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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孤臣(下)

    穆清贤手下的队伍名义上是保安大队,不属于虞军的正规陆军体系,但是范廷亮通过观察发现,穆清贤的保安大队战斗力远远高于普通的虞军,甚至比虞军的王牌部队御林军还要厉害。虞朝各地义军蜂起之后,康德皇帝开始征召新兵成立了十个新编师,康德皇帝想将穆清贤的保安大队接管过来,扩充为两个新编师,穆清贤以新兵尚未练成为名拒绝了康德皇帝,君臣之间起了隔阂。

    范廷亮是很敬重穆清贤为人的,早在儒学当生员的时候,范廷亮就对穆清贤的大名有所耳闻,知道穆清贤是刚正不阿的清廉好官,穆清贤被迫辞去内阁首辅的时候,老百姓们唏嘘感叹了很久,穆清贤是虞朝官场上少有的几个,在百姓之中留有好口碑的官员。

    穆清贤治军非常严格,保安大队的官兵每天起早贪黑地操练,丝毫不敢松懈,而且日常生活中穆清贤也规定得十分严格,制定了什么七禁八止十三不准,官兵们都乖乖地遵守,不敢越雷池一步。

    军营里的生活枯燥乏味,有时候范廷亮就跟着负责军需的士卒进城采买东西。进城见到了虞军队伍,和穆清贤的保安大队相比真是天壤之别。范廷亮和士卒进了城找了一间茶馆坐着喝茶,茶客们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们说前天驻扎在城里的虞军要出城训练,一万多人从正门出城,因为没有协调好,一万多人堵在了城门口,你推我搡互不相让,最后挤压踩踏在一起,人喊马叫的乱成了一锅粥,事后清点竟然有七个士兵被人踩马踏致死,这义军还没来呢,仗还没打呢,虞军先挂了七个,街头巷尾老百姓一时之间传为笑谈。

    喝完了茶走出茶馆范廷亮心里也是暗暗发笑,一万多人走城门踩死了七个,这样的军队能打仗吗,退敌无方扰民有术。范廷亮跟着士卒往大街上走,走到一处脏兮兮的胡同口,有人吵架,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许多人围观。

    范廷亮和士卒停下来向里观瞧,只见一个泼悍的妇人穿着一件肚兜,揪住一个虞兵不放,叽哩哇啦骂个不停。范廷亮侧耳细听,原来这个悍妇是个妓女,这个虞兵嫖了她,因为两角银子的嫖资双方没有谈拢,妓女揪住虞兵不撒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虞兵被惹急了撕扯着想要逃跑,这时妓女暴怒起来,一下子拽掉了胸前的肚兜,抖着胸前的两坨肉,抓着手里的肚兜朝虞兵的脸狠狠抽去。范廷亮和士卒还有广大围观群众都看得目瞪口呆,这大虞朝的官兵和妓女都是怎么了?

    采买东西的路上范廷亮和士卒交谈起来,说虞军官兵实在是太荒唐,士卒笑了,说:“你看到的这点东西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前些天我进城买东西,时间有些富余我就偷摸穿着便装到赌场里玩几把。赌场里好几个虞兵就穿着号服在那里吆五喝六地狂赌,他们赌红眼睛了,最后把号服和兵器都押到赌桌上了。号服、兵器输进去了,虞兵们有些反悔想抵赖,想把号服、兵器拿回去,开赌场的也不是等闲之辈,赌场不让拿,虞兵偏要拿,结果双方挥剑劈刀地打了起来,有两个虞兵还被打成了残疾。”

    范廷亮问:“这样的队伍能打仗吗?”

    士卒说:“打什么仗呀,别看他们欺负老百姓威风凛凛的,到了战场上就成脓包了,论真本事他们十个也不如我们保安大队一个,要不皇上老撺掇我们老将军,让老将军带着我们保安大队上前线。”

    范廷亮又问:“皇上有旨意老将军能不从吗?”

    士卒笑了一下,这个士卒负责军需采买是一个很喜欢说话的人,见范廷亮接二连三地问他,他便夸夸其谈,“公子,当初我们老将军辞掉内阁首辅到大湖当镇守使练兵,心里是怀着一股气的,对皇上不满。贪官污吏横行,整个官场乌烟瘴气的,老将军想整顿却处处掣肘,皇上不仅不为老将军做主,还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你说老将军这心里能痛快吗?

