对于两人各持的价底,同为商人的他同样不想吃得半点亏。“如此,高老板再考虑下吧。耿某先行告辞。”我很大度地挥了挥手,以退为进,招呼了身边的小厮云彤就朝门口走去。
“……三公子请留步。”一个声音从身后幽幽地响起,却不是高老爷子的声音。这一声柔媚酥骨的女子娇言,是从大堂里琳琅满目、供人挑选的布帘里传出来的。
我心中一动,迈出门去的脚尖微微调转,越过一排排井然有序的披彩木架,在一卷桃红色的轻绢前定了身,抬眼看到了那帘后隐隐透出的女子妖娆的身影。女子身着轻衣,两朵流云缠绕着半裸的香肩,侧垂着的头顶上缀着素雅而不失华丽的凤骨簪,精致的杏仁脸上纤细的睫影暧昧地轻颤着,天然的媚气惹人心醉。
“艳绝天下的河影花姑娘,在下有生得一见,幸哉幸哉。”说着,我伸扇挑落了那卷桃红轻绢,露出了美女清浅婉约的颦眸。
高老板捻捻胡子,释然地看着她道:“影姑娘,你可算是来了。前些日子你们妈妈订下的那几匡冰羽绫罗,老夫还未来得及问你。”河影花笑吟吟地望了我一眼,转头对他说:“就全做成衣裳吧,我要个三件湖碧色的,剩下的留给姐妹们。”高老板点点头:“做衣裳不是问题,赶绣工许是要久一点。”
“日子不是问题。先说好,我可要最漂亮的样式,不要粗制乱造哦。”“放心吧,老夫怎可能砸了自家招牌。”高老板拍着瘦骨嶙峋的胸脯保证道。
“高老板,那些绫罗可否还有剩的?”我略略一思索,开口道,“如有剩的,给我也拾缀几件好看的衣裳来。”高老板吃了一惊,“三公子不是要白绸么?这些都是给女子做衣裳的,不适合公子哥穿啊。”我无奈地笑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家中美婢,一言难尽。”高老板一震,整个人忽然严肃起来,换上了一副“我了解”的表情。
哼,敢情这位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花儿主。“和预定的白绸一起卖给我,如何?”高老板听罢又捻捻胡子,沉默了一会儿,提醒我道:“三公子,这冰羽绫罗的价钱,可不是那白绸能比的啊。”
我道:“除了影姑娘那些,还剩下多少现成的?”
“一十三匡,湖碧、宝蓝、芙蓉都有。”“折二成,我全要。都做成衣裳,不用纹绣,和着白绸一起运到耿家,如何?”高老板大喜,忙不迭地点头。我唤了云彤去找管家拿订金,然后扬起贵公子秀气的下颚,也向他点了点头。
交易达成,两全其美。回头看见河影花,水灵灵的伊人正盈盈地朝我笑。
不,三全其美。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