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伤怀
回到相府见到飘零，她长高了不少，脸上满是见到落微的高兴，拉着她说着说那。落微告诉她姑姑死了，飘零漂亮的大眼睛迷茫的望着她，最后说：“今天是我和她第一次见面。”
欧阳雄并没有责怪她，只是默默打理着后事，有时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临近中午时，寿王府的人来吊唁，其中也包括飘零的二姐，欧阳漠零。欧阳漠零是标准的仕族女子的样子，走路时脖子挺得直直的，总是端端庄庄的，连流泪也像是走过场，只用帕子沾了两下眼角。落微看在眼里，只是一阵反胃，到宁愿她像飘零那样，没感情就是没感情，因为没感情，所以不哭。欧阳梓绮为欧阳家付出了十几年的青春，死后却没得到应得的尊重。
飘零对她也不太亲近，问了几句好，就跑去院子里玩去了，
“你这皮猴，最近抄经抄得很高兴吧！”落微不忘揶揄。
秦玄熠做出一副潇洒的样子：“不瞒你说，最近我随母妃抄经，感触颇多，正准备立地成佛呢。”
落微一听笑得前仰后合，连秦玄煜也以扇掩唇，落微道：“这世上只有一个孙悟空，你难不成想做第二个？”说完接着笑。
“七哥！”秦玄熠转头看他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伸出手指在两人面前打转：“你们两个好啊，就会合着欺负我，赶明儿我也去找个帮手。”
落微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吧！老王爷要是知道了，不得高呼佛号，然后叩谢列祖列宗，也用不着费劲让你抄经了，恐怕每天的搓板还跪不完呢。”
秦玄煜听这话俊脸一红，脸秦玄熠的目光也暧昧的在他们俩身上转悠，然后勾着秦玄煜的肩膀：“看来，有人想做我七嫂都想疯了呢。”
落微本不明所以，一听秦玄熠说，知道自己失言，然后一把将秦玄熠揪过来：“好小子，敢编排我！看我不打你！”正举手，秦玄熠灵活躲过，像泥鳅似的溜出去老远，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在一眨眼便不见了。
“秦玄熠，你给我回来！”落微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抓到他易如反掌，况且也不想留在这里和秦玄煜干瞪眼，正打着如意算盘，却被人拉住，轻声道：“别追了。”
落微抬头正对上秦玄煜的眸子，清澈见底，漆黑如墨，却透着火热，叫她脸上发烫，眸光低转避开他的视线，才稍稍放松了些：“七哥，我们只是胡闹着玩，你别当真。”
安静良久，落微看看他以为他真生气了，正想说什么，他却突然笑了下：“你们俩向来喜欢胡闹，我不会那么小气。”
落微抱歉一笑，轻轻睁开握在腕上的手。秦玄煜似有所悟的松开，轻声又道：“落微，若他日我真心问你，你可愿意？”
落微手不自觉地拂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借以化解此刻的尴尬，秦玄煜的目光此刻却停在落微腕间的珠串上，靠近绳子街头的一颗水晶珠子上，刻着花纹似的字样。落微只看见秦玄煜眼底的变化，隐隐的有一丝薄怒，却没有发作，只淡淡说了句：“我想，我知道你的答案了。”颓然的点点头，转身拂袖而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把落微弄得不知所措，嘴唇动了一下：“七哥！”
秦玄煜的背明显的一震，终于还是没有回头。落微望着他决然的背影，一时间竟有想哭的感觉，好像是什么东西从她的生命里一点一点的流走了，再也不会回头。已近晚春的风竟还是那么冷。在多年后，当秦玄煜提起此事时，只说了一句：没想到那次我错过的不是一次，而是一生。
缓缓走着，希望能厘清这纷繁的思绪，或许是她不够聪明，所以做不到通达。一丝幽幽的琴声传来，轻轻打在落微心上，不由得佩服起来，音色流畅，颇有古韵，静谧处如冬日融雪，高潮时四山石崩裂，此人琴艺功底着实不浅。正想去拜会高人，琴声忽止，飘零身穿素色长衣，从院子里的重花蔟锦中走出，别有一番味道。
“刚刚的曲子是你弹的？”落微挑眉，早听师傅说过，飘零对音律悟性极高，没想到数月不见竟会有如此进步。
“怎么，不信吗？”飘零回望她，眼里多了几分挑衅。
“为什么不信？”落微笑了笑，没心情和她斗嘴。
“呵呵，”飘零软软的手抓着落微：“刚刚我看到喽！”
