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命运中相遇 · 上
01
清晨的小房间，带着凉意的阳光投射进来。透过明亮的窗户玻璃，如同发散在空气里的光点，微尘轻扬。清新气息在阴冷的房间里弥漫开来，辗转进入了被窝里。平稳的呼吸声，祥和宁静的睡眠。
睡意随着困觉的消失而离去，房间的主人缓缓睁开了眼——不断有迷茫的韵味透出的瞳人，正是湮月。
时间还早，湮月躺在床上，闭目静养了一会儿。然后重又睁开了眼。此时，思维已经渐渐回复。这是他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静思。无论时间有多紧急，或者说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雷打不动。他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思绪暂时离开现势，回到过去的时光。
湮月以为以这样的方式，就能够在心里铭记和回想曾发生过的一切，想要永远铭记的美好时光。但，时光的流逝无情地带走了回忆，将情感冲淡，不留一点儿情面。过往的事，许许多多的，终究还是忘记了。
床头边挂着一只小挂饰，那是一个造型奇异的小天使。是上周那个叫茗雪的女孩送的。湮月把它取下来，凑到面前细细地观摩。女孩的身影萦绕在脑海，阳光、可爱、让人疼惜。驱之不去的回想。
这是怎么了？他无力地笑了笑。还是和以往一样呢，常能想起落日中单薄的身影——茗雪孤独的身影，却很美好。
出去走走吧，也好散散心。湮月这样想着，就推门出去了。
他走在小镇的清冷街道上，早上润满了阳光的空气里扑鼻都是昨夜灯火阑珊残留下来的凝腥和属于晨露的清新相混杂的气味。弄得人鼻子痒痒的。
似乎有种情愫，引领着湮月的步伐，走走停停，穿梭于街道与街道之间。最终竟抵达了“天堂路”的十字街口。
为什么会到了这里？真是怪哉。湮月又一次陷入了思索。
——像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是许多次。每一次的出门，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来到这里，抵达“天堂路”的十字街口。细想起来自己似乎也毫无用意，只是在无意知晓中的前往，到达那个心里一直在意却无法明了的地方。
是什么东西带他来的吧？虽说不确切，但也必定是有的。存在着一样事物，指引他来到这里。就在他身边的事物，只是他还没有知道而已。
湮月呆呆地看着四个岔路口的人来与车往。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部电影的快速播放，咻咻而过，无法看得清晰。或许，在稍不留神间，有什么东西在面前飞速经过，他也未能看得真切。
来不及看清楚，重要的东西在眼前迅疾而去。于是就会失去，于是就会遗憾，再者就是悲哀了。心中说不出来的哀愁，唯有暗自叹息。
“呐……”一双嫩滑的手从身后伸到了面前，遮住了眼睛。然后是熟悉的带着点小调皮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湮月下意识地拨开遮住视线的手，回过头来。在回头的一瞬间，内心里激荡起了一丝波澜，有种温热感燎在心口。或许，在这一刻，他的心里所萌生的情感，是无比微妙的。是期待，或是开心？
新丽的短发，水灵的栗色瞳人，一脸的秀气——果然是茗雪。
“真是的，不是叫你先猜猜我是谁的么？”茗雪脸上一丝假意的愠怒，温好的日光投射在她的脸上，映起了一片水嫩的光泽。“这么快就回过头来了，没意思呢。”
湮月拍了拍她的头，“这个不用猜也是知道的吧。”
“说的也是呢。”茗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皙且无一丝瑕疵的脸上溢满了欣喜，“不过，还是很高兴呢——湮月果然来了。”
果然来了？湮月用稍有疑惑的笑眼看着面前的女孩。开朗、单纯，像一只未涉尘世的小精灵一样的女孩。还没等湮月作出反映，茗雪就不由分说地拉起了他的手，“我们走吧。”
在无意中接触到女孩嫩滑的肌肤的瞬间，湮月心里泛起了一个激灵。想要挣脱，但不知为何竟有一种熟悉而怀念的感觉——手牵着手，走在繁华的“天堂街”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犹如一记狠狠的撞击，冲进了浩瀚的脑海里的画面。让他准备用来收回手的气力全都消散了。
——就让它牵着吧，如果可以的话。
湮月看着走在前面的茗雪的背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瘦弱的背影，如风拂柳。然后，瞳人渐渐地迷失了焦点。变得茫然，像笼罩了一层浓雾。宛如冬日里凌晨的宽阔江面上驱之不散的茫茫大雾，遮蔽了人的视眼，湿冷交并。
湮月恍如无神地被茗雪牵着手，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穿梭在繁华的商店街。女孩背了一个小巧的背包，微微鼓起的背囊，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突然，茗雪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湮月此时还在发呆，朦胧的双目并未捕捉到这个微小的变动。于是，随着女孩的止步回首，他未及留意就已撞将上去。
茗雪是个活泼的女孩，走起路来步伐自然轻快。迈着细碎的步子，似乎全身都充满了活力。由此可知，湮月跟在她的身后，走得当然也快。所以，由于未来得及反应而并未停止的势能，将相对的两人撞在了一起。
女孩比较瘦弱，被这么轻轻一撞，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与此同时，湮月感觉到自己似乎是碰倒什么了，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在缓缓倒下的茗雪。脑海里怪异地闪过一段剪影，下一个瞬间，他伸出手拉住对方，再稍稍一用力，将未及完全倒地的她拉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反应，迅雷不及掩耳。与湮月平时的一副漠然模样有很大的出入。如同是在两个瞬间里的不同的两人。
