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一青一黄，一热一冷，又是一年春来到。
1943年初春的一天，铁山吃完早饭，只身一人来到村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地里绿油油返青长出一虎口多高的麦苗，心里甚是兴奋。经过四五个月的休养，身体逐渐恢复了健康，伤口也痊愈了。
他站起身来，向北方望去。才几天，山上的菠栎林已退去旧妆，长出嫩绿的小叶。呵，惹人盼望的春天来了。
他又向不远处的果林看去。一片片，一树树雪白雪白的梨花，像冬天里的鹅毛大雪虚陶陶地挂满了枝头，染白了梨林。雪白的梨花在微风的摇抚下轻轻地点着头，张着美丽的笑脸向他致意。微风吹来一股甜丝丝的梨花香沁人心脾。铁山陶醉了，心神全被梨花所吸引。
他看见几个孩童在如雪如景的梨林里追逐着，嬉闹着，玩得是那样的天真活泼，福祥、痴迷。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陡然使他心灰意冷。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心爱的小铁钢。他不自禁地踏过金花河，顺着小路向西面的土台子走去。在一片新埋的土坟中，他跪在父亲的坟前，连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爹爹，儿来看你啦。”他双手合掌放在额前沉默了一会，自疚地说：“儿子不孝，生前没有照顾好你老，儿心里甚是缺憾。望爹爹在九泉之下安眠无忧！儿心里也无憾。”
铁山又来到小铁钢坟前站在那默默致哀。他鞠了三躬，自言自语道：“儿啊，爹来看你啦！爹对不起你。是爹连累了你，叫孩儿受难。可爹为国报忠没有法子呀。爹疼你，想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看看爹爹！”铁山咕念着，咕念着，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的流淌下来。这条硬汉子在战场生死的关键时刻没有流过泪，同样在闯关东的岁月里再苦再难他没有掉眼泪。可是今天他伤心地哭了。苦出了声，声声泪泪倾诉了他对儿子的深爱和思念。
少顷，他站起来看看远处，又看看儿子的新坟。坟上栽了几棵迎春花，几朵小花也已开过，枝蔓上发出了嫩绿的小芽叶，小芽叶生机勃勃，看样子今年就要爬满掩绿整个坟墓。铁山看着迎春花，脑海思虑着。他又在坟前弯腰给儿子鞠了一大躬。嘴里祈祷着：
“小钢，安睡吧。想我和妈妈就在梦里见吧。来生来世咱们还是一家人。儿啊，再见了！”
铁山捧了几把土放在儿子的坟墓上。他凝思着，望着远方，他牢牢地站在那里没有动。这条宽膀圆腰一米八的铁汉子，六十多天来，日日夜夜，思念着儿子。有多少个夜晚，他做梦和儿子在一起，是那么的亲近，爱慕。今天他在儿子坟前痛哭了一场，把六十多天来所有的思念、压抑、痛苦全释放出来。铁山，释放吧，解脱吧，儿子在九泉之下也会望你含笑！
铁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1915年春天，铁山两岁的时候，父亲铁榔头领着铁山的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闯了关东。临走前，爹爹再一次商量母亲带着铁山和全家一起走。可是，母亲舍不得怀里的铁山，说东北冷孩子到那里非冻死不可；也舍不得丢下三间小草房。就这样铁山和母亲留在了家里，娘俩相依为命。
铁榔头一走就是六年。铁山八岁的时候父亲回来了。要带他和母亲走。可是老娘怎么也不走。老娘说：“你带着儿子走吧！我这一把骨头就撂在家里吧。你有这份心，想得起我，就什么时候捎个信回来。忘了，权当没有你这个老婆！”
铁榔头没有说通妻子。他满心悔恨地领着铁山回到东北丹东苇子沟一带给人家开菜园。
