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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情浓?情苦

    我极少与人说起这段往事,十年夫妻,其中甘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都说她有千般不对,万般不好,可对我来说,无论她怎样,都是好的。

    ——秦玄炀

    天气寒冷,纵然在山洞里,一阵阵阴冷的气息还是让人遍体生寒。

    “什么人?”蓝洛夜抬首,目中暗藏精光,眼风扫过洞口。他虽声音不大,碧倩却觉得心口被憾了一下。在场三人都是警觉惯了候,那人已与七王的随从之一成玉缠斗起来。

    成玉虽年少,剑法却甚好。跟他打斗的是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黑衣人,虽穿着男装,一看便是个姑娘。那姑娘一张俏脸白白嫩嫩,剪水双瞳,长相秀丽。七王紧盯着正中两人,蓝洛夜却抱臂看着,没有一丝担心的神色。云辞和蓝楚霁从远处赶过来,向那两人看了一眼,竟也停在了原地。

    女孩使刀,刀身形如新月,刀未出鞘,已寒气四射。女孩儿手上戴了枚银戒,随着她的动作泛起阵阵冷光。成玉抬腿扫向女孩,女孩侧身躲过,成玉看准机会,剑尖刺向女孩儿的胸口。女孩以刀格开成玉的剑,抽刀出鞘,砍在成玉的剑上。成玉只觉得手腕一震,手中的剑竟生生被砍成两段。成玉心慌一闭眼,只觉得那女孩的刀似乎扫过了自己的脖子,颈上的皮肤都是一阵寒寒的冷气。再睁眼时刀已回鞘,那半截断剑一端拿在女孩的左手,另一端正堪堪抵在自己的喉间。

    女孩的一双眸子笑意盈盈,带了几分俏皮之色,好似在说:瞧,你终究还是打不过我的。

    成玉被她看得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可这一低头不要紧,却是连耳根脖子都红透。刚刚女孩虽避开的快,前襟处却被他的剑气扫到,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女孩身形娇小,却是凹凸有致,而且肤色极白,在黑衣中衬得格外引人遐想。成玉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平日为人老实,此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一时间竟忘了移开目光,只直勾勾的盯着女孩的胸口。

    女孩刚刚只顾打斗,丝毫未觉,此时看面前的少年目光有些异样,低头才发现。。。不由丢了手上的断剑去拉自己的衣襟,动作间已被一件黑色披风兜头罩下。

    七王另一个随从成海未归,除了碧倩,余下在场的都是男人。秦玄煜和蓝洛夜久在高位,阅尽春色,自不会对个丫头存什么轻薄之意,蓝楚霁轻咳一声,微微偏头,径自偷笑。碧倩看着眼前众人的神色,一干人等反应如常,唯有一人例外。

    云辞站定在女孩的面前,低头看着她,一张脸上面无表情。

    “妈呀,你们千年冰山这是要干嘛?”碧倩拉拉蓝洛夜的袖子,未等蓝洛夜回应,云辞转身,拔剑,目标就是成玉面上的一双眼睛。

    女孩惊呼一声,身形一动,一手拉住他握剑的手,另一手往他剑刃上抓去。众人还未看清那把剑究竟是什么样子,剑已然收势回鞘。

    “你疯了?”云辞皱眉。

    女孩一手拉着衣襟,一手垂在身侧,弯刀和披风凌乱的弃在脚下。鲜血顺着她的指尖蜿蜒而下,血色在肌肤上更衬得艳若桃李,而她恍若未觉。

    成玉一直处于一种呆愣的状态,蓝楚霁上前将他拉回七王身后,轻笑道:“这天下最要不得的就是为了美色而丢了性命,你说呢?”

    看云辞的样子,两人必然是旧相识。七王脸色有几分难看,毕竟若不是那姑娘拦着,成玉一双眼睛必是废了。

    “你倒是说说,咱们两个,究竟是哪个疯了?”

    碧倩听在耳中,差点儿笑出声来。那姑娘唇边勾着笑,一双眼睛似是要喷出火来,显然已是怒极;可偏偏说出话来轻声细语,虽没有刻意的柔媚,却是骨子里头的软糯。

    “哼!”云辞偏头轻哼了一声,似有些羞恼。终究还是弯腰捞起了地上的东西,先把弯刀放在她未受伤的手上,又动手开始给她系披风的带子:“任何时刻都不能弃刀。”

    “我从不是一个好的刀客,你知道的。”

    云辞手上动作缓慢,一直沉默的蓝洛夜突然开口:“霍小玉,你还有完没完?几日不见倒是越发金贵了?”