茗雪体重比较轻，被湮月修长有力的手臂拉起，竟不偏不倚地撞进了对方的怀里。一时间的脸部表情：惊倒、安心、而后紧张、不知所措。
男生长得高挑，茗雪的脸附在他的胸前，刹那间红透了。从脸颊直至耳根，一阵火辣辣的热。眼目的眩晕，呼吸的加重，心跳的加速。这世界似乎停止了运转，又似乎是转得更快了。
——好了，干脆别转了，就让它从此停止了吧。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了。茗雪在心里祈祷。
但，这样真的好么——所有的时光从此停留于此？
茗雪还倚在湮月的身上，秀发柔顺而软，发散着淡淡的玉兰花的香气。令人在不经意间陶醉。轻飘飘的，似乎没有重量的消瘦身体，一股温热在其间游走荡漾。
阳光带着温煦洒落树梢，光与影明晃晃地照耀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包括头发、衣物。商店街行人的往来开始频繁，兴许是周六的缘故吧。路人走过，看着他们两个，第一反应就是会心一笑，幸福的感觉也油然而起。
幸福的人总会给别人带来幸福，即使是匆匆而去的过客。
让茗雪依偎在身边，是很舒服的。长久以来遗忘了的感觉，竟能有着与别人的如此近的距离。这时，湮月突然想起了在夜月学院与她相遇的事。似乎在突然间就明白了茗雪为什么能走进他的心里，且令他无一丝抗拒和防范的心理。
是完全的接纳了吧。不只是在一瞬间，更多的是举手投足，声声话语里。心里的认同，无法比拟的言喻。
虽然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但总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将两人牵引起来——曾经彼此走散的两人，似乎是命中注定要再次相遇。千丝万缕的思念与情感，却怎么也无法切断。
——霜儿，你回来了……湮月默默然说道。
02
一周两节的体育课，湮月不怎么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起码能独自享有一方安静而恬然的小时光，不被人打扰。
湮月一如既往地翘掉了体育课，在“体育社”的器材室拿了个足球后就跑到了离教学区比较远的学校的西墙去了。这里是一个被树木环绕着的偏僻去处。墙边留有一片空旷的水泥地，是一个被废弃了的网球场。两根支网的铁杆已被移走，地面上的油漆也差不多掉尽了。斑斑点点的，显得不怎么美观。
湮月把足球放在地上，抬起右腿“呼”地一脚将球踢飞出去，紧接着便听到了球撞击墙壁而发出的沉闷的声音。“砰”的一声，结实、浑厚。然后，足球以更快的速度飞回来。湮月向左侧跑开几步，又是飞起一脚，再次听到“砰”的一声，强劲有力。
就是在这样的反反复复与墙壁对抗中，湮月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看着对面厚实的墙壁，微微地喘着气。他知道 ，无论僵持多久，最终会输的，还是自己。
——除非，把那堵墙壁推倒了。但这样做是要受到严厉的处分的。所以，他停了下来，坐在了树荫下的瓷板台阶上。
“啊呀，都流汗了呢……”一方洁白的绣着雪花晶片的手帕伴随着甜美的声音递了过来，“擦擦汗吧。”
“恩，谢谢……”湮月什么也没有想就接过了手帕，抹去了在额头上淌着的汗水。
突然的，湮月心里起了一个激灵，继而条件反射似的跳开一边。他原以为这里只有自己一人，可以很安好地独享午后时光。但是很遗憾，此时就有一个女孩坐在旁边，也不知道她在此待了多久了。
“怎么，吓到你了么？”明亮的栗色瞳人，标致的五官，秀气的短发，姣好的笑颜——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茗雪。
湮月暗暗惊讶，“你怎么会在这？”
“真失礼，难道这里就只许湮月来？”茗雪开玩笑地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湮月讪讪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着一身棕色的长袖秋衣，蓝白的百褶短裙。霎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你也是夜月学院的学子，怪不得你送我的那幅画下方的留言里叫我为‘湮月同学’。”
“恩，我是文艺社的学生，想不到吧？”
“不——你是文艺社的学生，这个不用想都是可以知道的。”湮月摆了摆手，“只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猜猜。”
湮月喝着茗雪递过来的绿茶，斜眼看着她。一面画板放于双腿之上，手里拿捏着一支铅笔——原来她是在写生呢。
其实细想一下就会知道，“文艺社”的课程是比较轻松的。早上学习文化科，下午则是绘画。写生自然是少不了的一门课程。这是茗雪喜欢的课，可以满校园乱跑，独享一方美好温苒的午后时光。
湮月说图书馆周边的树林就很不错，安静祥和，可以去那边采景。
茗雪调皮地笑了笑，“对呀，那里的小树林真的很宁静，时常能够看到一只大懒虫躺在木椅上睡大觉呢。好像还挺舒服的样子。”
湮月心头“咯噔”一声响，喝茶的时候差点没被噎着，“懒虫，该不会是……”
“还能是谁？”茗雪双手捧着脸庞支撑在膝盖上，似乎在思考一些问题。“小树林呀，能画的我都画完了。上学年的写生课，我大部分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呢。”
湮月愣了愣，白了她一眼，“怎么我就没有发现你呢？”
“你说呢？”茗雪神秘地笑了笑，展露出来的笑颜宛如一朵冰晶结成的花儿，“试想，一只只知道睡觉的懒虫怎么会那么容易发现躲在树林里的人呢？”
