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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闻警讯驰援失方寸 避锋芒假遁逼京城

    袁崇焕打马向前,不多时,远远望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老者,手持长长的皮鞭驱赶着一大群山羊,嘴里不住大声吆喝,羊群沿路行走,几乎挤满了整条大道,关宁铁骑紧紧靠在路边,静等羊群通过。

    亲兵上來将毛文龙、毛永义二人衣冠剥下,五花大绑,推入大帐。袁崇焕环视东江将官,问道:“毛文龙这样的罪恶,你们说该杀不该杀?”

    诸将都吓得不敢作声,毛文龙哀告道:“文龙有罪,自知该死,求督师老爷开恩,容文龙解甲归田,了此残生。”

    “朝廷只知你冒兵贪饷,谁知你竟背着朝廷私通后金,如此胆大妄为!”袁崇焕将一张纸片在他眼前一晃,厉声说道:“你不知国法已久,老酋努尔哈赤时你也曾多次与他书信往來。今日若不杀你,东江这一块土终非皇上所有!”接着,叹口气道:“本部院开导你三日,好话说尽了,无奈你执迷不悟,自取死路,如今再想反悔,已是迟了。军中无戏言,令出难改。”

    毛文龙见那纸片赫然自己是给皇太极的亲笔书信,惊骇道:“这……怎么到得你手?”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私通后金,岂能隐瞒得过?”

    “那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当不得真。”

    “以前当不当得真,如今努尔哈赤已死,自是无从对证了,难道教本部院请出地下的努尔哈赤盘问么?如今是真是假,你知我知皇太极知,还要请他來三推六问么?”

    毛文龙甚是绝望,跳脚抗辩,高声骂道:“袁蛮子,你好狠的心,我与你素无仇怨,你、你……”一时激愤,说不出话來。

    “本部院与你何尝有什么私仇?若是私仇,倒还可恕,国法却是难容!”将尚方宝剑交与旗牌官张国柄,森然道:“赵可怀、何麟图何在?命你二人监斩。”水营都司赵可怀、何麟图应声上前,领命去了。不多时,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了上來,毛永义依旧捆绑推回帐中。

    袁崇焕命厚殓毛文龙,见东江将官个个面如土色,上前将毛永义身上绳索解去,安抚道:“本部院今日只斩毛文龙一人,其余一概无罪。你们照旧供职,各复本姓,为国报效,不必忧疑。毛文龙不杀,他必带你们与朝廷为难,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你们都是大明臣民,难道要跟他一辈子流落海岛,远离父母之邦,忍心教祖宗坟茔荒芜,无人祭扫?”众人默然无语,帐中一片死寂。

    “哼!想必是见我们东江人多势众,不得不说些安抚的软话儿,免得脱不了身。若堂堂督师大人有來无回,不免教天下人耻笑。”毛永义怨毒地看着袁崇焕,不住地冷笑。

    “哈哈哈,我袁崇焕束发受教,读的是圣贤书,也算条响当当的汉子,言出必行,从不反悔。你若疑心,我一时也难劝服,只管疑心便了。若说我有來无回,却是小觑了本部院,东江兵卒再多,可比得上当年夷酋努尔哈赤的八旗军马?本部院大战宁远、锦州之时,可曾说过一个怕字?你们若有哪个以为本部院错杀了毛文龙,可以上奏朝廷,皇上准了,你们尽可來取我的项上人头。”袁崇焕见日头过午,挥手道:“明日开吊,本部院亲來拜奠毛文龙。”

    次日用过早饭,袁崇焕一身素服赶往毛文龙大帐。谢尚政匆匆跑來,神色竟有几分难掩的惊慌,低声道:“督师,海面上來了十几艘战船,挂着东江旗号,想必是东江的援兵,督师还是不要去吊唁了,回宁远要紧。”

