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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二十 蜕变

    九方瓒半坐半爬的姿势从上朝开始就一直没有改变过,但是众大臣却觉得这位在位已经八年的皇上瞬间就变成了以为高大的帝王。有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字字珠玑的言语,冷冷相逼的眼神,还有那举手投足之间的王者风范。

    他们不禁惊讶,这位看了八年的皇上,何以瞬间成长?他们不禁自省,是否真真切切看透过这位帝王?他们不禁雀跃,九合终于不至于败落在这个小皇帝之手。他们不禁担忧,自己是否曾惹怒过这位皇上,是否有什么把柄会落在他的手上。

    虽然心中已是五味陈杂,但是依然不会有任何人表现在面上,因为他们知道,有一个人比他们更需要担心这些问题,那个人就是从小跟皇上一起长大现在却隐隐有谋逆之心的梁王爷。

    而梁潇却不动声色,他所有的表现似乎都经过排演,今日之事的发展似乎都在他预料之内,他也似乎跟上位者配合得天衣无缝。可是只有梁潇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汹涌澎湃到颤抖。

    郑仕光依然跟陈王吵得不可开交,大臣们有的帮郑仕光反驳,有的保持中立态度。

    房仲却在这个时候插话了,他好像完全是个旁观者看透了一切局势,他道:“郑大人为国为民劳心劳力,且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郑大人爱妻女之心人尽皆知,他如何忍心让妻女受到连累?臣以为,郑大人在此事上是清白的。”

    房宰相这句话一出,众人都感到惊讶。房相于郑仕光向来都是水火不容,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如今在郑大人有难,本想房仲会落井下石给他坐实这个谋反罪名,谁知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冒着危险替郑仕光求情。

    九方瓒挑了下眉,问房仲道:“房相可是元老,可知道如果郑大人果真勾结陈王谋反,房相可就是个包庇罪,房相确定要替郑大人求情么?”

    房仲果真跪下。众大臣皆感觉房相是个性情中人,虽在政见上与辅政大臣相左,可是倒也坦荡,不让辅政大臣蒙冤,竟也纷纷跪下替郑仕光求情了。

    九方瓒环顾四周,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然后笑道:“好,此事朕就暂且相信郑大人并不知情。都起来吧。陈王暂且收押,待查明真相再行处置。至于朱淮安,举报有功,就升任禁军统领一职吧。今日大真国也派了使者前来,宣他觐见吧。”

    “臣大真国使合鲁,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来人单膝跪下,对九方瓒行礼。

    “平身。”九方瓒看了一眼来人,便问:“此番大真派使者前来,是有何要事?”

    合鲁简单说明了如今大真国国战获胜,要多谢九合给的作战计策。因此特意感谢郑仕光郑大人。

    其实九方瓒想问,给大真的礼物看见没有,有没有什么异议。可是对方对此只字不提,九方瓒便也不好问。

    “哦?”九方瓒挑眉看郑仕光,道:“素闻郑大人博学多识,想不到在行军上也有如此才能。”

    郑仕光刚刚才从生死线上走了一圈回来,如今还有些心有余悸,忙跪下对九方瓒说小小拙见不足挂齿。

    九方瓒也没过多为难郑仕光,而是重赏郑仕光。合鲁又说大真国君思念幼妹,要对郡主问安。

    九方瓒便道,郡主身体不适,让郡主休养几日罢。

    下朝前,九方瓒只瞥了一眼第二梁潇,便命人将他的龙辇抬回去了。第二梁潇已经不像当年那样独辩群臣,可是他愈是内敛,说明他愈能沉,这样只会对九方瓒不利。如果一个风华绝代锋芒毕露的人,你要找他的不足必定容易;可若是一个隐忍内敛行事谨慎的人,你要找他的漏洞,那就难了。

    九方瓒令人抬到了怡华宫,见闲云依旧躺在床上装病,不由得笑了起来。

    闲云不过是吃了写打乱经脉的药,怎么就装得这么像呢。

    闲云见九方瓒是抬着进来的,便颤巍巍起身,要给九方瓒行礼。他那个样子,别人看了还真担心他的身体。九方瓒一点也不担心,九方瓒知道他身体好的很,打死一头老虎都不是问题。

    闲云见九方瓒这个姿势,似乎有点惊讶,却也没问,只是抱怨道自己一个小女子怀有身孕,昨日一个不小心快要流产了,谁知道夫君一点都不担心,竟然一夜都没有来看他,果然女人要在宫里保住自己的长久地位只能靠肚子。可是谁让他肚子不争气,流了他的龙种。

    闲云说得咬牙切齿,眼神哀怨,就差掉几滴眼泪了。

    九方瓒立刻笑,可是笑也需要掌握分寸,这不,笑得狠了,竟然会扯到他某个地方疼。九方瓒立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笑了。说有使者来了,要见闲云,问闲云见是不见。