湮月讪讪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可以这么说，湮月是个做事很专注的人。比如说刚才踢球的时候，茗雪在一边的台阶上观察了很久，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一直都躲在树荫下，自己一个人度过的一年的时间，真的是很漫长呢。”默然的悲伤，由心而生出的幼苗。然后生长，继而结蕾开花。最后花儿的香馨漫漫然流注全身，直达每一处神经与细胞，萌生了更多更为繁茂的心酸。“其实，我看到了——总是偷偷躲在树林里的女孩……”
“嗯，不过这都已经过去了——以后，都不需要再自己一个人了吧？总感觉像是被抛弃了的……”
湮月在把玩着手中空了的水杯。黄白色的便携式水杯很精致，外围一层透明硬壳，与里面的瓶胆隔了一层中空，盖子扣着四只小耳，一条彩带拴在杯子边上。这个水杯提在手里，应该是很方便的。
“你的手，怎么了？”茗雪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一样，问道。
湮月看了看手腕，“被开水烫着了，不过已经好了。”
“是呢，已经好了——糟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茗雪突然失声叫了出来，“这是我专用的杯子——湮月，我们好像间接接吻了……”
女孩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震撼湮月的心门。湮月呆呆地看着她，无奈却没有任何办法。
此时的茗雪也意识到了情况的突变，脸上瞬间泛起一抹绯红。
默言，恍然若梦。
彼此，都在想些什么呢？
湮月转动着手中的足球，茗雪则是滑动着手中的铅笔。时间在微妙与沉寂的氛围里过得异常缓慢。
终于，远远地传来一声下课铃，寂静在瞬间被打破。漫长的寂静过后，如同走过了一度春秋。但事后回想起来，这段别有韵味的时光又似乎是过于短暂了。
“茗雪，下课了——我……还有课要上……先走了，再见……”湮月站了起来，向外走出两步。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脚步迟疑着停滞下来。但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后在迟疑中重新迈起。
茗雪回过神来，看着湮月渐渐走远的背影，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画笔，在画纸上迅速地游走。茗雪画画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已经画好了。那个逐渐远去的高挑的身影被定格在纸上，同时在画纸上滞留了剪影的，还有那祥和宁静的时光。
却很唯美。
03
再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湮月开始有些期待了。在他还留有的记忆里，这或许是从未有过的情感——令人期待的，让心口的温度攀升的情感。他不知道放学之后与谷雨一起的时候是否也有这种感觉。但应该是没有的吧，因为那时心头并没有感到灼热。
某些情怀他是知道的——和茗雪待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很轻松，甚至似乎能够毫不顾忌；而和谷雨一起，被她的文静气质感染，心里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抑郁。虽然，和她度过的安详午休，也是很美好而幸福的。
湮月抱了个足球，向西面被树林包围的网球场空地走去。茗雪早已坐在那里的观众席台阶上了。
女孩在专心致志地绘着画。阳光穿透白色云隙，通过树的枝叶，斑斑驳驳地落在她的身上、头上、画板上，以及台阶的平滑陶瓷板上。如木梳子梳过般的青丝，阳光条条线线充盈着高大榕树荫下，在茗雪身边窸窸窣窣。此时的茗雪，宛如一位善良纯洁的天使。
美好的画面与那个静好的时刻将湮月深深吸引。他不禁迈步走上前去，渐渐地接近处于眼前的美好。
兴许是感觉到了湮月的气息，女孩抬起头来。时光不可思议地流转——明亮的栗色眼瞳，可爱的脸蛋，轻柔的发丝，满脸的粉嫩稚气与不容置疑的倔强。能联想得到她生气或是认真的时候脸微微发红以及嘟起嘴的样子。
“霜儿——”刹那间的愣住，湮月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茗雪的画画技法好得令人惊讶。无需模特，也无需采景，只要心中有个念想，脑海里有个画面，便能完完整整地画出来。
画板上的湮月，正奔跑在绿茵场上，半空中划过一个足球，天空的西面一片黄昏特有的醉红阴霾。
“怎么了，湮月？”茗雪张大眼睛看着一脸呆滞的湮月，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不要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湮月定了定神，在很短的时间里，回复了面无表情，“没事。对，对不起……”他道歉完之后就走开了，将足球抛在地上，也不考虑对方的是否原谅。
——也许，只是自己想得过多了。这个世界上，难免会有两个人长得相像，甚至是几乎一样。他们就像是存在于不同空间里的同一个人，但却有着不同的性格与回忆。想要找的人，曾经失去的那个人，似乎还没有出现在面前。但，终有一天是会出现的。
思绪在不住涌动，湮月任由肢体的本能将足球踢飞出去，撞向了墙壁。“砰”然一声响起，透过了树林间隙，传到外围，尽收入一个人的耳中，翻涌了思绪。
茗雪坐在一边哼唱着轻快的小调调，手中的画笔来回流转，一丝愉悦铸成嘴角的微微上扬，迟迟地不肯消去。湮月的修长的腿脚每一次都是重重地砸在足球上。来来回回地跑动了几遍，额头上就淌了一层细密的热汗。高强度的运动，身体的气哄哄发热，流汗的感觉始终还是很好的。
——或者说，有你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
过了许久，茗雪合上了画板。兴许是感觉到累了，她舒展着腰身，然后向湮月挥了挥手，“休息一下吧。”
湮月转过头来，停止了运动。迟疑了一小会儿，单手抱着足球走向树荫下的瓷板台阶。阳光映射下的高挑身影，汗水漓漓闪动。