“你偷听我们说话？”落微看着她的眼睛略有怒气，可她一脸无辜又让落微狠不下心怪她。
“七爷喜欢你，这点傻子都能看出来，你不是不知道吧！”飘零狡猾的笑了笑，突然话锋直转，“可惜你不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么？或许，只是不确定吧！他对她的好，不计回报，不计代价，她都记在心上了，这样的男人，她还犹豫什么呢？
飘零把玩着发梢：“不过他怎么会突然离开呢，而且是那种表情。”这点最是让飘零不解，即使是问，也要让人有时间考虑吧，况且他这样温文尔雅的男子，绝不会如此失礼的。
落微索性坐下来，举起手，盯着腕上的手串在阳光下流光溢彩、透明的珠子里掺杂着细细的蓝色纹路，带点忧郁的蓝色，如她此刻的心情。这手串是她传家之物，自从知道宋家的灭门可能和皇家有关，她就处处提防，生怕泄露了行踪，才小心收了起来。她一向喜欢这珠串，料想不在宫里没人注意才戴上的。
“这手串可真漂亮。”连飘零这种从小在金银珠宝中打转的人也啧啧惊叹，“是别人送的？”
“不是。”若真是送的，她才不敢拿出来找麻烦。
“还骗我。”飘零偷笑着望了她一眼，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然后伸出手指向一颗珠子上花纹似的字，“你瞧，上面还有名字呢。”
“名字？”落微只当是普通的花纹，就像是佛珠上刻得小佛像一样，“你说，这是名字？”
“这是篆字。”四大家族中以欧阳家和蓝家最为强盛，欧阳家的女子更是从小饱读诗书，想必也是为此。
“篆字…”落微失笑，终于知道没什么不能没文化的道理，这花纹一样的东西着实很难让她和字联系起来，“那这是什么字？”
“这不是‘夜’么？”说完在落微手心里写了个“夜”的正体，再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才试探性的问：“这当真不是别人送的？”
落微似乎没听见，只是细细思索秦玄煜刚刚的表情，试图和这个“夜”字联系起来，正想着，一个名字乍现在她脑海中，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蓝洛夜！”
“镇国公的独生子，全天阴皇朝最年轻的王爷，众家女子争相追求的对象。”飘零脸上多了几分玩味。
众家女子争相追求的对象？落微哑然失笑：“这我倒是不知道，你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知道这么多？”
“不过是各府女眷私底下的无聊事，坐在家里听就行了，又何须出门？”飘零神情中带了几分不屑，“像是前两天兵部陈大人家的二小姐来府里，闲着没事就来找我聊天，说洛王已经十七了，这次若是凯旋归来必定要封府。待收拾个一年半载的，十八岁之前必会搬出宫自立门户，再然后就是成亲，她爹说了，正妃肯定是轮不到他们头上，好歹是个侧妃也就行了，反正除了正妃，其他的只要洛王爷同意也就纳了。洛王现在是王爷，可战功显赫，正年轻，前程似锦，就是当个侍妾也是福分。”
“看来还真是有倒贴的。”落微小声嘀咕，这些话若是学给蓝洛夜，他的脸色还不定怎么难看呢。
“落微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说陈大人官拜兵部郎中令，如今是正五品，他不是要靠他的宝贝女儿爬到从一品吧。”将女儿嫁给顶头上司，这主意不错，可惜…
飘零腻在她旁边坐下：“我看这陈家小姐是没什么希望了。”随后异常惋惜的叹了口气，“兵家制敌讲求出奇制胜，以我的身份，即使没有和她争的心思，将来也很有可能成为她的对手，对敌人和盘托出，这还能有什么赢的希望，此其一；其二，这再荣耀前程似锦的也不过是个妾，只要和妾字沾边，将来必然是要吃亏的，俗话说的好，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可她却费尽心思去谋取这个位置，这叫笨。”
落微怔然，虚岁只有十四岁的飘零已脱离了孩子的心性，变得有些…深不可测。落微相信再过数年，她绝对可以超越自己：“其三呢？”看似漫不经心。
“其三，若是想凭裙带关系往上爬，怎么也不能找蓝洛夜，就是天王老子他都不一定能给面子，何况是个女人？”
落微随手从旁边抓了根草放在手里无意识的撕着，却见飘零正咬着唇笑嘻嘻的看她：“怎么？”
“因为还有其四。”飘零伸出四根手指头比划着。这倒是引来了落微的兴趣，她也只想了三点，没曾想过别的：“你倒是说说其四？”