八岁的铁山来到苇子沟给一户乔老爷的地主家放猪。开始乔老爷因铁山小，他并不想用。但讲好了头二年只管小孩子吃和穿，没有工钱。干好了可以留下来，干不好随时开帮。就这样铁山给乔老爷看猪，从春天到秋天，起早贪黑的干。一个人放20多头猪，猪到了山上东奔西窜，忙也忙不过来。中午没有吃的，他只好薅把野菜充饥。到了秋天就摘些野果子填填肚子。他放猪还经常挨打受骂。有一次晚上放猪回来，管家一点猪，少了一头。乔老爷把铁山叫过来，边审边问边用柳条抽打。打得铁山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叫着：“老爷，是猪自己跑走的，你不能打我呀！”“好啊，叫你嘴硬！”说着乔老爷把棍子打得更凶。逼他深夜到山上找猪，找不回来就要他的小命。
铁山出来偷偷地跑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铁榔头含着眼泪又把铁山送回来了。多亏了这头猪还守“规矩”深更半夜自己又跑回了家。这才免除了一场灾难。
铁山放猪吃的是地主家的剩饭剩菜，甚至是狗食。穿的是薄衣。春夏还好说。到了秋天浑身冻得打哆嗦。特别是辽东的秋季霜天来得早，铁山没有鞋穿。早晨赤着脚上山，脚掌踏在白皑皑的霜地上，两只脚丫子冻得就像被猫咬似地钻心。这样熬过了两年，铁山十岁那年回了自己家。
十岁能干什么呢？给人家干点活挣口吃的也好。可是铁山死活再也不回去了。铁榔头愁得走投无路。他只好把儿子放在自己身边帮助打个零杂，在菜园里看个水，跑个腿。
铁山慢慢长大了。到了十五岁，铁榔头听说挖参能挣大钱。他托人把铁山带出去学徒，在长白山上跟一个叫张大口的把头学挖参。张大口告诉铁山，山上挖参有很多规矩。他说：“挖参叫抬参。或称‘放山’。第一天挖到参叫‘开眼’。挖人参的时候叫‘抬棒槌’。休息叫‘拿个堆’，抽烟不说抽烟叫‘拿火’。”他说，这叫行话。
张把头告诉铁山，“五品叶是上等参，六品叶是顶星子货，那是参宝，年限达数百年。为了防止人参逃走，‘放山’要准备一条红线绳和铜钱，发现参要先喊‘棒槌’，在参苗上赶快系上红绳和铜钱。挖参要用鹿角做的签子一点一点的播土。不能随便吆喝，随便小便等等……”他说，“学这些行规就得半年。到了自己能找参，会挖参没有个一年两载是不行的。不然的话，你遇到了‘参精’也看不见，看见了也挖不了，就“飞”走了。”
铁山跟着张把头共挖了三年参。他心眼快，脑瓜灵活。头两年他学了不少知识，小参、小棒槌、天麻的挖了不少。每年还得到一些报酬，收入不错。第三年，铁山来了运气，碰到一个大棒槌‘精’。
那是在桦甸县长白山主峰一带放山。铁山一个月内连续两次碰见一个穿红兜兜的小孩扎着一个长长的钻天锥在洗澡。一次是在山上的一个泉水湾里碰见这个穿红兜兜的小孩。另一次是在山下的一条河边看见小孩光着身子在沐浴，并不时望着他笑。这两次，小孩长的都是一模一样，穿的打扮也差不多。铁山脑子转转了。不过他怕没经验，抓不住这个参王。就偷偷地对张把头说了。张把头叫他别嚷嚷。下次再遇见了，就如此这般教给他。
又等了好长一些日子，小孩又出现了。是在长白山主峰一个很陡的大石头砬子上穿着红彤彤在睡觉。铁山按照把头说的，趁机拿出随身带的红线穗，把一头纫上针的红线别在小孩的红衣上。第二天刚放亮，他就和把头三个人，码着红线绳往前走。走不过一里路，面前横着一座俏陡的大石砬子。他们仰脸向上一瞧，就见在大石砬子顶上有一团像火球一样的东西，又红又亮晃人眼。三个人抓着葛藤蔓，攀着野树枝，爬上了顶尖。仔细一看，那红线就拴在一棵大棒槌的缨子上。那像火球似的红东西，就是一个耀眼的红榔头。张把头一看喜极了，原来这是一个上百年的大参精。把头三个人挖了三天三夜不离场。抬出来一看，这大棒槌真是个老山货，足足有一斤重，形状像人，四肢五官都长得齐齐全全的。老把头扒下一张红松皮，抓一些青苔毛子，把棒槌包好了，不让擦坏一根毫毛。
张大口说铁山，“我找老行家卖了，三个人分钱。你发现的分七成。”铁山点点头，说不出心里有多高兴。
第三天，把头和那人下山卖参去了。从此，铁山再也没有看见那两个人。后来听说，在当地一带有人挖了一棵野参王卖了一千两银子。
从此铁山不再挖参了。他想：发财的梦，他是做不成了。
十九岁那年，铁山来到本溪一家煤矿挖煤，出苦力。这是一家上千人的大煤矿。全由日本人掌管。从各地抓来很多中国人为日寇效劳。和铁山一起掏煤的就有七八个人是山东本土老乡。其中文海县就有三人。十九岁的铁山，已经长满了力气。加上他个头大，能吃苦，肯出力，人又和气，很受工友们的好评。他在这里一干就是四年多。平时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一点钱，还经常捎些给父亲和母亲。工友都说他是一个孝顺懂事的青年。
