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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节 米兰速度

    在米兰实验室的病房听完鲁耶特博士的训话,我用手机给家里报平安,用最简练的语言消除了爸妈的担心,按照鲁耶特的要求,很老实地在5分钟内结束通话,把手机放到一边。放下手机不到10秒,护士就进来了,看来病房里一定有监控设备。护士给我打针,我问她注射的是什么,她带着口罩含糊地说出几个我听不懂的单词。就我当时的意大利语水平,足球以外的行业术语都不会懂。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身体的疲劳,打完针我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在护士的轻推中睁开眼睛,陌生的天花板让我戒掉了平时起床的懒散,强打精神注意着在那些看不见的摄像头前面的形象。病房没有窗户,也没有钟,只有护士放在床头柜上的鸡蛋、火腿、蔬菜和牛奶告诉我大约是早晨。

    吃完早饭,护士给我打针、吃药,随后鲁耶特来了。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观察我的右腿,问我有没有疼痛的感觉,我闭着嘴冲她摊开双手。她看了看我,挺起腰说:“你是不是想把‘不得对外发表任何关于身体状况的言论’这条规矩用在我身上?”我咧开嘴坏坏地笑了,她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严肃地说:“亚特兰蒂尼先生,我如果想知道你的感觉,会有很多方法,比如……”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指向我的伤处戳去。“不要!”我大声喊道,“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不碰那儿的时候感觉很正常,但如果使劲捏,会疼。”她把手缩回去,点点头,“亚特兰蒂尼先生,现在向你公布你的伤情,经诊断你的右腿腓骨接近脚踝部分有轻度挫伤。说一下今天的安排,马上你将接受一次理疗,如果顺利的话,将使你右腿的运动机能恢复到80%,那么我会在下午安排你进行部分恢复性训练,晚上再接受一次理疗和注射。好了,现在准备去理疗室。”简单扼要地说完,鲁耶特吩咐护士送来推床,把我架上去躺好,送出病房。

    前一天,我是晚上被送进来的,加上腿部的疼痛,根本无暇注意实验室内部的格局。在我脑海中勾画出的是黑暗冰冷的环境,反射着暗淡的金属光泽的墙壁和天花板,阴森森的秘密基地,不知在哪里潜藏着疯狂的科学实验。然而当推车推出房门,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细纱一般地敷在脸上,我的眼镜不禁微微闭了一下,仰面看见的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穹顶。这座几乎没有窗户的立方体建筑内部通过这个玻璃顶棚获得了充足的阳光,天井式的楼层设计把阳光灌溉到底层,没有一点浪费。我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往天井下面望去,一楼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绿色园地,里面种植的树木枝叶一直伸展到眼前,沿着它,我甚至可以呼吸到下面水池中清新的水汽。身边的鲁耶特脸上冰封的表情也在阳光下让我产生些许温柔的错觉。

    真的仅仅是错觉,进了理疗室,她就捧着文件夹站在一排显示屏前冷静地观察、记录,把计算机里的讯息程序般地输入头脑里,那都是出自我的右腿,而我又丝毫读不懂的讯息。我的右腿被放入一台机器筒状的舱道里,感觉暖洋洋的,似乎肌肉和骨骼里的细胞都在高速地运转着。

    下午,又经过一番检查,鲁耶特告诉我,我可以正常走路了,让我去洗澡,换一身衣服准备进行恢复性训练。

    训练场地在户外的一片沙地上,我按照鲁耶特的要求,在松软的沙地上走路、小跑、双脚跳跃。每做半个小时,休息20分钟,然后再来半个小时,如此几番,搞了一下午。训练过程中,我没有感觉到剧烈的疼痛,有时偷偷在右脚上多加一些力量,也还可以承受。训练的最后,鲁耶特让我在跑步机上慢跑1分钟,记录了各项数据。我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可以痊愈,她拒绝回答。

    第三天,也就是周一,队友们已经回到米兰内洛开始训练了,我在离他们不到5分钟车程的这个实验室里等待着。

    这天,上午理疗之后是沙地训练,到了下午,鲁耶特让我转移到硬地上。实验室大楼外还有一块运动场,周长200米的跑道围着小型足球场,硬地训练就在这里进行。我的伤势明显好转,几乎可以完成所有基本运动了。

    训练结束,同样在跑步机上作测试,鲁耶特记录着数据,说:“不错,大概恢复到90%了。”

    “90%是什么概念?”我问。

    “运动机能基本恢复,人体的常规运动都可以完成,但还不宜在伤处突然加力。放在足球技术中来说,即不可以做突然加速、突然变向、急停、劲射、强力支撑等动作。”她解释得很明了。

    “鲁耶特博士,您是米兰的球迷吗?”我问她。

    “很遗憾,我不是球迷,我只不过在为AC米兰工作。”她说。

    “可惜啊,”我叹了口气,“意大利的女球迷好像有很多是真正懂球的,我以前很少见到,对于懂球的女人我都会觉得很……很……”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换一种说法,“鲁耶特博士,实验室也会分析我们的心理状态,那您一定知道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吧?”

    “知道,有两件,一件是米兰德比,一件是你的女朋友,你想和我说哪件?”没有任何迂回,她把我的心事直截了当地抖出来。

    “呃……我想问的是第一件,周日的德比是我最重要的一场比赛,可不可以告诉我,能赶上吗?”