“四就是我这么漂亮的姐姐天天和他朝夕相对，他若这都不动心，别人庸脂俗粉又怎么入得了他的眼。”飘零笑得活像个献宝的孩子。
落微用力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这鬼丫头。”说罢刚刚烦闷的心思一扫而空。
“主子既知这手串和蓝家有关，不如让语墨去查查，没准还能知道些什么呢。”入夜，阿若伺候着落微换衣服。
落微将头发挽起，并穿了身白色长袍，做男装打扮：“我今天确实是要去语墨那，不过不是为了这珠子，既然知道这珠子是蓝家的，直接问蓝洛夜就是了，何必费那事。”
语墨和阿若差不多，都跟在落微身边多年，几年前落微筹钱买下了烟雨楼，当时的烟雨楼空有个壳子，看似繁华的歌舞坊，实则没什么客人，一日冷清似一日，那老板也是空着急没什么办法，落微就在那时贱价将楼盘了下来，并加以改善。烟雨楼本就地处繁华，语墨也是极为玲珑的女子，经营有道，短短两年间，烟雨楼便成了玉城中最大的歌舞坊，每到入夜慕名而来者何止千百。
一进烟雨楼便有人将落微迎进去，烟雨楼的姑娘都是认识落微的，却不知道她是女子，只听语墨说这是大老板。落微进宫前每月必来一次，只有这次隔了大半年。
语墨本就比落微大了数岁，一身对襟流云裳，外罩是淡粉色的薄纱，里面衬了一件桃红色的抹胸，手上拿了把美人扇，底下是明紫色的百褶长裙，打扮虽普通，却散出一丝妖娆气息。
“刚刚经过，看底下热闹得很，多亏你这些年的经营，费了不少心思吧！”她们的屋子在二楼，位置有些偏，却能从窗子中清楚地看到楼下的情形。台上女子歌喉婉转，一袭白衣，身处风尘却清丽脱俗，怀抱琵琶，就是貂蝉下凡恐怕也要给比下去了，唇角不经意弯起弧度：“不错，这就是你信上说的那个孩子？”
语墨点点头，才道：“她可能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弹了一手好琵琶，也省的现教了，我们这儿不问出身，既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也都是可怜人。”语墨叹了口气，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往事。
“这孩子不错，叫什么，今年多大了？”落微看似不经心的问。
“今年十四了，至于叫什么，她不肯说，怕污了祖先的名字，只说姓莫。我看她举手投足的神态有几分像主子，就自己做了个主张，叫她莫离。”语墨道。
“这名字不好。”落微抿了口茶沉吟，她并非小气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原也没什么，“这离字太凄凉，私下里叫吧，不如叫伊人，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语墨心道还是主子想得周到，既和她沾了边，又免了伤感。不再说什么，便是允了。
“成了，我也不能多呆，你要是有事就差人来找我，我在太后宫里当差。”落微知道这楼里也有不少奇人异士，本事不小。
“属下明白。”
“义父。”落微进门后见到欧阳雄福了一福。
欧阳雄见她一身男装：“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没什么，只是出去转转，一直在宫里，难得闲下来。”落微知道欧阳梓绮的事对他打击很大，欧阳梓绮是皇上身边的淑仪，如今这样，皇上本就震怒，欧阳家大女儿已死，二女儿现在是德王妃，而飘零还小，这淑仪之位恐怕要落入他人之手了。
“转转也好。”欧阳雄嗓音已经沙哑。
“请义父保重身体。”
“我没事，”欧阳雄摆摆手，只叹韶华白首，转瞬即逝，曾几何时的意气风发已随风而去，“不问梓绮为何誓死不嫁？”
落微别过眼：“问什么？人都已经没了，一切也该结束了，不是吗？”最后一句倒是看着欧阳雄说的，只见他眼中闪出一抹精光，打破了平静，亦在落微心中划出一道涟漪。
“七爷对你像是有些好感的。”欧阳雄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问。
落微只又想到那天秦玄煜走时的情形，心里不由的疼了一下，随即道：“七爷待人一向温文有礼，只是对姑姑的事出言安慰。”
欧阳雄也不多问，只道：“孩子，现在义父还做得了主，到了往后，义父怕就管不得了。”最后深深地看了落微一眼，迈着步子走出去。
落微心中冷笑，她过几个月才满十五，就有人替她操心起婚事来了。欧阳雄的背影轻颤了几下，像是轻微的咳嗽，转过回廊看不见了。