茗雪递上了一方白色的绣了雪花冰晶的手帕，“擦汗……”伴随着语气的不容置疑，然后是一个精美水瓶，“绿茶，很好喝的。但是，这是我专用的水杯——湮月要喝么？”
“说这话的人，到底是要让人喝还是不让人喝啊？”湮月敲了敲她的额头，打趣地问道。
茗雪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希望，你能喝了它。”
湮月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接过水杯，喝上一口。温凉香茗液漫过喉咙，顿觉全身的清爽舒噫，如同奢侈的享受一般。“赞——”他禁不住失声叹道，“可以，都喝了么？”
“可以，如果湮月喜欢的话。这可是我用心泡制出来的，里面呀，带着我的个人情感呢。”女孩莞尔一笑，一片红热泛上脸庞，像一朵被染成红粉的百合花儿。
——这是带着微妙的情感，用心泡出来的绿茗。里面满满地装载的，是什么呢？少女个人的情感，无法言明的蕴含？或许，湮月是明白的。此时，他能感受得到茗雪的心境，如同这杯承载着浓浓的情意的绿茶。简洁纯净，却蕴含了无尽的美好与憧憬。
说是休息，其实就是两人坐在一起聊聊天什么的。但湮月并不觉得烦扰。相反，能得到心灵上的释然，他还是挺乐意的。也许，他也只是在寻找一份慰藉——只有对他而言是特别的人才能够给予的，精神上的慰藉。以至于不那么孤单落寂。
茗雪还是老样子，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过，至少与她的交谈是件轻松快活的事，还能时常笑出声来。虽然，有时候会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但是湮月知道，这份轻松和快乐，是只有茗雪才能给予他的。就像是一股沁人芳香，毫无防备地闯进了心扉。徜徉在心田之上。宁静而令人陶醉。
茗雪说蝗虫有两张嘴，一张用来吃庄稼，一张则是吃自己。吃着吃着就什么都没了。湮月听着她荒唐的说法，竟忍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甚至眼角还蜷了一滴泪花，被他抬手抹掉了。
茗雪还天真地相信丑小鸭变天鹅的这个故事，她说毛毛虫变成蝴蝶和蝌蚪变成青蛙就是这么回事。初听起来，湮月觉得似乎也有一定道理。但细想一下就不以为然了，“毛毛虫变蝴蝶也就算了，至于青蛙的话——那玩意还真不敢恭维。”
“怎么，蝌蚪变为青蛙后可以生成五颜六色的，难道不可爱么？”茗雪脸上有一丝愠怒，嘟着嘴反驳道。
湮月无奈地看着她，把手按在了她的头发上，假装着一脸严肃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的审美观念和我的有很大出入。”
“你的意思是，我的审美能力有限？”
“我可没这么说过……”湮月摆摆手，正想调侃几句，就感觉到手臂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注意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茗雪握着的柔弱的拳头与一脸的不高兴。没办法，只能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你的审美等级比我高出许多。”
“嘛，这还差不多……”
不可思议地，时间就是在这样的平静氛围里亘长地流过，竟也不觉得它的缓慢。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校园的西面，充盈在每一粒空气分子里，一切都显得愉悦且温暖。包括树林的寂静，以及两人不高不低的话语和那时时听闻的笑声。
然而，光线所不能直白普及的地方，一双明丽的目光毫无遗漏地捕捉到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只见那双瞳人渐渐地变得阴沉而黯淡，犹如被抽离了魂灵后所留下的瞳孔。然后，瞳孔的主人悄然离去，轻飘飘的离去，未曾惊起一丝风儿。
“呐，湮月刚才说到一个女孩的名字了。”不知怎的，两人的谈话回转到了起点。茗雪眼睛定定地看着画板，若有所思，“那个女孩对湮月来说，重要么？”
——霜儿？
——嗯，霜儿。她在湮月的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湮月顿了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陷入了沉思。与此同时，一起进入冥想的，还有茗雪。树荫下的两人目光各自黯淡，彼此间竟没有再说一句话。能隐约听得到呼吸的声音，绵绵长长。奄奄的一息，似乎断断续续。时间之轮跳跃式地转动。此刻，弥漫在空气里的气息，阳光投下的温苒，树叶的影子……
——这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沉默。似乎没有尽头的沉默。
黯然的神伤，萦绕于眉目间，生出了丝丝悲哀来。或者说是悲凉吧，眼瞳的暗沉，神色的沉溺凝重，心里留存的悲楚一阵胜似一阵，海潮翻起一般地涌来。
“我……不知道。总有一种感觉，很强烈的、只对霜儿才会拥有的感觉。”简短的回答，只因一时的恍然，没有作更多的考虑。于是就会悲伤，于是就会落泪，再者或许就是离散了。
“那就是说，霜儿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在湮月看来？”
“恩，非常重要的人，谁都无法比拟——对不起，我……你不会讨厌我吧……”湮月正说着，便惊讶地看到茗雪脸上露出的美好的笑容，一时间不明所以。
“怎么会呢？”茗雪眼瞳眯成了两弯新月，脸颊上一丝绯红，笑得开心且甜蜜，“不过，我要问你个问题，湮月不许回避。”
——问吧。
——我是不是长得很像霜儿？
——恩，很像。
——因为长得像，所以才会对我好？总感觉我是替代品一样。
——对……对不起。
“呐？周六的时候，我们约会吧——算是对我的补偿？”
“恩……”
我创造了一个小镇，我在述说着小镇的故事。那里居住着善良的人们，那里有一个沉睡着的小精灵。这个幸福的小镇名为落日——没有盛大落幕的夕阳。