    闲云盯着九方瓒看了半响,突然眼尖似乎看见了什么,便走上去一手扯开了九方瓒的衣领,果见九方瓒锁骨上有一个吻痕。闲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早过了一无所知的年纪,一看便知道了什么。语气酸溜溜地道,我说怎么爱妃流产了竟然连面都不露一下呢,原来是去找小妖精享乐去了,竟然还纵欲过度下不了床了。我说你也太弱了吧,自己身体不好就别学别人玩什么一夜五次七次十次的,看看你这小身板,要学夜夜春宵的,还嫩了点吧。

    九方瓒尴尬呀。总不能说自己不小心喝了一杯酒就醉了,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还一上就上过了,导致自己下半身疼痛行动不便吧。那不给闲云笑死才怪呢。

    九方瓒狡辩说自己是不小心摔了,摔到腿了行动不便。

    闲云努了努好看的嘴,明显不相信,却也没有继续点破,转而问今日情况如何。

    九方瓒一五一十的说了,闲云听罢方说,这个使者要见,一定要见。

    而那边第二梁潇回到王府,就开始把自己关在书房。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静地坐着,时间如何掠过他的耳际都不被发觉。他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想不起来。因为一切该想的,能想的,在朝廷之上,在听到那个人一言一行的时候,已经全都想过了。原来那个他自以为是个小白痴,自以为保护了那么多年,又自以为只有把他拉下来才会好过的笨蛋昏君,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放弃过欺骗他。他有心计,有智谋,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在下一盘棋,这盘棋里面你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你以为他只是随便走走,或许根本就没有在下棋,可是他却在你对他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你来了一下,收走了你的半壁江山,你的感觉不是恨他,而是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轻敌,恨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认真看清过他,恨自己为什么会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梁潇现在才发现他对九方瓒一无所知。九方瓒表现出来的只是一个小孩子,一个什么都不关心的小孩子,可是一个什么都不关心的人,必定有一样东西夺走了他所有的关注,所以他才会对别的事情毫不关心。他甚至可以对他最想要的东西都表现得漠不关心,然后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拿下。

    梁潇不知道,从小到大,九方瓒到底喜欢的是什么。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可是梁潇突然发现,那所有的一切或许不过是九方瓒给他的一个表象,让梁潇以为九方瓒喜欢吃甜点,喜欢喝茶,喜欢斗蛐蛐,对朝廷的事情不闻不问,只是一心想要当一个昏君。可是今天的一切,粉碎了梁潇的所有自以为。九方瓒或许对他所表现出喜欢的东西才是真正的不喜欢不在意,对他向来不屑一顾的东西才是真的介意。就好像今日朝堂之上,他明明一个晚上都跟自己在一起,明明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可是他完全不需要用这个晚上的时间,就已经将一切布置好了,安排妥了,就好像是很久以前就挖的一个坑,然后就不用在管,就等着猎物自己跳进陷阱里,他只等坐收成果就好。

    九方瓒似乎已经对大局了若指掌,可是他依然不疾不徐,因为他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似乎已经拟好了千千万万个方案,在任何一种突发情况下都会有一条可以选择的路走。今日记事他梁潇什么都不说,九方瓒也依然会有办法给陈王定那个罪名,他早就已经派人查抄了陈王的府邸,恐怕他也早就知道陈王的一切活动,他只是需要一个饵,把那个勃发的野心当成是一条鱼一样地钓出来。

    而他梁潇,向来自负的梁潇,竟然对这个最亲密的人,来往最频繁的人,最应该去了解的人,一无所知。他竟然隐藏得如此只好,十几年间,竟然从未展现过这样的一面,让人一直以为他是那个懦弱无能天真善良的小皇帝。

    这一系列的认知,让梁潇心中的闷气怎么都无法纾解,于是开始仰头大笑,用力的笑,一直笑到自己的声音都嘶哑了。梁潇觉得不解气,挥手将案桌上所有的东西一下挥到了地面上。

    原来你的一切都是假的,原来你的天真无邪是假的,你对我的笑是假的,你喜欢抱着我的手臂是假的,你说过的话是假的,你说要立我为皇后也是假的。哈哈哈哈,你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梁潇又开始笑,仰天大笑。然后终于声音渐弱,那些失望,不甘,难过,心痛全都笑了出来,直到泪都快掉下来,梁潇才止住。再回首,梁潇又是那个笑傲群伦冷静淡漠的梁王爷,原本眼里的一丝犹豫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九方瓒,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九方瓒了,所以我对你,也再不用心慈手软了。我们只等,看谁笑到最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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