    袁崇焕皱眉道:“此时我若转回宁远,东江必定兵变。东江兵变,海上北伐东夷大计便落空了。我们乘船远來,无功而返,心岂能甘?你去岸边迎候,接來人到大帐见我,不可惊走了他们。”

    灵堂已布置完毕,摆满了白幡灵幛。袁崇焕率林翔凤、韩润昌进來,见毛文龙的一干义子义孙们罩了白袍,分列两边为他守灵,个个面色悲戚,默默无声。袁崇焕到灵前上了香烛,亲自奠酒,屈身叩拜,叹道:“镇南,昨日斩你,乃是慑于朝廷大法,不得已而为之。今日到你灵前拜祭,是出于你我僚友的私情。你我同为边事操劳,为解皇上夙夜焦劳,备尝甘苦,你我算是知己,无奈国法无情……”他说到此处,满面痛惜之色,哽咽难语。两旁的人磕孝子头还礼,不住呜咽。

    袁崇焕行毕吊丧之礼,起身道:“镇南,我将东江交与你的儿孙们管辖,你可放心?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创建东江有功,也不可埋沒了。”那些义子义孙听了,不由忆起当年开创东江的艰难,暗自唏嘘。袁崇焕向前跨了几步,绕过供桌,抚棺垂泪道:“镇南,三夜深谈,你说等边陲事了,便回杭州,在西湖水边筑舍养老,谁知东夷未除,你竟恃功而骄,以身试法?”

    众人听他说得堂皇正大,句句在理,愤恨之情稍减,转而埋怨毛文龙:我等虽说改了毛姓,终究还是寄人篱下的外人,不然怎么竟也要克扣冒领饷银?只是义父有罪,但似不及死,不该就这般轻易地杀了,他老人家毕竟经营东江多年,积威所及,谁可替他领袖东江?

    袁崇焕见他们个个低头不语,开导说:“毛帅已逝,东江群龙无首也不是法子,本部院打算……”他有意停顿下來,见大伙儿一齐抬头注目,神情极为紧张不安,微笑道:“东江兵卒总数不过二万八千,本部院打算分为四协……”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帐外有人连连怒吼。

    袁崇焕喝问道:“什么人在外喧哗?”

    “毛文龙之子毛承禄求见督师。”谢尚政在外面回道。

    “放他进來。”

    一个高大英武的年轻将领势若疯虎般地闯进來,见了神位和灵柩呆了一呆,随即倒地大哭道:“爹爹,你竟这样狠心地走了,孩儿都不曾看你最后一眼。”以头触地,砰然有声。众人见他哭得凄凄惨惨,一起跟着心酸。毛承禄哭拜多时,霍地站起身來,向袁崇焕怒目道:“袁蛮子,我爹与你有什么冤仇,你这般设计陷害他?将他从皮岛骗到这里,不问青红皂白便斩了,我爹有何罪?”

    “大胆!见了督师不上前参拜,还口出不逊,不知军法么?”韩润昌抚剑呵斥。

    袁崇焕摇手阻止,问谢尚政道:“路上你可曾讲与他听?”

    “末将说督师请尚方宝剑斩了毛文龙,他登时火冒三丈,叫嚷着要寻督师拼命,哪里听得进去末将的解说。”

    “你当着大伙儿的面儿,再说与他听。”

    谢尚政简要地将毛文龙十二大罪说了,毛承禄跺脚大叫道:“袁蛮子,你这般罗织罪名,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谎报军功,九边哪里沒有?克扣冒领,哪个将领不吃?你何苦偏偏咬住我爹爹一人不松口?”

    “本部院奉钦命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东江自然受我节制,从我号令,辽东大小将官要不惜死不爱钱,与兵卒同甘苦,至于其他各边有沒有克扣贪冒,那是兵部的事,本部院管不着也管不了,你胡乱扳污,一味浑说,减不得一分罪,轻不得一点刑。当今辽东战事吃紧,兵卒抛妻舍子浴血奋战,何等艰辛!毛文龙不知体恤,恣意残害,只此一条便是死罪,本部院可是冤枉他了?”