他二十一岁的时候交了喜运。和他一起干活的徐组长看他人老成勤快，又是一个县，一个乡来闯关东的乡亲。就提出把自己一个十七岁的侄女介绍给他做媳妇。铁山说：“自己弟兄多，家里穷。又不在本地。我不想乱缠人家闺女的好事。”徐组长说：“你这小子还真把自己看扁了。这样吧，等我征求一下内侄女的意见。她如果愿意你就别客气了。不愿意，也只好这样子啦。”
可能是缘分，也可能是铁山小伙子长得帅。闺女徐翠兰看了铁山后，一见钟情。提出结婚后就在她家附近租房子住。也不要铁山的彩礼。铁山过意不去，就把几年打工积下的几十块钱送给徐翠兰。徐翠兰说：“这几个钱，你就留着吧，我不要。我家虽不富，总比你家强。”铁山非常感激。看着眼前这个圆脸蛋，大眼睛，长睫毛，扎着一条长辫子的苗条姑娘，怎么看，怎么美；怎么看，怎么爱；怎么看，怎么顺眼。从此以后，两个人你来我往，感情越来越深。擦过年来，铁山二十二岁时，两个人结了婚，徐翠兰比铁山小四岁。
铁山成了家，在矿上干起活来更加卖力。可是这样干还是不行。经常受日本鬼子监工的侮辱和打骂。他就和工友团结起来，暗地里与鬼子监工斗。有一天中午，三个工友在工地坐着休息。刚开工，三个人还未起来，监工的扛着枪过来了。瞪着眼珠子指着铁山大骂起来。接着吐了一口痰地上，要铁山，“你给我舔干净！”铁山不示弱，也吐了痰，让鬼子舔。这一下惹火了鬼子监工。他抡起枪就打铁山。铁山向后一闪，监工晃了一下跌在地上。这时铁山抢上去一只手紧紧捂住监工的嘴，一只手按着头。另两个工友一人一搞头砸膨了日本监工的脑袋。正好小掏煤洞也没人，三个人一看摞了大祸。赶快脱了外套逃出了煤矿。跑出去还不到半个小时，鬼子兵就到处抓人，他们多亏藏在桥下一个有齐腰深河水的涵洞里，才躲过一劫。
1935年冬季，铁山参加了东北抗日联军杨靖宇部第一军独立一师三团二连敢死队。在这个时候，他学会了打枪，拼杀、摔手榴弹。参加了很多战斗。袭击日军铁路交通，依托山区开展游击战。铁山打仗勇猛，冲锋陷阵总是在前头。有一次，他和排长两个跑在最前面追击敌人，一连打死五六个日军。追着追着，前面的日军看到只有两个人上来了。十几个鬼子又转回头把他两包围起来。铁山红了眼，一人顶住了三四个鬼子的拼杀。排长牺牲了。铁山杀死了两个鬼子，冲出一条血路。这时，后面的部队上来了，铁山得救了。从此，铁山在三团也出了名。入伍半年，他被提拔为班长。后来又当了排长。
正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父亲来了信，说是老家母亲病重，需要赶快回家探望。铁山请了假，带着妻子徐翠兰和父亲一起回到文海县老家。这年是1937年冬11月。年迈的母亲一个人躺在三间破草房的凉炕上，病弱膏肓，实是悲凉。老人看见儿子带着媳妇回来了，看着分离多年的丈夫站在面前，老母亲的病一下子去了一半。铁山回来还没有休息好，就南奔北跑请医生为娘撮药治病。三个月的假期到了，娘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铁山准备返回部队，可是老娘哭闹不休不让儿子走。一定要把铁山留下来，等她这把老骨头埋了后再回部队。父亲也不同意：“铁山你就别走了。我和你妈都老了，身边没有人看管怎么行！”徐翠兰是个孝顺媳妇，虽然自己的父母、姊弟都在东北，可是，她还是支持铁山留下来。
铁山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决定不走了。自己三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在东北。两个老人在家里不能没人管。他一连写了两封信给部队，说明家中的实际情况，要求辞去排长职务，也希望部队批准。
来年春天，铁山在叔叔、大爷和亲邻的帮助下，自己又建造了四间草房，经过简单的整修，他和妻子搬进去了。就在这年秋天，徐翠兰怀了孕，转过年来生下了小铁钢。
铁山回来定居的当年，就积极参加村里的贫农协会和民兵的各项工作。他在工作中泼辣肯干，大公无私。特别是敢和村里的地主、富农斗争，敢为贫下中农说话，坚定地站在贫下中农一边。一年以后，他被贫下中农推选为会长。再后来，又当上了村长。