    “老将军刚来到大湖那时候条件相当艰苦,我是跟着老将军看着保安大队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刚组建保安大队,皇上根本就不给我们拨款,我们的粮饷费用大部分都是老将军自己想办法,皇上也在提防老将军,怕老将军拥兵自重威胁皇权。哎,公子我信得过你,这话我就对你说说,你可千万不能到处宣扬去。”

    范廷亮像是受了侮辱一样,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信得过我,我能扭过头去把你卖了吗,我姓范的好歹也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

    士卒也笑了笑,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怕你喝多了说出去,让有些嚼舌头的人听到了不好。”

    范廷亮说:“那我给你发个誓,我范廷亮对天发誓……”

    士卒拦住范廷亮,说:“发什么誓呀,范公子我信得过你就是了。”

    范廷亮放下了手,说:“皇上信不过咱们老将军,这保安大队怎么还发展到两万多人呢?”

    士卒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前几年朝廷接连在夷洲群岛、苦叶岛用兵,本土的叛军也蜂拥四起,兵员紧张,皇上让老将军把操练已久的保安大队扩充一下,准备将保安大队改为新编师,认命老将军为大司马,率军平叛。可是老将军是个倔脾气,写奏折说天下兵灾四起是朝廷失德于民,劝皇上进行改革,惩贪官清吏治。

    “当初老将军在朝廷里得罪了不少小人,写了这份奏折更是把官场上的官员都得罪光了,哪个官员不贪,要和他们算总账他们能让吗,于是他们就在皇上耳边说坏话,人言可畏,皇上对老将军也起了疑心。老将军还是倔脾气不改,上书直言,皇上被群小所围,天下危矣,并且拒不交出兵权。老将军说这保安大队就是他的孩子,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他决不能容忍保安大队落入奸佞之徒的手里。”

    和士卒一番谈唠范廷亮收益不小,他没想到穆清贤原来和康德皇帝还有这么深的矛盾,穆清贤的保安大队是一支劲旅,如果民军与他们在战场上相遇,那么伤亡将不堪设想,如果他们能归顺民军在战场上对付虞军,那么这一反一正两相比较,此消彼长,差距可就太大了。

    范廷亮回到军营听说穆清贤召见自己,急匆匆地去见穆清贤。来到餐厅范廷亮看见穆清贤正坐着喝酒,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带着几分醉意。穆清贤这个人虽然身居高位但是清心寡欲,儿时父母包办定了一份娃娃亲,长大后穆清贤当兵了回到家乡成亲,妻子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人,后来穆清贤一路高升位极人臣,也从来没有动过更换糟糠之妻的想法。

    穆清贤与妻子感情很好,妻子病故之后穆清贤已经五十多岁了,也断了续弦的念头,一直鳏居至今,曾经有人挑了一些十七八岁的水嫩的小美女送给穆清贤,结果全被穆清贤婉言拒绝了。酒色财气四个字穆清贤一样不贪,偶尔喝点酒也从来不多,今天范廷亮见穆清贤喝得脸色泛红心里不免诧异。

    穆清贤笑了一下,朝范廷亮招手,“永明,过来坐着吧。”范廷亮急忙过去坐在穆清贤的身边,穆清贤吩咐士兵给范廷亮拿一套餐具上来,范廷亮受宠若惊,能够单独和穆清贤进餐,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

    士兵给范廷亮拿来了餐具,穆清贤抓着酒杯给范廷亮倒了一杯酒,范廷亮诚惶诚恐,“将军,我不会喝酒。”

    穆清贤撇了一下嘴,说:“陪我少喝几杯。”看着穆清贤慈爱苍老的样子,范廷亮心里产生一种晚辈对长辈的服从,接过酒杯不说话。穆清贤其实内心是很孤独的,妻子病故之后他一直鳏居,儿子都在外地做官,女儿也都出嫁不在身边,政治上自己的主张也得不到康德皇帝的认可,看着自己流血拼命换来的虞朝江山正在一点一点衰亡,却是无能为力,从这个角度上说,穆清贤是一个很值得人怜悯同情的老人。

    穆清贤握着酒杯,看着范廷亮说:“永明,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如此有好感吗?”