    “分明是你挟私报复,却说什么体恤兵卒?”

    “本部院与你爹爹有何仇怨?”

    毛承禄冷笑道:“你装什么糊涂?有什么仇怨你心知肚明,你打我爹爹的主意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宁远、宁锦两次大战,爹爹固守东江,你必恨他老人家不出一兵一卒相援,也不进袭后金后方以为策应。”

    “一派胡言!”袁崇焕又好笑又好气,耸眉道:“当年宁远大战,本部院不过一个小小的宁前兵备道,宁锦大战才升为辽东巡抚,漫说未有请援的打算,就是请援也是向山海关、蓟镇请援,哪里会想到东江?本部院两次大捷,哪一次是靠援兵而胜的?”

    毛承禄一时语塞,片刻才说:“父仇不共戴天,我今日就是拼着一死,也要报此大仇!”说着,便要拔剑。

    林翔凤自他进了大帐,一直全神戒备,料到他会有此举。当下移形换位,欺身而上,左手将他的腕子一叼,右手早将宝剑拔取在手,二指在剑身上一弹,“锵――”的一声,清彻悦耳,哂笑道:“剑倒是精钢所铸,可惜跟错了主人。” 说完右手一扬,那柄剑游龙般地穿过帐顶直飞而出,许久才听“铮铮”几声连响,想必落入了乱石之中。众人见了露了这手极上乘的功夫,不由惊得脸上失色,毛永义也暗赞他内力深厚。毛承禄见他出手如闪电,不知自己的长剑如何到了他手中,心中一怔,韩润昌上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将尚方简架在他的脖子上。

    袁崇焕道:“他想必一时伤心过度,才乱了方寸,分不清是非,忘了朝廷。”他扫视着众人,“毛文龙克扣冒领,你们未必不知,想是敢怒不敢言,为他积威所慑。东江由他一人专断,如何不会为所欲为?若再如此,难保不再有毛文龙。为东江长远而计,兵卒不如分而治之,不能教那些只知个人享乐不顾兵卒饥寒的混账东西一手遮天,才不致再有克扣冒领之事。东江的将领本部院多是初识,认不得几个,听说参将徐敷奏有古大将之风,可管一协兵卒。其他三协留一协与毛承禄,子承父业嘛!毛文龙有罪,也不当祸及家人。余下两协你们举荐两人,但以非毛姓者为宜。”

    “游击刘兴祚机智过人,冲锋陷阵,打仗从未怕过,是条汉子!我保举他……”

    “副将陈继盛辅佐毛帅多年,若不是他体恤兵卒,东江也不会有今日的兴盛。”众人七嘴八舌,大帐中一片嘈杂。

    袁崇焕点头微笑道:“既是你们如此服膺他二人,本部院就将这两协交与他们。”

    毛承禄不想大伙儿这么快便生了叛离之心,知道大势已去,挣扎起身,哭道:“爹爹,孩儿也还领什么兵,你老人家的下场孩儿还寒心得不够么!爹爹,等等孩儿,我随你去了。”一头便向棺材撞去。毛永义、毛有德、毛有信几人慌忙上來,死死抱住。

    “放开他!”袁崇焕嗔目大喝:“毛承禄,你定要做个孝子,本部院成全你!本部院行事但求俯仰不愧,不以罪人之子看你,一力抬举,你还寻死觅活,纠缠不清?镇南并非只你一子,若有心让贤,你弟弟承祚、承先也已长大成人,哼!你斟酌斟酌……”

    毛承禄有如冷水浇头,面色大变,他与承祚、承先并非一母同胞,承先年纪最小,但其母颇为毛文龙宠爱,本來明争暗斗的势如水火,一旦弟弟掌权,自家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那时真是生不如死,他越想越觉心惊,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叩头道:“督师,卑职一时乱了心神,求督师……”