这期间，铁山的小叔铁英看出侄子铁山是个好料，又比较了解铁山的前前后后，从中为铁山牵针纫线，做了不少工作。
铁山的父辈弟兄三个。铁榔头是老大，铁英是最小的一个。那个时候虽然老家穷，但是，铁山的爷爷还是挤断腰筋供小叔铁英上学，直念到文海师范学校。在师范学校铁英认识了比他小两级的同学赵全礼。赵全礼在学校时，就积极参加学校举办的抗日活动。经常和铁英在一起集会，游行，贴标语等。两人建立起深厚的阶级感情。后来，赵全礼参加了革命暴动，担任了文海县县委书记兼胶东区八路军文海县游击队队长；铁英毕业后，留任学校担任国文课教师。后来，虽然各自繁忙，但是，两人还时常在一起，交流一下各自的观点和对时势的看法。
铁山回来后，铁英就把铁山介绍给赵全礼。赵全礼认为这是一个人才。经过培养考验，赵全礼发展铁山为中共候补党员。后来，赵全礼又把铁山调到游击队担任他的通信员。铁山尽职尽责，干得很卖力。可是，因为铁山没有文化，工作了一段时间，铁山主动要求回村继续干他的老本行。
中午，铁山回到了家中。妻子已经把菜做好了，放在炕上的饭桌上。一个是三月三的头茬韭菜炒鸡蛋，一个是驴眼蛤清汤，还有一个是开春的红烧青鱼。徐翠兰还放了一瓶自酿的地瓜烧。铁山望着一桌丰盛的饭菜，笑呵呵地问：“今天怎么啦，这么奢侈？”
“看你说的，今天是个么日子？过胡涂了！”徐翠兰说着倒了盅酒给铁山。
铁山接过酒，嘘了一口，说：“来，翠兰，你也来一盅。”
“你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说不上，俺不喝！”
“唉，知道了。今天不就是咱俩结婚四周年的日子吗？”
“你想起来了。可不是当初那阵子你追我的时候那个热情劲，黑白睡不着觉。”徐翠兰有些挖苦地说。
“哪能，哪能呢，才几天。怎么能忘了我的好娘子！”
“俺不听你好嘴，说得比唱得还甜！”
“别打击嘛。哎，我说这菜哪来的？做得这么鲜。”铁山一本正经的问。
徐翠兰说：“韭菜鸡蛋是咱自家的。海鲜是都小燕送来的。”
“她怎么知道咱俩的事？”铁山问。
“昨天我到她家看孩子，我们议论起来，她才知道的。”
“都小燕的孩子长得好吗？”
“孩子长得白胖，很有精神。”
“孩子的名定下来了？”铁山问。
“征求我的意见。我说，还是叫海生好。”
“海生这个名字不错。有纪念意义。”铁山说。
徐翠兰又说：“都小燕这个人很信命。听说去年给孩子看喜那天，还请来了算命先生给海生看了相。算命先生说，孩子属金命，肯定有钱花。但是要记住，将来成家的时候，千万别叫闺女找个火命的男人。”
“咳，都小燕还这么老封建。算命能管用？”铁山连喝了两盅，脸有些发红。
“来，小妹你也来一盅。我知道你在东北时也能喝上几杯。”铁山就是这样，严肃起来叫人害怕；说起笑话又能让人笑破肚子。多少日子啦，他没有这样开心。
“醉了吧。小妹，小妹的，多寒碜人！”
“小妹就是小妹，你比我小四岁，还能怎么称呼？”铁山兴奋地说。
“哎，我说翠兰，你把自留地好点管一管。我播上种，你再怀个大小子，你看怎么样？”
徐翠兰红着脸，握着拳朝铁山的背上“轰轰”两拳。
“哎，你怎么打人，我是实话实说呀。”
“实话有你这么说的吗？”徐翠兰指着铁山的鼻子，又给他斟上一盅酒。
“我说翠兰咱就这样定了。你计划计划。我抓落实。”
徐翠兰说：“讲点正事吧。今天上午田大海来找过你，说是商量民兵的事。”
“大海自从伤好后，工作表现特别积极。乡里多次提出表扬。”，说着，铁山点上一锅烟。
“他当上了民兵队长，还不应该表现表现。”徐翠兰说。
“表现是应该表现。不过这里面也有主动和被动的问题。最近他各项工作很主动。有些事我没提出来，他就考虑到了。”铁山吐了一口烟雾，满意地说。
“是啊，田大海不容易。家中连个父母老人也没有。靠哥嫂过日子。工作干到这个份上也算不错了。”徐翠兰赞叹地说。
“他多大了？”铁山问。
“到年二十一了吧。”
“以后多关照点。有合适的帮他介绍一个。”铁山说。
“说得倒轻松。还有我这样的傻瓜吗？一分钱没要，还倒贴！”
铁山一阵呵呵地笑。拍着徐翠兰的肩膀说，