    霍小玉几步走到蓝洛夜面前,说话的神色与刚才大大不同,“王爷这话不对,霍小玉还是原来的霍小玉。只是若不是因为砍了我一刀,心性高傲的云八又怎么肯这样低声下气的伺候我?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小玉当然想多感受感受~”霍小玉笑若银铃,她手上的血还未止住,可她丝毫也不在乎,只是一味咯咯笑着,不远处的云辞一张脸上满是浅浅的红晕,样子极为可爱。

    碧倩在一旁忍俊不禁,蓝洛夜这样无趣的人竟有一群这么个性的手下。能把这样一群人凑到一起,也真是难得。

    蓝楚霁冷哼一声:“你本事倒真是不小,三王派人把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据说连鸽子也飞不出来,倒让你这么个大活人跑了出来。”

    “哎呀!”霍小玉像是刚刚才发现他站在那的样子,“这不是小十八么~几天不见长得越发清秀可人了。”说完还用手在蓝楚霁俊秀的脸上狠狠蹂躏了一把,表情活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这回连七王也忍不住笑了,她那一手血就这样整个糊在了蓝楚霁的脸上,蓝楚霁暴怒:“霍小玉!”然后也顾不得什么,就自顾跑去洗脸了。

    经过霍小玉的一番“调戏”之后,本来有些沉闷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霍小玉向着七王身后的成玉一拱手:“刚刚的事是云辞不对,我代他向你赔罪可好?”云辞还想争辩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秦玄煜似笑非笑,眼神在云辞身上兜了一圈:“姑娘说的轻巧,成玉开始不知姑娘的身份,才误伤了姑娘;可云辞明知是误会,还出手狠辣,这又是何意?”

    成玉站在后边有些局促,想要出声劝解,奈何嘴笨,不知道从何劝起。自家王爷一向面如春风,待人有礼,何时这般出言刁难过旁人?

    碧倩拽拽蓝洛夜的袖子让他说句话,蓝洛夜对她摇摇头。霍小玉回头看了云辞一眼,扬眉一笑:“那就请王爷治他的罪吧。”

    全场哗然,七王不置可否,其余人等或惊讶或鄙夷,云辞却异常平静,慢慢走到她的旁边,仿若未闻。碧倩没想到这明艳无方的女子竟是个狠心寡情的人,说到底云辞也是因为替她出头才出手,她倒好,一句话便撇得一干二净。再看两人相处模式真是无比怪异,按理说佛祖还有三分火气,云辞却将佩剑放到霍小玉怀里,若无其事的替她处理手上的伤口,完全无视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

    “你能稍微快点儿么?”“。。。。。。”

    “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霍小玉一脸挫败,秦玄煜轻咳一声:“依本王看,云辞对你也算不错,你和他有仇?”

    “当然没有。”

    “那你不应该象征性的替他求求情么?”秦玄煜再问。

    霍小玉这回直接笑出声来,一双眼睛越发的明媚动人:“我们少小相识,他就像我的亲弟弟。再大的罪过,我都会和他一起领受。”

    “若是杀头的大罪呢?”秦玄煜再问。

    霍小玉扬眉一笑:“那便连我一道砍了。”

    云辞心中忽动,飞快的扫了她一眼,七王却淡淡笑了:“洛王府中,连个姑娘都是不凡的。”

    在场之人莫不为霍小玉一番话而震动,唯蓝洛夜面色如常:“七爷过奖了。”玄甲精骑和燕云十八骑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最根本的一点就是齐心,蓝洛夜一路走来,麾下之人从无叛将。

    云辞替霍小玉包扎完毕,默然取回佩剑站到一边。

    气氛又是一阵诡异,碧倩受不了一群人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可两位爷谁也没发话,底下的人也不敢乱动。碧倩拉拉蓝洛夜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开口。

    于是各人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转眼间就没了人影。

    欧阳飘零站在重华宫的水榭旁边,仰头看着天上偶尔飞过的鸟儿。温煦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优美的弧度。

