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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8第十章 笛在月明楼(一)

    “你……真好看。”

    云烟盯着重欢的侧脸,忽然说道。

    因为重欢背部和左手受了比较严重的伤,所以三个人便舍弃了轻骑,改为马车,宴词无让云烟和重欢待在马车里,自己在外面赶车,在这一点上,宴词无似乎与其他的贵公子完全不同,他看上去像是一尘不染的谪仙,尽管他也许就是,但他从来不在乎什么“公子”的身份,他知道重欢的伤需要休养,而他的贴身丫鬟似乎更适合而且更想要照顾他。

    重欢在这一声小声的赞叹中撑开了眼皮,他的唇角在他苍白但又隽秀的脸庞上勾勒出一个美妙的弧度,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此时又充满了少年的稚气,他轻轻点了点头,说:“多谢夸奖,不胜荣幸。”

    云烟跟着也笑了一笑,她的脸颊上迅速洋溢起一抹绯红,她垂下眼睑,从重欢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她不时如蝉翼一般颤动的密而柔软的睫毛,重欢忽然心底一阵的悸动,他急忙背过脸去,吃力的抬起手拉了拉马车的帘子,抬眼看着一阵阵向眼后飞快掠过的马车外的景色。

    夕阳西下,已是黄昏。

    马车在一家客店前停了下来,周围的人烟异常稀少,看样子并不像是繁华的城镇。

    宴词无将马车停稳后,伸手敲了敲马车的木沿,然后云烟小心地扶着重欢下了马车。

    重欢苦笑了一下,说道:“云烟,我自己可以的,我……”

    他想说他没有那么娇贵,但看到云烟紧张和认真的神色,他还是把话茬收住了,他抬头看了看宴词无,眼前一袭白衣一尘如洗、脸上毫无倦感、月眉星眼的九华公子,宴词无觉察到重欢的目光,低下头看着他,他淡淡的笑了笑,语气温婉道:“她很担心你。”

    重欢一怔,低下头,待云烟将马车内的包袱收拾好,背上汝坟琴后,伸手牵引着重欢走进了客店。

    “这是我们最后一站休息了,并不是必须的,但你的伤耽误不得,而且有关你的眼睛,我也想给你一些忠告。”

    踏进客店后,云烟随着店小二去打点房间,门口只剩宴词无和重欢二个人的时候,宴词无使用内力将这句话传送至重欢心底。

    重欢身形一滞,侧头望他,却发现宴词无还是眉眼含笑地注视着前方,眼神中却仿佛空无一物,还是那般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重欢忽然有些恍惚,按说是不是方才听错了,正待犹豫之时,身后只觉一双大手覆上了自己的肩膀,稍一使力推着自己上了楼,宴词无如春风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上楼,今晚先为你护住心脉,存住内力。”

    这一次并非使用了传音入密的绝学,而是他亲口说出的,重欢倏然明白了方才那句话使用内力传送至自己心底的原因,九华公子是为了保护自己重瞳的秘密。

    这一想不由得使重欢心中一阵感激,他顺从的随着宴词无手掌的力气向前走着,在一间房门前看见了云烟,只听宴词无淡淡吩咐道:“这一夜你要辛苦一下了,备好温水和针。”

    “是,公子。”云烟低低应声,与重欢擦肩之时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唇角不觉笑了一笑。

    三人只是简单的用过了晚饭,直至入夜,夜色已深,房内都不见有谁走出来。

    “我先以针度你周身大穴,”宴词无从云烟手里接过已在火上啐过的针,续道:“这个过程中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试图运行你的内力,直到我将针取出,同时,我希望在我为你治疗的过程中,你能尽力不使用你的眼睛,不要为你的重瞳供给任何一丝的内力,你明白么?”

    重欢重重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的单音节字音刚刚落下,宴词无手中的针已然飞速的出手了,没有任何提醒和征兆,他一个转身坐到了重欢面前,双手齐出,一把二十四支银针几乎同一时间闪电般地刺入重欢各处关节之中,他甚至没有仔细看上一眼,却已快速无伦地把二十几支针毫发不差地刺入穴中。。其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云烟鲜少见到九华公子亲自出手,从小到大,她未曾真正见到自家公子施展自己的功力,除了琴术。

    银针疾如闪电没入穴位,那种袭击全身的剧痛让重欢忍不住想脱口大叫,然而在修罗场中的训练却让他在最后关头紧咬住了牙关,这个动作当然只是下意识的,重欢忍住疼痛牙关不自觉的打颤却硬是不哼一声。