“你倒贴 ，这是我的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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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初春的一天，铁山吃完早饭，只身一人来到村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地里绿油油返青长出一虎口多高的麦苗，心里甚是兴奋。经过四五个月的休养，身体逐渐恢复了健康，伤口也痊愈了。
他站起身来，向北方望去。才几天，山上的菠栎林已退去旧妆，长出嫩绿的小叶。呵，惹人盼望的春天来了。
他又向不远处的果林看去。一片片，一树树雪白雪白的梨花，像冬天里的鹅毛大雪虚陶陶地挂满了枝头，染白了梨林。雪白的梨花在微风的摇抚下轻轻地点着头，张着美丽的笑脸向他致意。微风吹来一股甜丝丝的梨花香沁人心脾。铁山陶醉了，心神全被梨花所吸引。
他看见几个孩童在如雪如景的梨林里追逐着，嬉闹着，玩得是那样的天真活泼，福祥、痴迷。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陡然使他心灰意冷。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心爱的小铁钢。他不自禁地踏过金花河，顺着小路向西面的土台子走去。在一片新埋的土坟中，他跪在父亲的坟前，连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爹爹，儿来看你啦。”他双手合掌放在额前沉默了一会，自疚地说：“儿子不孝，生前没有照顾好你老，儿心里甚是缺憾。望爹爹在九泉之下安眠无忧！儿心里也无憾。”
铁山又来到小铁钢坟前站在那默默致哀。他鞠了三躬，自言自语道：“儿啊，爹来看你啦！爹对不起你。是爹连累了你，叫孩儿受难。可爹为国报忠没有法子呀。爹疼你，想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看看爹爹！”铁山咕念着，咕念着，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的流淌下来。这条硬汉子在战场生死的关键时刻没有流过泪，同样在闯关东的岁月里再苦再难他没有掉眼泪。可是今天他伤心地哭了。苦出了声，声声泪泪倾诉了他对儿子的深爱和思念。
少顷，他站起来看看远处，又看看儿子的新坟。坟上栽了几棵迎春花，几朵小花也已开过，枝蔓上发出了嫩绿的小芽叶，小芽叶生机勃勃，看样子今年就要爬满掩绿整个坟墓。铁山看着迎春花，脑海思虑着。他又在坟前弯腰给儿子鞠了一大躬。嘴里祈祷着：
“小钢，安睡吧。想我和妈妈就在梦里见吧。来生来世咱们还是一家人。儿啊，再见了！”
铁山捧了几把土放在儿子的坟墓上。他凝思着，望着远方，他牢牢地站在那里没有动。这条宽膀圆腰一米八的铁汉子，六十多天来，日日夜夜，思念着儿子。有多少个夜晚，他做梦和儿子在一起，是那么的亲近，爱慕。今天他在儿子坟前痛哭了一场，把六十多天来所有的思念、压抑、痛苦全释放出来。铁山，释放吧，解脱吧，儿子在九泉之下也会望你含笑！
铁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1915年春天，铁山两岁的时候，父亲铁榔头领着铁山的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闯了关东。临走前，爹爹再一次商量母亲带着铁山和全家一起走。可是，母亲舍不得怀里的铁山，说东北冷孩子到那里非冻死不可；也舍不得丢下三间小草房。就这样铁山和母亲留在了家里，娘俩相依为命。
铁榔头一走就是六年。铁山八岁的时候父亲回来了。要带他和母亲走。可是老娘怎么也不走。老娘说：“你带着儿子走吧！我这一把骨头就撂在家里吧。你有这份心，想得起我，就什么时候捎个信回来。忘了，权当没有你这个老婆！”
铁榔头没有说通妻子。他满心悔恨地领着铁山回到东北丹东苇子沟一带给人家开菜园。