    在她身后不远处,德王端坐亭中,面前摆着一张棋盘,一手握书一手执子,表情安静而闲适。

    德王和九王均被囚于宫中,只是德王态度一直表现的温驯,似乎也没有任何反抗之意,所以只被禁足在重华宫中,其他待遇一如从前。

    “姐夫不怨我吗?”欧阳飘零微微侧头。皇帝驾崩,半月不朝,这样的大事若是少了身为淑仪的她,又怎能不让人怀疑。

    三王头一件事就是杀了皇上身边的太常侍,可却留下了她,所以她同意了。对外宣称皇上得海上高人修炼之法,闭关四十九天,所有人等一干不见。虽然流言四起,但这样荒唐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就让人信服得多。重华宫中从守卫到宫女太监,都重新替换了一轮,除了她。

    德王落子的手顿了一下,浅浅一笑,将棋子扔到旁边的棋盒中:“为何要怨?”德王已过而立之年,容颜依旧美好的不似真人。寿王家的儿子长得都俊俏,风采却各有不同。只是生于天家,很难想象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能干净纯澈得如德王一般,与秦玄煜不同,他的干净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世人皆知,德王不问世事,不喜党争。

    “待一切完结,风平浪静,去看看你姐姐吧!我进宫之前,她说很想你。”提起欧阳漠零,德王的目光更见温柔之色。

    欧阳飘零轻叹,是呀,她的姐夫本就是个宽容的人。她还不懂事的时候,姐姐便嫁进了德王府。德王除了年少时有两个太后赐的小妾,便只有姐姐一位正妻。她看在眼里,姐姐自出嫁后,性子就凉了。无论人前人后,德王都像宝贝一样捧着姐姐,可姐姐却总是不咸不淡的,十足的不上心。

    “这么多年,姐姐这个样子,姐夫便是不满,爹也不会说什么的。”

    德王叹了口气,长眉微皱了下,抬手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我和漠零,本就不是外人看到的样子,原是我对不住她的。。。”漠零年少的时候,最是调皮爱笑,虽贵为欧阳家的嫡出小姐,却喜欢在市井里厮混。

    “我头回见她是在十六岁那年的除夕,太后宴请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眷。那年除夕格外热闹,欧相夫人早亡,她无人陪伴,又不喜繁华,便独自一人出来。坐在湖边一株腊梅的枝桠上。她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见了我也不行礼,只低头撇了我一眼,笑了一声,继续闭眼假寐。”仿佛回到了当年,她那一笑,在他心上种下了蛊,然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根,发芽。

    “过了不久,皇上就下旨赐婚给我和漠零,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都快疯了。上天何其眷顾,让我这么轻易地便梦想成真。我如愿以偿的娶到了她,我是那么的爱她,恨不得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掏出来给她。可无论我对她多好,她再也不肯对我笑了。。。”

    “淑仪撞破了我的心思,状似无意地同皇上一提,漠零与我年纪相近,又算是门当户对,皇上没犹豫就同意了。欧相权倾朝野,却也不敢抗旨,硬逼着漠零上了花轿。可,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她若是不快活,又怎么会让我快活?”

    这句话让欧阳飘零不自觉的感到心酸,欧阳漠零倔强而执拗,即便是嫁了,也不会就此认命。

    他和她从认识到成亲不足一年,除夕之夜初相识,那年的霜降她便成了他的妻子。直到今天他依旧能够清晰地记得那时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揭下她头上的红帕,也能够清晰地记得她利得像刀子一样的眼神。他仿佛是一瞬间从天堂堕入了地狱,再无翻身的余地。

    她说,从今之后,你我各不相干…

    她说,我不会干涉你,也请你,不要管我…

    那日之后他便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贵族门阀之间不会有秘密。欧阳家的二小姐爱慕的是洛霞山庄庄主的幼子连玉山。洛霞山庄名震江湖又财雄势大,可这位少庄主却是个病秧子。老庄主实在没办法,将他送到玉城求医。漠零十四岁认识他,连玉山在玉城呆了两年,漠零就每日陪着他。

    这些事,在成亲之后他才陆续之间听别人说起。那时他便想着,若是他早知道,定然是不会娶她的。他是那样爱她,若是知道她不愿意,他又怎么忍心勉强她?