    宴词无当然将重欢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眼神略略看了重欢一眼,心中好几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自是有些惊讶的,心说明教的修罗场到底使用什么手段去训练新人,使得从修罗场中培养出来的明教的新人能有如此坚韧和顽强的意志。

    宴词无用手缓缓捻动银针,调节着针刺入的深度与方位,直到重欢拼力的忍耐到全身出汗才放下了手,宴词无再次看了重欢一眼,微声道:“穴封好了。我让云烟先给你背后和左手的伤换一下药,等一下你泡过药浴之后我再为你护住你周身运行不稳的内息。”说完,宴词无回头看了云烟一眼,一个眼神便教云烟记起了她此刻应该做的事情。

    云烟手法娴熟的为重欢接合血脉、清洗伤口和缝合包扎,而后她吃力地抱起他,把他轻轻地放入药桶中,泡在药水里。

    这一桶的药水是宴词无亲自调制的,是即将配合汝坟曲使用的白药创伤散,这是九华派的秘方,药水中的每一味药即便都将名字告知于人,若是没有精确的配方,那么也是决计无法配出白药创伤散的,当年九华老人为了调配此种秘方,与当时唐门的门主闭关了一年零九个月,方才配置成功。

    做完一切后,云烟松了口气,拂袖擦了擦额头的密汗,她微微一笑,然后在药桶旁坐了下来,静静等着一个时辰慢慢过去,宴词无坐在窗边并未注意这里发生的一切,对于自己的贴身丫鬟,他自信早已训练有素了,此番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杀手与重欢的瓜葛。

    作为当今九华派最出众的弟子,尽管他多年不下九华山,但他乃是江湖中人人出口称赞的“九华公子”,对于他的传言,多数更似是传奇了,他当然也担得起江湖中对他的褒扬,他不是真的不谙江湖之事,他不会笨到真的以为前几日所见到的杀手是明教中真的与重欢有过节方才要取他性命之人。

    江湖中人皆知,明教教主座下有五明使、二护法以及五行旗,各司其职却尊位不同,照理说二护法乃是仅次于教主之下统领明教的,但二护法一直以来只以保护教主为首要职责,其他一概不过问,真正能够执行教主命令,通上御下的便是五明使,五明使中以妙风使地位最高,其次曰妙水使、辉月使、明阳使以及流云使,若教主不发号施令,那么明教则以五明使的命令为尊,重欢身为明教五明使之一的流云使,地位备受尊崇,绝非是明教杀手可以讨教的,但偏偏“七命”前来发难,一来必定是明教中内部发生了什么,亦或者是,明教教主与圣女不和才导致了这场矛盾。

    宴词无如是想,回头看着泡在药水中的重欢,眼神渐渐沉郁下来,明教圣女身负重伤之时,重欢却险些遭难,而重欢一来是圣女霍剑歌身侧的人,二来,这流云使高重欢乃是外出搬救兵的,遭遇横祸,必定是明教中有谁暗中欲与圣女作对,而明教中有这个实力的,且不说教主霍楼南,除了妙风使之外再无其他了吧?

    宴词无轻蔑一笑,心说自己这回必当是要被卷入是非之中了,十多年的清净生活,一朝打破确是有些不自在的。

    他低下头,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只红色坠子,端详着坠子上的白玉,宴词无眼前忽然闪现出一个红衣小姑娘的剪影,当年,这样一袭红衣毫不犹豫地为解自己身上的毒而吻了自己,那一抹柔软和坚决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低低一笑,自言自语道:“宁儿,你这回要当如何谢我?”

    **

    唐宁和风焕在茗香阁一坐已是小半个月了,按照推算,重欢应当早该到了长安才对,就算他请不动九华公子下山来,但好歹也会快马加鞭赶回来报信儿才是,然而拖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消息,不由教唐宁多了几份担忧。

    两个人坐在茗香阁的雅间里沉默不语,近几日来,唐宁紧皱的双眉再也不见舒展过,风焕只是喝着茶默默注视着她,只见她越发的心神不宁,双目间不知眼神望向何方。

    风焕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以手拖着腮,看着唐宁出神,他这般随意的动作在家时可不会露出来,风行云相当的注重礼节,这般轻浮的公子哥形象,却是决计不会允许风焕做出的。

    这一天,风焕再次缄默地盯着唐宁皱眉出神的样子,眼看太阳已是掠上了枝头,他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子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早点简单的用了一点儿九花杏仁粥,一上午相安无事却闲得发慌,风焕这会儿便觉得有些饿了,他伸手在唐宁面前晃了晃,却并未出声。

    唐宁注意到了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身子下意识向后一仰,刹那间右手已是闪出,啪的一声打在了风焕手背上,风焕吃痛,喉咙里发出“嘶”的一声,然后神色有些委屈的收回手,他看看自己被唐宁一巴掌拍红的右手手背,道:“我不过提醒你一下不要老是出神,你怎的下手这么重,周围又没有外人。”

    唐宁那一巴掌乃是防御自己的下意识反应,并非她故意,但见风焕的手背确实红了不少,手背上赫然出现的巴掌印与另一只手那般白皙清透截然相反,唐宁才有些尴尬和懊悔,她站起身来,却不知该如何,她张了张口解释道:“我……我并非有意,你……你的手怎么样?”