清晨的小房间，带着凉意的阳光投射进来。透过明亮的窗户玻璃，如同发散在空气里的光点，微尘轻扬。清新气息在阴冷的房间里弥漫开来，辗转进入了被窝里。平稳的呼吸声，祥和宁静的睡眠。
睡意随着困觉的消失而离去，房间的主人缓缓睁开了眼——不断有迷茫的韵味透出的瞳人，正是湮月。
时间还早，湮月躺在床上，闭目静养了一会儿。然后重又睁开了眼。此时，思维已经渐渐回复。这是他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静思。无论时间有多紧急，或者说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雷打不动。他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思绪暂时离开现势，回到过去的时光。
湮月以为以这样的方式，就能够在心里铭记和回想曾发生过的一切，想要永远铭记的美好时光。但，时光的流逝无情地带走了回忆，将情感冲淡，不留一点儿情面。过往的事，许许多多的，终究还是忘记了。
床头边挂着一只小挂饰，那是一个造型奇异的小天使。是上周那个叫茗雪的女孩送的。湮月把它取下来，凑到面前细细地观摩。女孩的身影萦绕在脑海，阳光、可爱、让人疼惜。驱之不去的回想。
这是怎么了？他无力地笑了笑。还是和以往一样呢，常能想起落日中单薄的身影——茗雪孤独的身影，却很美好。
出去走走吧，也好散散心。湮月这样想着，就推门出去了。
他走在小镇的清冷街道上，早上润满了阳光的空气里扑鼻都是昨夜灯火阑珊残留下来的凝腥和属于晨露的清新相混杂的气味。弄得人鼻子痒痒的。
似乎有种情愫，引领着湮月的步伐，走走停停，穿梭于街道与街道之间。最终竟抵达了“天堂路”的十字街口。
为什么会到了这里？真是怪哉。湮月又一次陷入了思索。
——像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是许多次。每一次的出门，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来到这里，抵达“天堂路”的十字街口。细想起来自己似乎也毫无用意，只是在无意知晓中的前往，到达那个心里一直在意却无法明了的地方。
是什么东西带他来的吧？虽说不确切，但也必定是有的。存在着一样事物，指引他来到这里。就在他身边的事物，只是他还没有知道而已。
湮月呆呆地看着四个岔路口的人来与车往。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部电影的快速播放，咻咻而过，无法看得清晰。或许，在稍不留神间，有什么东西在面前飞速经过，他也未能看得真切。
来不及看清楚，重要的东西在眼前迅疾而去。于是就会失去，于是就会遗憾，再者就是悲哀了。心中说不出来的哀愁，唯有暗自叹息。
“呐……”一双嫩滑的手从身后伸到了面前，遮住了眼睛。然后是熟悉的带着点小调皮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湮月下意识地拨开遮住视线的手，回过头来。在回头的一瞬间，内心里激荡起了一丝波澜，有种温热感燎在心口。或许，在这一刻，他的心里所萌生的情感，是无比微妙的。是期待，或是开心？
新丽的短发，水灵的栗色瞳人，一脸的秀气——果然是茗雪。
“真是的，不是叫你先猜猜我是谁的么？”茗雪脸上一丝假意的愠怒，温好的日光投射在她的脸上，映起了一片水嫩的光泽。“这么快就回过头来了，没意思呢。”
湮月拍了拍她的头，“这个不用猜也是知道的吧。”
“说的也是呢。”茗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皙且无一丝瑕疵的脸上溢满了欣喜，“不过，还是很高兴呢——湮月果然来了。”
果然来了？湮月用稍有疑惑的笑眼看着面前的女孩。开朗、单纯，像一只未涉尘世的小精灵一样的女孩。还没等湮月作出反映，茗雪就不由分说地拉起了他的手，“我们走吧。”
在无意中接触到女孩嫩滑的肌肤的瞬间，湮月心里泛起了一个激灵。想要挣脱，但不知为何竟有一种熟悉而怀念的感觉——手牵着手，走在繁华的“天堂街”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犹如一记狠狠的撞击，冲进了浩瀚的脑海里的画面。让他准备用来收回手的气力全都消散了。
——就让它牵着吧，如果可以的话。
湮月看着走在前面的茗雪的背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瘦弱的背影，如风拂柳。然后，瞳人渐渐地迷失了焦点。变得茫然，像笼罩了一层浓雾。宛如冬日里凌晨的宽阔江面上驱之不散的茫茫大雾，遮蔽了人的视眼，湿冷交并。
湮月恍如无神地被茗雪牵着手，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穿梭在繁华的商店街。女孩背了一个小巧的背包，微微鼓起的背囊，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突然，茗雪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湮月此时还在发呆，朦胧的双目并未捕捉到这个微小的变动。于是，随着女孩的止步回首，他未及留意就已撞将上去。
茗雪是个活泼的女孩，走起路来步伐自然轻快。迈着细碎的步子，似乎全身都充满了活力。由此可知，湮月跟在她的身后，走得当然也快。所以，由于未来得及反应而并未停止的势能，将相对的两人撞在了一起。
女孩比较瘦弱，被这么轻轻一撞，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与此同时，湮月感觉到自己似乎是碰倒什么了，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在缓缓倒下的茗雪。脑海里怪异地闪过一段剪影，下一个瞬间，他伸出手拉住对方，再稍稍一用力，将未及完全倒地的她拉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反应，迅雷不及掩耳。与湮月平时的一副漠然模样有很大的出入。如同是在两个瞬间里的不同的两人。