    从那以后,他再不踏进漠零的屋门。德王府不大,两人却似商量好一样,再没见过一面。府中人都知道,王爷和王妃感情十分淡漠。那时的他年少气盛,心心念念娶回来的姑娘怎么也捂不热,他便也不再上心,反正府里地方大得很,好吃好喝供养着便是。

    一年以后,也是霜降,她突然来找他,她收起了一年前的桀骜不驯,她给他做了一桌子菜,她说,少谦,以前是我不对。

    当时他想,就这样吧,她能好好跟他过日子,她虽不爱他,至少他们还可以相敬如宾,像身边大多数的夫妻一样。可惜他想的还是太简单,当晚漠零在屋中加了分量极重的安神香,从他腕上放了一碗血便留书连夜走了。

    他幼时曾被深山中的雪狼抓伤,而后吃了回仙草解了狼爪的毒性。洛霞山庄传了消息来,连玉山病重,要德王一碗血,以血为引入药方可保住一命。

    漠零向来光明磊落,不曾做过这样骗人的事。她说救了连玉山她便回来,要杀要剐都听他的。

    他心中恨极,却也无可奈何,他想着,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他悄悄地瞒下了这事,天家婚姻,皇上钦赐,欧阳漠零做下这样的事,多少条命都不够杀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洛霞山庄地处北地,雪山冰河环绕,她一个姑娘家,又叫他如何放心?思前想后终究是带了人去找。也多亏他去找,不然欧阳漠零必然要死在那时。

    洛霞山的雪足有及膝,山路复杂错综,他找到她时,她已在雪地里冻了一夜,面色青白,双眼紧闭,身子都僵硬了,手里却还攥着装了他血的小罐。他亲自抱着她回驿站,谁上前也不准。

    大夫说她冻得太久,醒了肯定也是要落下病的。他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却又心疼她。她三日后醒了,醒来的第一句话问的却是连玉山是不是还活着?

    他彻底地被激怒了。他生于皇室,风度天成,纵然她新婚之夜是那个态度他也没说什么,可是那日他却发了好大的脾气,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欧阳漠零,我这一巴掌,不为我自己,为的是你身后欧阳一族的老老少少。”他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

    “你我的婚事是皇上下的旨意,我知道你不愿意。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大张旗鼓的跑出来,皇上会怎么想?你恨欧阳雄,恨欧阳梓绮,要拉着他们陪葬我没意见,可你妹妹今年才多大,你也要让她给你陪葬?”

    谁知漠零淡淡笑了:“我还以为德王真是个没气性的呢?想不到也会发怒。”

    洛霞山庄为了他们的少庄主终究是派人来驿馆求药,来的是跟在连玉山身边的连印。德王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眼睛却看着来人的脸,半晌一句话未说,七尺高的汉子生生让德王眼里的凌厉吓得双腿发软。正当连印以为德王不会答应的时候这位王爷却开了口:“请王妃出来。”

    欧阳漠零就坐在幕帘之后,身上披着厚厚的衣服,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连印从前也是见过欧阳漠零的,没料到此刻这女孩竟憔悴至此,一时间也不敢说话。

    “洛霞山庄既然求药,为何不派人来取,反让王妃长途跋涉?”德王将那精巧的匕首拍在案上,声音提高了几分,“王妃念在旧时情谊,千里相送,却差点冻死在半路上,这便是你们的诚意?”

    连印暗道了声不好,忙躬身赔罪,德王却已站在他面前:“没用的话也不必再说了,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本王这次放一碗血给你。再往后你也不必再来了,连玉山是生是死与王妃再不相干,送客!”

    回玉城已是半月之后,欧阳漠零虽捡回了一条命,可损了身体,不仅落下了咳喘的毛病,大夫也说她再难怀孕。旁人不知原因,欧阳雄却是知道的。

    这事情本就是漠零做的理亏,德王回京并未发难,就这么咽到了肚子里。欧阳雄思忖着这口气必要出到漠零的身上,他怒其不争,心里还是心疼女儿的。他亲自去德王府,请德王休了漠零。

    德王听后有几分凄然,只道:“相爷并非第一天认识少谦,此时却认准了少谦是那样刻薄的人?”

    “王爷这话折煞下官了。”欧阳雄起身一揖到底,面上十分惶恐。

    德王默默低头:“我是她的丈夫,纵然她不爱我,也好过相爷带她回去,受旁人那些闲言碎语。”

    故事到这里告一段落,天色渐暗,欧阳飘零纵然穿着厚实的裘衣也感到一阵萧瑟之意。

    德王淡声道:“起风了,回去罢。”说完便率先移步。

    “姐夫…”欧阳飘零忍了半晌终于开口,走到他的身后:“其实爹爹一直念着姐夫的恩德…”她本仰头看着德王,却在他回身的时候避开了他的目光。

    德王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像对待一个孩子:“这从来都不是恩德,我求仁得仁,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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