    鲁耶特沉默地和我对视着,好像在从我的眼中提取信息,判断诚意,于是我毫不躲避她的目光,尽力让她感受我的内心。

    对视了好久,她终于说话了。“如果在外界的医院治疗,你这样的伤至少休战10天,但米兰实验室效率是不可以用常规医学理念来衡量的,在保证球员康复质量的情况下,我们有一个‘米兰速度’,那是当今世界上最快的康复速度。它会服务于教练组对球员的需求,换句话说,我们是否启动‘米兰速度’,一定程度上要参考教练组对该球员需求的紧急程度。当然,教练组也必须尊重我们对球员康复日期的设定。”

    “那么对我,有没有启动‘米兰速度’?”我问。

    她没有说话,轻轻地点头。

    我长舒一口气,这几天的一块心病终于得到了答复。“谢谢您,鲁耶特博士!”我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没什么反应,说:“还有一件心事呢?你问不问?”

    是关于艾莱娜的,这几天我一直担心,担心她为我担心。我说:“是啊,和她几天没有联系了。”

    鲁耶特说:“按照实验室的规定,短时间住院者原则上不允许俱乐部以外的人员探望,不过我们已经给桑塔蕾丽小姐通报了你的情况,你别担心了。”

    “谢谢你!”我又向她鞠了一躬。

    回到病房,鲁耶特离开前告诉我:“今天倒有你另外一位朋友被允许探望,你在这儿等他吧。”

    不久,门开了,护士走进来,站在门口说:“加图索先生来访,时间是20分钟。”说完,回头请出我这位队友,走出去把门关好。

    “我来看你了,小保罗。”加图索边说边走到床边坐下,“我代表大家来看你,不过根据实验室该死的规定,我们只能聊20分钟。”

    “如果超过会怎样?”我问。

    “也许被扔出去,也许被困在这儿永远出不去,也许突然化成一堆胡椒粉,谁知道呢?”他摊着手说。

    加图索告诉我对莱切的比赛最后我们4-0大胜,积分升到第4位;告诉我安切洛蒂很为我的伤病担心,周六比赛结束的时候显得焦躁不安。“我出更衣室的时候听到了,教练给实验室打电话,走来走去地打,问肌肉怎么样,骨头怎么样,能不能赶上10月5日什么的。嘿,小保罗,他要安排你德比上场啦。”加图索的情报让我感到振奋,恨不得马上就跑去训练场展示我康复后的水平。

    聊着聊着,20分钟时间消耗得差不多了。加图索凑到我面前小声地问,“感觉怎么样?”

    “无可奉告。”我说,“你不知道这儿的规矩吗?本人无权对自己的身体发表看法。”

    他咂了下嘴说:“我当然知道,谁问你身体了,我是问你觉得那个冰美人怎么样?你应该见到她了吧?”

    原来这家伙也对鲁耶特有所觊觎,我说:“前几天皮波刚跟我提过,鲁耶特博士这么红啊?”

    “那当然,可以算是俱乐部里的第一美人了,只可惜和实验室一样,总是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不过我倒很喜欢她面无表情地说一大堆专业术语时的样子,什么氨基酸、血红蛋白、十字韧带、人工智能……嗯,很性感。”加图索饶有兴味地说着,“队里无论是谁来这儿,保罗队长也好,舍瓦也好,都没见他笑过,我也没见过。我们都说,如果有谁能博取她一笑,那一定是米兰王子了。”说到这里,他脸上带着神圣的、崇敬的表情。

    “我见过。”我轻轻地说。

    这轻轻一句话仿佛瞬间把屋里的空气凝固起来,他楞楞地盯着我问:“你说什么?”

    “她对我笑过。”我说。

    “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我刚来的时候。”

    “怎么笑的?”

    “就像平常聊天,说到什么微微一笑。”

    加图索听了,眼睛瞪得滚圆,抿着嘴巴拉成一条向下的弧形,手指不停地点着我,就像比赛中和裁判对峙的样子。他激动地一时说不出话,正要开口的时候,门开了。

    进来的正是鲁耶特,她没有关门,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加图索说:“加图索先生。”只是一个称呼,没有后话,但那淡然而严肃的语气把这个短短的称呼变成一句命令。加图索清楚地收到了潜在的逐客令,回应一句“鲁耶特博士。”随后对我假假地笑着,又用手指点我两下,离开病房。

    第四天早晨,鲁耶特告诉我这是住院治疗的最后一天了。“你明天就可以回基地训练,不参加冠军联赛,在德比之前,你有充分的时间把状态恢复到最好。”

    那天下午恢复训练结尾照例是跑步机测试。鲁耶特说:“这次我会逐步提高速度,你到了极限向我示意,我再逐步降下来。”就这样,我跑了30秒。

    “最快速度是多少?”我问她。

    她看着显示屏说:“换算成百米,12秒8,不算快啊。”

    “在跑步机上肯定没有跑道上速度快。”我辩解说。

    她翻开文件夹念道:“你在跑道上百米最好成绩是11秒5,平均成绩是11秒8,也不算快。”

    我说:“足球运动员最关键的是带球速度,要尽可能把带球速度和平跑速度的差距降到最小,来测这个吧。”我跑到旁边足球场中间拿了一个足球,放在跑步机的传送带上,自己也站上去。“开动吧,像刚才一样,给你们增加一套没记录过的数据。”我对她说。

    鲁耶特开动跑步机,逐步加速,我在不到一米宽的传送带上一边跑一边带球。我保持着一步一趟的触球频率,每趟一步,皮球只离开脚尖不到一尺,不往左右有任何偏移,就这样在高速跑动中把皮球控制在身前面积很小的一段传送带上。

    30秒结束,鲁耶特读出显示屏的数值:“百米14秒3。”我很满意地说:“不错,差值在2秒以内,如果在平地上会更小。”她表情惊异地看着我,接着打开文件夹,记录显示屏上的各项数据。我探过头去,看她在纸上飞快地写着,得意地说:“这才叫‘米兰速度’!”

    鲁耶特抬起头,露出微笑,“我很期待你在德比中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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