八岁的铁山来到苇子沟给一户乔老爷的地主家放猪。开始乔老爷因铁山小，他并不想用。但讲好了头二年只管小孩子吃和穿，没有工钱。干好了可以留下来，干不好随时开帮。就这样铁山给乔老爷看猪，从春天到秋天，起早贪黑的干。一个人放20多头猪，猪到了山上东奔西窜，忙也忙不过来。中午没有吃的，他只好薅把野菜充饥。到了秋天就摘些野果子填填肚子。他放猪还经常挨打受骂。有一次晚上放猪回来，管家一点猪，少了一头。乔老爷把铁山叫过来，边审边问边用柳条抽打。打得铁山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叫着：“老爷，是猪自己跑走的，你不能打我呀！”“好啊，叫你嘴硬！”说着乔老爷把棍子打得更凶。逼他深夜到山上找猪，找不回来就要他的小命。
铁山出来偷偷地跑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铁榔头含着眼泪又把铁山送回来了。多亏了这头猪还守“规矩”深更半夜自己又跑回了家。这才免除了一场灾难。
铁山放猪吃的是地主家的剩饭剩菜，甚至是狗食。穿的是薄衣。春夏还好说。到了秋天浑身冻得打哆嗦。特别是辽东的秋季霜天来得早，铁山没有鞋穿。早晨赤着脚上山，脚掌踏在白皑皑的霜地上，两只脚丫子冻得就像被猫咬似地钻心。这样熬过了两年，铁山十岁那年回了自己家。
十岁能干什么呢？给人家干点活挣口吃的也好。可是铁山死活再也不回去了。铁榔头愁得走投无路。他只好把儿子放在自己身边帮助打个零杂，在菜园里看个水，跑个腿。
铁山慢慢长大了。到了十五岁，铁榔头听说挖参能挣大钱。他托人把铁山带出去学徒，在长白山上跟一个叫张大口的把头学挖参。张大口告诉铁山，山上挖参有很多规矩。他说：“挖参叫抬参。或称‘放山’。第一天挖到参叫‘开眼’。挖人参的时候叫‘抬棒槌’。休息叫‘拿个堆’，抽烟不说抽烟叫‘拿火’。”他说，这叫行话。
张把头告诉铁山，“五品叶是上等参，六品叶是顶星子货，那是参宝，年限达数百年。为了防止人参逃走，‘放山’要准备一条红线绳和铜钱，发现参要先喊‘棒槌’，在参苗上赶快系上红绳和铜钱。挖参要用鹿角做的签子一点一点的播土。不能随便吆喝，随便小便等等……”他说，“学这些行规就得半年。到了自己能找参，会挖参没有个一年两载是不行的。不然的话，你遇到了‘参精’也看不见，看见了也挖不了，就“飞”走了。”
铁山跟着张把头共挖了三年参。他心眼快，脑瓜灵活。头两年他学了不少知识，小参、小棒槌、天麻的挖了不少。每年还得到一些报酬，收入不错。第三年，铁山来了运气，碰到一个大棒槌‘精’。
那是在桦甸县长白山主峰一带放山。铁山一个月内连续两次碰见一个穿红兜兜的小孩扎着一个长长的钻天锥在洗澡。一次是在山上的一个泉水湾里碰见这个穿红兜兜的小孩。另一次是在山下的一条河边看见小孩光着身子在沐浴，并不时望着他笑。这两次，小孩长的都是一模一样，穿的打扮也差不多。铁山脑子转转了。不过他怕没经验，抓不住这个参王。就偷偷地对张把头说了。张把头叫他别嚷嚷。下次再遇见了，就如此这般教给他。
又等了好长一些日子，小孩又出现了。是在长白山主峰一个很陡的大石头砬子上穿着红彤彤在睡觉。铁山按照把头说的，趁机拿出随身带的红线穗，把一头纫上针的红线别在小孩的红衣上。第二天刚放亮，他就和把头三个人，码着红线绳往前走。走不过一里路，面前横着一座俏陡的大石砬子。他们仰脸向上一瞧，就见在大石砬子顶上有一团像火球一样的东西，又红又亮晃人眼。三个人抓着葛藤蔓，攀着野树枝，爬上了顶尖。仔细一看，那红线就拴在一棵大棒槌的缨子上。那像火球似的红东西，就是一个耀眼的红榔头。张把头一看喜极了，原来这是一个上百年的大参精。把头三个人挖了三天三夜不离场。抬出来一看，这大棒槌真是个老山货，足足有一斤重，形状像人，四肢五官都长得齐齐全全的。老把头扒下一张红松皮，抓一些青苔毛子，把棒槌包好了，不让擦坏一根毫毛。
张大口说铁山，“我找老行家卖了，三个人分钱。你发现的分七成。”铁山点点头，说不出心里有多高兴。
第三天，把头和那人下山卖参去了。从此，铁山再也没有看见那两个人。后来听说，在当地一带有人挖了一棵野参王卖了一千两银子。
从此铁山不再挖参了。他想：发财的梦，他是做不成了。
十九岁那年，铁山来到本溪一家煤矿挖煤，出苦力。这是一家上千人的大煤矿。全由日本人掌管。从各地抓来很多中国人为日寇效劳。和铁山一起掏煤的就有七八个人是山东本土老乡。其中文海县就有三人。十九岁的铁山，已经长满了力气。加上他个头大，能吃苦，肯出力，人又和气，很受工友们的好评。他在这里一干就是四年多。平时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一点钱，还经常捎些给父亲和母亲。工友都说他是一个孝顺懂事的青年。