茗雪体重比较轻，被湮月修长有力的手臂拉起，竟不偏不倚地撞进了对方的怀里。一时间的脸部表情：惊倒、安心、而后紧张、不知所措。
男生长得高挑，茗雪的脸附在他的胸前，刹那间红透了。从脸颊直至耳根，一阵火辣辣的热。眼目的眩晕，呼吸的加重，心跳的加速。这世界似乎停止了运转，又似乎是转得更快了。
——好了，干脆别转了，就让它从此停止了吧。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了。茗雪在心里祈祷。
但，这样真的好么——所有的时光从此停留于此？
茗雪还倚在湮月的身上，秀发柔顺而软，发散着淡淡的玉兰花的香气。令人在不经意间陶醉。轻飘飘的，似乎没有重量的消瘦身体，一股温热在其间游走荡漾。
阳光带着温煦洒落树梢，光与影明晃晃地照耀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包括头发、衣物。商店街行人的往来开始频繁，兴许是周六的缘故吧。路人走过，看着他们两个，第一反应就是会心一笑，幸福的感觉也油然而起。
幸福的人总会给别人带来幸福，即使是匆匆而去的过客。
让茗雪依偎在身边，是很舒服的。长久以来遗忘了的感觉，竟能有着与别人的如此近的距离。这时，湮月突然想起了在夜月学院与她相遇的事。似乎在突然间就明白了茗雪为什么能走进他的心里，且令他无一丝抗拒和防范的心理。
是完全的接纳了吧。不只是在一瞬间，更多的是举手投足，声声话语里。心里的认同，无法比拟的言喻。
虽然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但总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将两人牵引起来——曾经彼此走散的两人，似乎是命中注定要再次相遇。千丝万缕的思念与情感，却怎么也无法切断。
——霜儿，你回来了……湮月默默然说道。
02
一周两节的体育课，湮月不怎么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起码能独自享有一方安静而恬然的小时光，不被人打扰。
湮月一如既往地翘掉了体育课，在“体育社”的器材室拿了个足球后就跑到了离教学区比较远的学校的西墙去了。这里是一个被树木环绕着的偏僻去处。墙边留有一片空旷的水泥地，是一个被废弃了的网球场。两根支网的铁杆已被移走，地面上的油漆也差不多掉尽了。斑斑点点的，显得不怎么美观。
湮月把足球放在地上，抬起右腿“呼”地一脚将球踢飞出去，紧接着便听到了球撞击墙壁而发出的沉闷的声音。“砰”的一声，结实、浑厚。然后，足球以更快的速度飞回来。湮月向左侧跑开几步，又是飞起一脚，再次听到“砰”的一声，强劲有力。
就是在这样的反反复复与墙壁对抗中，湮月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看着对面厚实的墙壁，微微地喘着气。他知道 ，无论僵持多久，最终会输的，还是自己。
——除非，把那堵墙壁推倒了。但这样做是要受到严厉的处分的。所以，他停了下来，坐在了树荫下的瓷板台阶上。
“啊呀，都流汗了呢……”一方洁白的绣着雪花晶片的手帕伴随着甜美的声音递了过来，“擦擦汗吧。”
“恩，谢谢……”湮月什么也没有想就接过了手帕，抹去了在额头上淌着的汗水。
突然的，湮月心里起了一个激灵，继而条件反射似的跳开一边。他原以为这里只有自己一人，可以很安好地独享午后时光。但是很遗憾，此时就有一个女孩坐在旁边，也不知道她在此待了多久了。
“怎么，吓到你了么？”明亮的栗色瞳人，标致的五官，秀气的短发，姣好的笑颜——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茗雪。
湮月暗暗惊讶，“你怎么会在这？”
“真失礼，难道这里就只许湮月来？”茗雪开玩笑地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湮月讪讪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着一身棕色的长袖秋衣，蓝白的百褶短裙。霎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你也是夜月学院的学子，怪不得你送我的那幅画下方的留言里叫我为‘湮月同学’。”
“恩，我是文艺社的学生，想不到吧？”
“不——你是文艺社的学生，这个不用想都是可以知道的。”湮月摆了摆手，“只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猜猜。”
湮月喝着茗雪递过来的绿茶，斜眼看着她。一面画板放于双腿之上，手里拿捏着一支铅笔——原来她是在写生呢。
其实细想一下就会知道，“文艺社”的课程是比较轻松的。早上学习文化科，下午则是绘画。写生自然是少不了的一门课程。这是茗雪喜欢的课，可以满校园乱跑，独享一方美好温苒的午后时光。
湮月说图书馆周边的树林就很不错，安静祥和，可以去那边采景。
茗雪调皮地笑了笑，“对呀，那里的小树林真的很宁静，时常能够看到一只大懒虫躺在木椅上睡大觉呢。好像还挺舒服的样子。”
湮月心头“咯噔”一声响，喝茶的时候差点没被噎着，“懒虫，该不会是……”
“还能是谁？”茗雪双手捧着脸庞支撑在膝盖上，似乎在思考一些问题。“小树林呀，能画的我都画完了。上学年的写生课，我大部分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呢。”
湮月愣了愣，白了她一眼，“怎么我就没有发现你呢？”
“你说呢？”茗雪神秘地笑了笑，展露出来的笑颜宛如一朵冰晶结成的花儿，“试想，一只只知道睡觉的懒虫怎么会那么容易发现躲在树林里的人呢？”