    范廷亮说:“永明深受将军抬爱,三生有幸感恩不尽。”

    穆清贤长叹一声,说:“永明,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天,我发现你是一个心地淳厚知书达礼的青年,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你长得像一个人。”

    范廷亮心里一惊,我长得像一个人,像谁?穆清贤缓缓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在唐军的军营里服役,有一个同袍叫扈翔,和你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他,想到年轻时候的那些往事。”提起往事穆清贤神情有些沉重,捏着酒杯顿了顿,范廷亮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心想又有故事听了。

    穆清贤说:“我和扈翔是生死之交,同吃一锅饭同穿一件衣,多少次在危难之中互相帮扶,一起死里逃生。有一次我们剿匪被打散了,我中箭受伤昏迷不醒,扈翔背着我跑出几十里地,途中缺水,他把水壶里仅有的一点水留给了我,自己喝尿坚持,硬是把我背回军营救了我一条性命。

    “后来我在作战中被农民军俘虏了,我本来想以死明志,但是当今皇上那时还是农民军的将领,他对我以诚相待感动了我,我变节加入了农民军,当今皇上对我很赏识,很快就给我连升三级,我当时有一种千里马遇伯乐的感慨,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我为了报答当今皇上,在农民军中冲锋陷阵,凭战功升任指挥使。我带着农民军与唐军作战,唐军当时也是腐败透顶不堪一击,我横扫三省打到了广汉平原,遇到了唐军最顽强的阻截,唐军的主将就是扈翔,多年不见扈翔也升为唐军的指挥使了。

    “扈翔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们俩还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想与他交战,于是就修书一封派人送给扈翔,劝他归顺农民军。扈翔接到我的书信又回给我一封,劝我弃暗投明回归朝廷。我和扈翔都是立场坚定各为其主,只能在战场上一决高下了。

    “我在广汉平原与扈翔激战了一个月,说实话扈翔的军事才能确实要在我之上,他带着唐军的残兵败将,在内缺粮饷外无援兵的情况下,对我们农民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我也是灰头土脸第一次吃了这么大的败仗。

    “广汉平原是通往仁京的必经之路,不除掉扈翔农民军夺取天下的计划就无法实现。后来农民军的另一员将领,就是现在的太保大司马梁云鹤,他用重金收买了扈翔手下的几个总兵,这几个总兵临阵倒戈致使扈翔的队伍全线崩溃,我率军掩杀过去冲过了广汉平原,扫除了通往仁京的最后一道障碍。

    “仗打完了,唐军许多人都成了刀下之鬼、阶下之囚,我派人去打探扈翔的消息,结果得到了许多种说法。有人说扈翔死在了乱军之中,有人说扈翔逃到寺庙遁入空门出家为僧了,还有人说他跟随唐军败退到了琉球。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哪一种说法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扈翔就这么处于一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几十年过去了我也再没有得到与他相关的消息,只是偶尔在梦里遇见他,他指着鼻子数落我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穆清贤内心孤独,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几十年前的喜怒哀乐重新在他的脸上显现。说完自己和扈翔的恩恩怨怨之后,穆清贤举起酒杯猛喝一口酒,范廷亮说:“将军,您和扈将军也是各为其主,在战场上交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您还念念不忘,说明您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扈将军知道了您的这份情义也就不会再责怪您了。”

    穆清贤叹息一声,说:“扈翔是死是活我还不知道,我们这辈子怕是无缘再相见了,只能将来到了阴曹地府,我再当面向他道歉求得他的原谅。永明,说来也巧,那天我问了你的年龄,你出生那年正是扈翔广汉兵败不知所踪的那年,你又长得这么像扈翔,我又无意之中遇见了你,你说这是不是太巧了。”

    穆清贤摇了摇头又喝下一杯酒,范廷亮想着刚才穆清贤说的话,心中暗暗思量。突然,他跪在了穆清贤的面前,双手抱拳,说:“将军,永明斗胆向您提出一个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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