他二十一岁的时候交了喜运。和他一起干活的徐组长看他人老成勤快，又是一个县，一个乡来闯关东的乡亲。就提出把自己一个十七岁的侄女介绍给他做媳妇。铁山说：“自己弟兄多，家里穷。又不在本地。我不想乱缠人家闺女的好事。”徐组长说：“你这小子还真把自己看扁了。这样吧，等我征求一下内侄女的意见。她如果愿意你就别客气了。不愿意，也只好这样子啦。”
可能是缘分，也可能是铁山小伙子长得帅。闺女徐翠兰看了铁山后，一见钟情。提出结婚后就在她家附近租房子住。也不要铁山的彩礼。铁山过意不去，就把几年打工积下的几十块钱送给徐翠兰。徐翠兰说：“这几个钱，你就留着吧，我不要。我家虽不富，总比你家强。”铁山非常感激。看着眼前这个圆脸蛋，大眼睛，长睫毛，扎着一条长辫子的苗条姑娘，怎么看，怎么美；怎么看，怎么爱；怎么看，怎么顺眼。从此以后，两个人你来我往，感情越来越深。擦过年来，铁山二十二岁时，两个人结了婚，徐翠兰比铁山小四岁。
铁山成了家，在矿上干起活来更加卖力。可是这样干还是不行。经常受日本鬼子监工的侮辱和打骂。他就和工友团结起来，暗地里与鬼子监工斗。有一天中午，三个工友在工地坐着休息。刚开工，三个人还未起来，监工的扛着枪过来了。瞪着眼珠子指着铁山大骂起来。接着吐了一口痰地上，要铁山，“你给我舔干净！”铁山不示弱，也吐了痰，让鬼子舔。这一下惹火了鬼子监工。他抡起枪就打铁山。铁山向后一闪，监工晃了一下跌在地上。这时铁山抢上去一只手紧紧捂住监工的嘴，一只手按着头。另两个工友一人一搞头砸膨了日本监工的脑袋。正好小掏煤洞也没人，三个人一看摞了大祸。赶快脱了外套逃出了煤矿。跑出去还不到半个小时，鬼子兵就到处抓人，他们多亏藏在桥下一个有齐腰深河水的涵洞里，才躲过一劫。
1935年冬季，铁山参加了东北抗日联军杨靖宇部第一军独立一师三团二连敢死队。在这个时候，他学会了打枪，拼杀、摔手榴弹。参加了很多战斗。袭击日军铁路交通，依托山区开展游击战。铁山打仗勇猛，冲锋陷阵总是在前头。有一次，他和排长两个跑在最前面追击敌人，一连打死五六个日军。追着追着，前面的日军看到只有两个人上来了。十几个鬼子又转回头把他两包围起来。铁山红了眼，一人顶住了三四个鬼子的拼杀。排长牺牲了。铁山杀死了两个鬼子，冲出一条血路。这时，后面的部队上来了，铁山得救了。从此，铁山在三团也出了名。入伍半年，他被提拔为班长。后来又当了排长。
正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父亲来了信，说是老家母亲病重，需要赶快回家探望。铁山请了假，带着妻子徐翠兰和父亲一起回到文海县老家。这年是1937年冬11月。年迈的母亲一个人躺在三间破草房的凉炕上，病弱膏肓，实是悲凉。老人看见儿子带着媳妇回来了，看着分离多年的丈夫站在面前，老母亲的病一下子去了一半。铁山回来还没有休息好，就南奔北跑请医生为娘撮药治病。三个月的假期到了，娘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铁山准备返回部队，可是老娘哭闹不休不让儿子走。一定要把铁山留下来，等她这把老骨头埋了后再回部队。父亲也不同意：“铁山你就别走了。我和你妈都老了，身边没有人看管怎么行！”徐翠兰是个孝顺媳妇，虽然自己的父母、姊弟都在东北，可是，她还是支持铁山留下来。
铁山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决定不走了。自己三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在东北。两个老人在家里不能没人管。他一连写了两封信给部队，说明家中的实际情况，要求辞去排长职务，也希望部队批准。
来年春天，铁山在叔叔、大爷和亲邻的帮助下，自己又建造了四间草房，经过简单的整修，他和妻子搬进去了。就在这年秋天，徐翠兰怀了孕，转过年来生下了小铁钢。
铁山回来定居的当年，就积极参加村里的贫农协会和民兵的各项工作。他在工作中泼辣肯干，大公无私。特别是敢和村里的地主、富农斗争，敢为贫下中农说话，坚定地站在贫下中农一边。一年以后，他被贫下中农推选为会长。再后来，又当上了村长。