    唐宁只顾着安慰风焕受伤的手,却没有在意方才风焕的言语中那一句“没有外人”,风焕此时心中低低笑了起来,表面上却还是一副委屈的神情,他把右手往唐宁眼前一伸,“喏,你自己看,你说我的手怎么样?”

    唐宁看着风焕的手背,伸手挠了挠耳后的长发,她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什么,她站在那儿尴尬了半天,最终却是小声的说:“……对不起。”

    唐宁从小到大极少向别人道歉,身为唐门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她习惯了别人众星捧月的仰慕自己,即便她做错了,她也有理由拒绝去承认和面对,而此时不知怎的,面对眼前的风焕,她却最终选择了让步。

    风焕看着她,唐宁面颊微红、神态有些窘迫的站在自己对面,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的声音中有些懒散,道:“逗你玩儿的,我是剑圣的儿子,一个巴掌对我来说……”

    “风焕!”唐宁一个怒吼打断了风焕还未说完的话语,只得听完风焕那一句“逗你玩儿的”五个字后,唐宁的愤怒便怒不可遏了。

    风焕看着有些河东狮吼的唐宁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妥,面对着常日来闷声不语、紧皱眉头的唐宁来说,也许分散一下注意力会好些。

    风焕看着生气的唐宁,慵懒的挥了挥手,笑言:“别生气,你方才打了我一巴掌,咱们算扯平了。”

    唐宁一脸无语的盯着风焕,气运丹田,转念一想却是笑了出来,嘲讽道:“玩世不恭。”说罢,唐宁重新坐回了位子上,眼看向窗外,不再理他。

    风焕却也不生气,他起身走到唐宁身侧,侧头看着她,他的脸与她挨得很近,却极其自然,他道:“喂,女侠,我们去一品楼吃些东西可好?”

    唐宁一声不吭,身形未有一丝动摇。

    风焕笑起来,碰了钉子却是毫不在意,锲而不舍道:“你不饿我都饿了,我君子伴美人了这么多天,你都不肯陪我吃顿饭?”

    唐宁还是不为所动,但心中却是笑了个开怀。

    风焕笑若微风拂柳,他拉过椅子坐在唐宁身侧,唐宁一肘支在桌子上眼神望向窗外,风焕便学她也做望向窗外状,风焕此时无声胜有声,不一会儿功夫,唐宁便回过头来看他,风焕却是未动,眼神不移地看着窗外的朱雀大街。

    “喂。”唐宁叫他,此时风焕却不理了。

    唐宁看着他的样子笑出了声,两个人此时相隔如此之近,而唐宁竟也是第一次静下心来仔细地瞧着风焕,但见风焕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点缀着白玉的带子把前面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竟是流露出风流倜傥、与世不羁之感,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唐宁一时间竟是看的惊了,她的心仿佛漏了一拍,眼神一动却是教自己收回思绪,暗自骂自己竟然被一个男子的脸摄去了心神,她站起身来,伸手在风焕肩上重重一拍,扬声道:“喂,少侠,你不是要吃饭么,还去不去,趁着本姑娘还没有改变主意,要走便快走吧。”

    风焕闻言,笑着站起来,只道了一声“走”,他略一欠身,给唐宁让出一条道儿,然后跟在唐宁身后一起出了茗香阁。

    两个人走在朱雀大街上,向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品楼走去,走在左侧的唐宁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然而她心中却还是方才风焕的模样,两人不打不结识,这个男子的身影,却再也没能走出唐宁的心里。

    唐宁不知道的是,走在她右侧跟在她身后的男子,一路上的眼神竟全然停留在她的身上,不曾移开。

    路虽不长,两人却走得多情,一路上虽没有一个字的言语,却心意相通。什么明教,什么剑圣门,全被这二人抛诸脑后。

    “喂。”唐宁稍稍回头看着风焕,喊道。

    风焕充满笑意的脸正对上唐宁,他的唇色如温玉,嘴角微弯,淡淡的笑容。

    “……午饭我请了。”

    风焕一怔,随即大笑道:“是了,反正我也没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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