    袁崇焕含笑将他拉起,抚慰道:“本部院与你爹爹有惺惺相惜之意,不是本部院饶不过他,是国法朝廷容不得他。你若觉得本部院错杀了他,本部院还要在岛山停留几日,你自可提刀寻仇,只要合乎情理,本部院甘愿延颈受戮,化解你心中的怨恨。”

    毛承禄嗫嚅道:“卑职伤心过度,卤莽妄行,督师不怪已属万幸,哪里还敢造次……”

    “好生出力,不难再振家声。”袁崇焕叮嘱几句,即命将十万两饷银分发犒赏军士,收回毛文龙敕印,着陈继盛代管东江事务权,传檄抚慰各岛军民,差官核查岛中冤狱,将那些掳來的客商船只俱都放行,革除毛文龙的虐政,又在岛山逗留了五天,才启程回宁远。回到行辕便上了紧急奏折,将亲赴东江斩杀毛文龙的始末原原本本地禀报谢罪,恭请皇上惩处,毕竟尚方宝剑只可便宜行事,不可随意轻用,不请旨是不能斩杀总兵的。他心中惴惴地等了十几天,不想皇上优诏褒答:“毛文龙悬踞海上,跋扈有迹,犄角无资。卿能声罪正法,事关封疆安危,将帅在外临机决断,不必事事听从朝廷安排,不必引罪”,并晓谕兵部,一切军机听以便宜行事,沒有丝毫怪罪。不久,京中传來消息,皇上明诏公布毛文龙罪状,下旨有司缉捕其在京中的爪牙,袁崇焕感激地放下心來。

    毛文龙的死讯传到盛京,已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

    皇太极自继承了汗位,想起父汗努尔哈赤的宁远惨败,忘不了父汗在?鸡堡行宫忧愤不止,悲凉地喃喃自语:“我自二十五岁起兵,纵横四方,攻无不取,战无不胜,不想却被挡在一座小小的宁远城外,损兵折将……”。想起当年宁锦苦战,自己亲率八旗健旅竟未占到丝毫的便宜,心里既痛楚又极是不甘。袁崇焕、袁崇焕,这个身如猿猴般矮小的汉人好似后金天生的克星,特地与我大金为难的。他暗暗发狠:怎么死的不是他?就是再死几个毛文龙又有何用。想了良久,心情郁闷难以排遣,换了便服,带着几个侍卫出宫往城北而去。自袁崇焕起复以來,他一直心绪不佳,时时有探马从宁远等地來报,明军修筑城池,宁远、锦州、山海关一线防守坚固异常。这一线是出兵征明的必经之路,道路平坦便捷,可进可退,此路受阻,要想出兵报两次惨败之仇,几无可能。后宫的事更是教人心烦,永福宫的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随自己围猎归來,好端端的竟小产了,卧床难起,太医请脉说是得了惊厥之症。可恨的多尔衮,竟然趁我不在调戏她。哼!我能赐封你墨尔根岱青,授你为固山贝勒,统领镶白旗,自然也可处罚你。你方立军功,不好夺你的爵权,再说此事也不便为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等几个大贝勒知晓,不然岂非扫了我天聪汗的颜面?这个账早晚要清算!他心事忡忡地走入宽敞的通天街,迎面是一所不甚大的宫院,围廊式的殿堂,黄色琉璃瓦镶绿边的屋顶,与周围的房屋迥然不同,越发显得气势非凡,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当年努尔哈赤在盛京的居所。老年的努尔哈赤虽在疆场上依然叱咤风云,回到盛京却极喜安静,耐不得宫里的烦杂热闹,便在明人留下的定边门南建造了一所精致的二进院落,带着美貌的大福晋阿巴亥隐居般地在此静养。努尔哈赤死后,这里便空闲了,但每日依然有人打扫看护,守卫也极森严,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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