暮春三月 羊欢草长 天寒地冻 谁人饲狼
人心怜羊 狼心独怆 天心难测 世情如霜
欧阳雄并没有责怪她，只是默默打理着后事，有时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临近中午时，寿王府的人来吊唁，其中也包括飘零的二姐，欧阳漠零。欧阳漠零是标准的仕族女子的样子，走路时脖子挺得直直的，总是端端庄庄的，连流泪也像是走过场，只用帕子沾了两下眼角。落微看在眼里，只是一阵反胃，到宁愿她像飘零那样，没感情就是没感情，因为没感情，所以不哭。欧阳梓绮为欧阳家付出了十几年的青春，死后却没得到应得的尊重。
飘零对她也不太亲近，问了几句好，就跑去院子里玩去了，
“你这皮猴，最近抄经抄得很高兴吧！”落微不忘揶揄。
秦玄熠做出一副潇洒的样子：“不瞒你说，最近我随母妃抄经，感触颇多，正准备立地成佛呢。”
落微一听笑得前仰后合，连秦玄煜也以扇掩唇，落微道：“这世上只有一个孙悟空，你难不成想做第二个？”说完接着笑。
“七哥！”秦玄熠转头看他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伸出手指在两人面前打转：“你们两个好啊，就会合着欺负我，赶明儿我也去找个帮手。”
落微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吧！老王爷要是知道了，不得高呼佛号，然后叩谢列祖列宗，也用不着费劲让你抄经了，恐怕每天的搓板还跪不完呢。”
秦玄煜听这话俊脸一红，脸秦玄熠的目光也暧昧的在他们俩身上转悠，然后勾着秦玄煜的肩膀：“看来，有人想做我七嫂都想疯了呢。”
落微本不明所以，一听秦玄熠说，知道自己失言，然后一把将秦玄熠揪过来：“好小子，敢编排我！看我不打你！”正举手，秦玄熠灵活躲过，像泥鳅似的溜出去老远，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在一眨眼便不见了。
“秦玄熠，你给我回来！”落微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抓到他易如反掌，况且也不想留在这里和秦玄煜干瞪眼，正打着如意算盘，却被人拉住，轻声道：“别追了。”
落微抬头正对上秦玄煜的眸子，清澈见底，漆黑如墨，却透着火热，叫她脸上发烫，眸光低转避开他的视线，才稍稍放松了些：“七哥，我们只是胡闹着玩，你别当真。”
安静良久，落微看看他以为他真生气了，正想说什么，他却突然笑了下：“你们俩向来喜欢胡闹，我不会那么小气。”
落微抱歉一笑，轻轻睁开握在腕上的手。秦玄煜似有所悟的松开，轻声又道：“落微，若他日我真心问你，你可愿意？”
落微手不自觉地拂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借以化解此刻的尴尬，秦玄煜的目光此刻却停在落微腕间的珠串上，靠近绳子街头的一颗水晶珠子上，刻着花纹似的字样。落微只看见秦玄煜眼底的变化，隐隐的有一丝薄怒，却没有发作，只淡淡说了句：“我想，我知道你的答案了。”颓然的点点头，转身拂袖而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把落微弄得不知所措，嘴唇动了一下：“七哥！”
秦玄煜的背明显的一震，终于还是没有回头。落微望着他决然的背影，一时间竟有想哭的感觉，好像是什么东西从她的生命里一点一点的流走了，再也不会回头。已近晚春的风竟还是那么冷。在多年后，当秦玄煜提起此事时，只说了一句：没想到那次我错过的不是一次，而是一生。
缓缓走着，希望能厘清这纷繁的思绪，或许是她不够聪明，所以做不到通达。一丝幽幽的琴声传来，轻轻打在落微心上，不由得佩服起来，音色流畅，颇有古韵，静谧处如冬日融雪，高潮时四山石崩裂，此人琴艺功底着实不浅。正想去拜会高人，琴声忽止，飘零身穿素色长衣，从院子里的重花蔟锦中走出，别有一番味道。
“刚刚的曲子是你弹的？”落微挑眉，早听师傅说过，飘零对音律悟性极高，没想到数月不见竟会有如此进步。
“怎么，不信吗？”飘零回望她，眼里多了几分挑衅。
“为什么不信？”落微笑了笑，没心情和她斗嘴。
“呵呵，”飘零软软的手抓着落微：“刚刚我看到喽！”
“你偷听我们说话？”落微看着她的眼睛略有怒气，可她一脸无辜又让落微狠不下心怪她。