湮月讪讪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可以这么说，湮月是个做事很专注的人。比如说刚才踢球的时候，茗雪在一边的台阶上观察了很久，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一直都躲在树荫下，自己一个人度过的一年的时间，真的是很漫长呢。”默然的悲伤，由心而生出的幼苗。然后生长，继而结蕾开花。最后花儿的香馨漫漫然流注全身，直达每一处神经与细胞，萌生了更多更为繁茂的心酸。“其实，我看到了——总是偷偷躲在树林里的女孩……”
“嗯，不过这都已经过去了——以后，都不需要再自己一个人了吧？总感觉像是被抛弃了的……”
湮月在把玩着手中空了的水杯。黄白色的便携式水杯很精致，外围一层透明硬壳，与里面的瓶胆隔了一层中空，盖子扣着四只小耳，一条彩带拴在杯子边上。这个水杯提在手里，应该是很方便的。
“你的手，怎么了？”茗雪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一样，问道。
湮月看了看手腕，“被开水烫着了，不过已经好了。”
“是呢，已经好了——糟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茗雪突然失声叫了出来，“这是我专用的杯子——湮月，我们好像间接接吻了……”
女孩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震撼湮月的心门。湮月呆呆地看着她，无奈却没有任何办法。
此时的茗雪也意识到了情况的突变，脸上瞬间泛起一抹绯红。
默言，恍然若梦。
彼此，都在想些什么呢？
湮月转动着手中的足球，茗雪则是滑动着手中的铅笔。时间在微妙与沉寂的氛围里过得异常缓慢。
终于，远远地传来一声下课铃，寂静在瞬间被打破。漫长的寂静过后，如同走过了一度春秋。但事后回想起来，这段别有韵味的时光又似乎是过于短暂了。
“茗雪，下课了——我……还有课要上……先走了，再见……”湮月站了起来，向外走出两步。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脚步迟疑着停滞下来。但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后在迟疑中重新迈起。
茗雪回过神来，看着湮月渐渐走远的背影，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画笔，在画纸上迅速地游走。茗雪画画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已经画好了。那个逐渐远去的高挑的身影被定格在纸上，同时在画纸上滞留了剪影的，还有那祥和宁静的时光。
却很唯美。
03
再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湮月开始有些期待了。在他还留有的记忆里，这或许是从未有过的情感——令人期待的，让心口的温度攀升的情感。他不知道放学之后与谷雨一起的时候是否也有这种感觉。但应该是没有的吧，因为那时心头并没有感到灼热。
某些情怀他是知道的——和茗雪待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很轻松，甚至似乎能够毫不顾忌；而和谷雨一起，被她的文静气质感染，心里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抑郁。虽然，和她度过的安详午休，也是很美好而幸福的。
湮月抱了个足球，向西面被树林包围的网球场空地走去。茗雪早已坐在那里的观众席台阶上了。
女孩在专心致志地绘着画。阳光穿透白色云隙，通过树的枝叶，斑斑驳驳地落在她的身上、头上、画板上，以及台阶的平滑陶瓷板上。如木梳子梳过般的青丝，阳光条条线线充盈着高大榕树荫下，在茗雪身边窸窸窣窣。此时的茗雪，宛如一位善良纯洁的天使。
美好的画面与那个静好的时刻将湮月深深吸引。他不禁迈步走上前去，渐渐地接近处于眼前的美好。
兴许是感觉到了湮月的气息，女孩抬起头来。时光不可思议地流转——明亮的栗色眼瞳，可爱的脸蛋，轻柔的发丝，满脸的粉嫩稚气与不容置疑的倔强。能联想得到她生气或是认真的时候脸微微发红以及嘟起嘴的样子。
“霜儿——”刹那间的愣住，湮月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茗雪的画画技法好得令人惊讶。无需模特，也无需采景，只要心中有个念想，脑海里有个画面，便能完完整整地画出来。
画板上的湮月，正奔跑在绿茵场上，半空中划过一个足球，天空的西面一片黄昏特有的醉红阴霾。
“怎么了，湮月？”茗雪张大眼睛看着一脸呆滞的湮月，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不要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湮月定了定神，在很短的时间里，回复了面无表情，“没事。对，对不起……”他道歉完之后就走开了，将足球抛在地上，也不考虑对方的是否原谅。
——也许，只是自己想得过多了。这个世界上，难免会有两个人长得相像，甚至是几乎一样。他们就像是存在于不同空间里的同一个人，但却有着不同的性格与回忆。想要找的人，曾经失去的那个人，似乎还没有出现在面前。但，终有一天是会出现的。
思绪在不住涌动，湮月任由肢体的本能将足球踢飞出去，撞向了墙壁。“砰”然一声响起，透过了树林间隙，传到外围，尽收入一个人的耳中，翻涌了思绪。
茗雪坐在一边哼唱着轻快的小调调，手中的画笔来回流转，一丝愉悦铸成嘴角的微微上扬，迟迟地不肯消去。湮月的修长的腿脚每一次都是重重地砸在足球上。来来回回地跑动了几遍，额头上就淌了一层细密的热汗。高强度的运动，身体的气哄哄发热，流汗的感觉始终还是很好的。
——或者说，有你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
过了许久，茗雪合上了画板。兴许是感觉到累了，她舒展着腰身，然后向湮月挥了挥手，“休息一下吧。”
湮月转过头来，停止了运动。迟疑了一小会儿，单手抱着足球走向树荫下的瓷板台阶。阳光映射下的高挑身影，汗水漓漓闪动。
茗雪递上了一方白色的绣了雪花冰晶的手帕，“擦汗……”伴随着语气的不容置疑，然后是一个精美水瓶，“绿茶，很好喝的。但是，这是我专用的水杯——湮月要喝么？”