这期间，铁山的小叔铁英看出侄子铁山是个好料，又比较了解铁山的前前后后，从中为铁山牵针纫线，做了不少工作。
铁山的父辈弟兄三个。铁榔头是老大，铁英是最小的一个。那个时候虽然老家穷，但是，铁山的爷爷还是挤断腰筋供小叔铁英上学，直念到文海师范学校。在师范学校铁英认识了比他小两级的同学赵全礼。赵全礼在学校时，就积极参加学校举办的抗日活动。经常和铁英在一起集会，游行，贴标语等。两人建立起深厚的阶级感情。后来，赵全礼参加了革命暴动，担任了文海县县委书记兼胶东区八路军文海县游击队队长；铁英毕业后，留任学校担任国文课教师。后来，虽然各自繁忙，但是，两人还时常在一起，交流一下各自的观点和对时势的看法。
铁山回来后，铁英就把铁山介绍给赵全礼。赵全礼认为这是一个人才。经过培养考验，赵全礼发展铁山为中共候补党员。后来，赵全礼又把铁山调到游击队担任他的通信员。铁山尽职尽责，干得很卖力。可是，因为铁山没有文化，工作了一段时间，铁山主动要求回村继续干他的老本行。
中午，铁山回到了家中。妻子已经把菜做好了，放在炕上的饭桌上。一个是三月三的头茬韭菜炒鸡蛋，一个是驴眼蛤清汤，还有一个是开春的红烧青鱼。徐翠兰还放了一瓶自酿的地瓜烧。铁山望着一桌丰盛的饭菜，笑呵呵地问：“今天怎么啦，这么奢侈？”
“看你说的，今天是个么日子？过胡涂了！”徐翠兰说着倒了盅酒给铁山。
铁山接过酒，嘘了一口，说：“来，翠兰，你也来一盅。”
“你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说不上，俺不喝！”
“唉，知道了。今天不就是咱俩结婚四周年的日子吗？”
“你想起来了。可不是当初那阵子你追我的时候那个热情劲，黑白睡不着觉。”徐翠兰有些挖苦地说。
“哪能，哪能呢，才几天。怎么能忘了我的好娘子！”
“俺不听你好嘴，说得比唱得还甜！”
“别打击嘛。哎，我说这菜哪来的？做得这么鲜。”铁山一本正经的问。
徐翠兰说：“韭菜鸡蛋是咱自家的。海鲜是都小燕送来的。”
“她怎么知道咱俩的事？”铁山问。
“昨天我到她家看孩子，我们议论起来，她才知道的。”
“都小燕的孩子长得好吗？”
“孩子长得白胖，很有精神。”
“孩子的名定下来了？”铁山问。
“征求我的意见。我说，还是叫海生好。”
“海生这个名字不错。有纪念意义。”铁山说。
徐翠兰又说：“都小燕这个人很信命。听说去年给孩子看喜那天，还请来了算命先生给海生看了相。算命先生说，孩子属金命，肯定有钱花。但是要记住，将来成家的时候，千万别叫闺女找个火命的男人。”
“咳，都小燕还这么老封建。算命能管用？”铁山连喝了两盅，脸有些发红。
“来，小妹你也来一盅。我知道你在东北时也能喝上几杯。”铁山就是这样，严肃起来叫人害怕；说起笑话又能让人笑破肚子。多少日子啦，他没有这样开心。
“醉了吧。小妹，小妹的，多寒碜人！”
“小妹就是小妹，你比我小四岁，还能怎么称呼？”铁山兴奋地说。
“哎，我说翠兰，你把自留地好点管一管。我播上种，你再怀个大小子，你看怎么样？”
徐翠兰红着脸，握着拳朝铁山的背上“轰轰”两拳。
“哎，你怎么打人，我是实话实说呀。”
“实话有你这么说的吗？”徐翠兰指着铁山的鼻子，又给他斟上一盅酒。
“我说翠兰咱就这样定了。你计划计划。我抓落实。”
徐翠兰说：“讲点正事吧。今天上午田大海来找过你，说是商量民兵的事。”
“大海自从伤好后，工作表现特别积极。乡里多次提出表扬。”，说着，铁山点上一锅烟。
“他当上了民兵队长，还不应该表现表现。”徐翠兰说。
“表现是应该表现。不过这里面也有主动和被动的问题。最近他各项工作很主动。有些事我没提出来，他就考虑到了。”铁山吐了一口烟雾，满意地说。
“是啊，田大海不容易。家中连个父母老人也没有。靠哥嫂过日子。工作干到这个份上也算不错了。”徐翠兰赞叹地说。
“他多大了？”铁山问。
“到年二十一了吧。”
“以后多关照点。有合适的帮他介绍一个。”铁山说。
“说得倒轻松。还有我这样的傻瓜吗？一分钱没要，还倒贴！”
铁山一阵呵呵地笑。拍着徐翠兰的肩膀说，
“你倒贴 ，这是我的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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