“七爷喜欢你，这点傻子都能看出来，你不是不知道吧！”飘零狡猾的笑了笑，突然话锋直转，“可惜你不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么？或许，只是不确定吧！他对她的好，不计回报，不计代价，她都记在心上了，这样的男人，她还犹豫什么呢？
飘零把玩着发梢：“不过他怎么会突然离开呢，而且是那种表情。”这点最是让飘零不解，即使是问，也要让人有时间考虑吧，况且他这样温文尔雅的男子，绝不会如此失礼的。
落微索性坐下来，举起手，盯着腕上的手串在阳光下流光溢彩、透明的珠子里掺杂着细细的蓝色纹路，带点忧郁的蓝色，如她此刻的心情。这手串是她传家之物，自从知道宋家的灭门可能和皇家有关，她就处处提防，生怕泄露了行踪，才小心收了起来。她一向喜欢这珠串，料想不在宫里没人注意才戴上的。
“这手串可真漂亮。”连飘零这种从小在金银珠宝中打转的人也啧啧惊叹，“是别人送的？”
“不是。”若真是送的，她才不敢拿出来找麻烦。
“还骗我。”飘零偷笑着望了她一眼，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然后伸出手指向一颗珠子上花纹似的字，“你瞧，上面还有名字呢。”
“名字？”落微只当是普通的花纹，就像是佛珠上刻得小佛像一样，“你说，这是名字？”
“这是篆字。”四大家族中以欧阳家和蓝家最为强盛，欧阳家的女子更是从小饱读诗书，想必也是为此。
“篆字…”落微失笑，终于知道没什么不能没文化的道理，这花纹一样的东西着实很难让她和字联系起来，“那这是什么字？”
“这不是‘夜’么？”说完在落微手心里写了个“夜”的正体，再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才试探性的问：“这当真不是别人送的？”
落微似乎没听见，只是细细思索秦玄煜刚刚的表情，试图和这个“夜”字联系起来，正想着，一个名字乍现在她脑海中，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蓝洛夜！”
“镇国公的独生子，全天阴皇朝最年轻的王爷，众家女子争相追求的对象。”飘零脸上多了几分玩味。
众家女子争相追求的对象？落微哑然失笑：“这我倒是不知道，你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知道这么多？”
“不过是各府女眷私底下的无聊事，坐在家里听就行了，又何须出门？”飘零神情中带了几分不屑，“像是前两天兵部陈大人家的二小姐来府里，闲着没事就来找我聊天，说洛王已经十七了，这次若是凯旋归来必定要封府。待收拾个一年半载的，十八岁之前必会搬出宫自立门户，再然后就是成亲，她爹说了，正妃肯定是轮不到他们头上，好歹是个侧妃也就行了，反正除了正妃，其他的只要洛王爷同意也就纳了。洛王现在是王爷，可战功显赫，正年轻，前程似锦，就是当个侍妾也是福分。”
“看来还真是有倒贴的。”落微小声嘀咕，这些话若是学给蓝洛夜，他的脸色还不定怎么难看呢。
“落微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说陈大人官拜兵部郎中令，如今是正五品，他不是要靠他的宝贝女儿爬到从一品吧。”将女儿嫁给顶头上司，这主意不错，可惜…
飘零腻在她旁边坐下：“我看这陈家小姐是没什么希望了。”随后异常惋惜的叹了口气，“兵家制敌讲求出奇制胜，以我的身份，即使没有和她争的心思，将来也很有可能成为她的对手，对敌人和盘托出，这还能有什么赢的希望，此其一；其二，这再荣耀前程似锦的也不过是个妾，只要和妾字沾边，将来必然是要吃亏的，俗话说的好，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可她却费尽心思去谋取这个位置，这叫笨。”
落微怔然，虚岁只有十四岁的飘零已脱离了孩子的心性，变得有些…深不可测。落微相信再过数年，她绝对可以超越自己：“其三呢？”看似漫不经心。
“其三，若是想凭裙带关系往上爬，怎么也不能找蓝洛夜，就是天王老子他都不一定能给面子，何况是个女人？”
落微随手从旁边抓了根草放在手里无意识的撕着，却见飘零正咬着唇笑嘻嘻的看她：“怎么？”
“因为还有其四。”飘零伸出四根手指头比划着。这倒是引来了落微的兴趣，她也只想了三点，没曾想过别的：“你倒是说说其四？”
“四就是我这么漂亮的姐姐天天和他朝夕相对，他若这都不动心，别人庸脂俗粉又怎么入得了他的眼。”飘零笑得活像个献宝的孩子。