“说这话的人，到底是要让人喝还是不让人喝啊？”湮月敲了敲她的额头，打趣地问道。
茗雪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希望，你能喝了它。”
湮月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接过水杯，喝上一口。温凉香茗液漫过喉咙，顿觉全身的清爽舒噫，如同奢侈的享受一般。“赞——”他禁不住失声叹道，“可以，都喝了么？”
“可以，如果湮月喜欢的话。这可是我用心泡制出来的，里面呀，带着我的个人情感呢。”女孩莞尔一笑，一片红热泛上脸庞，像一朵被染成红粉的百合花儿。
——这是带着微妙的情感，用心泡出来的绿茗。里面满满地装载的，是什么呢？少女个人的情感，无法言明的蕴含？或许，湮月是明白的。此时，他能感受得到茗雪的心境，如同这杯承载着浓浓的情意的绿茶。简洁纯净，却蕴含了无尽的美好与憧憬。
说是休息，其实就是两人坐在一起聊聊天什么的。但湮月并不觉得烦扰。相反，能得到心灵上的释然，他还是挺乐意的。也许，他也只是在寻找一份慰藉——只有对他而言是特别的人才能够给予的，精神上的慰藉。以至于不那么孤单落寂。
茗雪还是老样子，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过，至少与她的交谈是件轻松快活的事，还能时常笑出声来。虽然，有时候会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但是湮月知道，这份轻松和快乐，是只有茗雪才能给予他的。就像是一股沁人芳香，毫无防备地闯进了心扉。徜徉在心田之上。宁静而令人陶醉。
茗雪说蝗虫有两张嘴，一张用来吃庄稼，一张则是吃自己。吃着吃着就什么都没了。湮月听着她荒唐的说法，竟忍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甚至眼角还蜷了一滴泪花，被他抬手抹掉了。
茗雪还天真地相信丑小鸭变天鹅的这个故事，她说毛毛虫变成蝴蝶和蝌蚪变成青蛙就是这么回事。初听起来，湮月觉得似乎也有一定道理。但细想一下就不以为然了，“毛毛虫变蝴蝶也就算了，至于青蛙的话——那玩意还真不敢恭维。”
“怎么，蝌蚪变为青蛙后可以生成五颜六色的，难道不可爱么？”茗雪脸上有一丝愠怒，嘟着嘴反驳道。
湮月无奈地看着她，把手按在了她的头发上，假装着一脸严肃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的审美观念和我的有很大出入。”
“你的意思是，我的审美能力有限？”
“我可没这么说过……”湮月摆摆手，正想调侃几句，就感觉到手臂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注意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茗雪握着的柔弱的拳头与一脸的不高兴。没办法，只能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你的审美等级比我高出许多。”
“嘛，这还差不多……”
不可思议地，时间就是在这样的平静氛围里亘长地流过，竟也不觉得它的缓慢。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校园的西面，充盈在每一粒空气分子里，一切都显得愉悦且温暖。包括树林的寂静，以及两人不高不低的话语和那时时听闻的笑声。
然而，光线所不能直白普及的地方，一双明丽的目光毫无遗漏地捕捉到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只见那双瞳人渐渐地变得阴沉而黯淡，犹如被抽离了魂灵后所留下的瞳孔。然后，瞳孔的主人悄然离去，轻飘飘的离去，未曾惊起一丝风儿。
“呐，湮月刚才说到一个女孩的名字了。”不知怎的，两人的谈话回转到了起点。茗雪眼睛定定地看着画板，若有所思，“那个女孩对湮月来说，重要么？”
——霜儿？
——嗯，霜儿。她在湮月的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湮月顿了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陷入了沉思。与此同时，一起进入冥想的，还有茗雪。树荫下的两人目光各自黯淡，彼此间竟没有再说一句话。能隐约听得到呼吸的声音，绵绵长长。奄奄的一息，似乎断断续续。时间之轮跳跃式地转动。此刻，弥漫在空气里的气息，阳光投下的温苒，树叶的影子……
——这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沉默。似乎没有尽头的沉默。
黯然的神伤，萦绕于眉目间，生出了丝丝悲哀来。或者说是悲凉吧，眼瞳的暗沉，神色的沉溺凝重，心里留存的悲楚一阵胜似一阵，海潮翻起一般地涌来。
“我……不知道。总有一种感觉，很强烈的、只对霜儿才会拥有的感觉。”简短的回答，只因一时的恍然，没有作更多的考虑。于是就会悲伤，于是就会落泪，再者或许就是离散了。
“那就是说，霜儿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在湮月看来？”
“恩，非常重要的人，谁都无法比拟——对不起，我……你不会讨厌我吧……”湮月正说着，便惊讶地看到茗雪脸上露出的美好的笑容，一时间不明所以。
“怎么会呢？”茗雪眼瞳眯成了两弯新月，脸颊上一丝绯红，笑得开心且甜蜜，“不过，我要问你个问题，湮月不许回避。”
——问吧。
——我是不是长得很像霜儿？
——恩，很像。
——因为长得像，所以才会对我好？总感觉我是替代品一样。
——对……对不起。
“呐？周六的时候，我们约会吧——算是对我的补偿？”
“恩……”
我创造了一个小镇，我在述说着小镇的故事。那里居住着善良的人们，那里有一个沉睡着的小精灵。这个幸福的小镇名为落日——没有盛大落幕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