落微用力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这鬼丫头。”说罢刚刚烦闷的心思一扫而空。
“主子既知这手串和蓝家有关，不如让语墨去查查，没准还能知道些什么呢。”入夜，阿若伺候着落微换衣服。
落微将头发挽起，并穿了身白色长袍，做男装打扮：“我今天确实是要去语墨那，不过不是为了这珠子，既然知道这珠子是蓝家的，直接问蓝洛夜就是了，何必费那事。”
语墨和阿若差不多，都跟在落微身边多年，几年前落微筹钱买下了烟雨楼，当时的烟雨楼空有个壳子，看似繁华的歌舞坊，实则没什么客人，一日冷清似一日，那老板也是空着急没什么办法，落微就在那时贱价将楼盘了下来，并加以改善。烟雨楼本就地处繁华，语墨也是极为玲珑的女子，经营有道，短短两年间，烟雨楼便成了玉城中最大的歌舞坊，每到入夜慕名而来者何止千百。
一进烟雨楼便有人将落微迎进去，烟雨楼的姑娘都是认识落微的，却不知道她是女子，只听语墨说这是大老板。落微进宫前每月必来一次，只有这次隔了大半年。
语墨本就比落微大了数岁，一身对襟流云裳，外罩是淡粉色的薄纱，里面衬了一件桃红色的抹胸，手上拿了把美人扇，底下是明紫色的百褶长裙，打扮虽普通，却散出一丝妖娆气息。
“刚刚经过，看底下热闹得很，多亏你这些年的经营，费了不少心思吧！”她们的屋子在二楼，位置有些偏，却能从窗子中清楚地看到楼下的情形。台上女子歌喉婉转，一袭白衣，身处风尘却清丽脱俗，怀抱琵琶，就是貂蝉下凡恐怕也要给比下去了，唇角不经意弯起弧度：“不错，这就是你信上说的那个孩子？”
语墨点点头，才道：“她可能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弹了一手好琵琶，也省的现教了，我们这儿不问出身，既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也都是可怜人。”语墨叹了口气，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往事。
“这孩子不错，叫什么，今年多大了？”落微看似不经心的问。
“今年十四了，至于叫什么，她不肯说，怕污了祖先的名字，只说姓莫。我看她举手投足的神态有几分像主子，就自己做了个主张，叫她莫离。”语墨道。
“这名字不好。”落微抿了口茶沉吟，她并非小气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原也没什么，“这离字太凄凉，私下里叫吧，不如叫伊人，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语墨心道还是主子想得周到，既和她沾了边，又免了伤感。不再说什么，便是允了。
“成了，我也不能多呆，你要是有事就差人来找我，我在太后宫里当差。”落微知道这楼里也有不少奇人异士，本事不小。
“属下明白。”
“义父。”落微进门后见到欧阳雄福了一福。
欧阳雄见她一身男装：“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没什么，只是出去转转，一直在宫里，难得闲下来。”落微知道欧阳梓绮的事对他打击很大，欧阳梓绮是皇上身边的淑仪，如今这样，皇上本就震怒，欧阳家大女儿已死，二女儿现在是德王妃，而飘零还小，这淑仪之位恐怕要落入他人之手了。
“转转也好。”欧阳雄嗓音已经沙哑。
“请义父保重身体。”
“我没事，”欧阳雄摆摆手，只叹韶华白首，转瞬即逝，曾几何时的意气风发已随风而去，“不问梓绮为何誓死不嫁？”
落微别过眼：“问什么？人都已经没了，一切也该结束了，不是吗？”最后一句倒是看着欧阳雄说的，只见他眼中闪出一抹精光，打破了平静，亦在落微心中划出一道涟漪。
“七爷对你像是有些好感的。”欧阳雄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问。
落微只又想到那天秦玄煜走时的情形，心里不由的疼了一下，随即道：“七爷待人一向温文有礼，只是对姑姑的事出言安慰。”
欧阳雄也不多问，只道：“孩子，现在义父还做得了主，到了往后，义父怕就管不得了。”最后深深地看了落微一眼，迈着步子走出去。
落微心中冷笑，她过几个月才满十五，就有人替她操心起婚事来了。欧阳雄的背影轻颤了几下，像是轻微的咳嗽，转过回廊看不见了。
暮春三月 羊欢草长 天寒地冻 谁人饲狼
人心怜羊 狼心独怆 天心难测 世情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